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三毛之路:我们活在现在,不活在将来。

猴面包的树 2024-09-21 16:36:32

要不要买三毛的房子

“喂喂!”一位老人从院子的铁门里伸出手,喊我。

我正在马路对面对着三毛在加纳利岛的故居拍照,赶紧跑过去。

“会不会说英语?”老爷爷趴在铁门上问。

“会。”

“来看三毛的?”

“是。你住在她的故居里?多少年了?”我没想到能碰见现任房主,非常兴奋。

“40多年前,我从她手里买下的这个房子。我见过她,人很随和。我不知道她是名人。现在好多人来我家门口拍照。”老爷爷穿着衬衣和牛仔裤,一双褐色皮鞋,上身套个蓝色羽绒马甲。他的脖子右边和下巴处有几个小肉瘤,我看着有些害怕。

三毛48岁逝世。荷西死后,才卖掉加纳利岛的房子。当初,他们从撒哈拉沙漠搬出来,荷西找到了在岛上的工作,于是来到加纳利群岛。

群岛由7座小岛组成,50%的人口集中在大加纳利,就是现在我住的岛。三毛在大加纳利gran canaria住了两年,搬到更偏僻的tenerife岛,不久荷西就出了潜水事故,在tenerife岛去世。

我还记得三毛写到,一上Tenerife岛就觉得不舒服,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亲人死前会有预兆的,这点我也有亲身经历。

所谓风水,大概就是到某个环境里,自然感觉不舒服,潜意识和直觉是千万年来的基因遗传,比我们的显意识更能提前预知危险。就像沙子飞进眼睛里之前,我就会闭上眼睛一样。

“你看过三毛的书吗?”我问老爷爷。

我向他院子里张望,矮小的一间平房,院里种着几棵树。比起旁边一栋栋红瓦白墙的小别墅,这栋房子显得有些寒酸。三毛很多时候过得都很贫寒,出名没几年就去世了。

这个小镇在高速路边,路的对面是大垃圾场,一下公交车就闻到一股臭气,还好马路对面就不臭了。三毛在《温柔的夜》书里写到,她住在这里时喜欢去对面的垃圾场捡垃圾,改造成家具、衣服、装饰品。

“没看她的书。”老爷爷打开铁门,颤巍巍走到我跟前。他40多年前是个年轻人,三毛也是个年轻中年人。如今,一个站在我面前,一个死了。

再过很多年,老爷爷也会消失。三毛看过他的眼睛,他看过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再帮她去看海角天涯。等我老了,我去看某个年轻人的眼睛,自由的灵魂就这样传递下去。

“你要不要买我的房子?我卖给你。我老了。”老爷爷问。

我没有回答,随便说了几句,跑走了。一路上忍不住蹦蹦跳跳。一个老奶奶开车经过,对着我挥手大笑。快乐能传染,陌生人之间也能。

我见过“见过三毛”的人了,多幸运啊。这是我跳起来的原因。一路跑下去,就是蓝盈盈的大海,这里虽然离城市很远,好在离海边很近。有一个黑沙滩,沙子黑黝黝的泛着银光。

小镇里没有看见一个行人,沙滩上才遇到几个人。沙滩边的乱石堆上,趴着很多大蜥蜴,像胡萝卜那么粗。

我盯着看。一位白发老爷爷穿着蓝衬衫和短裤,坐在台阶上,对我说,“那边有只大的。”然后指给我看。

之后,我奔跑着去沙滩上捡贝壳。捡完又把它们扔回海里。这个小镇很荒凉,老人比年轻人多,但人都很好,我觉得很开心。

有好几个朋友问我,“不如把三毛的房子买下来,做个民宿,或者博物馆。既赚钱又有情怀,算是向三毛致敬,你觉得好不好?”

“不好。”我说,“你喜欢三毛什么?你喜欢她的自由和爱,如今却要买她的房子把自己困在这当房东、当小老板。这不是与自由相违背吗?真的想要致敬,不如去浪迹天涯,比她更自由,走得更远,把自由和爱发扬光大。买她的房子岂不是买椟还珠?”

“可能短期会被困住,但两年之后就可以脱身了,只当远程指挥的小老板不好吗?”朋友说。

“困住两年也不行,甚至1年也不行。我们活在现在,不活在将来。我现在自由自在的,为什么自己找笼子钻啊?人钻笼子钻久了,就想钻更大的笼子,想给笼子镶嵌上宝石,或者用黄金打造一个笼子,再给笼子门口挂一个VIP专属。等那一天,我住惯了黄金宝石的笼子,你打开门,我也不会走出去了。因为我习惯了笼子,离开笼子就像蜗牛取了壳一样,血肉模糊。”

沙漠边有大海和裸体

我住在大加那利岛的北部Las Palmas小城,它的中心区非常小,随便哪个方向走一阵子,很容易走到尽头。我喜欢这样走街串巷不会迷路的感觉。

巷子里总能发现新东西,一家烤乳猪店,一家菲律宾菜,一家旧书店,一家瑜伽馆。几个街心花园突然出现,花园的一半种着蔬菜,菜地旁还煞有介事半躺着一个稻草人。还有一条街,散落着几家亚洲饭店和一间小卖部。

有一天,散步路过一家中餐厅,我进去吃饭,点了一个鱼香肉丝。饭店里有一桌中国人在谈生意,一会儿用方言,夹杂几句普通话,一会儿用西语和电话里的人骂了起来。我才发现西语骂人很凶残。那男人从屋里骂到屋外,骂了20多分钟,直到服务员端着一盘菜放在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看着一盘清清白白,鱼干、肉丝、青红椒、洋葱搅和在一起,一点酱油也没有。以为她上错菜了。

“鱼香肉丝啊。”她说。

“和图片不一样啊,鱼香肉丝不是笋丝、姜丝、肉丝、甜椒、酱油、醋、糖炒出来的吗?”

“这是福建鱼香肉丝。你看,有鱼有肉丝。你说的那种没有鱼。”

我只好吃饭。结账的时候,我问她,“你住在岛上多久了?”

“很多年。”她吃着一碗清汤面条,说到。

“哪个地方好玩?”我问,然后又说,“你这面条看着挺好吃。”

“我哪也没去过,不知道。听别人说南部好玩。下次你再来,想吃什么告诉我,厨师可以做。不用只点菜单上的。”

饭吃的很饱,我绕去海边散步。晚上下了细细的雨,海浪声震耳欲聋。白天沙滩上还可以躺着,晚上海水却拍到了路边。窄的沙滩都不允许下去了,最宽的沙滩上还有四五个人。

一个穿黄色衣服的女孩,独自站在浪花前,一动不动,望着远方。我觉得她有一种“孤独”的美,赶紧拍了几张照片。

我在这里,看了清晨的海,午后的海,夕阳的海,夜晚的海。夜晚的海像一头觉醒的怪兽,黑暗无边,浪花互相撞击,堆叠出雪白的浮沫。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古人把绝妙的比喻用尽了,现代人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逊色。

第二天,我就跑去南部。公交车行驶了1小时,身边坐着一位老爷爷,他想跟我说话,却语言不通。越往南边,老人越多。

到了english beach,沙滩边的酒店里、饭店里,80%都是老人。我走过海边的美食街,两边坐满了老人,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我感觉像进入了一家露天养老院。

沙漠背后是山,前面是海,中间是一条街。我脱了鞋,爬过一座座沙丘,到达最高处。左边深深浅浅的褐色山脉,右边白云蓝天,眼前起起伏伏的黄色沙漠。脚下是柔软温暖的沙子。

我知道为什么沙漠让人开心了,因为它把坚硬的地面变得柔软。地球如果都是软软的,人的心应该也软很多吧。就像我们把头靠在毛茸茸的动物身上,就觉得平静有爱一样。沙漠就像地球的柔软肚皮。

走到海边,几个全裸老人在沙滩上。有的看书,有的散步。我在西班牙见了很多裸体,从巴塞罗那岛加纳利岛,人们想裸就裸了。裸着可以做任何事,裸着的人面不改色,周围的人也习以为常。

人要穿衣服,说到底是人自己制定的规则。规则如果变了,人不穿衣服也可以。一直恪守的规则,换了一个地方,发现没人把它当回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局限之处。这样的冲击多了,就越来越不守规矩了,很多东西不在乎,放荡不羁起来。

等到有一天,我在裸奔时,请也不要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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