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聊斋——巩仙

心静古典分享 2023-09-05 19:39:29

有一天,鲁王府前来了一个道士,自称姓巩,想求见鲁王。看门人见他是个穷道士,不肯给他通报。正闹得不可开交,鲁王府里走出一个太监来,道士见状,连忙拦住太监恳求他引见。

太监把那道士上下打量,见他土头土脑,就将他撵了出去。可是过了不久,道士又来了。太监很生气,就叫人一面追赶他,一面打他。赶到一个没人的去处,道士笑嘻嘻地从怀里拿出二百两黄金递给那人,说:"麻烦你代我转给太监,就说我也不是要见鲁王,只是听说王府后花园里的花草林木十分繁盛,楼台亭阁举世无双,要是能领我看看,就一辈子心满意足了。"道士说完又拿些白银塞给那人。

那人一见银子,立刻换了笑脸跑去告诉太监。太监也是见财眼开,便领着道士从后门进去,把各样景致看了一遍,而后又领道士到楼上去玩。当太监刚走近窗口时,被道士推了一把。太监只觉得从楼上掉下来,腰让一根细藤拴着,悬挂在半空;往下一看,离地很高,一时把他吓得头晕目眩,浑身冷汗直流;又听见细藤隐隐传出格格嘣嘣似乎要断的响声,他十分恐惧,便大喊大叫起来。一会儿,有几个太监闻声赶来,抬头一看,都愣住了。见他离地很高,一起上楼看时,发现藤的一头拴在窗棂上;想把他吊上来,那藤又实在太细,怕一用力就会被拉断。到处寻那道士,道士也不知哪儿去了。大家干瞪眼没办法,只好去禀报了鲁王。鲁王到那里去一看,感到很是惊奇,于是就命令手下的人在楼下铺了厚厚一层茅草和棉絮,然后再去把藤割断。谁知等他们刚准备好,那藤却自动断了。那太监一掉下来,才发现原来他离地还不到一尺。大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鲁王叫人去寻访那个道士,打听到他住在尚秀才家。到那里一问,说是出游未归。去寻访的人从尚秀才家出来准备回去,不料在半路上和道士相遇了,就引了他去见鲁王。鲁王见了道士又是赏酒,又是赐坐,让他变戏法。道士说:"臣是个山乡野人,没有别的本事。既然受到您优厚的招待,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献出一班歌女为您祝寿。"说着便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美女放在地上。美女向鲁王行礼毕,道士教她唱一折《瑶池宴》的戏曲,祝大王万寿无疆。美女刚唱几句,道士又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女人,那女人自称是王母娘娘。接着,董双成、许飞琼等仙女都先后出来了。最后织女出来拜见,献上一件天衣,绚丽多彩,金光灿烂,把宫殿照得一片通明。

鲁王怀疑天衣是假的,要讨来看看。道士忙说:"不行。"鲁王不依,拿去一看,果然是无缝天衣,绝非人工可以制作的。这时,道士很不高兴地说:"我实是尽心竭力奉承大王,才暂时从天孙那里借来。如今让污浊的俗气沾染,叫我怎么去归还物主呀?"

鲁王觉得天衣既不假,那仙女也定是真的了。正想着要请道士留下一两个最好的,但仔细打量时,却发现原来都是自己宫中的歌女,而她们所唱曲子又是平素没有学过的。问她们为什么会唱,她们迷迷糊糊弄不清楚。

道士当场把那件天衣烧了,然后将炭灰拢进袖子里。让人去查看,已经什么也没有了。由此,鲁王对道士十分敬重,想把他留在府里居住。道士说:"山乡野人自由惯了,我看这宫殿就像牢笼一般,还是住尚秀才家吧。"打这儿以后,道士经常出入鲁王府,但每次都是到了半夜就要回去。有时实在推辞不过,也偶尔在王府过夜。

道士常常在宴席上为他们表演颠倒四时花木的戏法,可以让本来不是这个季节开的花,转眼间立刻开放。一次宴席上,鲁王忽然问起道士,说:"听说仙人也不忘男女情爱,是真的吗?"

道士回答说:"仙人也许是这样吧。我不是仙人,所以也没有那样的念头。"

一天晚上,道士留在府中过夜,鲁王打发一个年轻美貌的妓女去试探他。妓女来到道士住室,连唤几次,不见应声,点了灯烛看时,只见他闭了眼睛死人一般坐在床上。用手摇他,两眼一睁,立刻又合上了;再摇他,反而发出了鼾声;又去推他,他便顺手倒下,卧床酣睡,鼻息如雷;用手指去弹他的额头,发出敲击铁器般的音响。妓女觉得奇怪,忙去告诉鲁王。鲁王叫人拿针扎他,针扎不进去;推他,重得不可摇动;又加上十来个人把他抬起来扔到床下,就像块千斤重的石头"咚"地落在地上。第二天去看他,仍旧睡在地上。他醒过来笑着说:"啊呀,一场好觉,睡得从床上掉下来都不知道!"后来这些女子们常在他打坐的时候按着他的身子玩,刚按还软和和的,再按就像铁石那样硬了。

巩道士住在尚秀才家,常常通夜不归。尚秀才把他住的屋子锁上,但到第二天早晨开门去看,他已经好好睡在里面了。

这尚秀才和一个名叫惠哥的歌女很要好,二人曾经盟誓要结为夫妻。惠哥很会唱歌,弹奏器乐的技艺在当时也是第一流的。鲁王听说惠哥的名气很大,就把她召人王府长期为他演唱,从此,两人不能见面了。尚秀才时时思念惠哥,但又没办法互通消息。

一天夜里,尚秀才问那巩道士,说:"你经常出入鲁王府,见到惠哥没有?"

巩道士说:"鲁王府的歌女我全都见过,但不知哪个是惠哥。"

尚秀才把惠哥的相貌、年龄向巩道士细细叙述一遍,巩道士才想了起来。尚秀才求道士再去时替他向惠哥转达一句话,道士笑着说:"我是个超脱尘俗的人,不能替你捎书带信。"道士嘴里这么说,却是经不住尚秀才苦苦哀求,于是将袍袖一展,说:"好了,好了。你一定想见惠哥一面,就请藏进我的袖子里吧。"尚秀才迟疑一下,从袖口往里一看,原来里面竟有屋子那么大。他躬身进去,只见光明如昼,宽若厅堂,桌椅床帐应有尽有,而且住在里面,一点气闷的感觉也没有。

巩道士袖了尚秀才到王府和鲁王下棋。他见惠哥走来,就装作拂尘的样子,只把袍袖一抖,惠哥已被装了进去,而别的人却没有一点觉察。尚秀才正独自坐着沉﹣思,忽然从屋檐上飘下一个女子,定睛一看,原是惠哥。二人见面自然悲喜交集,你拥我抱欢喜非常。尚秀才说:"今日得见,也算奇缘了,不能不留个纪念。让我们联句作一首诗吧。"说完先在墙壁上写了一句:

侯门似海久无踪,

惠哥续道:

谁识萧郎今又逢。

尚秀才又写了一句:

袖里乾坤真个大,

惠哥又续道:

离人思妇尽包容。

诗刚题完,忽然闯进五个人来,头戴八楞甲壳帽,身穿淡红色的衣服,都是素不相识的生人。他们一句话也不讲,就把惠哥抓了去。尚秀才吓得什么似的,也弄不清是为了什么。

巩道士回来以后,把尚秀才从袖子里叫出来,问他在里面做了些什么。尚秀才吞吞吐吐不肯全部实说,道士也不追问,微笑着把衣袖翻过来让他看。只见上面隐隐约约有凯一样大小的字迹,细细辨认,原来正是他题的诗句。

过了十来天,尚秀才又请求道士带他到王府去了一次。这样,前后共去了三次。最后一次,惠哥对他说:"我觉得腹中胎动,心里很犯愁,只好每天用布带子把腰扎紧。但是府里耳目甚多,倘是有一天生了孩子,小孩子一哭该藏到哪里呢?麻烦你和巩道士早做商议,见到我用手在腰间叉三次,就请他设法救我。"

尚秀才答应了,回来见了道士,就跪在地上不肯起来。道士把他扶起来,说:"你想说的话,我已经全知道了,请你只管放心好了。你们尚家就靠这一点骨血传宗接代,我怎么敢不尽力帮助呢?但是从此以后,你就不必再进去了。我所以报答你的,原不在儿女私情呀!"

几个月后,巩道士从外面回来,笑着说:"我给你把儿子带来了,快点去拿包布来!"尚秀才的妻子是个贤惠善良的女人。她已经快三十岁了,生了好几胎只剩下一个.儿子,最近生了个女孩,刚满月就死了。听到丈夫一讲,又惊又喜地走出来。道士从袍袖里把婴儿取出,婴儿睡得正甜呢,脐带还没有剪断。尚秀才的妻子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孩子才"呱呱"地哭开了。这时,巩道士解下衣服,对尚秀才说:"产血溅在衣服上,这是道家最大的忌讳。如今为了你的缘故,二十年旧物,弃于一旦,深为可惜。"

尚秀才给巩道士换了一件新道袍。道士又嘱咐他说:"那件旧衣服要妥为收藏,不可弃掉。烧一钱灰吞服,可以治疗难产和堕死胎。"尚秀才把道士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巩道士在尚秀才家又住了一些时候,忽然对他说:"你收藏的旧衣服,应少留一点备自己急用,我死了以后千万不要忘记。"尚秀才怪道士的话不吉利,道士也不言语就走了。接着,道士来到鲁王府对鲁王说:"臣要死了!"鲁王惊奇地问他为什么说这话,道士说:"人的生死都是有定数的,还有什么可说呢?"鲁王不相信,强把他留下来。二人下了一盘棋,道士急忙站起要走,鲁王又把他拦住,请他到外间休息。道士答应着,来到外间床上躺下。等鲁王出去看时,他已经死了。鲁王命人准备上等棺木,按一定的礼节把他葬了。安葬那天尚秀才亲自赶到坟前哭祭了一番,这才醒悟到,道士以前说的话是预先告诉他的呀。

尚秀才把道士留下的旧衣,用以催生、治疗难产和死胎十分应验。求他治病的人接连不断,都要把屋子挤破了。开始他剪了被产血污了的衣袖给人;衣袖完了,又剪了领襟给人,也没一个不见效的。他想起道士生前嘱咐的话,怀疑自己的妻子必定要遭难产的灾难,就剪下巴掌大一块血布珍藏起来。

此后不久,正好鲁王有个爱妃要生产了,三天还没有生下来,请了许多名医高手也不顶用。鲁王正着急的时候,有人告诉他尚秀才会治难产,他便立即教人把尚秀才请来,只吃了一次破布灰,就平安无事了。

尚秀才治好了鲁王的爱妃,鲁王十分高兴,赏给尚秀才许多银两和彩缎,但尚秀才却一样也不要。鲁王问他想要什么,尚秀才道:"臣不敢说。"鲁王又请他说,并表示绝不怪罪,他才向鲁王叩了头,说:"如果大王肯成全我,只把那个叫惠哥的歌女赏给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鲁王即刻把惠哥召来,问她多大年龄了,惠哥说:"我是十八岁到府上的,如今整整十四年了。"鲁王觉得惠哥的年龄太大,就命人将全部歌女召来,任凭尚秀才选择,但选来选去没一个称尚秀才的意。鲁王不由笑起来,说:"你真是个书呆子啊!难道十年前都和惠哥定了情吗?"

尚秀才把同惠哥的关系老老实实告诉了鲁王,鲁王就叫准备了彩车骏马,还把尚秀才不肯收的银两、彩缎给惠哥全部做了嫁妆,把惠哥送到了尚家。惠哥生的儿子取名秀生。"秀"取"袖"的同音,这时秀生已经十一岁了。尚秀才他们时刻不忘巩道士的恩德,每逢清明节就要到他的坟上祭扫。

本地有个久在四川旅行的人,一天在路上遇上了巩道士。巩道士从怀里拿出一本书,说:"这是鲁王府的东西,来时很仓促,来不及奉还,请你替我捎回去吧。"那人回来后,听说道士早已死去,担心弄错,不敢贸然去见鲁王。尚秀才知道了这件事,就告诉那人,情愿替他转达,于是便拿了书去见鲁王。鲁王把书打开一看,果然是以前道士借的那本书。这下鲁王动了疑心,教人刨开坟墓,原来埋的是一具空棺材。

后来,尚秀才的嫡子少亡了,全靠惠哥生的秀生为尚家顶门立户,传宗接代。于是尚秀才更加佩服巩道士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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