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44岁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儿子带着女朋友住到家里，我竟然怀孕了，蓦然发觉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1.

上午，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我手里拿着一张化验单。

长椅对面是一面墙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面黄绿相间的树木，路边川流不息的人群。

已是初秋，长长的走廊显得格外冷清，我不由得裹紧了外套。

手上的化验单据的+号提醒我，我怀孕了。

今天早上，我6点起床，用了2个验孕棒，都是红艳艳的两条平行线，我在马桶上呆呆楞了几分钟，迅速地出门到医院抽血，拿到化验单，其实我已经看到显目的+号了，可是我还是凑到穿白大褂的医生那儿问了一下。

胖胖的女医生接过单据看了一眼，抬眼瞅我，早期妊娠，准备要吗？

我愣住了，张嘴迟疑半天，还没开口，后面的病友探头过来，一张突兀的脸都要杵到医生脸上了，女医生皱眉把单子塞在我手里，“回家商量好，再来。”

我被后面的病友裹挟着退了出来，然后就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来。

我今年44岁，老公和我都在事业单位上班。儿子刚上班。

自从有了儿子，我一直很注意避孕。

距离上一次怀孕已经过了22年，怀儿子时的记忆已经残篇断简，恍惚一瞬间儿子就长大了。

是怎么会怀孕的呢？

前半年，老公单位竞争上岗，唯一的一个副局级岗位，三个竞争对手，老公志在必得。

那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是第一个去，最后一个回，每天穿得笔挺的西装出门，一脸笃定。

在机关呆久了，我自然不会给他添堵。每天把他衣服熨烫平整挂着，热菜热饭弄着。

那天晚上，他回来得很早，一脸灰败。我知道这几天出结果，感觉消息似乎不太好，但是又不太好问。

一直吃完饭，躺在床上，关灯了。

我才轻轻地说出口，“这几天结果出来了吗？”

“别说了。”老公一骨碌翻身上来，把我惊了一下。

他似乎回到刚刚结婚那阵儿，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急吼吼地就进入正题。

他用粗鲁的动作把我心中的问题强压下去，我感受到来自他的怨怼和委屈。

我顺从地让自己平展开来，舒展开来，让自己像一块温暖棉软的旧床单一样，承载了他近似痛苦一般的宣泄。

那一晚，折腾到很晚，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起床，我才想起，貌似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白天记着要去买紧急避孕药的，事一多竟然忘了，后来恍惚记起，又觉得似乎是安全期，干脆就放下了。

不成想，就怀孕了。

我拿出电话拨给老公，响了两声掐断了。

不一会儿，微信回过来了，在开会，有事回家再说。

一看手机，快12点了。

我起身往单位食堂走。

我以前就是个吃货，咸辣酸的样样来得，尤其喜欢吃肉。

这一年来，晚上吃了饭就觉得浑身堵得慌，只得少吃，还尽量吃素。

有一次在食堂吃饭，同事一看餐盘，笑着说，你这是把自己当兔子养啊。

我也很无语，貌似今年开始，味蕾全部变了。

晚上回家，推开门，儿子和一个女孩坐在沙发上。

儿子小时候我养得蛮精细，越精细他越朝着粗壮的方向发展。

我和老公都是中等偏上身材，老公1米八，身姿挺拔；

我呢，哪怕生了儿子，我身材一点没走样，只是比以前更圆润饱满了。

儿子却是一点不像我们，身高1米七，体重180斤，看着像个横版的老公。

不成想，他读大学谈了个女朋友，找了一个阔版的我。

这不，两个人像两尊铁塔似地坐在我家沙发上，感觉沙发都不堪重负了。

我儿子起身迎我，女孩随后也站起来。“妈，小路公司没地方住，我让她搬过来了。”

我一怔，说心里话，这个女孩我不满意，五官倒是端正，身材壮硕，家里是农村的，还有一个弟弟。

儿大不由娘，读书的时候我就反对过，儿子先斩后奏地把女孩搬到家来，不就是为了宣誓主权。

这都住到家里来了，铁板钉钉，我心里暗暗着急。

我挥手，尽量笑眯眯地瞅着女孩，“家里只有两张床，怎么住，要不我送你到我单位招待所住几天，你再慢慢找？”

“不用，妈，就在我房间住算了。”我儿子赶紧接话。

“那可不行，可别委屈了人家女孩？”我继续努力，

“没事，我们准备这周就去拿证。“儿子一把搂过女孩，女孩羞涩地笑，圆乎乎的脸洋溢着幸福。

“这么大的事，两边老人得知情吧？”我心里暗骂憨儿，嘴上还是客气有余。

“她爸妈知道，这不是跟您说嘛。”儿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一瞬间头晕目眩，扶额回房，“我头疼，你爸回来再商量吧。”

2.

躺在床上，我又跟老公打电话。

这回倒是接了，说已经在楼下。

老公一听我说儿子的事也急了，催促我去敲门。

我好不容易把儿子的房门敲开，两个人睡衣都换上了，女孩一身粉色卡通可爱长衣长裤，儿子一身蓝色卡通，两个人牵着手欢天喜地地走出来，眼波流转间爱意满满。

我跟老公对望一眼，我瞅着他，准备他发难阻止他们，他憋了半天来一句，“你们吃饭了吗？”

我一听，简直想当场掐死他。

儿子欢快地答已经吃过了。

老公闷声不响地回房了。

我气得头疼，躺在床上半天不能动弹。

“说好了的，让小路搬，你怎么问吃饭了干嘛？”我一肚子火，

“你没看你儿子刚才的架势，赶得出去吗？”我老公黑着脸。

“那总得有个说法，这样住着，像个什么样子？”我气急败坏，

“能有什么说法，你儿子认准了的，你还想翻盘不成？”老公烦死的样子，

“哎哟，养个不省心的，头疼。”我突然觉得又头晕目眩。

我知道，儿子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凡事听我们话的胖儿子了，自从青春期经过激烈角逐后，我们沟通交流都是举重若轻、大事化小。

老公和我在跟儿子沟通相处的过程中，都尽量小心翼翼，相互尊重里透着乞求和谅解，透着淡远和警惕。

我不知道别人家父母跟孩子是怎么相处的，我觉得儿子跟我们有了一种咫尺天涯的疏离。

“对了，你中午打电话干嘛？”老公边脱衣服边问我，

我记忆回笼，才想起要跟老公说的事情。

“我有了。”我轻轻地说，

“有啥了。”他摸头不知脑地看着我，

“哎呀，怀孕了。”我扶额，

“啊，怀孕了。”他一怔，复述着我的话，才反应过来，愣半天不做声。

“你说话呀，怎么办？”我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声音提高了几度，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哪怕一句问候都没有，刚才在医院几个病友一脸羡慕地凑过来，这个年纪能怀上，还真是本事呢？

“能怎么办？难不成你还想着要生下来？”见我不耐烦，他更是直接怼我。

“就想生下来，不行吗？”我发现最近几年，只要是跟老公谈事情，他总能挑动我愤怒的情绪，我一下火了。

“不可理喻。”他干脆抱着枕头睡沙发去了。

随着房门轰的一声带上，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知道，要不要这个孩子，我还真没想好。他比我大七岁，前十年还有些期盼要个女儿，现在肯定不想再费神。

我就是见不得他一副淡然的样子，我怀孕了，他是罪魁祸首，还不是他那一晚任性，这么大年纪怀孕，他就没一句关心的话。

第二天起床，老公破天荒地把早点都买回来了。

有小米粥、豆浆、豆皮、卤鸡蛋，餐桌上摆满了。

看我出来，殷勤地拉过凳子，让我坐下吃。

貌似我们好久没有这样，我坐在桌边，大口喝着小米粥，瞅了一眼对面的老公，他低眉顺眼的喝着粥，一声不吭。

出门的时候，他给我递过来一双平底鞋。

我闷声不响地穿了。

走在路上，一手抚着肚子，想象着一个新生命的孕育，我突然想到，随着孩子的出生，所谓的更年期、老年化这些会不会无限延迟，生活貌似有了更多的可能。

我突然理解自从开放二胎，很多40岁左右的人争先恐后地生二胎的想法了。

当生命由朝阳走向迟暮，一切都会显出淡然的哀伤。

一个新生命的出现，如同划破天际的一道光，让一切事物重新鲜活起来，让走向夕阳的余晖重新大放光彩。

下班的时候，路过路边的母婴用品旗舰店，我特地进去转了一圈。

现在的婴儿用品可比我儿子出生当年进步了很多，孕妇吃的用的，婴儿吃的用的，应有尽有。

我转来转去，爱不释手。

最后架不住店员推荐，买了一个粉色卡通小毯子回家了。

3.

一进家门，儿子就高兴的迎上来。接过我手里的纸袋子，他习惯地拿出来看看。

“呀，妈，你知道小路喜欢这样的，太好了。”儿子抖着粉色毛毯，一脸喜气洋洋。

“我买给你妹妹的，”我一高兴，索性冲口而出。

“妹妹，哪个妹妹？”儿子一脸诧异。

我换好鞋，接过纸袋，拍拍儿子的肩，“妈怀孕了，肯定是个妹妹。”

“你怀孕了，你要生下来？”儿子不可置信地问我，

“嗯，是啊。”我得意洋洋。

“我，我…”儿子张着嘴，欲言又止，憋了半天，闷声不响地回房，嘭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我心里一肚子火，儿子这样子摆明了不愿意我生二胎，这个龟孙子从小吃独食惯了，你不乐意我偏要生。

回房，我特地把粉色毛毯拿出来左看右看。

老公靠在床头看书，一声不吭。

我抖着毛毯，用胳膊肘捅他，“哎，你看小宝宝用这个好好看哦。”

他抬眼看了一眼，没做声。

“哎，你什么态度？”我火又起来了。

“你没看见儿子刚才房门关得震天动地，他不高兴呐。”老公摘下眼镜，揉着眼睛。

“这个龟孙子，吃独食惯了，我就要生。”我嚷嚷。

“你要生没人拦你，你也得顾忌儿子的感受，要想法跟他做一下工作。”老公边说边拉开被子躺下。

我就觉得委屈，年轻的时候计划生育管得紧，好不容易可以生了，儿子又管，我这是造业的命咯。

躺在床上，心里翻江倒海。

不成想，自己就这一点心愿，自己心心念念从小摸到大的胖儿子，竟成了自己二胎的阻力。

随着儿子的成长，越来越不朝我预想的方向发展。

隔壁房间，就这么多了一个跟儿子同床共枕的女孩，我其实极其不习惯。

老公习惯半夜上厕所，几次他迷迷瞪瞪去客厅那头上厕所，我记起隔壁房间多了一个人，要是给小路撞见老公仅穿一条三角裤不得多尴尬，于是赶紧小跑跟着拿睡袍递给他。

第二天一早，儿子跟小路头不抬眼不睁的出门，看都没看我一眼。

老公买的早点堆在餐桌上，他们也没吃。

我坐下，拼命把早点往嘴里塞，“龟孙子，不吃算了，老子自己吃。”

吃着吃着，抹一把脸，都是泪。

老公出来看到了，搂着我，“你这是何苦呢，自己养的儿子，你跟他生气干嘛。”

我就是委屈，我妈养了我姐弟三个，我们姐弟都团结一心。到我这，还没生就这样，生了是他的骨肉至亲，他这个态度，我能不伤心吗？

儿子沉寂了一周，估计是老公跟他谈了话的，后面就坦然自若的面对。

每天还跟我聊聊孕妇应该注意事项什么的，儿子是我养的，看得出来，他还是不太喜欢我生二胎。

一个人发自内心地喜欢和敷衍了事的喜欢是两码事，我心想慢慢来吧。

转眼怀胎快三个月了，我这天约了去产检。

一早老公送我去妇幼保健院，到了那他接了电话就走了，说我检查完了打电话他。

医生检查说发育正常，要我注意营养，毕竟高龄产妇，小心为好。

刚下楼，外面突然狂风骤雨。

我只得退回去。

打老公电话，没接。打儿子电话，他说单位有事走不开。

等了半个小时，雨貌似停了，我就准备自己打的士回家。

走出医院大门，要穿过旁边一条小路，走着走着，没注意雨后路滑，一脚没踩稳，滑了一脚，正好路边刚施工一个坑，我就直接滑进泥坑里。

当时就觉得双腿跟屁股生疼，几个路人七手八脚的把我捞上来，我才觉得肚子一阵阵的痛，我晕了过去。

当医生一脸严肃带着怜惜的眼神告诉我，孩子没保住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知道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意外之喜，高龄产妇风险较大。

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又回到原点，可是，一切似乎又回不到从前。

老公跟儿子赶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老公一进门就一声不响地搂着我。

儿子一脸愧疚自责的样子，不停嘘寒问暖，我怎么就瞅着他有一丝喜悦的意味？

我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闭目养神，不想说话，我在脑海里搜寻，我那个率真的胖儿子哪去了？

住了半个月医院，老公儿子接我回家。

一进家门，熟悉的沙发，餐桌，生活貌似又回到以前的状态，自己成了一座孤岛，没有什么可期待，也没有什么不可割舍，我的眼泪就猝不及防的夺眶而出。（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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