公主心心念念的皇兄来接她的时候。
她已经在那个宛若鸟笼一般的营帐里呆了整整三年。
我跟着凌王殿下走进营帐时，拓跋的三皇子刚提着裤子从床上下来。
公主浑身不着片缕的躺在脏乱的床榻上。
唯一的遮挡物就是锁住手脚的铁链。
从前娇嫩的肌肤遍布青紫的伤痕和可怖的印记。
凌王怒吼道，“谁允许你们碰她的？！”
他猩红了眼，手起刀落将三皇子乱刀砍死。
而后擦干净自己的手上的鲜血，小心翼翼抱起公主；“洛儿，我来接你回家了。”
公主空洞的眼神只往他脸上扫了一瞬，轻飘飘的说道，“你是谁啊？”
1
我叫晩夏，是大齐长公主身边最亲近的宫女。
三年前，大齐战败。
齐国皇室与拓跋议和，派出长公主和亲，结了盟约。
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昭阳公主。
一夜之间被自己最亲的人当做贡品，送入了狼窝。
而提出和亲的人，是公主最爱的皇兄，凌王殿下。
来到拓跋的第一天，公主就被拓跋的三皇子抗进了营帐。
我被拓跋的奴隶们按在营帐外，听着公主绝望叫喊了一夜。
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套上了脚镣手镣，成为拓跋最低贱的奴隶。
我不可以进入营帐去见公主。
只能绝望看着一个又一个男人进入公主的营帐。
拓跋军营里的男人，几乎都去过。
开始的时候，我还可以在营帐外听到公主凄惨的哭喊声。
后来，只能听到隐约的低泣声。
再到后来，就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大齐最尊贵娇嫩的花，在一个又一个痛苦的夜里被摧残。
他们折断她的骄傲与自尊，将她深深践踏到泥土里。
直到三年后，大齐铁骑在凌王殿下的带领下战胜拓跋。
我才终于再次见到了公主。
她还是一样美，只是没有了任何光彩。
从前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只剩下呆滞与空洞。
她躺在床上，仿佛一碰就会碎。
我不敢上前，不敢去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一向冷冽的凌王殿下也红了眼，他手起刀落杀了拓跋皇子。
然后才小心翼翼用披风裹住公主的身体，抱着她离开。
2
凌王把公主放进了马车里。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公主曾经最爱的鎏金白马香车。
公主自小娇贵，所用所戴之物都是最尊贵华丽的。
但凌王看不惯她骄纵的做派，曾经当众斥责她过于奢靡。
而如今，他竟不远千里带着名贵马车随军而来。
我看向公主，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反应。
可公主依旧一句话也没有说，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凌王。
她只是静静躺在马车里，凌王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脸色并不好看。
我为公主擦拭了身子，上了药，之前那么怕疼的人，一声都没有吭。
直到我将大齐的宫服给公主穿上，她平淡无波的眼眸才闪动了一下。
“脱了它……”公主突然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沙哑。
“公主……”我不可置信的看向她。
“我不要穿它，脱了它！”她说着，就拼命撕扯起来身上的衣服。
凌王听到动静进入马车，对着发疯的公主狠狠打了一巴掌。
“昭阳，你闹够了没有！”
这一巴掌似乎打醒了公主，她看了凌王一眼，然后浑身都开始发抖。
她哆嗦着身子躲在马车的角落里，不敢再去看他一眼。
凌王怔怔的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眼自己的手，他似乎有些无措，而后很快又恢复一派冷然之色。
“昭阳，我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现在还是我大齐长公主，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丢了大齐的颜面！”
他说完就离开了。
我抱着瑟瑟发抖的公主，“公主别怕，晚夏在，我们很快就回宫了，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了……”
公主在我怀里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我似乎听到她若有若无的声音，“我们，还回得去吗？”
……
一月后，我们回到了大齐的国都。
三年未见，齐国繁华更胜之前。
百姓夹道欢迎，只是他们欢迎的，并不是公主，而是那班师回朝的大齐战神凌王殿下。
公主依旧窝在马车里一动不动，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风吹过车帘，有眼尖的人认出了公主。
“公主！”
“是昭阳公主殿下！”
人群中一阵惊呼声。
这时人群沸腾起来，我看到公主微微一颤，然后抱着头紧紧蜷缩在角落里。
百姓们见她不肯露面，刚才的好奇都逐渐变为了嘲讽与鄙夷。
有人甚至还大胆的围在了马车旁，窃窃私语。
“残花败柳一个，还摆什么架子！”
“这种女人怎么还有颜面回大齐？”
“对，她就该死在拓跋！”
一句一句恶毒的话飘进马车里。
公主用自己受尽凌辱的三年，换来他们的安居乐业。
如今大齐不需要她了，公主就成了他们的耻辱。
我看到公主整个人身子抖的不成样子，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咬到鲜血淋漓也不肯松开。
马车旁的人越来越多，污言秽语更是接连不断的传入。
我捂着公主的耳朵，哭着求她松口，她恍若未闻，眼睛通红到可怕。
直到凌王殿下骑马赶到，他坐在高马之上一声叱喝。
众百姓全都惶恐的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有着凌王殿下护送，公主的马车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齐王宫城楼下。
我远远的看到陛下和王后站在城楼下迎接。
但是公主似乎越来不安起来，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马车停下，王后在宫女搀扶下走过来，哽咽道，“昭儿……”
公主依旧蜷缩在马车角落里没有动作，我掀开车帘，看到王后一双通红的眼。
3
“昭阳，出来。”
帝王慢慢落下笑容，眉宇轻皱。
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只有无上的威严。
马车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我回头去看公主。
她的浑身都在颤抖，像一只即将破碎的蝴蝶。
“你们去把公主带下来。”
帝王耐心耗尽。
他不耐烦的对左右吩咐道。
很快便有身体强健的嬷嬷进入马车。
她们先是对着公主行了一礼，然后直接将她拖拽出去，就像以往在拓跋军营时一样。
“我的洛儿……”王后泣不成声，上前一把搂住了公主。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若是三年前，娇贵的公主一定会对着王后撒娇。
而如今她只是沉默着站立在哪里，麻木而又空洞。
陛下的眉头越皱越深。
在他即将发火的前一刻，凌王突然站在了公主身前。
他对着陛下抱拳行了一礼，语气温和：“陛下，昭阳离国太久，又一路舟车劳顿，恐是身体不适才会忘了公主之仪，还是先让昭阳回宫休息吧。”
高高在上的帝王在看到自己这个最为得意的臣子时，脸色缓了缓。
“那便依你。”
“昭阳，朕希望晚宴时能看到真正的大齐长公主。”
说完，不等公主反应。
陛下已经率先甩袖离开。
乌泱泱的人群，瞬时间消散了个干净。
“洛儿，母后等会再去看你。”
王后摸了摸公主的脸。
在感觉到她的抗拒后，讪讪收回了手，红着眼离开。
王后离开后，凌王定定的看着公主，半响不发一言。
公主只是低着头，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两人僵持了很久，凌王的气息越来越冷厉，令我不寒而栗。
终于，凌王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里满是阴沉，“昭阳，记住自己的身份，若再像之前那么任性，齐国也容不下你。”
“你好自为之。”
4
栖凤宫。
公主曾经的寝宫。
我和公主踏入宫内，只觉得恍若隔世。
里面的陈设和离开时一模一样。
却正对应了公主常说的那句：物是人非。
我去为公主准备沐浴和晚宴的宫装。
忙了一圈再回来时，却发现公主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双臂抱着膝盖。
犹如琉璃一般的眸子，正紧紧盯着某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发现有风吹过帷幔。
挂在廊角的风铃轻轻响动。
那是在公主十三岁时，凌王和她一起做的。
……
夜色降临，宫宴开场，公主被迫穿上了厚重华丽的宫装。
人影重重，觥筹交错。
公主被安排在了最靠近王后的位置。
底下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将目光投射到她的身上。
有可怜、有好奇、有讥讽、有嘲笑……
福佳公主端着酒杯来到了公主面前。
她面上带着笑，眼里却满是恶意。
“姐姐，三年未见，妹妹很想你。”
“姐姐你这些年在拓跋阵营里面过得怎么样？”
“听说那拓跋人都长得威武，姐姐生的如此貌美，应该很得宠爱吧。”
仅仅三句话，就把公主所受的苦难以极其轻蔑的语气带了出来。
公主的脸上先是一僵。
紧接着她应激一般的抱住头蹲了下来。
“姐姐这是怎么了？”
福佳公主还在不断刺激她。
她压低声音，语气带笑：“是因为伺候拓跋皇子的时候爽到了吗？”
“啊！！”公主尖叫。
福佳公主装作被吓了一跳。
她退后两步，眼泪顺着眼眶流出。
“姐姐，福佳只是想关心你……”
福佳公主的弟弟邕王见此立马上前。
他伸手，就要去拉扯公主。
“你个下贱肮脏的东西，凭什么这样对我姐姐！”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公主头顶。
亦如拓跋三皇子一般。
公主奋力挣扎。
这边的声响，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慌乱间，只听见了衣帛破裂的声音。
公主的袖子被扯下，莹白色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痕。
新伤叠着旧伤，就如蜈蚣一样，在她的身上蔓延。
5
“嘶——”
不知是谁倒抽了口凉气。
种种带着嫌恶的眼光全都集中在了公主身上。
公主急忙拉扯自己的衣服，想要将裸露的肌肤遮住。
我急忙上前，想要去保护公主。
却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
再看去，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已经用自己的衣袍揽住了公主。
他语气温柔，俊秀的眉眼里满都是心疼。
“昭阳，别怕，我来了。”
他是公主从小的玩伴。
亦是举国要求牺牲公主和亲时，唯一反对的人。
宁王候府家的小世子——沈云初。
“沈云初……”公主空洞且惧怕的眼眸在看到他的那刻晃了晃。
她紧紧的攥住他的衣服。
如同溺水的人攥住了浮木。
“我在。”沈云初轻轻拍了公主的后背。
“沈云初，你怎么才来……”
从见面起，就没有任何表情的公主，在此刻眼泪如同泪珠一般不断滑落。
她哭的声音沙哑。
“对不起，公主，是我来晚了，是我错了。”沈云初道歉。
余光中，我发现。
凌王不知何时站在了距离公主不远的阴影处。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冷冽深邃的眉眼里仿佛有暗滔在不断涌动。
6
我辩不清楚那其中是什么含义。
只是突然想起，当初陛下有意让公主和沈世子结亲。
却被公主拒绝了。
因为她曾笑容明媚的许诺过，只心悦于凌王殿下。
凌王其实并不是陛下的亲生儿子。
但其生母却是陛下白月光。
其父则是陛下的好兄弟。
陛下将他封王，给他无上的荣耀。
我记得在公主小时候，凌王对公主也曾有过疼爱与怜惜。
豆蔻少女，在凌王的铁血柔情下，一颗心很快就沦陷了。
只是公主自小备受宠爱，她并不知道如何表达欢喜。
只一味的想要对方陪着自己，侵占对方所有的注意力。
结果凌王却因此觉得她跋扈非常。
更误会公主为了争风吃醋伤害无辜之人，拙劣不堪。
公主越爱他，他越厌恶公主。
他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和言辞去揣测公主。
甚至到了最后，他提出让公主去和亲。
作为从小生活在名利场上的贵公子，他明明知道，和亲对于公主意味着什么。
却还是将她送了出去。
我记得公主在得知这个消息时。
沉默了许久许久。
那晚她不顾众人反对，夜叩宫门。
只为去凌王府内要一个答案。
然而，她从天黑等到了天亮。
又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过。
7
公主哭到最后昏睡了过去。
这应该是她这三年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了。
沈云初和我一起将公主送回了寝宫。
他在门口站立的很久。
我听见他轻声的问。
“晚夏，若是当初我能力再强一些，或者能更勇敢一点为了她去反抗，是不是她就不用受这么多苦？”
我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不会。
牺牲一个女子，而获得整个国家的和平。
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就算是沈云初拼尽全力，付出性命，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沈云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无声的嗤笑。
“太平若为将军定，何许红颜苦边疆。可笑，可笑啊。”
“你照顾好公主，明日我再来看她。”
打更声响起，宫门即将关闭。
萧瑟的月光洒在少年人的影子上。
带着无尽的寂寥和悲伤。
我站在远处，看着沈云初的背影逐渐消失。
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准备继续服侍公主。
却见公主穿着单薄的中衣，不知在门后站了多久。
我赶紧上前去搀扶她。
公主却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去忙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翌日起，沈云初果真如自己所说的那般
经常来到栖凤殿陪伴公主。
他将院内破损的秋千重新修复。
又从外面拿来了好多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
或是吃的，或是玩的。
他还带来了一只纯白色蓝眼睛的小猫。
软糯可爱的生命，总能够给人带来温暖。
在他的不断陪伴下，公主的眼睛里总算是多了几分光彩。
嘴角也逐渐有了笑容。
我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
这日我刚送完沈云初，刚走到栖凤殿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激烈的争吵。
“昭阳！你怕我？你竟然怕我！”
“你刚才对着沈云初笑得那么开心，为何看见我就不笑了？”
透过门缝，我看见凌王正紧紧的攥着公主的胳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