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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2岁的爷爷在老家安详地去世。当时,父母退休后,已经来广东住了几年,主要就是帮我接送孩子。收到爷爷去世的消息,我们全家就赶紧收拾行李,连夜开车回到了湖南老家。
在路上,父亲就和我商量,说爷爷去世后,肯定还是按照乡下的规矩操办,现在农村老人的葬礼花费很重,我们要多出点钱。
对于父亲的提议,我没有任何的迟疑,稍微思索了一下,提出到时候由我拿出十万块现金给操办丧事的主事人。
我的老家在湖南益阳农村,父亲是三兄弟里的老幺,上面还有两个伯父。
父亲出生在五十年代,却是他们三兄弟里唯一一个跳出了农门“吃国家粮”的人。
相比之下,我的两个伯父一辈子都住在老家,全靠耕种着家里的田土过日子。就算是我的几个堂哥,也都未能跳出这个窠臼,现在也在外面打工。
我们回到老家已经是半夜了,远远就看到我家老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在我们老家一直保留着这个传统,老人去世后,乡亲们都会不请自来,帮着孝家处理各种事务,去世老人的后人就只需要跪着给人磕头守灵就行。当然,所有的开支还是必不可少的。
我们一行人进屋后,迎面就看到了主事人明叔。这些年来,我们村里的红白喜事基本都是他主持大局,红喜事时的身份叫“都督”,白喜事的身份则叫“都管”。
见到我们父子一行,明叔和其他帮忙的人都只是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并不如以往回家过年那么热情寒暄。
得知我们忙着赶路还没有吃饭,就安排人给我们做点东西吃,还说一直在等我父亲回来决定丧事的规模。
来不及吃饭,父亲带着我赶紧感谢明叔和帮忙的人,按照乡俗当然是我们这些“孝子”给他们磕个头。然后,大家围着爷爷“下榻”的遗体坐着,开始商量怎么操办丧事来。
对于这样的事情,明叔早就驾轻就熟,之所以等我们回家再商量,主要就是考虑到我父亲“吃国家粮”身份的缘故,如果只是两个伯父,那就尽量从简就行。
父亲在路上就让我全权决定,他自己则和两个伯父跪在爷爷的脚头。
我便把明叔拉出来,轻声地对明叔说:我爷爷去世了,少不得麻烦乡亲们,更要感谢明叔您,丧事的操办就请您按照乡俗来办好了,不奢侈也不过于吝啬,当用者不惜。
最后,我还特意交代明叔:考虑到两个伯父家庭情况不是特别好,爷爷丧事的开支,主要就由我们家来负担。
我把十万块现金交会给明叔,还特意嘱咐他,如果两个伯父问起开支的话,就请明叔安排他们“随意”好了。
明叔听了我说的“随意”,马上就明白过来,还对我说了很多赞赏的话,然后就转身开始安排起采办的事来。
听到明叔在安排,两个伯父却进了他们商量的那间屋子,分别从怀里拿出来一叠钱递给明叔,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对他说:
明老弟,我父亲的后事就麻烦你了,我们俩先凑出一万,其余的等儿子们回来再补上。
明叔已经听明白了我的嘱咐,于是就接过了伯父们交来的钱,却安慰他们说:你们俩各就别担心钱的事了,老三的儿子已经安排好了。
两个伯父的目光又看向我,眼神里都是感激之情,却没有说什么话。
就这样,爷爷的丧事在家里操办了五天,也就是我们当地比较主流的“七朝”,第二天开始做法事,第五天凌晨灵柩出门上山安葬。
这五天时间里,前来吊唁的亲友络绎不绝。尤其是晚上,在灵堂帮着守灵的人会坐到半夜,这就需要家里准备晚餐和夜宵。用我们当地的话说,这就叫“流水席”,大概意思就是随到随吃。
第五天晚上、也就是灵柩出门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来吊孝的亲友人数最多,也是几天来最为隆重的一场酒席,不但酒水和菜食丰盛,摆下的桌席也最多。
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现在农村的红白喜事开支,确实需要我们引起重视,存在太多的铺张浪费之举。
尤其是第二天灵柩上山的过程中,远近亲友前来送行的人,孝家要准备“答谢礼”。
大概就是每人一条毛巾,一包香烟,一包槟榔之外,还要有个所谓的“喜钱”——其实就是红喜事发的红包,只是这里不用红纸包着,取而代之以银白色的封皮而已。
爷爷前后五天的丧礼,总开销大概在十一万多一点,用明叔的话来说,这还是尽量省着点来,并没有什么浪费的结果。
对于开支的多少,我心里早就有了个概念,但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得还是有点咋舌。
我们当地的风俗,负责抬灵柩的事八个壮年男子,号称“八大金刚”,他们几乎会在墓地里忙一整天,一般都要到天黑前后才把坟墓筑好。
坟墓筑好之后,在大伯的带领下,全家的男丁都得去坟前“送亮”,这个过程会持续三天。
第三天傍晚,每个男丁还得给老人的坟墓偎一把土,也就是“偎三朝土”,到这咯。整个葬礼才算基本完成了。反倒是流传更广的“头七”,在我们当地还不是那么隆重。
但在此之前,我们家人还得再坟墓筑好的第一晚值班一桌最丰盛的“答谢宴”,感谢八大金刚把爷爷的坟墓筑好,也感谢明叔等几个为主的人的操劳。
一般来说,兄弟多的家庭,多半会在这个场合请帮忙的人做个见证,顺便把操办丧事的开支摊分一下。
吃过饭之后就是喝茶,明叔主动对我父亲三兄弟说:这次的开支基本持平了,按照老三的意见,既然不需要我们当见证,你们三兄弟自己处理这件事就行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送走明叔和其他客人之后,家里就只剩下我们自己家几个人了。老实说,这前后五六天时间里,我们全家人都没有一个人休息得好,大家都显得很疲惫了。
我心里更只是盼着早点上床睡一觉,尽快恢复精神,到时候能及时回去上班。
两个伯父和父亲三兄弟显得有点憔悴,毕竟,我父亲年龄最小也都六十好几的人了,精力当然不如我和三个堂哥这些年轻人。我看了他们几个一眼,便劝说道:
爷爷也是90多岁去世的人,在我们村近些年里已经算是最高寿了。我们做晚辈的虽然悲痛,但也不要伤了身子,不如早点休息。
父亲听了便起身,嘴里对两个伯父说了几句辛苦,便准备跟着我回房休息。
但我们刚走到门口,就听得大伯在背后说道:老三、小关(我),你们父子留一下,我还有点事要说一下。
大伯一向沉默寡言,这个时候有话要说,我心里也挺纳闷的,当即就扶着我父亲站住准备回去坐下。只听得大伯又开口了:
老三,你这人有点不讲道理,父亲的丧事办好了,我们三兄弟今晚肯定要算一下数目,亲兄弟明算账,总不能一笔糊涂账不管吧。
大伯又对我说:你明叔告诉我,小关回家就交了十万给他,丧礼的开销都是用的你的钱,我们总不能全让你一个人出吧。
二伯在一旁附和着,大伯又拍了拍桌子上的礼簿对我说:小关你是读书人,礼簿在这里,你明叔也把收支大概和我说了一下,收了六万多块钱礼金,开销了12万多点,我和你二伯都只出了五千块,剩下的肯定要补钱给你才行。
我父亲却对两个哥说:钱就算了,大家都是一家人,父亲这一辈子都是你和二哥在打招呼,我这个小儿子几乎没有怎么照顾过。
你们也从来没有说过闲话,这一回肯定得让我们补偿一下。我回来的路上就和小关商量过,丧礼的开销就由他来负担。
听到我父亲这么说,大伯似乎很生气,激动得站了起来指着我父亲骂了起来:
我们是三兄弟,父亲由三个儿子,虽然我们都是泥腿子农民,但给老父亲送老归山,怎么能让你一家出钱?
父亲见大伯有点激动,赶紧扶着他坐好,还轻声地劝慰他:我们负担葬礼的开销,就当是弥补这些年照顾老人的不足,真要算起来,还是我们占便宜呢。
确实,父亲虽然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但当时也读了高中。后来参军在部队提了干,转业后就留在城里,对于爷爷奶奶的照顾确实很少,顶多就是给家里一点钱补贴家用而已。
但大伯和二伯从来没有眼红过我父亲,如今我父亲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他们几十年兄弟,从来没有红过脸。要不是我软磨硬泡把父母拉来给我带孩子,父亲退休那年就是要回老家长住的。
想到这里,我也赶紧坐在两个伯父中间,说了很多劝解的话,大伯的情绪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我最后把礼簿翻开看了一下,确实也就亏了六万多块钱,也就是说六万块钱的礼金还全部在箱子里。
为了让两个伯父接受这个安排,我主动拿出一万块放到父亲手里,剩下的一分为二,两个伯父一人一半。顺口又说道:
今后老家的人情来往主要还是靠两个大伯主持,这点钱你们就先收着好了。过两年我孩子上大学了,父母也还是要回老家长住的,你们不收下,到时候我父亲都不敢回来了。
见我这么说,两个伯父才勉强接受了这个安排。也就是说,爷爷的后事操办上,他们原本拿出了五千块现金,却收回了两万多,总算没有让他们贴钱进去。
大伯最后开口,对我和三个堂哥说:既然小关你也这么说,今天就当着你们几个晚辈说句话,你爷爷生前这两间老屋,就给三弟留着,将来他要是真的回老家来养老,至少也有个安身之所。
只有父亲平白无故挨了大伯一顿剋,幸好最后总算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理好了这件事。
他们三兄弟又坐在一起说了一阵家常事,弄到将近半夜才睡觉。回房的路上,父亲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到底是几十年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