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跟老公结婚，生活中有了婆婆，我们时不时冒出点火药味。

这两年，突然发现，我蓄势待发，准备据理力争；而她却缴械投降，告诉你根本没有仗可打。就像拳头挥在棉花上，压抑又无力。

1.

早春的天气，婆婆的小院里几簇花木青绿耀眼，已经露出丝丝春意。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高楼。依稀可见自己家阳台上花花绿绿的婴儿衣服尿布，在稀薄的阳光和微拂的春风中荡来荡去。

婆婆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碗，冲我扬起碗，“把这银耳汤喝了，到点做饭了。”

我闷不作声，一手端起碗，一手拿起勺，很快一碗银耳汤吃得精光。

把碗递给婆婆，我抬眼看看对面，大踏步向23楼迈进。

我今年50岁，老公和我都在事业单位工作。

儿子结婚了，上月儿媳妇生个大胖孙子。

本来说好了去月子中心，儿媳妇跟娘家打了一通电话，然后改主意了，说就在家坐月子，月子中心的钱给孙子留着。

其实我是赞同儿媳妇去月子中心的，儿媳妇家里是农村，是标准的凤凰女。娘家人肯定不会过来照顾月子，不去月子中心就意味着我得管吃管喝，还得让媳妇儿满意。

我儿子从小跟我亲，自从有了媳妇儿，感觉我们咫尺天涯了，儿子凡事以媳妇儿的意见为准，我这当妈的意见只能靠边站了。

拗不过，儿媳妇在医院住了一周就回家了。

儿子说就在一起住，互相有个照应，我想说反对也说不出口，就这样，儿子一家三口住回了我家。

家里突然多了三口人，关键是婴儿事儿多，大三室两厅的房子一下显得逼仄起来，在家里有时觉得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婆婆一楼的小院就成了我透气的场所，我几乎每天都过来坐一会儿。

推开门，媳妇儿的大嗓门就从房间传了出来，“你妈怎么回事，喂兔子呢？每天不见荤腥，我嘴里淡得出个鸟来。”

“医生说你血糖高，月子里不能要吃油大了，你不是听见了吗？”儿子在里面小声哄她。

“我不管，我要吃肉，吃肉。”媳妇儿里面暴跳如雷。

儿子媳妇都是肥胖体质，媳妇儿怀孕时长到160斤，医生说月子里尽量少油，我严格按网上的食谱做的饭菜，不成想还是不满意。

我换了鞋，在门口停顿半晌，里面的声音小了些，才走了进去。

我站在媳妇儿房门口，尽量露出温和的笑意，“中午想吃点啥？我按你的要求做。”

儿媳妇抬头看看我，眼里的不耐烦一闪而过，“家里有什么？”

“白菜，西红柿、炖的鸡汤，瘦肉…”我边想边说，

媳妇逗弄着孙子，头都没抬，“我要喝鸡汤。”

我赶紧从厨房给媳妇端来。

自己又去厨房准备饭菜。

不一会儿，从媳妇房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媳妇的喊叫声，我赶紧出厨房，刚走到房门口，就听到虚掩的门内儿媳妇痛心疾首的声音，“你妈就没安好心，想整死我，鸡汤一点油都没有，怎么吃？”

“这不是怕血糖高吗？”儿子轻言细语，

“我不管，我不想吃这。”媳妇气急败坏，

儿子还在细细的哄她，孙子也不怎么哭了。

我站在门口，脚底像灌了铅。

儿媳妇出院时，医生特地嘱产妇血糖高了对大人孩子都不好，油盐都要少，我该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儿子到厨房送碗，我边炒菜边瞅着儿子，他低头洗完，一声不吭。

出厨房门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妈，做菜稍稍放一点油和盐，她说口里没味道。”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o说，“医生要少放，你媳妇要多放，你说我怎么做？”

儿子一愣，默不作声，走了。

我看着锅里的菜，一阵阵热气袅袅升起，眼睛不由得模糊了，我抹了一把脸，手上湿漉漉的。

菜起锅之前，我踌躇了半晌，还是加了一点盐。

饭菜端上桌，我抱着孙子在客厅晃，儿媳妇头不抬眼不睁的吃了一小碗饭，抱着孩子进房间。

儿子洗了衣服，坐在桌前，跟我一起吃饭，他一直闷声不响的吃饭，大口嚼着菜，我们全程没有交流。

收拾好厨房，我本来想睡一觉，听着儿子房里的婴儿哭声，起身看儿子房门紧闭，不由得心烦意乱，穿好外套下楼。

2.

远远看见婆婆的小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生儿子的时候，是婆婆来照顾我坐的月子。

生产当天，我是顺产。疼了五个小时，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

当时婆婆跟老公守了一夜，看我生了就出去了。

我生了孩子后，累得半死不活，饿得前胸贴后背。

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又不能动，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旁边一床的产妇，她妈已经送她吃了营养餐了。

一直到快十点，他们才提着一罐鸡汤进来。

我当时就是委屈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当着婆婆我啥也没说，心里的刺栽下了。

后来有次跟老公吵架，我提起这事一脸怨怼，老公解释他临时单位有事，婆婆路不熟耽误了时间，我仍是觉得理由牵强。

月子里婆婆炖猪蹄炖母鸡，忙得不亦乐乎。黄澄澄的油飘在碗上，我看着就难以下咽。

我直接抗议不吃，说婆婆把我当猪养。老公只得传话过去，婆婆说产妇吃这些下奶。

我当时的感受就是婆婆眼里只有孙子，至于我这个粮食袋子的感受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儿子幼儿园我死活不要婆婆来家里接送。我硬撑着自己接送，为这事在单位经常挨批，我甘之若饴。

儿子上初中那一年，公公走了。

老公说婆婆一个人留在老家孤单，要接过来一起住。

我感觉婆婆像个入侵者一样侵入我的小家，我有点惶恐，就不同意。

最后老公妥协了，在本小区买了间一楼的一室给婆婆单住。

我心里暗暗得意，较劲，觉得跟婆婆对抗，老公站在我这一边。

为了奖励老公，我晚上尽量的温言软语地抱着老公主动求欢，可是，他低头回避。

我就去吻他的耳朵，他的耳朵最敏感。我明显感觉到老公身体的紧绷和萌动，他抵抗几秒，落荒而逃，抱着枕头睡沙发了。

这沙发一睡就是一个月。

老公用他的方式捍卫着他跟婆婆的母子情。而我，心里的怨怼对婆婆又多了一层。

婆婆搬来后，把一楼小院收拾得干干净净，种上花草。

后来，儿子上大学，我还经常去小院坐坐。

婆婆在院子里浇花水，一步一晃，满头白发在风中飘扬。

我突然发觉婆婆已经老了，满脸的褶子，视线也不好。

我抢前一步，接过水壶，对着花木，细细洒水。

“我屋里还有饺子，你吃几个？”婆婆在旁边发问。

中午跟儿子闷头吃饭，胡乱塞了几口，婆婆一问，还真是饿了。

得到肯定的婆婆进屋，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碗饺子，白白胖胖的饺子卧在碗里，个头适中，我吃得很快。

婆婆拿碗往里面走，“她坐月子，你也要吃饱喝足，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我一怔。

婆婆话不多，我乐于在小院坐着发呆。

自从老公外派外地，我经常有孤独感，前十年做梦都没想过，婆婆的小院成了我常来的地方。

有一阵，我觉得老公跟下属有些暧昧的迹象，我跟婆婆抱怨。

婆婆说，自己老公都不相信，我自己养的儿子我了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我当时懒得辩解，反正婆婆肯定站队她儿子这一边。

后来，老公收敛了很多。

儿媳妇快满月那一天，我一早起来去买菜，着急忙慌的赶回家做饭。

推开门，儿媳妇在跟儿子控诉我，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她没有回避，反而声音提高了几度，“我烦死你妈妈的个鬼样子，冷漠无情，昨天下午宝宝哭得吓死人，她就没说进来看看，这还是她孙子吗？”

我记起昨天是听见孙子在哭，我犹豫了半天，房门口站了一会又退回了。

因为我想起，上次我听见孩子哭，赶紧冲进去，媳妇裸着上半身对着床上小拳挥舞哭得稀里哗啦的宝宝笑。

看我进来，一脸嫌弃地看我，我出门的时候，还来一句，“妈，你以后记得敲门。”

我听到儿子只是小声嘟囔着，没有任何辩解。

我进退两难，停留了两分钟，索性佯装不懂地提着菜进了厨房。

原来，在儿媳妇的心里，我就是那个恶毒的婆婆。孙子哭的时候，我进屋也是错，不进屋也是错，只因为我是婆婆，婆婆是原罪。

我不指望儿子能帮我辩解什么，但是真正听到了儿子一副和稀泥的状态，心里还是不舒服。

我再一次坐在婆婆的小院里。

老公自从调回当地以后，退居二线，钓鱼成了他的主业，不是去钓鱼，就是在去钓鱼的路上。

也许，一人一杆、面对无边的水面，他在跟自己和解。

就像现在的我，天已经黑了，坐在躺椅上，怀里抱着抱枕，满目苍茫的天空，心情平淡无波。

3.

儿媳妇满月那天，我忙了半天的饭菜。终于可以歇息一下，我拿了些饭菜给婆婆。

院子里没人，我信步走进里屋。

婆婆倒在地上，一头白发在地上四散开来。

医生说幸亏发现及时，婆婆中风了。

住进了医院。

婆婆住院了，我跟老公在医院跑进跑出，根本没法管媳妇。

那天就听媳妇跟儿子抱怨带孩子累，饭都到不了口。

儿子在细细的哄她。

我和老公轮流照顾婆婆，半个月以后，婆婆出院。

那以后，婆婆只能坐轮椅，生活不能自理。

我跟老公商量着把婆婆接到23楼。

这一下，家里四世同堂，婆婆看着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媳妇跟我提出来要回自己家，我同意了。

自从婆婆行走不便以后，我们两个呆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

儿子媳妇回自己家后，经常带着孙子过来吃饭，孙子在家热闹异常。

孙子走了以后，后面漫长的岁月就是我和婆婆。

我怕婆婆长期呆着心情抑郁，我就每天跟着网上的直播跳舞，开始婆婆闷声不响，看久了，还经常指出我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

后来，婆婆老年痴呆了。

长期大小便失禁，洗澡只能我跟老公一起帮忙。

洗澡的时候，她经常像个孩子蹲在澡盆里露出没牙的笑容，偶尔会是清醒的，就会尴尬地抱怨自己不该拖累我们。

有时，刚换好的床单，看着婆婆又弄脏了，我也会说两句，婆婆像个孩子一样低下头，她主动提出晚上不喝汤和稀饭。

慢慢地，婆婆弄脏床单的次数少一些。

第二年，婆婆的进食越来少了，她提出要去小院住。

我跟老公一起跟她住到小院。

很多时候，我把轮椅抬到小院里。婆婆看着外面，一脸向往。

后来就推着她走远一点，婆婆越来越瘦，轮椅已经坐不住了，成了半躺的样子。

婆婆走的那天，她已经两天不能进食了。

我和老公坐在她床边。

她抬起浑浊的眼睛，使劲看了看我们，

合上双眼的时候，一行浊泪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我突然意识到婆婆要永远地离开我们了。

这么多年，我和婆婆的恩怨纠葛就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好不容易，我蓄势待发，准备据理力争；而她却直接缴械投降，告诉你无仗可打，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我。

我喊了一声，妈，眼泪就猝不及防的倾盆而下。（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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