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前的最后一个电话。
是打给我妈的。
我打过去一个,被挂断一个。
后来她直接关机。
我死在昏暗肮脏的巷子里。
手里紧握着无人接听的电话。
她坐在灯火辉煌的精致房间里。
为养女庆贺十八岁生日。
1.
「你没长脑子,难道也没长腿吗?」
「不会自己走回来?」
电话被我妈挂断。
我顶着书包冲进雨里,在五颜六色的雨伞间狂奔,灰暗又狼狈。
到家时,我浑身湿透,鞋子都能倒出水。
保姆何妈告诉我,我妈在楼上照顾叶思宁。
那个分走我妈所有目光,经常被拿来和我作比较的养女。
下午,我妈亲自开车去接的她。
叶思宁今天吹了风,到家就不舒服。
我妈就陪着她,一直到现在。
我冻得直哆嗦,走到餐桌跟前,发现她们连晚饭都没给我留。
厨房里还剩下一碗汤。
温热感从汤碗流入手心,我想,我妈还是心疼我的。
「何妈,汤盛好了吗?」
我妈扶着旋转楼梯扶手,从二楼款款走下。
瞥了我一眼,皱起眉毛。
我手里还端着那盅汤。
「回来这么晚,晚饭也别吃了。」
「去阳台站着吧。」
我妈从我手里拿过汤,转身上了二楼。
我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这是从我八岁起,叶思宁进了门,改姓叶开始,我妈惩罚我的惯用方式。
2.
我八岁那年,我爸给人挡刀子,死了。
我妈说他多管闲事,活该。
我爸下葬第二天,我妈就从孤儿院把一个女孩领回家。
随她姓叶,叶思宁,只比我大一岁。
我妈让我喊她姐姐,我死活不肯叫。
我躲在楼上,和我爸送我的小熊坐在一起,哭得眼睛肿成两个大泡。
叶思宁在家里闲逛。
她像是什么都没见过,每一间房都要推开门走进去看看。
我哭得快要背过气时,看到叶思宁站在我面前。
摆弄手里的小熊。
「妈妈说,家里的一切东西我都可以拿。」
可这是我的小熊。
她抱着小熊怎么也不肯撒手。
小孩子的心情从来都是写在脸上。
那时,我还不像现在这样,很会察言观色。
没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妈,更没看到她一脸失望,和紧皱的眉头。
我只知道,小熊是我爸送给我的,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送我第二只。
我伸手搡了叶思宁,她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刺啦」一声——
小熊的胳膊被扯下一条,棉花从残破的身躯里挤出。
我紧握拳头盯着叶思宁。
叶思宁像是被吓傻了。
转身扑进我妈怀里,不停哭喊,叫着妈妈。
我望向我妈,目光带着委屈和祈求。
渴望她也能过来抱抱我,安慰我。
可并没有。
「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去阳台站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我妈蹲在叶思宁面前,温柔地给她擦眼泪,牵着她下楼吃饭。
我一个人站在安静空荡的房间中,手里拎着残破的小熊身子。
呆呆地望着躺在地板上,那只孤零零的小熊胳膊。
憋了很久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
和叶思宁的第一次见面,就让我无比讨厌她。
想起从前,我又没忍住掉了眼泪。
不就是又被罚了,以前不也是这样。
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没出息。
阳台风很大,也很冷。
今晚何妈像以前一样,给我偷偷送饭。
我浑身发寒,头疼得像要炸开。
抬手想吃一口饭,却发现手中的筷子变成了三支,五支,一把……
临倒之前,我还高举右手,没让这一把筷子掉在地上。
3.
淋雨加吹风,让我直接躺进医院。
持续高烧,再醒来已是两天后。
我掀开眼皮,费力仰起脖子环视整个病房。
没看到我妈的身影。
我失落地闭眼,把自己重新陷回到床上。
我突然听见医生跟何妈说,我感染了很严重的肺炎。
我又睁开眼睛,内心有什么东西不着痕迹,快速划过。
很严重。
这样,我妈是不是就能来看我。
她也会亲手给我做那天煮给叶思宁的汤。
我甚至想,我妈可以不用像对叶思宁那样,一勺一勺喂我,我自己也能喝。
热气腾腾,喝完浑身都是暖的。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正在交谈的医生和何妈同时转过身,看着傻笑的我。
「这孩子,发烧烧到脑子了,还傻乐呢。」
「医生你再给配点药。」
可直到我出院,也没喝到我妈煮的汤。
她陪叶思宁去度假了。
只有何妈照顾我。
我回家那天,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笑声。
叶思宁搂着金毛犬,笑得靠倒在我妈身上。
那只狗叫Lucky。
是叶思宁刚到叶家时,我妈买来哄她开心的。
我妈轻拍着她的肩膀,眼眸中是从未对我流露过的温柔。
她们看到我后,笑声戛然而止。
我妈正了正身子,看了我一眼,说:
「你先上楼休息吧。」
应该是看我脸色不好,我妈体谅我。
她还是心疼我的,对吗?
我拖着僵硬的双腿,从她们面前快速走过,又机械般上楼。
墙壁上挂着的两人合照像是露出嘲讽般的笑,注视着我上楼。
在我踏上二楼瞬间,楼下愉悦的笑声复原,沿着楼梯攀附而上,不由分说挤进我的耳朵。
活像一根刺,扎得我慌乱逃回房间,关上门瘫坐在地。
4.
我妈下午回了公司,何妈出门买菜去了。
家里就只有我和叶思宁。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琢磨下一次比赛的事情。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还没开口,叶思宁就踏进了房间。
手里端着一只碗。
「小雪,这是妈妈煮给我的汤。」
「还剩下一碗,可我实在是不想喝了。
「要不,你帮帮我,把它喝掉吧。」
我合上本子,抬眼看她。
「不想喝就倒掉。」
叶思宁弯眸一笑。
「那怎么行,这可是妈妈亲手做的。」
「倒掉很可惜的。」
「给你喝掉,就不算浪费了啊。」
她顿了顿,又说:
「其实上次那碗汤,本来也是留给你的。」
「但我发烧,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妈妈也是心疼我,才……」
「喝不下就倒给你的狗喝。」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离我远点。」
对于叶思宁,我向来是不想多说。
我拎起书包,与叶思宁擦肩而过,打算去学校。
老师告诉我,上次竞赛结果出来了。
我刚走到门口,手才攥上门把手。
「哗啦——」
身后就传来瓷碗碎在地板上的声音。
5.
晚上到家时,客厅只亮着一盏拢着微光的小灯。
「回来了?」
我妈端着一杯茶靠在花架旁,难得对我有好脸色。
我看她心情似乎不错,点点头,犹豫片刻,从书包里拿出证书。
抱着一丝试探和期待,把证书捧到她面前。
我妈睨了一眼我手中那张纸。
没有说话。
灯光太暗,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她伸手接下了。
顿时一股巨大的喜悦,像春天注满无限生机的嫩芽,从心底破土而出,席卷全身。
我攥紧手心,等待着什么。
我被一杯热茶泼醒。
滚烫的水珠顺着手指滴下,我怔在原地。
我妈看着我一言不发,从容将杯子稳稳放回到茶盏上。
随后慢条斯理,一点一点撕碎那张薄纸。
抬手一把扔回到我身上。
纸屑落在我通红颤抖的双手上,胸前。
明明没多少重量,可砸在脸上,怎么就那么疼呢?
碎纸尽数落到我脚边。
我妈问我:「手疼吗?」
我不想回答。
我转头想把眼泪挤掉,却瞥见一个玻璃展柜。
它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叶思宁的所有奖杯和证书都被整齐地的放在里面。
我的则随意收在二楼,挤在我房间的柜子里。
叶思宁双手缠着白色绷带,从楼上下来,绕过那个柜子,急匆匆跑向我,一把握住我的手。
「小雪,你的手没事吧。」
然后面带担忧,转头望向我妈:
「妈妈,我跟你说过了,小雪不是故意的。」
「我没想到她会不小心松手。」
「我应该放到桌上的。」
我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叶思宁手中抽离。
我妈安慰说这不怪她。
「亏你一直把她当亲妹妹。」
在我妈眼里,叶思宁是好姐姐,是令她骄傲的女儿。
哪怕是个养女。
而我则是寡言寡语,没有半点出彩之处。
更是她恨不能直接抹去的存在。
难道叶思宁才是她亲生的?
我捧着手心看着我妈,顾不上疼,想从她脸上找寻一丝后悔的情绪。
可惜没有。
我拎起书包失望地跑出门。
6.
外面连灯光都是冷的,路上也没什么人。
不远处有一对母女。
小女孩踩着溜冰鞋,扶着她妈妈的手。
在赞许与鼓励的目光下跌倒、站稳、再跌倒、再站稳。
最后松手也能滑得很好。
我阴暗地坐在广场的一角,盯着她们看了许久。
在人家险些将我当成变态之前离开。
我妈从没有耐心陪我做这些小事。
她的耐心都用来陪叶思宁了。
跳舞、马术、弹钢琴。
不管叶思宁想学什么,我妈都陪着她。
在小孩子最活泼的年纪,我变得不爱说话。
我妈的目光,从来没有停在我身上。
每次我和我妈说话,都会被叶思宁打断。
我妈都会听她先说,总会忽略旁边还站着的我。
我妈给叶思宁的陪伴,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却从没想过分给我这个亲生女儿半点。
我停在一根杆子旁,扫视着这条黯淡无光的安静街道。
突然听到一声哼唧。
我发现了一只小狗,不知道被谁丢在这里。
它四只爪子,尾巴还有肚子是雪白的,额顶正中也旋了一点白。
其他地方都是黑的。
它浑身脏兮兮的,打结的毛发黏在一起,一声不吭地坐在纸箱子里。
它扬起头,乌黑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我。
带着一丝期待与小心翼翼。
我走过去,把它从破纸箱子里抱出来。
鬼使神差地想要把它带回家。
到家时它应该是饿了,又哼唧了两声。
金毛从垫子上刷一下抬头,直勾勾盯着小狗。
我抬手把小狗护在手心里,眼神警告它不要过来。
叶思宁摸摸金毛的头,冲我浅浅一笑。
「小雪,看来Lucky很喜欢它。」
7.
我把它洗干净,放在我卧室里养着。
夜里我睡不着,经常跑到阳台上整夜坐着。
那天我刚坐下没多久,裤腿就被什么东西拽着扯。
黑不溜秋的什么也看不清。
开了灯,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从那天起,我就只能听着狗窝里的呼噜声,躺在床上干瞪着天花板。
瞪着瞪着居然睡着了。
盐酸舍曲林片被我扔进抽屉,一连几天我都睡得很好。
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于是想把从前那张抑郁症确诊单子翻出来扔掉。
可怎么也找不到。
想着可能是何妈打扫房间时,当成垃圾清理掉了。
我就没再去找。
之后每天放学回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喂食,然后出门遛狗。
脱离药物,我的心情在一点点变好。
想着有这么个小家伙每天等着我回家,生活突然多了一点盼头。
每天上学前我都把卧室门关好,回来后再打开。
那天照常如此。
我不由得加快脚步,想往常一样,带着它喜欢吃的零食跑上二楼。
8.
我的房门大开。
风从窗户直直袭来。
我怔在门口。
小狗不见了。
我翻遍了房间的所有角落,一遍一遍喊它的名字。
「臭臭。」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回想离开之前,卧室门明明关得好好的。
它那么一丁点大,根本不会自己跑出来。
我找遍了整个二楼,又从二楼翻到一楼。
最后在后院的一棵矮树下,找到了它的半段身子。
叶思宁的金毛咬死了我的小狗。
旁边还有一本被撕扯得稀巴烂的相册。
我妈蹲在草坪上,手指焦急地在一堆碎片间不断穿梭,像是在寻找什么。
叶思宁站在她身边,垂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我冷着脸走过去,叶思宁哽咽着,对我妈说:
「妈妈,lucky从前很乖的。」
「会不会是小狗惹了它,它才会突然发狂,不小心咬坏了相册。」
我气极了,但还是上前想把小狗先埋了。
我妈一把拍开我的手,说:
「你净往家里捡些垃圾。」
这句话,堵得我心里更加难受。
它就像在我心上开了一个细细的孔。
一瞬间,所有情绪争前恐后挤向那个孔,纷涌而出。
「它才不是垃圾!」
这句话,像是为小狗说的,也像是为我自己宣泄。
我真想知道有一天,我妈亲眼看到叶思宁的真面目。
她会不会后悔呢?
我把小狗就埋在那颗树底下。
进屋后,什么东西晃了一下我的眼睛。
我在金毛窝边捡起半张照片,又从窝里翻出剩下的。
回到房间,我把碎片一点点拼好,小心放进书包的夹层里。
9.
房间整洁如初。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除了那个狗窝沉默地躺在窗户边,粘在窝上的软毛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再也没有那个小家伙,用脑袋亲昵地蹭我的腿。
我又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这次反抗带来的结果就是,我妈停了我的生活费。
我需要吃药。
但我身上的钱,只够我在学校吃饭。
那天傍晚回家,我在路上看到一则家教招聘广告。
果断掏出手机拨打了上面的号码。
我开始了每天放学后,上门做家教的日子。
每晚回来都很迟。
叶思宁最近回家也很晚。
她说自己要和同学一起,自习备考。
我妈很不放心。
「我去接你。」
「不用的妈妈。」
「晚点我和同学一起回家。」
我总是不识好赖,一次次向我妈靠去。
后来我突然想,考个远一点的大学。
离开她,也挺好。
奇怪的是,往往一方的突然远离,总会带来另一方的突然接近。
相互拉扯,彼此折磨。
10.
我和叶思宁在两所不同的高中。
相隔不远。
高考最后一天的前一晚,我正在卧室收拾东西。
我妈推门进来。
「我明天会过去看你。」
我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
再看我妈时,她已经出去了。
第二天出考场后,我站在太阳底下,装作不在意,但还在人群中寻找着我妈的身影。
向我招手的却是何妈。
何妈说,我妈本来是要过来看我的。
可叶思宁说她很紧张。
我妈就留在那边陪她,为她鼓励加油。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我突然感到心慌头晕,浑身发虚,冷汗从头顶往外冒。
晕倒前,我好像看见我妈了。
肯定是我脑供血不足,出现幻觉了。
我妈永远都是从容优雅,她怎么可能像那样慌乱地跑过来。
而且还是向着我。
11.
昏睡时,我好像梦到我妈给我擦脸。
她还跟我说话。
可我每次睁眼时,看到的都只有何妈。
看到我妈着急跑向我是假的,给我擦脸照顾我好像也是假的。
高考成绩出来后,我报考了北方其中一所C9。
叶思宁考得不好,她说自己太紧张了没发挥好。
哪怕知道她复习是假的,我妈也没说什么。
照样砸钱,把她送进她心心念念的学校。
12.
我妈说我考得好。
眼神里似有似无,晃过一丝食言的心虚。
何妈给我送水果时说,我妈要在我上大学离家前,给我办18岁生日宴会。
我想的是,明天再做最后一次家教,我就不做了。
何妈说,我妈和我之间有误会。
等我生日那天,就都会解开。
我开始疑惑我妈对我的感情。
我和我妈从前的关系,就像正常母女一样亲热。
直到我爸死的前一个月。
我妈在外面喝酒时,我爸来找她,要她回家。
我妈起身说好。
坐在我妈身边的男人抬手拦住她,让她坐下别动。
我爸上前握住我妈的手往外走。
那个男人从果盘里拔出了水果刀。
眼看刀子就要扎到我妈身上,我爸替她挡下了。
后来我爸就没了,那个男人也不知所踪。
一个月后,我妈把一个孤儿带进叶家。
将所有的宠爱从我身上剥离,加倍捧到那个和她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养女面前。
我成了这个家里的陌生人。
听何妈说,我妈之前喜欢过那个男人。
我一直以为,我妈恨我爸。
因为我爸,那个男人不再来找她。
所以我妈开始讨厌我。
除此以外,我再也想不到更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
究竟是怎样的误会,让我妈像变了个人一样,这样对我。
等到那一天,误会真的会解开吗?
13.
第二天我从学生家里出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我背着书包,经过一片巷区。
这片区域设施老化,房子也有些年代了。
连街灯也昏暗破旧。
大部分住户都搬走了,只有几家老人依旧住在这。
途径一条巷子口时,漆黑的巷子深处传来打火机的「咔嚓」声,两三点火光忽明忽灭。
下一秒,烟被掐灭。
一只粗粝大手将我的呼之欲出的呼救声捂回喉咙。
我被一把拽进了阴暗潮湿的巷道。
「确定了,是她吗?」
「大哥,绝对错不了。」
「她每天都从这条路走。」
「知道为什么找你吗?」
为首的男人凑到我面前,捏着我的脸问我。
我摇摇头,想要挣开钳制着我的手。
突然一个巴掌从侧面甩过来,我顿时两眼发晕,一股温热从鼻腔涌出。
我挣扎着想摆脱他。
「想让我放手是吧?好啊。」
说罢,他猛地向前一推,随即松手。
「如你所愿。」
我向前砸倒在地上,脸和手心都被磨破了皮。
顾不上疼,我爬起来拼命往前跑,不敢回头。
我钻进其中一条巷道,躲在垃圾桶背后。
掏出手机,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我用手捂着屏幕的光亮,紧张地盯着手机。
电话被挂断了。
「原来你躲在这儿了。」
巷子一片漆黑。
我的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还挺能跑的。」
我连忙拔腿向另一端跑去。
可我怎么跑得过三个人。
他们很快就追上来了,我被揪着衣领再次拖回巷子,头磕在墙上。
他们把我的书包卸下来扔在一边。
他们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说不认识。
一个满身烟味的男人用力拍了拍我的脸。
「装什么装。」
我伸手想去够书包。
旁边一人上前,抬脚把它踢到更远的地方。
他们看着我爬过去。
又抓起书包,丢向另一边。
像在戏弄一条狼狈不堪的流浪狗。
手机从书包飞出,顺着一道弧线,掉进一旁的水坑中。
那是我最后救命的希望,我的指甲里钻满污泥,双手拖着像有千斤重的身体,努力向泡在泥水里的手机爬去。
拿起手机,拨号。
无人接听。
拨号。
响铃被掐断。
我像机器一样重复拨号。
到最后,我好像没有力气了。
我的头泡进泥水里,再也抬不起来,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人声音颤抖:
「大哥,不会下手太重,她,她死了吧。」
被喊大哥的人朝他脑袋一巴掌抽过去,压低声音骂:
「蠢货,你喊什么喊。」
「不就是碰了一下,她还有气,麻溜的赶紧走。」
凌乱仓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只剩下雨点击打墙角生锈铁皮桶的声音,和我微弱的呼吸声。
不远处五彩缤纷的灯光,现在都变成了一片红色。
鼻腔像是被什么粘腻的东西堵住了。
我张开嘴拼命想要呼吸,喉咙却像被死死粘在一起。
电话铃声在这处狭窄安静又昏暗的地方,像不甘心似的,一遍又一遍响着。
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到最后,我等的好像不是一个电话。
只是一个答案。
雨水灌进我的鼻腔,发丝凌乱粘在脸上。
我飘在半空看着地上的自己。
突然一股力量袭上肩膀,我被拖拽到自家窗外。
我看到了我妈。
还有叶思宁。
14.
手机就躺在我妈手边。
我听见她笑着说:
「生日快乐,思思。」
我趴在窗户上瞪大眼睛,拼命捶打玻璃,大声喊着为什么。
明明你也是我妈。
明明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你为什么要挂断我的电话!
我的不甘和质问淹没在大雨中,没人听见。
大雨发泄似的泼向地面,密密麻麻的雨点将凝固在地面和垃圾上的血,冲得干干净净。
这场雨连着下了好几天。
任何可用线索都没有留下。
只有一具泡得不成样子的尸体,被遗忘在那条破旧的巷子里。
一个半夜翻垃圾的乞丐被我僵硬的尸体绊倒,磕掉一颗门牙,报了警。
15.
何妈提醒我妈,说我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叶思宁削着苹果,不在意地说:
「小雪之前回家也很晚。」
何妈没有理她,走到我妈跟前劝她:
「夫人,要不还是去找一下吧。」
叶思宁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妈,笑道:
「说不定小雪有自己的想法呢。」
何妈不悦。
「我跟夫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我妈看了一眼叶思宁,从桌上拿起手机给我打电话。
无人接听。
再拨。
依旧无人接听。
我妈把电话扔回桌上,哼笑一声。
「看来她好得很。」
「都敢不接我电话了。」
她叫何妈不用管了,带着叶思宁去参加舞蹈比赛。
比赛结束后,她又陪着叶思宁逛了两天才回家。
她好像忘记了我的存在。
过了几天,警察给她打来电话。
「你好,请问是叶娴女士吗?」
我妈说是。
「请你下午过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