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太难了。
那天晚上,许琳跟我说,本命年怎么这么倒霉,先是她爸去世了,接着才半个月,豆豆也死了。
一
她爸是10月27日在省人民医院因为癌症医治无效去世的,此前已经住院做了化疗,随后回家观察。接到医院通知以后,决定26日送她爸去住院,做下一阶段的化疗。
许琳订了高铁票,我开车送他们去高铁站。早上9点多的票,时间有点紧。我害怕误了高铁,一路催促她,让她到家接了人就走,不要磨蹭。
没想到,她上楼以后,好一会没有下来。等到我上楼去催,她这才扶着她爸,提着大包小包的下来了。
我一路油门,在高铁开车前5分钟,将他们送到了进站口。
谁知道,我才走没多远,就接到许琳的电话,说高铁站停止检票了,他们没赶上高铁。我得知这个消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手忙脚乱地掉头回高铁站去接他们。
气急败坏之余,我说我在进站口接他们,结果她在电话里听成了接站口。好嘛,我在上一层,他们在下一层。我前面有车停着不走,后面又有车开过来了,我被堵在了那里。
等到他们慢慢地从楼梯爬上来,我实在是怒不可遏,当着她爸的面,狠狠地埋怨了她几句。
事后我才知道,当时她爸的情形已经很不好了,虚弱无力,走不动路,见人也呆呆的,似乎不认识人了。他们家人一直在商量,还要不要送去化疗,这才导致误了高铁。
这是我没想到的。十来天前我去她家,她爸状态还好,晚饭后甚至跟我们出去遛狗,绕着小区走了一圈。
我知道,她爸癌症晚期,来日无多,但是因为一直在治疗干预,便以为症状只会慢慢加重,没想到恶化起来这么快。
二
许琳26日开车到了省人民医院。晚上我跟她联系,她说她爸在挂水观察,状态跟在家差不多。没想到的是,才一晚上的工夫,第二天上午她忽然打我电话,让我赶去医院。
我不明所以,多问了几句。她顾不上答话,话筒那边乱糟糟的,又是她的声音,又是医护人员的声音,不一会她挂了电话。
过了没多久,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我,说她爸走了。我吃了一惊,我心想怎么也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实在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我一直在上班,连假都没请。
许琳在电话里哭得喘不过气来。我不在她身边,只好泛泛地安慰她。
等到她平静下来,联系了120,她要跟车,只让我回头去医院把车开回来。
我问了她到家的时间,先是去她娘家将豆豆接到自己家里,然后去她娘家等着。本地风俗,家里有人去世,宠物不能留在家里。
下午5点,120的车到了。
她爸的遗体被抬了下来,放在了单元门前空地上的灵棚里。
因为时间仓促,灵棚才搭起了一个棚子,里面放着冰棺。丧葬工作人员就在冰棺边上铺了竹席被子,替她爸简单擦洗,换上了寿衣,然后将遗体移到了冰棺里。
接下来,28日准备丧事的各项事宜,29日安排吊祭,30日火化下葬。
三四天时间,事情办得很快,时间过得更快。转眼间吃了席人散了,丧事就办完了。
那几天里,许琳的眼泪没有干过。她像祥林嫂一样,反反复复跟我说,她很自责,没有把她爸活着带回来。又说她爸临死前一直在呕吐,吐了很多血。临终的那一刻,她爸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她越说越伤心,哭得喘不过气来,我听了心里也很难受。
毕竟,天底下有哪个做女儿的,看着爸爸死在自己眼前,能够不大受刺激的。何况她爸走的时候,身边就她一个人!
三
她爸生前并不是一个省事的人,颇有江湖中人的习性,成天在外不着家,家里的很多事撒手不管,喜欢喝酒,三天两头就喝的酩酊大醉,回到家还发酒疯。
好多次,她爸醉倒在街头,被人发现之后打电话给许琳,让她开车去接回来。她爸上车就吐,搞得车里一片狼藉。
每次她爸喝醉酒在家里乱发脾气,许琳就恨得咬牙切齿,说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但是,她爸查出癌症晚期以后,三个月里到处求医看病,都是许琳跑前跑后的。期间前后住院几十天,也是她请了假,没日没夜地陪护。
她爸在今年8月查出癌症的时候,64岁,家里养的宠物狗豆豆11岁。
她爸人是初老,狗却是真的老了。
她爸在家里不受待见,豆豆老了之后,病痛多了,也渐渐遭人嫌弃。
我曾经跟许琳半开玩笑,说她爸身上有股味道,跟豆豆很像,是不是人老了都这样。她骂我放屁。
豆豆老了以后,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好动,家里不再给它拴狗绳,任着它整天乱跑。
8月的一天傍晚,她爸下楼遛狗,中间接到一个电话,就走了,也没把豆豆带回家。
天黑以后,家里人接到邻居的电话,说豆豆被电动车撞了。
等到家人找过去,发现豆豆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到了宠物医院做检查,下巴被撞断了,身上撕破了好几处口子。
豆豆是许琳从小养大的,她最紧张难过。她陪着豆豆做了手术,所幸手术成功,虽然豆豆嘴里会止不住的流哈喇子,但是一条狗命算是保住了。
豆豆年纪大了,所幸重伤复原比较快。你喂它吃东西,它不一定好好吃,但要是真饿了,又能把碗里的狗粮舔的干干净净。
我笑它:老狗老狗,虽遭大厄,仍能饭否。
四
她爸去世才半个月,豆豆死了。
11月10日晚上,我跟许琳回她娘家吃饭,饭后带豆豆出来遛遛。出了小区大门,许琳说要去马路对面买药,我便跟她过马路。我们都以为豆豆会跟着许琳她妈,没想到豆豆竟然横穿马路,朝着我们跑了过来。
这时马路上没什么车,一辆小轿车疾冲过来,撞倒了豆豆。
我听到一声狗叫,才发现身后有狗被车撞了,但是没反应过来这是豆豆。等到许琳冲着那车大叫,我这才意识过来。
我往前追了几步,停下来掏手机准备拍下车牌。那车减速停了停,又一脚油门走了。
我们把豆豆送到了宠物医院,医生拍片之后,说豆豆一侧的骨盆断了,最好的状况是以后右后腿瘸了,但能三条腿走路,情况糟糕的话,也有可能就此瘫痪。
11日,豆豆在医院挂水观察了一天。晚上下班我们去看它的时候,它的前肢能动了,不像刚被撞的时候,身体麻木,没有痛觉,四肢僵直,弯都弯不了。
但是医生说已经24小时了,还没有见到豆豆排尿。拍片之后,片子里面看不到它的膀胱,猜测是折断的盆骨刺破了膀胱,导致尿液流进了腹腔。经过化验检查,基本验证了这个判断,豆豆很多指标异常,已经肾衰竭了。
医生安慰我们,说豆豆已经没法再救了,但是一时半会还死不了,让我们多陪陪它,合适的时候给它安排安乐死。
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剪了毛的缘故,我感觉豆豆的样子变了。它看我们,也是双目无神,叫它也没有反应。但是周围有大的声响,它还是能感觉到的,头会偏过去,看着声音的方向,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它平时胆子就小,到了垂危的时候,也还是这样。
五
那天,我们在医院待到了晚上10点多。有一阵豆豆一直嘤嘤的叫,像是疼痛地呻吟,呼吸也很粗重,肚子一起一伏,像费力鼓动的风箱似的。
我们临走的时候,豆豆忽然上半身挣扎着站起来,大声的叫,一声声的,就像它平时那样,表面很凶,其实是虚张声势。
我以为它是太痛了,所以才狂叫,事后想起来,那恐怕是回光返照。也许,它有留恋,有不甘吧。
12日一早,许琳跟我准备去看豆豆,结果接到宠物医院医生的电话,说是凌晨的时候,豆豆死了。
许琳听了,对着电话就哭了。她说她爸刚走,豆豆又走了,她受不了了。我只能安慰她。
等到我们赶到宠物医院,豆豆已经被包了起来。跟医生简单地了解了情况,最后定下来,由他在河边找个空地,把豆豆埋了,时间定在晚上。
当天一直下雨,我跟许琳一天都没有出门。我想,下了一天的雨,到处湿淋淋的,怎么好去埋豆豆呢。不曾想,晚上的雨渐渐小了。
晚上将近9点,我们到了宠物医院。外面飘着零星的雨点,医生带我们到桥边的一处草地,那里已经挖好了一个坑。
到之前,我担心地面很湿,坑里都是泥巴,到了才发现,树底下还比较干燥,挖出来的土也是干的。
医生将豆豆从包裹里取出来,平放在坑里,又拆了几小包狗粮,洒在尸体上,然后就掩埋了。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感慨。许琳这时反而很冷静。
我说,这一块的草皮,大概一两个月就会重新长好了,到时我们再来看豆豆。
我跟许琳一起,将坑上的土踩实踩平了,这才离开。
六
我不喜欢宠物,以往跟豆豆相处也不算愉快。但是,自从它被电动车撞断下巴之后,我开始很怜惜它了。
因为我知道它老了,在它重伤之后,更感觉到它老了。
许琳说,豆豆8月份受伤上手术台的时候,她心里很担心,害怕豆豆先死在手术台上,随后她爸又去世了。
谁能想到,最后是她爸先走了,然后豆豆没有死在手术台上,死在了车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