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薪日到了,60%工资交给爹妈,告诉他们,我长大了。
然后,我会找个街边的咖啡店,坐在橱窗边,拿本书,点最浓的铁观音,一整天呆呆地看着外边的世界。
一、发薪日的期待又到发薪日了,我来海宁许村工厂已经满60天了,可是我偏偏要住在杭州,因为许村跟临平就是一条马路之隔,而且两边城中村出租屋价格都差不多,一个月180。
我本身是学工商管理的,没有工作经验,又是不入流的北方大学,老板说让我下基层锻炼,于是我就进了春泰克羊毛衫厂的套口车间,做万能工。
啥叫套口工?就是把羊毛衫的领子、袖口、前片(也叫胸片)、后片(背片),用套口机缝制在一起,套口机针越多,缝制的就越细致,这样就是一件完整的衣服了。
车间主任朱师傅挺好,河南卧龙岗人,一女汉子,别看怼人很凶,但是温柔起来也是很可爱的,眼睛很大,有点像铜铃,有点偏胖,一身黑群,有事没事就扯着嗓子在车间里吼,话筒和扬声器都下岗了。
「来来来,刘不是,把这几车衣服送到洗水车间缩绒」,好吧,我就是一个万能工,除了搞男扮女装做套口工,还要打杂工,经常干个搬运工之类的。
其实,车间主任布置什么工作,我都是喜欢做的,毕竟我们工作都是计件的,刚来的时候不知道情况,想着一群女工,我一个男娃,不是埋汰我么?
后来才知道,套口工跟平车踩缝纫机的工种一样的,都是高薪岗位,一个月能拿到两千多,这不是2024年的工资,这是2000年的工资哦,杭州房价也才四五千,都有点致富奔小康的节奏了。
大学毕业后,呆在矿区,帮我妈卖了废纸板,我就背着双肩包来浙江了,我们说南方老板有钱,公司都管吃喝拉撒睡都,公司都还发衣服,你带两件换洗衣服过去就可以了。
也不知道我妈从哪里捡到好多碎纸板,堆的像小山一样,把农户家20平米的地方出租屋占据了一大半,我们绳子把这些碎纸板捆扎起来,到最后,我妈,我弟,我妹的脸上都黑糊糊的,像下煤窑出来一样。
我们一家人相视而笑,不为别的的,只为没钱,大半个屋子的纸板卖了206块钱,我妈给我说,拿着做路费。
我们没有床,我们睡地铺,这么多年都一直是这么过来,夏天还好,冬天就找去找豆杆、麦秸垫起来睡,我爸一个月450元工资,大部分都要留着给我交学费,交伙食费。
我爸对我说,我们家就你一个希望了,我弟是个傻子,小学一年级读了五年,被老师给退回来了,我妹是个弃婴,我读大一那年,大冬天凌晨一点多,我爸下班路过铁道口,看到一个小被子里面有个婴儿,就给抱回来了。
我爸没文化,就给我妹起了个名字,叫刘不艳,大概意思就是说,女孩子长大了,不要那么漂亮,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可以了,我弟叫刘不会,至于我的名字,你们不是刚才已经听到了吗?车间主任叫我刘不是,没错,我本名刘不是,未婚。
人生相聚总是短暂,学校7月份放假,8月份我就要到南方打工了,本来是可以在大同矿区找个工作的,可是矿上效益都不好,工资几个月都发不下来,我爸说,现在南方机会多,新闻联播天天报道南方经济发展好,你去外边闯闯,失败了,再回来。
我爸还说,中国地方太大了,南方地方也大,你就不要去广东那边了,太远了,你去浙江吧,比如去杭州,到时候你发展好了,带着爸妈和你弟弟妹妹都去看看西湖。
我就照着我爸的指示,卖了一张到杭州的车票,新坐车从大同到太原,太原那边有直达杭州的绿皮火车,我把206元卖废纸板的钱还给我妈了,因为我在学校里面也是捡破烂的,还有点积攒,给我妈磕了个头,我妈哭了。
学校读书那会,我最喜欢捡瓶子,一个哇哈哈矿泉水瓶子可以卖2到3分钱,我下课就到大同西街去捡瓶子,云冈大厦、凤临阁饭店那边人流量大,瓶子多,学校不方便,被人看见了,怕被同学笑话。
有几次跟几个老婆婆争垃圾桶,吵了起来,反正仗着自己年轻,自己不让步,结果老婆婆叫来了几个年轻人把我揍得鼻青脸肿,说你大学生怎么滴,会读书有什么用,我从此认识了什么叫社会。
不过捡瓶子还是很幸福,自从那几个老婆婆知道我是大学生勤工俭学之后,他们都会让着我了,有时候还会给我说,嗨,小刘同学,前边路边还有几个垃圾桶,没人去翻,你过去找找,我一溜烟跑过去了,果然很多。
大学四年,我捡瓶子三年半,后来半年去单位实习半年,单位管饭,一个月还有一百多块的实习补贴,就不再去捡瓶子了,我领到本科毕业证和学位证的那一天,特地去大同西街那边走走看看,准备告别这个城市,以前的大妈不见了,现在新的大妈在捡瓶子。
我问新来捡瓶子的大妈,说以前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她们说,有的捡破烂捡不动,回老家了,有的已经去世了,不过有几个大妈提醒我,以前大妈交代她们一个事情,要是看到像我这样瘦弱的大学生来捡瓶子,就让一下,毕竟那孩子不容易……,那一刻,我蹲在地上,嚎啕地哭了起来。
大学毕业后,其实也没什么目标,如果真的算是有点话,我只想做一个好人,别辜负所有人对我的期待,包括爸妈、弟弟妹妹、老师和一切关心过我的人。
我就带着个双肩包,把学校里的衣服和实习时候发的衣服,洗干净了,留给我弟,买了当时一辈子最贵的车票,120元,出了一次人生最远的远门,带着我妈给我蒸的馍,里面居然有好几个是肉包,太幸福了,就去杭州了。
到了杭州,才知道武林广场那边的杭州人才市场是要门票的,而且是周六、周日才开门,10块钱一张票,一连找了一个月,人才市场的门票就花费了80块,心痛死我了,好处就是杭州城站晚上是可以混进去睡觉的。
白天很闲也会去逛西湖和重操旧业,西湖边人多,反正就是人山人海,瓶子也多,我一个末流大学的大学生在西湖边捡破烂,不丢人,反正一天能收入几十块钱呢?也就不想找工作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断桥边繁垃圾桶,除了有瓶子,还有一大块包装得很好的肯德基,我高兴的叫着hamburger,我兴奋地吃着汉堡,喝着捡来瓶子里没有喝完的水,感觉那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在我眼睛都余光里,一个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穿着挺讲究,上衣是那种很时尚的T恤衫,裤子也熨烫的整整齐齐,他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是河南的,再山西大同矿区长大,大学毕业来杭州找工作,找了一个月也没找到。
中年人说,能看看你的文凭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卸下双肩包,拉开拉链,从牛皮纸里把毕业证和学位证给他看,他似乎眼里有光,但看到我毕业上的XX学院的时候,有点皱眉头。
不过,他还是非常愉快地合上我的毕业证,合上我的学位证,双手递给我,他说,我杭州临平那边有个羊毛衫长,正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要不要过去试试?
我又不傻子,你说让我去,我就去,不会割我腰子吧?我心里在想,你就瞎忽悠吧你?中年人看出来我的疑惑,给我递了一张名片,只见上面写着杭州春泰克织造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许新良、电话138XXX,反正骗子很多,我这几天也在看新闻,别信这号人。
中年人见我还是不信,他说,这样好不好?我给你500块钱,你下周一打的到临平我公司,我在公司等你,等你一整天,你来与不来,自己决定,要是见了面,咱们仔细聊聊,这下你总该相信我吧?
这样该轮到我疑问了,我说许总,你不把这500块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吗?中年人说,不会的,这么多年,我不会看走眼,你只要跟我干,将来一定是个人才。
中年人说我,就走了,我就杵在原地,旁边看热闹的游客有对我说,钱拿着吧,这个人可能喝酒喝多了,也有人说,钱拿着吧,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也有人说,小伙子千万别去啊,万一是坑呢?……我顿时六神无主了。
今天是周六,我晚上在杭州城站公共电话厅给我妈打了电话,想让我爸妈出点建议,结果我爸上夜班去了,我妈说,她也不懂呢?但是,出门在外一要注意安全,二要做好人有好报。
挂完电话,我在想,我一个寒酸的穷秀才,安全倒是不用太担心,倒是我们这后半句话,做好人有好报,我得琢磨琢磨,左思右想,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是杭州城站到的座椅太硬,还是未来的人生不确定。
接着,又去西湖捡瓶子,可是一个城管把我叫住了,说是这里以后不能乱翻垃圾桶了,市容有规定,我晕,这还让不让人活了,算了,明天去面试吧!
杭州城站旁边的小旅馆50块钱一晚,要是过了12点过去,磨一磨价格,说不定40块就能搞定,过了12点我就过去,40块钱搞定,舒舒服服洗了澡,把空调开到最低,把这几天没有洗过的衣服通通洗一遍,明天去面试。
睡到8点钟,起床,收拾衣服,再洗一遍澡,仔细洗,问老板娘怎么坐车去临平,老板娘说,武林门那么有338路公交车直达,就是时间久了点。
心想着也没事,反正许老板说了,要等我一整天,那就慢慢过去吧,如果许老板说的是真的,就把500块钱还给人家,坐上了338公交车,确实够漫长的了,早上武林门坐车,下午到杭临平。
到了临平车站,边走边问,原来名片上的地址就在临平行政服务中心旁边,走进春泰克公司大楼,给前台说明了来意,前台小姑娘说,你这个人真是的,老板都等你半天了。
进来老板办公室,许总就坐在诺达的实木办公桌后边打电话,看到我过来,就示意我坐到旁边的茶座上,许总打完电话,过来切磋,很讲究的那种,用小杯子喝茶,还要提前侵泡和冲洗被子,看样子很讲究。
许总问我怎么来的?我说坐338路公交车,许总大笑了,不是给了你打的费了吗?我说,无功不受禄,公交车路费便宜,这钱要还给您,许总摆了摆手,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能不算数呢?说给你就是给你了,你自己处置就可以了。
许总说,他在西湖边有个房子,就在胜利剧院那边,老式的四合院,祖上留下来,周末时候过去,观察我好久了,对我有点兴趣,自从那天看到我的文凭后,感觉我有点屈才了,年轻人应该做点事情,因此想邀请我来聊聊。
我说,许总,我刚毕业啥也不会,一直没有找到工作,就去捡瓶子了,因为家里穷,我以前也是靠勤工俭学过来的,对我来说捡瓶子就是重操旧业。
许总听了,哈哈大笑,年轻人能屈能伸,将来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许总说,原本是要给安排到人力资源部或者办公室的,一来那边人员满边了,二来想让我从基层做起来。
我说,没事,都听许总的。
许总说,高工资,有挑战性,低工资,稳定性高?许总问我,销售愿不愿意做呢?
我说,当然愿意来,可是我会,也不懂产品呢?
许总稍加思索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去套口车间做套口工,套口工相当于工厂的总装车间,这个工种搞会了,其他工艺也就知道了,那么怎么销售产品,也就一通百通了。
许总补充说,你进来之后,不能说你是大学生,也不要住在厂里,可以在旁边租个房子,房租公司给报销,目的是为了保护你,我们之间单线联系 。
于是,我听从了许总的建议,去了许村工厂的套口车间,在300多号女工里面,成了一朵耀眼的绿叶,整个车间,就我一个男的,没人知道我具体来历,大概推测我是人力资源部经理的亲戚。
对针型、核对纱线颜色和根数,处理跳针、短线,居然一步步熟能生巧起来,偶尔也会想起大学生活,想起的却不是老师和每次企业考试的成绩,我总想到大同西街的那些个老婆婆,在心里对她们说,你们关心的小刘现在有出息了。
第二个月底最后一天,是整个公司统一的发薪日,今天是2000年12月31日,明天是元旦,也是公司一个月休息的那一天,我的工资有了两千块,拿到工资条的那一刻,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
第一件事,就是跟我妈打电话,我妈说,钱你自己存起来,将来娶媳妇用。
我说,还早着哩,现在用不着。
我妈说,你自己留一部分,剩下的钱通过邮局汇给你爸吧!
那天,临平下着小雨,我借了房东的电瓶车到南大街邮政局给我爸汇钱,拐弯时,骑的太快了,摔了一跤,屁股生疼,检查一下电瓶车没问题,庆幸还好!
给家里汇钱的那一刻,我屁股不疼了,满满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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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记忆中碎片我是一个不喜欢交朋友的人,可能是因为自卑,可是你们知道吗?根本原因是因为我太穷了,我第一次吃鸡腿是到高中旁边的基督教堂里,那天元旦,教堂对外开展。
咱无神论者,学校里的优秀青年,从来不信神叨叨的东西,可是我们那个年代都是特别的饥饿感,有一次学校那边卖油条,油条摊外边掉了一根油条,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根油条捡起来,给生吞活剥了。
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因为我饿,那是真的的饿了,前心贴后背的那种,今天的90后、00后没有我那个时代的饥饿感觉,甚至我问过江浙沪的80后朋友,他们的记忆里也没有这样的饥饿感。
可是,我有,在北方,在属于我的那个年代,饭票都是按几斤几两的,菜票都是按几角几分的,当我鼓起勇气,把油条捡起来,囫囵吞枣塞入嘴巴的那一刻起,我发誓将来有一天我要每天都能吃到一次肉。
少年时代的理想总是简单的要命,根本没有那么光芒四射,当人类对生存的需求大于一切的时候,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知道大家都高中时代的闲暇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反正我那个年代,最喜欢逛街,虽然我们矿区高中旁边也就是那么一条商业街,但是我也喜欢去逛。
逛什么,看稀奇呗?这是男同学、女同学们最喜欢去看的地方,逛街回来了,就开始吹牛了,回家给爹妈要钱,卖这个,卖那个,要是家里光景的不好的,就吹牛说,将来要买一火车。
关键问题是,这是同学们的逛街,跟我逛街的目的不同,我喜欢去看美食店、饭店,看看人家图片上的美味,有段时间特别想喝牛肉汤,那条小街上有4家,我就过去闻味道,不买,没钱,用鼻子闻,反正不上税,以至于到后边,哪家牛肉汤什么味道我都能闻出来。
有一次跟同学打赌,他们不信刘不是的鼻子有这么灵敏,就非要尝试,那就谁赌输了,谁请客,牛肉汤有3元,5元,10元的,我们赌大的,赌了四次,我都赢,舒服死我了。
可是,当前看到赌输的蔡同学连伙食费都赌光的时候,就把自己饭票分给他一些,悲天悯人,人之常情,直到现在,蔡同学还经常跟我说起当年的那段光荣历史。
蔡同学父母也是我们河南籍,老家夏邑的,他说,后来矿区都不行了,大家都搬走了,他也跟父母回到了家乡,做起了小生意,没事就是喜欢逛牛肉汤店,附近河南、安徽、山东周边县市的,都被他吃遍了,不为别的,只为报复当年的饥饿感。
我来杭州打工的第二年,我爸我妈也搬走了,矿区不行了,煤炭都采空了,我爸办了内退手续,回到了生养他们的豫西,生活还是那么艰难,但一切都还得继续。
我妈给我说,每次收到我的工资,就会带着一家人去镇上喝牛肉汤,村庄距离镇上5里地,我傻弟就背着我妹去镇里喝牛肉汤。
居然有一次弟弟妹妹喝上瘾了,爸妈没给钱,我妹就撺掇我傻弟把黑白电视机卖了10块钱,两人到镇上大快朵颐了一顿。
后来,我爸知道了,就带着家族里的几个兄弟,把电视机给要回来了,顺便把我傻弟暴揍一顿,以至于在我爸去世多年以后,我傻弟对此还记忆犹新。
最高兴的还是我在羊毛衫厂上班的那段时间,别看工作很辛苦,每天早上7点半就要到车间参加点名,晚上10点半才能下班,关键是有事做,有饭吃。
食堂的伙食都是自选小菜,用小碟子装着,非常精致,素材5毛到1块,荤菜2块到5块,也是到了羊毛衫厂,我才知道馒头叫淡糕,包子叫点心,跟北方的叫法完全不同。
素菜最喜欢吃油焖茄子、醋溜土豆丝,荤菜最喜欢油爆大虾、烤鸭腿,反正许总也知道工人辛苦,就催促行政部的同事,变着法子改善伙食。
许总跟我的关系,若即若离,很少去他办公室,偶尔见面也是在临平的汉唐咖啡店,通常情况都是发薪日的第二天,我们刚开始约好在那天见面,后来就成了规矩。
汉唐咖啡店南边靠墙开橱窗的位置,是我们最常坐的地方,很多年下来,咖啡店牛老板,都会记得我们这对老少配,要是我们哪个月没去,牛老板还会主动打电话进行询问。
什么来了新茶,刘总你最喜欢打铁观音到货了,什么过来,给您沏一杯浓茶?顺便也叫着许总吧,许总也有好些日子没有来过了,我这里还给您两位留了知味观的点心……
牛老板总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以至于汉唐咖啡店成了我和许总生命里挥之不去的地下交通站,在套口车间一线做卧底员工,干了18个月,直到有一天,我被调往销售部当业务员。
在套口车间的日子里,反正什么都抢着干,毕竟车间里都是女工,车间主任朱师傅安排什么活,我都会仔细干完,那个时候,羊毛衫厂刚刚上信息化,说要搞排产和计划系统。
车间办公室还搞一个一台联想电脑,就是大肚子摄像管显示器那种,朱师傅就是各种不会,有一天他问我,要不要学,我心想了,这个玩意,我在学校里面也鼓捣过,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弄着弄着,就有问题了,公司电压不稳定,电脑经常被停机,刚刚做的表格和文件没有进行保存,再开机就不显示了,我就建议朱师傅向上面领导申请一个UPS电源,即使停电也可以坚持半小时那种。
很快UPS采购回来了,我们套口车间的电子版文档再也没有出现过断档,以至于有一次朱师傅问我,小刘,你咋啥都会呢?是个大学生吧!
我只能支支吾吾推卸,就说自己喜欢上进,晚上回去看书自学的,毕竟身份保密,不能辜负许总的交代,反正朱师傅也就将信将疑了,关键是我这个人有用,她能在工作使唤。
因为套口车间有我这个卧底的大学生在,公司的数字化管理、制度建设和企业文化等方面,也都在走在了公司前列,朱师傅见人就夸我,很多次还当着许总的面夸我,只是许总只是笑而不语,倒是让朱师傅觉得老板是在埋没人才了。
小时候穷惯了,长大了,也会觉得钱挺难赚的,羊毛衫企业就是纺织类企业的一种,这种企业有个特点,那就是工作时间特别长,而且基本上不会停顿,属于全年无休的那种,像春泰克这样的羊毛衫企业,一个月只能安排一天休息,过年时候也才安排10天。
至于许总有双休,那咱真的不好说,谁让人家是老板呢?我觉得许总对我好,我就要认真工作,别去想太多,每天时间都花在工作上,花钱的时间也都没有,自然也就有了积蓄。
甚至更多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爸在煤矿矿井下工作的身影,矿上有规定,未满18岁,没有经过安全培训合格,禁止进入矿井,高中毕业靠上大学那年,也许是我爸特别高兴,就跟领导申请了让下井看看煤炭采掘面的场景。
通过了7天培训和安全知识考试,我穿上全棉工作服,戴上安全头盔和矿灯,坐上罐车,跟我爸一起下井了,我爸说,进了矿石多看少动,别说话,听我指挥,我们到了掘进面,看到采掘机一刀一刀把煤炭割下来,就是割肉一样。
紧张又刺激,我跟我爸忙了一个班,下班的时候,我爸突发奇想,对我说,我们从安全出口出去吧,那是我们矿井的逃生出口,我就跟着我爸走,走了很久,我爸指着头上的一盏灯,对我说,这里就逃生口。
我这才明白,那不是一盏灯,而是一片天空,不远太远了而已,我爸说,刘不是你在前面爬,我在后边爬,坚持别放弃,结果爬了好半天,出口还是像一盏灯似的,我爸鼓励我,别放弃,外边你妈正在等着我们呢?
一听到我妈,我就来劲了,手上有劲了,腿脚也不酸了,爬出安全出口那一刻,我看到我妈、我傻弟就在外边笑嘻嘻的等着我。
我爸说,刘不是长大了,今天我带你走过了煤矿工人的一生,我们每一天就是这样度过的,之所以带你走逃生出口,是想告诉你,人生永远都有备选方案,人生都有希望,可惜过去我很多工友,再也没有爬出这个安全井,我看到我爸哭了。
在生命和生存之间进行选举,活着永远才是最大的正确,我妈说,她要去菜市场检菜叶回去腌咸菜,说是给读书的时候带着,我说就在矿区的大学读书,离家很近的,可是我妈非要坚持。
我妈说,现在下午五点多,还早,要不跟我一起捡菜叶体验生活吧,我说好,到了矿区的菜市场,有好多人认识我妈的,看到我妈来了,就说,这是你家大儿吧,听说考上大学,人品不错啊,我妈也只是笑着回应。
菜市场都要收摊了,外地来的卖菜的把不能保存的蔬菜都就地放在菜市场里当垃圾了,只有本地的农民或者矿工转行卖菜的,还在慢慢悠悠的收着摊,我妈就带着我去捡拾那些好一点的青菜、油麦菜和空心菜,碰到歪瓜勒枣的西红柿和茄子,我妈眼里就会放光芒,感觉就像捡到宝了。
碰到这个时候,我在夕阳里看着我妈,她的笑,一头花白头发,映着光芒,佝偻的身子,让我止不住的热泪盈眶。
我用手拉住我妈,我妈问我,啥事?
我说,妈,到时候,我挣了工资,都交给你保管!
我妈说,傻孩子,你有了工资,得交给你媳妇,她是你们一家之主。
三、孤单的背影我妈走的早,比我爸早走10年,2012年5月份,我妈是在平房上晒谷子(北方叫小米)的时候,用力过猛,不小心从平房房顶上摔了下来。
当时,来救援的医生说,人怕是不行了,我们尽全力抢救吧,我妈被送进县医院的ICU,抢救14天,才转入普通病房,可是我妈已经不能再说话了,成了植物人。
我说再许总接待客户的饭局上得到这个消息的,宴会正在高潮的时候,公司接到一个俄罗斯的大单,客户需求量很稳定,业务额大概在5个亿人民币,老板很高兴,和我一起陪同俄罗斯客户。
我当时也在想,这么大的单子,这下子可是要翻身得解放了,自然也兴致很高,高端白酒也是一杯一杯的敬,兴高采烈之际更是唱起来中文版的《喀秋莎》和《三套车》。
突然,电话响起来了,刚开没注意,以为就是搞贷款的骚扰电话,后来接着有人打,一看是我爸打来的,就出去接电话了,原来是我堂哥打来的,说我妈从平房上掉下来,人快不行了。
回来后,我脸色就变了,许总问什么事,我如实告知了,许总宣布宴会结束。
许总说,你得马上回老家,这里有10万现金,你先拿着,对了,派两个司机换班,用公司的车送你回去。
车很快就到了,公司宿舍也没回,自从在套口车间完成一年半的卧底工作之后,我就搬进公司安排的套房,一室一厅,就跟出租房告别了。
奔驰车驶出杭州临平,上了高速,过了南京,直奔宁洛高速,老板的两个司机轮流换着开车,老板和家里人是不是打来电话,问到哪里了?
昨天晚上9点半出发,今天早上10点就到了,1200公里路程,除了有限速,一点都没有耽误,到了县医院,安排司机返回,直奔ICU病房。
ICU病房是不让进去的,只能在门外观察,听医生和护士的病情通报,医生说,你妈已经抢救过来了,从3米多高的平房上摔到了水泥地面上,头部和左侧大腿先着地,大腿骨折,大脑损伤,命算是抢救回来了,可能以后就是植物人,至于能够生存多久,现在也很难说,需要2天后等待省中心医院专家过来的会诊意见。
2天时间,度日如年,想起了小时候跟我妈去矿区河边洗衣服的片段,北方的河流大都是季节性,夏天汛期一到就断流,可是我们矿区前那条小河,常年有水,无非就是到了冬天水流小一点而已。
我们通常都是天气暖和的时候去洗衣服,我爸给我做了个木头车,也就是木板下面安装4个轴承,一拉起来就是哗啦啦响的那种,我妈经常把衣服放在木头车上,我们一起拉着去洗衣服。
有一次,拉着湿衣服太重,我们娘俩都拉不动,结果绳子断了,下次跑了很远,我妈又把衣服洗了一遍,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而且没有路灯,我们问我拍不拍,我说怕……
我妈说,咱们唱着歌回去吧,唱《打靶归来》,唱《团结就是力量》……
那一次我们唱了好多歌,我妈说,咱们得快些走,你弟还一个人在家呢?我们唱着歌,加着油,也是很晚的时候,才回到了家,希望这次我妈能够挺过去。
还有呢?我最喜欢我妈做的煎饼了,用小米达成的面,放在特制的煎饼锅里,抹上猪油,摊上一层,那个盖子盖上,两三分钟,黄澄澄的小米煎饼就出锅了,蘸上花生酱,抹一点辣椒油,这就是当时最好的美食。
小时候不懂事,喜欢跟弟弟争着吃,我吃的快,弟弟吃的慢,总是闹来闹去,我妈哄我弟弟,哥哥吃的快,下一块给你,接着又安抚我,刘不是做哥哥的,多让一下弟弟。
这个时候,我总是很得意扭头朝我妈笑……
我扭了一下头,发现我爱人李霞正正看着我,我爱人说,医生在催缴费了,咱爸交的钱已经花完了,我说许总给了我10万,要不先交给你吧?
我爱人说,救人要紧,家里不缺钱,都交到医院吧?
在缴费大厅,我看到了我爸就站在那里,像一根电线杆,孤孤单单地望着收费大厅的交费窗口。
我叫了声,爸。
我爸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无奈地看着交费窗口。
我给我爸说,我去交费。
我爸嗯了一下,还是望着交费窗口。
交完费,补充齐全手续,我带我爸去吃饭。
我爸一路就埋怨,不该叫你妈上平房掀塑料纸,都怪你傻弟晚上不睡觉,看了一夜电视,早上睡懒觉,起不来……
我说,爸,都过去了,这不怪我弟。
这个时候,许总的电话打来了,说跟俄罗斯客户的合同可以签了,你电脑密码说一下,然后你妈现在怎样?需要钱,你说一下了,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打电话的时候,我看着我爸,就在前边无声无息的走着,一头银发,佝偻着腰,突然想起我妈还在的日子里,我爸总是笑容灿烂,偶尔还要跟我妈斗嘴,心里就是一万个不爽,估计我爸以后就要成为孤单的老头了,哎!
两天后,省城医院的专家会诊结束了,大体总计就是说,我们大概还有半年左右的寿命,如果家里经济情况不是很好,建议放弃治疗,如果坚持治疗,医疗费花费可是很大,请你们家里认真考虑一下?
我跟我爸商量,我爸说,这一辈子也没赚到你钱,你弟又是个傻子,你妹妹还在上初中,爸支持你的决定。
我问我爱人:李霞说,还是救人要紧,老人家养活你不容易,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我听了我爱人的建议,决心救我妈,当然了,也盼望医学奇迹能够发生。
给医院交费就像过流水,别说10万,就是30万都不够,在县医院,2个月就花了30万,搞到最后,钱包都瘪了。
外二科的主任说了,情况大概也就这样,建议换到乡镇卫生院,观察半年,至于能不能出院,要听医生的建议。
我听了主任的话,把我妈转到了镇里的卫生院,卫生院收费很低,但医生和护士的态度可就一般了,呆了大半年,到2013年过了春节,院长亲自找我们谈话了,病人的情况也就这样了,建议你们把病人拉回家吧,他的大概意思是,不想管了。
我们就商量把我妈接回去,我妹还要接着上学,我傻弟和我爸照顾我妈,我爱人照顾两个孩子,我要出去赚钱,许总这边还是每个月按时发工资,可是我都不好意思了,因为继续已经耗干,包括许总给的10万,现在需要回去上班了。
我妈这半年多以来,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下不了床,不会动,需要喂流食,脸色还好,眼睛也有神色,可是我妈的头发突发全白了,她才59岁。
我继续到杭州打工,我爸坚持送我到高铁站,我爸说,小时候你妈最疼你了,好吃的都是留个你吃,分给你的,总是比分给你弟弟的多,你妈要是能开口说话,他一定会感谢你。
我爸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代表你妈谢谢你,谢谢你用钱买回你妈的命!
在龙门高铁站的检票台前,两个男人相视,眼角全是泪。
小时候,我最喜欢我妈吃蜜三刀,用糖和面做成,有明显的三条刀痕,将面快放入热油中炸成金黄色,进行膨胀定型,同时把面块趁热浸入熬制好的糖浆中,让糖浆充分渗入刀痕,捞出、冷却、沥干,这就是北方美味的点心蜜三刀。
我爸从随手到包里,给我递过来一包蜜三刀,说,刘不是路上带着吃,这东西太甜,吃多了不好,以前你妈经常做这个,现在家里没人会做了,这是我从头到合作社买来的,想你妈的时候,吃一点,记得念着你妈的好。
是啊,自从完成羊毛衫厂的卧底之后,我被掉入春泰克公司销售部,配合许总协调整个公司羊毛衫销售,从许总助理做起,到如今负责这个上市公司销售工作,这一干就是12年,中间经历过很多事,包括许总的唯一的儿子在欧洲出车祸死亡。
许总曾问我,蜜三刀好吃,还是知味观的月饼好吃?我说还是蜜三刀好吃。许总曾嘱咐从老家带些给他吃,我带给他了,他说这个太油腻了,不如知味观的清淡。
看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南方的点心和北方的点心还是不同的,2011年3月,年许总的的儿子在欧洲读书期间跟同学在高速上飙车,当场死亡,我跟许总一起到德国,办理遗体交接、火花,让后许总把儿子的骨灰洒向了大西洋。
我问许总,公子的骨灰不用带回来吗?
许总说,就让他留在外国吧,我们只是来给他送行!
许总边走边撒,迎着夕阳,就沿着海堤,往汹涌海水的最深处撒去,我从未看到如此倔强的许总,夕阳后的背景里,走得孤苦伶仃。
龙门高铁站到杭州5个多小时,上午坐车,下午就到了,到了杭州东站,许总的司机来接我,一路大概了解了公司的情况,回去之后,开会,坐以前的办公室,大半年没来,公司运营还跟以前一样……
又到发工资时候了,这么年,我一直坚持一个月休息一天,虽然公司5年前就改双休了,可是这种工作狂的习惯真的改不了,很多时候办公室人都走光了,我就到车间看看,看着热闹的生产车间就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
晚上下班,我又到了汉唐咖啡店,做到老地方,牛老板过来上铁观音浓茶,我想解释这么长时间没来的原因,牛老板说,大体情况许总讲过了,节哀就行。
过了一会,许总也来了,我们相视苦笑,许总爱喝苦咖啡,我喜欢铁观音浓茶,人生都是苦,我们呆呆看着橱窗外边,远处车来车往,近处人来人往,我们在看风景,窗外的人在看我们。
五一这天12点钟,我爸打电话来了,说你妈送了,悄无声息走了……
我突然想起来,从我结婚以后,就没有给我妈寄过工资了,不是我不给,是我妈不要,她说,刘不是都成家了,财务权利就交给你媳妇吧,好好过日子,照顾好孩子们!
四、满天星光这次我没有麻烦许总,只是给他发了个信息,从杭州机场飞新郑机场,到了新郑机场,外边已经是满天星光,老家的天空就是比杭州的天空明亮,星星们都在眨眼睛。
想起小时候我妈抱着我弟,跟我去数星星的时候,大同矿区的夜晚,星光总是那么灿烂,有一次我爸跟我妈开玩笑,这下煤窑的工作啊,就是有一命没一命的,要是那一天呢,我见阎王了,你就再嫁个人,好婆孩子都送给别人了。
上世纪70年代,煤矿的安全投入还是有点不足,大矿小矿也都会出现死人事故,对于在掘进一线的挖煤人来说,已经万物皆可抛,生死早看淡,可是我妈慌了,就经常带着我和我弟去矿井的出口接我爸。
从矿井出来的人,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满脸黑糊糊的,只露出眼睛,只有说话的时候露出白牙,我妈就让我看到像我爸的人,喊爸,好多都不是,惹得人家哈哈大笑,我妈倒是举得没啥。
白班还好,夜班就太熬人,我妈就带着我弟和我坐在矿井出口,数星星,什么牛郎星、织女星、北斗星等等,我妈一个只读了小学二年级的人,居然都知道,看着满天星光,等着我爸,有时候就觉得我爸在天上笑,我只给我妈看,我妈就给了我一巴掌……
夜里12点回到家,灵棚已经扎起来来了,我妈就躺在水晶棺内,态度安详,就像刚睡着了一样,安排守夜上香,香不能灭,需要一根续着一根烧。
灵棚里坐了一屋子人,晚辈们披麻戴孝,行三叩之礼,去看我爸,我爸正坐在打谷场上抽烟,他盯着满天繁星,蓝蓝的天空就像一口铁锅倒扣着豫西丘陵,五六十年代人们最好的谋生就是去当兵和进国企,如果煤矿算的话,也是国企。
我爸就是那个时候进大同矿区的,大家争着抢着去当,能吃公家饭,是那个年代人们的普遍梦想,如同现在的考公和考编,我爸指着一天繁星,对我说,以前你妈带着你和你弟经常到矿井出口等我下班,一等就是十年,披星戴月的,我从今天开始之后,也等等你妈,看看你妈啥时候回来?
我想起了我在羊毛衫厂做一线员工的那段日子,早上7点半就去上班了,结果一看,很多人老早就来了,整个车间灯火通明,机器轰鸣,大家千万别低估中国员工的工作积极性和创造力,别说给喜马拉雅山开一道口子了,就是到月球上种地,都是大有可能的。
问对面机台上是阿姨,才知道人家早上5点钟就过来了。
为什么要来这么早?赚钱呗!计件工资制,多劳多得,相对公正,当然了,来得早,发的衣服可能相对好做,而且大家特别信头彩,总觉得第一个人来了,就是好彩头。
有些早来的,还进不到车间,于是就翻墙进来,保安还以为招贼了,一看都是员工,也就算了,保安大哥对我说,这是柔柔弱弱的女子,看起来软绵绵,怎么干起活来,就穆桂英和花木兰呢?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最后也没有唯一答案,可能是太穷了,可能是太想赚钱了,可能是有嫉妒和攀比心了……
后来车间大门也加了锁,这些阿姨和大妈就更有才了,对付保安的方法可就多了,带个小笼包、送瓶哇哈哈、给些奶糖,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早点进入车间,早点干活。
也有心气不太光明磊落的,进去之后,偷拿别人的东西,被举报了,女工们就让我查摄像头,果然抓了个正着,把这个女的叫过来,我一看就傻眼了,这不是我妈么?
仔细一看,确实不是,可能太想我妈了,居然这个阿姨跟我妈有七分象,不过人家是四川广元的,身份证我也看了,说家里男人被骗到山西下煤窑好多年,也没回来,不知死活,双方父母都有病,还有2个娃……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真的不想听,工厂本来就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地方,能到工厂里面长时间做苦工的,一般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我给她说,你跟对方道个歉,把拿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我也不在员工面前揭穿你,好自为之,下不为例,她点头了,看她扭头离开的背影,特像我妈。
我跟我妈打电话,说了这个事情,问她是不是在四川广元有亲戚,我妈说不知道的,反正祖上都是从大槐树来的,口口相传两百多年。
等我从套口车间调往销售部那天晚上,这个阿姨过来祝贺我,说没想到我是一个大学生,为人还这么好,阿姨给我带来松花糕,海宁的传统名吃,用面粉配猪油、白砂糖做成,很清甜、很圆润、很精致,出了工厂大门,我又看到了满天的星光,又是发薪日。
这是我第16个月给我妈打钱了,平时工资60%给我妈,40%自己留着花,吃饭很省钱,一个月也就三四百块,买书一百,生活用品一百,到汉唐咖啡店潇洒一百,大概也就这么多开销,偶尔还有结余,关键是007的工厂里面,天天都是上班,连花钱都是奢望。
刘不是,这样吧?
我爸打断了我的思绪,以后我年纪大了,家里还有地,以后我的工资60%都交给你吧?
我想插嘴,我爸打断我。
你妹读完初中,想出去打工了,她觉得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材料,我最担心你傻弟,将来有机会帮我照顾他一下,我岁数69了,比你妈大10岁,现在本该是你妈享福的时候,她却走了,我看着我爸,我们相互潸然泪下。
我爸58年刚去大同煤矿的时候,一个月也才10几块,后来慢慢工资涨起来,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爸工资450块,那时候还要养活一家人,后来慢慢增加,在2012年的时候,退休工资已经加了1500了。
我爸小的时候是村里的混世魔王,因为家里兄弟多,我爸排行老五,堂兄弟又有百十个,貌似没人敢惹,家里的亲戚朋友一看我爸去当煤矿工人了,就手舞足蹈进行欢送了。
当工人跟当兵一样,都是敲锣打鼓,村干部带着聘书,在家门口放鞭炮,安排全村人欢送。
我爸人胆大包天,到矿上第一年就是站岗,那个年代站岗的还有抢,其实就是线炮,有一天晚上,有一伙人到矿上翻越围墙偷废铁,我爸鸣枪警告无效,就对着其中一个人的腿来了一发,顿时窃贼们四散而逃,后来矿区周边的村里跟矿上协商,说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易激化。
然后我爸就被掉进采掘队,就是一线挖煤的,刚开始井下挖煤还要依靠爆破,埋好炸药,远远躲在安全洞里面,数一二三点火,就跟打仗一样,轰的一声,煤块就哗哗啦啦掉下来了。
当然了,那个年代,煤矿透水、塌方、片帮、瓦斯、火灾等等井下事故高发,好多人也都因公牺牲了,我爸常说,58年去的那一批,几年内就走了一批,自己是个幸运儿,后来老矿友们聚会,说那哪个谁谁又不在了,我爸说,58年的去的那一批,现在可能没几个人了……
经常下矿的人,皮肤都会白皙,因为没有阳光,人还容易得关肌炎,我爸说,看不到太阳,就看月亮,看星星,我爸还经常即兴朗诵,“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我问谁教的,我爸说,以前的技术员教的,我闹着,爸,我想去跟技术叔叔学教员的诗。
我爸就指着南山的一片树林,他在那里躺着呢!
我和我爸相视无语。
我想到那天我跟许总从欧洲回来也是一个繁星满天的晚上,我仔细看了看欧洲的天空,其实跟咱中国的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月亮,一样的北斗和牛郎织女,不过呢?人家叫大熊星座、天鹰座α和天琴座α。
许总抱怨,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喜欢听她妈的话,国内好好读个书不好吗?非要来喝个洋墨水,仗着家里有点钱,去飙车,结果命没了,这都是子不教母之过啊。
对于许家公子的事情,我很少知道,平时老老实实上班,从来不去问老板家里的事情,即使老板对我十二分器重,我也是公私分明,人家家里的事情能不掺合,就不要掺合,许总对我好,但是界限要分清楚。
许总办公在杭州临平,工厂在海宁许村,也就是从杭州到海宁也就是一条马路之隔,可是许总的家里人很少干涉企业的管理,跟许总12年,也不知道许总家里的具体情况。
直到那天跟许总飞到欧洲,处理许公子身后的事情,才知道许公子的长相,那居然跟我有七分相像,我当时也是醉了,这人生是不是太巧合了吧,兴许那天我在西湖断桥边捡瓶子,许总误认为我是他儿子了吧?
关于这个疑问,我没有问过许总,也不想去问,人生都已经如此悲催了,还去给过去的伤口上撒盐,这有什么意义呢?
在欧洲返回中国的航班上,许总问我,你第一个月工资是怎么花的?我说,60%给我妈,40%自己花。
许总好奇地问,那够吗?
我说,够了,足够了,您当年给我的500块打的费,我都花了大半年。
许总唏嘘了一番,长叹一口气说,你爹妈生了个好儿子。
我和许总不约而同的,望着舷窗外的夜空,没有地面光污染干扰,夜空格外清洁、明亮,外边无云,带状的银河系横跨夜空,月亮正被众星捧着,看到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许总悄然的睡着了,或许这几日,他真的太累了。
这个时候,一张纸头从许总口袋里掉落了出来,有一封信是儿子写给爸爸的,大致的意思是这样的:
爸:我觉得我的人生太苦逼了,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你只会关心你的生意,赚钱,除了赚钱,还是赚钱。你和妈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从小到大都被你们安排,现在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喜欢的。你们给我报了各种辅导班,培训班,兴趣班,上课已经很累了,希望还要搞这些?我本来不想出国,你们一定让我出国镀金,这出国有什么好处呢?喝苦苦的咖啡,嚼没味的汉堡,身在异国他乡,也没有认识的人,关键是这边人体味真是难闻。我除了有钱,什么都没有,除了挥霍,就是祸害,我现在染上了A病,已经无可救药了,现在去飙个车,要是死了都话,你和妈也别太心疼。许云龙2011年3月14日
突然飞机颠簸了起来,空乘人员的在进行安全提示:
Ladies and gentlemen, we are currently experiencing some light turbulence. Please return to your seats immediately and fasten your seat belts. If you are using the washroom, please make your way back to your seat as soon as possible.
感觉许总要醒了,就赶紧把这封信放在许总口袋旁边。
埋完我妈的第二天要到坟头上点汤,就是一家人用很稀的稀饭围绕坟头走正三圈、倒三圈,边走边喊妈,给您送汤了,妈在下面别饿着。
给家里的事情忙完,就是回杭州了,我妈走了,上班也是无精打采,反正就是稀里糊涂到了月底,又到发薪日了,员工们欢呼雀跃,我早已经过了那个激动人心的年底。
晚上,还是临平那家汉唐咖啡店,找靠墙、靠橱窗的位置坐下,牛老板过来沏茶,还是好样子,弄弄的铁观音,另外赠送一份知味观甜点。
远远看着许总打着招呼进来了,我爸电话响了:
刘不是,这个月我爸工资转到你卡里了,你查一下,有没有收到?
尾声往事随风,这已经是12年前的事情,如今已经失业8个多月了,我就坐在杭州临平的那个汉唐咖啡店的橱窗里边。
这城里留不下去,家乡也算是回不去了。
看着深夜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灯,人影,依稀中仿佛看到父母期盼的目光,我篡紧拳头,起身,看着满天星光,去找寻下一盏希望的明灯。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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