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姐妹八个,唯有大姐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
大姐结婚的时候,母亲正怀着我,关于大姐的一切,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大姐长我21岁,是我们姐妹里吃苦最多,挨骂最多,读书最少,快乐最少,最为任劳任怨的一个。
母亲老了后,常在我们面前念叨:你大姐那时候小小年纪,便不再读书了,回家帮我带你二姐,抱你三姐,带大了你二姐三姐后,又把你四姐、五姐抱大,后来,有了后面几个,都是你大姐伺候我坐月子,你们将来可一定要对大姐好啊!
二姐和大姐年龄差距最小,大姐在娘家的付出,二姐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每提起大姐,二姐都会感叹:大姐为我们这个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把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大姐吃的那些苦!
那时候,父亲在外工作,家里家外,全凭母亲和大姐撑着,母亲孩子多,家里的家务活,外面的重活,都是大姐干,家里没有男丁,父母把大姐既当男孩使,又当女孩用,为了下面的妹妹,大姐没有时间玩,没有机会谈恋爱。
大姐虽然没有时间谈恋爱,但却有自己喜欢的对象,他是我们同村的,在他们家也是老大,他家的兄弟姐妹同样很多,因为儿子多,粮食总是不够吃,所以他们的家里更穷。
大姐每次拉着一车粮食去外村磨面的时候,他都会偷偷的帮大姐,大姐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也会默默地帮大姐。
在那个年代,他们不敢谈恋爱,也没有时间谈恋爱,两人都在自己家庭里背负着帮助父母、带大弟妹的使命。
大姐虽然喜欢他,却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讲,更不敢在父母面前提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姐20岁那一年,周围村子的人开始为大姐做媒,这个时候,大姐犹豫过,挣扎过,却没有为自己争取幸福。
父母将媒人介绍的一众男子,托亲朋好友逐个打听,最终确定了姐夫这个人。
听母亲说,他和父亲当年确定姐夫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是姐夫的家境好,姐夫的父亲在外工作,是个公家人,有工资;其二是姐夫家兄弟姐妹只有三个,姐夫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
在那个农村家庭孩子众多的年代里,一个家庭只有三个孩子,负担轻,家境好,非常难得。
为大姐确定好对象以后,为了稳妥起见,父亲还专门到姐夫的村子去了一趟,看了下姐夫家的房子,了解了姐夫父母的人品。
考察完以后,父亲对这门亲事很满意,于是给了媒人话,同意了对方的提亲。
当父亲和母亲向大姐介绍姐夫家的情况时,大姐这才知道,父亲为了她的婚事,已经四处打听、奔波了解过了......。
父亲母亲对大姐说,他们对这门亲事很满意,根本没有征求大姐本人的意见,大姐因为惧怕父亲,不敢违抗,更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大姐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却一点也不敢提说,只能一个人偷偷的躲在角落里哭泣,他们家太穷了!父亲曾经明确表示,一定要为她订一门家境好的亲事!
媒人安排大姐和姐夫见了一次面,大姐因为害羞,只和姐夫打了个招呼,连三句话都没有说到,看姐夫长的高大魁梧,面庞俊朗,想想姐夫家里条件也不错,想想自己还是认命算了!
父母亲看到姐夫本人后,更是满意的不得了,很快答应了媒人,确定了大姐订婚的日期。
大姐知道自己要订婚,快结婚了,在家里住的日子不多了,愈发勤快的干活,恨不得帮母亲把家里能干的活都干了。
转眼间到了大姐订婚的日子。
订婚那天,很多亲戚和村里人都在姐夫家里帮忙,父母亲和大姐到了姐夫家以后,看到婆家为了订婚的事,张罗的这么隆重,很是感动,心里想着,总算为大姐找了门满意的亲事。
订婚吃席时,大姐听到姐夫的村里人喊姐夫“二愣子二愣子”,心里觉得特别别扭!
又听到邻桌的人议论姐夫:这木头桩子傻二楞竟然娶了这么好看一个媳妇!
认真观察之后,看着姐夫在订婚席上呆板木讷的表现,大姐愈发心神不宁,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布: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知道父亲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懂事的大姐在订婚席上忍下了所有的委屈和不满,直到订婚席结束,匆匆的回到了家里。
一回到家,满腹委屈的大姐,再也忍不住向母亲哭诉:“妈,你知道吗?村里人都叫他二愣子,他就是个呆子,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我想退婚!”
母亲听完大姐的话,马上站了起来,打了大姐一个耳光,厉声说道:“二愣子咋了?二愣子又不是傻子!他那么好的一个小伙子,家境又好,你有什么可嫌弃的?婚已经订了,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大姐哭着说:“我看不上他,不喜欢他那木呆的样子,我不想结这个婚!”
母亲身体不好,一时被大姐气的躺在了炕上,赶紧让二姐去找父亲。
父亲回来,听到大姐说要退婚,更是暴跳如雷:“这么好的人家,这么好的女婿,你凭什么不同意?这桩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由不得你。要退婚,你让我和你妈这脸往哪儿放?”
大姐看拗不过父母亲,一个人跑出家,跑到地里,边干活边哭,哭了整整一个下午。
大姐本是个性格倔强的人,只因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责任,所以从小到大懂事、隐忍,话特别少。
她为了向父母抗议,抗议这个她不愿意屈就的姻缘,每天只做活不说话,母亲气的在家里天天骂,骂大姐不识好歹,骂大姐不懂得珍惜这个未来的好姻缘。
婚期一天天的临近了,母亲帮大姐准备好了嫁妆,大姐却连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
大姐大婚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怕出什么岔子,一直陪着大姐,倔强的大姐依然表示自己不愿意嫁,母亲气的骂大姐,一边骂一边给大姐做工作,大姐顶撞母亲,母亲更为生气,一直骂大姐,骂了半晚上。
第二天,在母亲和父亲的监督做主下,大姐被迎亲队伍接到了姐夫家里,父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
头天晚上到第二天,大姐几次想寻短见,可是看着熟睡的妹妹们,看着辛劳疲惫的母亲和父亲,她的心软了下来,她再次认命了!
嫁给姐夫以后,果然不出所料,姐夫是个木讷、寡言、本分、勤快,没有一点主见和本事的男人。
而姐夫的妈,大姐的婆婆,却是个强势、能干、凌厉,极有主见的女人。
大姐婚后三年,一直没有孩子,在这三年里,大姐每天都牵挂着父亲母亲和妹妹们,只要有空,就会回来帮娘家干活。
姐夫是个实实在在、一点脑子都不愿意多动的老好人,让往东走,绝不往西走,让剥一根葱绝对不会剥两根葱的人。
但有一点,特别听话,听他母亲的话,也听我大姐的话,更听丈人和丈母娘的话,为此,父母亲一直偏爱姐夫,每次姐夫跟着大姐回我们家,父母总是把姐夫视若座上宾。
大姐嫁给姐夫第四年后,终于生了个女儿,两年后,又生了个儿子。
大姐结婚后,因为婆婆的强势,婆媳矛盾不断,婆婆的家长作风,让性格倔强、隐忍少言的大姐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婆婆当着儿子的面打骂姐姐时,姐夫吓得一声不吭,一言不发,既不调和婆媳矛盾,也不劝解自己的母亲!伤透了大姐的心。
婚后没有几年,姐夫的爸爸在岗位上去世,婆婆让女儿接了班,姐夫的大哥已经结了婚分了家,却大闹一场,认为应该由两个儿子中的一个接班,而不是由出嫁的女儿接班,姐夫却不敢多言一句。
大姐也想让姐夫接他爸爸的班,无奈姐夫不发言、不出头、不理会,大姐无奈,只好任由小姑子接了公公的班,姐夫只好继续在家务农。
公公去世后,婆婆渐渐年事已高,一家五口人的生活,两个孩子上学的费用,成了大姐最头痛的事。
老实巴交的姐夫除了干活之外,平日里不和任何人打交道,没有任何手艺,不会做生意,不操心,不爱动脑子,除了吃饭睡觉,任何事也不考虑,全家人的生计只能靠大姐撑着。
看其他村子人养鸡效益不错,大姐贷款办了个小型养鸡场,前两年小赚之后,树立了信心,在第二年增加了鸡仔规模,没想到第三年遭遇了一场鸡瘟,养鸡场亏损严重。
养鸡失败后,大姐又去学习了食用菌栽培,指挥姐夫将鸡舍改作菌房,开始种植蘑菇等食用菌,栽植食用菌效益不错,大姐总算挣了一些钱。
之后,大姐又承包了村子里的大片承包地,栽果树、种药材......。
每当东奔西跑跑贷款、买材料、谈销路时,看着姐夫什么忙也帮不上时,大姐都会怨恨父母亲,但凡有点能耐的男人,也不至于让女人整天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和一堆男人打交道!
大姐特别重视女儿和儿子的教育,她总是说,自己过去因为是家里的老大,没有机会读书,她再苦再难,也要供两个孩子读书。
大姐忙的时候,让姐夫参加儿女的家长会,姐夫不敢去,大姐气的骂姐夫无能!
大姐忙的时候,让姐夫去结账,姐夫回来时,总是要弄错,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动脑子,大姐气的骂他窝囊!
大姐经常说,幸好一对儿女没有遗传姐夫,女儿学习成绩优异,早早的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儿子比女儿更优秀,考上了东北一所985大学,两个孩子给大姐糟心的婚姻终于带来了一点希望。
无数次,大姐想带着两个孩子离婚,可一想到儿女没有了爸爸,便告诉自己,将就吧!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混吧!
儿女成家立业后,大姐为了逃避姐夫和婆婆,跑去街道上开了家包子店,生意不错,之后因为身体不好,实在撑不下来,只好转让了出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姐再也折腾不起来了,婆婆病重后,性格大变,对我大姐格外宽容依赖,说自己儿子这辈子没有本事,幸好娶了我大姐,她过去放心不下儿子,现在就是走了也放心了。
大姐被婆婆感动了,和小姑子轮换着伺候,为婆婆养老送终。
大姐一辈子看不上姐夫,尤其是家里需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时,大家对姐夫更是恨铁不成钢!每当这个时候,大姐便会抱怨父母亲为她做主定的这门亲事。
多年过去了,儿女成了家,大姐和姐夫也渐渐的老了,姐夫虽然一辈子木讷呆板,不解风情,什么本事也没有,但却一辈子对大姐俯首帖耳,言听计从,大小事都由大姐做主,大姐平日里只管发号司令,姐夫严格遵照执行,加之姐夫身体健康、忠厚善良,勤快节俭,孝敬老人,爱护晚辈,极少和大姐吵架闹矛盾,大姐这辈子也算是活得酣畅淋漓!
如今老了老了,蓦然回首,大姐突然发现了姐夫的诸多优点,姐夫如今竟成了她珍贵的老来伴!
父母亲不在了,大姐感慨的对我们说:怪冤了父母这么多年,现在老了,才发现,你姐夫其实是个很好的男人,也许父母当年是对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