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任丽

那是1995年的时候吧，当时我刚刚满20岁，正是如花的年龄。

那时候，我和妹妹都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圆，是我们那条街上的两朵金花。

我们的父母曾经都是镇上机械厂的工人，母亲被誉为机械厂里的厂花，年轻时受到许多小伙子的吹捧追求。

我父亲虽然长得不算出众，但他踏实肯干，性格又好，母亲便在人才济济的机械厂里，最终挑中了我父亲，也才有了我和妹妹的出生。

我比妹妹大3岁，不知道是天妒红颜，还是命运如此，母亲在生我妹妹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大出血。

在镇上的医院里，妹妹的命被保住了，可我们那美丽的母亲，却只在世上度过了27个春夏秋冬，便抛下了悲痛欲绝的父亲，和我们两个还不省事的女儿，永远地睡去了。

母亲去世后，为了生活，父亲只好把我和妹妹托付给奶奶照顾，他必须要强打起精神，努力挣钱，供养我和妹妹。

在我8岁的时候，父亲还一直单着，但奶奶觉得，父亲老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托人给我父亲介绍对象，希望有一个女人能够帮忙操持这个家。

继母就在这时候，来到了父亲身边，继母比我父亲小8岁，当时她丈夫刚刚去世，带着一个2岁的儿子。

父亲和继母结婚后，继母便让父亲将每个月的工资都交给她保管，继母则在家照顾我和妹妹，以及她自己的儿子。

每当父亲在家里的时候，继母就给我和妹妹梳头发，洗衣服，好像很关心我们的样子。

父亲见了很欣慰，常常教导我和妹妹，要乖乖听继母的话，现在她就是我们的母亲了。

我对亲生母亲几乎没有记忆，妹妹更是没有见过母亲，所以我们姐妹俩在小时候，是真心把继母当做了我们的亲生母亲。

但继母还是更偏爱她自己的儿子，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我和妹妹的主食经常就是蒸红薯，或者是煮熟的土豆蘸辣椒酱吃。

而继母煮的肉圆汤，总是只有那么一小碗，是给弟弟补充营养的，但弟弟的个子，长得还是很瘦小。

而我和妹妹不挑食，吃红薯和白菜汤长大，却出落得身材高挑，唇红齿白，妹妹的下巴甚至还有点婴儿肥，很讨人喜欢。

继母便对父亲说：“你看吧，我把你的两个女儿养得白白胖胖，自己的儿子却长得瘦弱，我对得起你们任家吧？”

父亲因此感恩戴德，对继母百依百顺的，把继母的儿子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后来还花了高价钱，供弟弟上了民办大学。

而我和妹妹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我好歹还读完了普高，而妹妹只读到初中毕业，我们都因为“家庭困难”结束了学业。

我和妹妹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想到父亲娶了继母，他如果不对继子好，恐怕别人也会说他偏心。

为了一家人能够和和睦睦，我和妹妹都没有对父亲诉过苦水，还一直和继母保持着友好的母女关系。

我有一个姑姑，她在县城的服装市场做生意，卖各种男女鞋子，收入还不错。

我高中毕了业，到姑姑的摊位上玩时，顺便就帮着她吆喝生意，居然还成交了几单。

姑姑笑着对我说：“小丽，你人长得好看，挺有路人缘的，要不，你也来做点小生意吧？”

我当时正年轻，对漂亮的服装有一种天生的欣赏和喜爱，一听到姑姑这样说，我就动了心，立刻说：“好啊，姑姑，那你要教我做生意哦？”

姑姑答应带我，但我却也很担心，因为租摊位和出货，至少需要六七千块，我一个穷学生，上哪里去找这一笔钱呢？

我只好回家去和父亲、继母商量，让他们借给我做生意的本钱，父亲沉默不语，继母说：

“小丽，你想做生意，自然是好事情，但你年龄小，我怕你没有社会阅历，亏掉你父亲的辛苦钱啊！”

父亲也说：“小丽，那你先出去打几年工，帮别人卖卖衣服，积累了经验后，再自己做生意吧？”

我不肯放弃，说：“姑姑有经验，她答应教我的。”

继母听我这么说，她脸上的神情突然就阴转晴，笑着说：“这样吧，我和小丽一起去跟她姑姑学着做生意，两个人守一个摊子，这样应该万无一失了。”

父亲见继母也对做服装生意感兴趣，便最终点了头，于是我们也如愿去综合市场打下了摊位，开始做起了小买卖。

我和继母商量好，一起经营这个服装摊位，赚到的钱就平分。

说起做生意，继母倒是非常勤快，对顾客也热情，一张嘴像是抹了蜜似的，绝不轻易放走任何一个顾客，我都有点佩服她的这份能耐了。

不过我很想单干，和继母一起做事，我只能听她的，因为她是我母亲，年龄比我大，我不服从她，她就总在我父亲面前告状，说我没大没小。

我们在一起做了两年多的生意，我好不容易攒够了本钱，就自己打了一个摊位，开始独立经营生意了。

这时候，同在市场里卖童装的李姨就热心地拉住我，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小伙子叫刘子杰，25岁，家住在县城郊区，他本人在西藏当兵，这次回家来耍探亲假，李姨是刘子杰的邻居，可以说是看着刘子杰长大的。

李姨对我说：“子杰这孩子，从小做事就踏实，性格耿直，现在已经提干，以后前途不错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有明确回话，却不料第二天，李姨就将刘子杰带到了市场上来。

我在摊位前看到刘子杰第一眼时，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他穿着一身军装，一米七几的个子，脸上的五官轮廓分明，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

刘子杰看到我时，脸顿时也有些红了，听着李姨给我们相互介绍，他似乎有些发窘，并没有说什么话，眼睛也不好意思正视我一下。

我以为他没有看上我，心里有些失望，可次日李姨却告诉我，刘子杰对我很有好感，只是他为人有些腼腆，性格不是很外向，不太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

我觉得，这样的兵哥哥，正是我心里喜欢的类型吧，稳重，踏实，不会滥交，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就一定会全身心的付出。

所以，我首先在心里认可了刘子杰，在李姨的鼓励下，刘子杰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摊位前，给我送零食，还有一些小礼物，一天到晚陪着我守生意。

我第一次带刘子杰回家时，他给我父亲买了两瓶礼品酒，还有茶叶和糕点，我父亲对当兵的人，也有一种天生的好感，所以他热情款待了刘子杰。

但继母却有些不以为然，在刘子杰离开后，她就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这个小伙子家里是农村户口，虽然他转为了志愿军，但家里条件太差，城里买不起房子，小丽嫁过去也只能跟着吃苦。”

我没有将继母的话放在心上，父亲知道我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所以他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

他对继母说：“只要小丽自己喜欢就行了，我们这样普通的家庭，也攀不上富贵人家。”

不久后，继母还真给我介绍了一个男子，是她娘家的一个亲戚，家里在县城开饭店，听说颇有些钱财，男孩自己有挖掘机，很会挣钱。

但是听到继母说，男孩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胖，1米70的身高，有220多斤，我忍不住就笑了，连连摇头，直接回绝了继母的一番好意。

刘子杰在家里没有呆多久，就回去了部队，我们就只能鸿雁传情，以书信的形式交往着，这样谈了两年的恋爱，我们就决定结婚了。

刘子杰有两兄弟，他哥哥已经结婚了，家里是自建的小楼房，房子不宽，公公婆婆就只给我们准备了一间婚房。

我和子杰举行了婚礼，但他还要回部队去，我为了做生意方便，就还是住在了娘家，只有在刘子杰回家休探亲假的时候，才随他回婆家住上一段时间。

因为刘子杰在西藏当兵，那边的气候非常恶劣，许多外来人去都有高原反应，刘子杰也不例外，他的肺上出现了一些毛病，胃口差，所以身子一直都比较消瘦。

我很担心他的身体，加上那一年我又怀孕了，就劝他说：“你还是回来吧，我一个人在家，挺想你的，以后我生孩子了，也会很害怕，我好希望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他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看他说得那么轻松，我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犹豫再三后，才又认真地对我说：“我想在西藏再呆上两年，就转业回家，以后我就可以长长久久陪在你和孩子身边了。”

我知道刘子杰虽然性格好，但他也是一个性格憨直的人，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改变，所以我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

我在生儿子的时候，丈夫也没有回来，在医院里陪着我的，只有婆婆，和我的父亲、妹妹，看到别的产妇都有老公陪着，如果我心里说不羡慕，那肯定是假的。

但想到丈夫在西藏当兵，他所处的环境更加严峻，所面对的困难更多，我也就变得坚强起来。

我不能让他为我担心啊！

他打电话回来问候我们娘俩的时候，我也是用很欢喜的语气对他说：

“子杰，是个男孩呢，眼睛和鼻子都长得很像你……我和孩子都很好，能吃能睡，你快点回来抱抱你儿子吧！”

我的眼泪悄悄流了出来，心里有喜悦，也有几分遗憾，儿子出生的时候，他爸爸都没能亲自抱他出产房。

到年底的时候，子杰终于回家了，他一放下行李，就抱起了他的儿子转圆圈，高兴得又蹦又跳，转身还想把我也抱起来。

我躲开了他的手，取笑他说：“我生孩子，长重了不少，看你这么瘦，哪里还抱得起我和孩子两个人啊？”

子杰却没有松手，一直拥抱着我和孩子，说：“你们都是我的宝，必须要抱住你们俩呀！”

在子杰29岁那年，他肺上的问题有些严重了，几乎危及生命，当即去在医院动了手术，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身体原因，子杰也不敢再呆在西藏了，只好转业回家，当时因为没有合适的工作安排，子杰也太想给我和孩子在城里安一个家了。

所以，子杰就领了26万的转业安置费，我们花了14万元，在县城里买了一套商品房，三口之家终于安定了下来。

子杰对他的部队生活一直不能忘怀，始终有着“一日入伍，终身为兵”的情结吧，加之他的身体动过手术，不能干重活，所以子杰就拿出买房剩下的转业安置费，在县城一条比较幽静的街道上，开了一个茶馆。

茶馆的墙壁上，挂着子杰自己的军用水壶，还有军帽等，整个空间布置，都充满着一种朴质的部队气息。

茶馆外面的牌匾上，刻着“老兵茶馆”，这是子杰早已想好的名字。

来茶馆闲坐的客人，很多都是当过兵的人，有的是子杰的战友，更多的不同部队退伍回来的军人。

如今他们也都是普通人，大家聚在一起喝喝茶，玩玩棋牌，但话题往往不知不觉间，就又说到了曾经在部队上的生活。

茶馆的盈利不多，根本维持不了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以及我们儿子读书的费用，但把“老兵茶馆”一直经营下去，是子杰的精神寄托和梦想，所以我还是支持他的。

我便仍然在市场上卖服装，补贴家用，子杰守着他的老兵茶馆，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流逝着。

我们一家虽然没能大富大贵，但我和丈夫能陪着儿子长大，岁月静好，我觉得这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吧？

在这期间，我妹妹也成家了，她嫁去了外县，回家的次数少了，就只能由我经常回去陪父亲。

父亲退休后，继母的儿子也大学毕业，去了省城工作，还在市里安了家，父亲和继母的日子，本来也应该轻松了。

但我们没想到，比父亲小了8岁，打扮洋气的继母，居然在她儿子结婚后，就直接和我父亲离了婚，跟去了他儿子家里。

我和子杰看到父亲变得孑然一身，孤孤单单，只好把他接来和我们一起住，父亲每天呆在老兵茶馆里，人多热闹，他的精神才一天天好起来。

一晃，我和子杰的儿子已经在读高中了，但就在这时候，我发觉丈夫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人也消瘦了许多，和他一起去医院检查时，已经是肺癌中期了。

我心中的痛无法言喻，却只能强打起精神，装着没事的样子，笑脸面对丈夫，对他说是小问题，还像以前一样，他动过手术就会康复的。

我结束了自己的服装生意，陪着丈夫去了华西医院治病，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回到我们县城。

从此，我开始驻守在了“老兵茶馆”里，子杰有时候在家休息，有时候也到茶馆里来坐坐，却以沉默居多。

我发现他对我冷淡了不少，就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他竟然对我提出了离婚。

我流泪了，对他说：“刘子杰，这辈子我是你的老婆，生生世世都不会离开你，不管你是因为疾病，还是因为另有喜欢的女人，我都不会离开你，你也休想摆脱我！”

子杰的眼睛也红了，他哽咽着说：“小丽，我的身体都这样了，我不能拖累你啊！”

我从后面抱住他，用劲了我的全力，好希望这样抱着他，就是一生一世。

但在儿子读高三的时候，丈夫还是在一天傍晚，在病床上永远闭上了眼睛。

英年早逝，用在丈夫身上，可能最是确切不过。

子杰走了，我和儿子都悲痛欲绝，但我现在是儿子唯一的依靠了，所以我只能强忍悲痛，擦干了眼泪。

我对儿子说：“好好高考吧，你爸在天上，也一定盼着你能考上大学。”

儿子没有让我和他的父亲失望，他如愿考上了市里的科技大学，可以说，现在儿子成为了我生活的全部期望和寄托。

我和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在“老兵茶馆”里，子杰虽然离开了，但茶馆依然还是老样子的摆设，墙壁上有子杰的军帽，还有他的军用水壶。

快过年了，儿子从大学回来，他问我：“妈，茶馆还要一直开下去吗？我怕你天天守在这里，睹物思人，会难受的。”

我笑道：“当然要开下去啊，这是你父亲的老兵茶馆，我也喜欢这里，时常和你父亲的这些战友、朋友们一起聊聊天，还能够感受到你父亲的气息一样，很温暖。”

儿子问：“那今年，我们还是在茶馆过年吗？”

我说：“当然啊，有你爷爷奶奶，伯父伯母，还有你外公，我们在一起团年的人数也不少呢，到时候，在桌上一定要放上你爸的碗筷，他也喜欢热热闹闹的。”

子杰，你听到了吗？

过年了，我和儿子都很想念你。

以后的日子，我会一直坚强下去，把我们的儿子培养成才，也会一直守着你留下来的“老兵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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