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还是要记一记我生命里重要的人。
父母都是独生子女,在他们那个年代其实是蛮罕见的。
奶奶在鸡年(1933年)的大年三十生下父亲,难产,幸而母子平安,奶奶之后再无生养。爷爷名叫黄河池,据说黄家男人五行缺水,所以名字里面要带着“水”。父亲的名字叫黄长海,也有水,水多得如海。爷爷的兄弟姊妹原先有11个,所以爷爷一度被过继了给亲戚家。后来这11个孩子陆续凋零,最后只剩下爷爷和一个姑奶奶(父亲的姑姑)。约莫如此,爷爷又要回原生家庭做顶梁柱。听父亲说,因为这个事,奶奶背着父亲受刑过堂,才完成诉讼事件。那时候父亲小,估计啥也不懂,但是有两个奶奶疼爱他其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父亲说他小时候很淘气,上房揭瓦的事情是经常干的。你想想,两个奶奶宠着,double的隔辈亲,养出个淘气包很正常。
爷爷长得敦敦实实,个子不高,应该不超过一米七,国字脸,据说年轻时候力气很大,后来常常帮村里人杀猪,作为小跟屁虫的我就有口福了,到处吃猪肉饭。
奶奶名字叫做胡牡丹,她个子就更小了。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就是忙忙碌碌的,不是在厨房忙,就是在地里忙,不是在地里忙就是在山上忙。天不亮就出去干活,除了给我和爷爷烧饭,就一直忙,忙到天黑。听父亲说,奶奶是童养媳,可能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吧。我还在上小学那时候,不记得哪一年了,奶奶就是在山上干活,别人丢了火种,起了山火,她为了救火伤了自己,被送到县城救治了几天,还是不行,打着强心针回到村里就过世了。葬礼上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父亲哭,默默地哭,无声无息,泪流满面。后来给父亲住的屋子装修,姐夫给他的屏风用的是牡丹,父亲大悦,说喜欢牡丹,因为他母亲的名字叫牡丹。想着他也很想念他的母亲吧!
爷爷晚年被父亲接到县城住下,白日里他经常坐在邮电局的门口,望向南面,望向老家的方向。我去休宁中学上高中的时候,爷爷去世了,父亲说他走得很安详,坐着洗脚,就仙去了。大学二年级去武汉归元寺,数到的罗汉竟然那么像爷爷,我也觉得他应该罗汉下凡。
爷爷的照片
母亲成为独女实属无奈。
外婆叫胡鸿时,外婆和奶奶都姓胡,不得不说胡在徽州是大姓。外婆娘家家境很好,据说外婆常年十根手指头都带着各种戒指。她本来是嫁给一个在浙江做生意的富商,说是富商有狐臭,外婆死活要离婚,那时候这事应该有点惊世骇俗吧!
外婆二婚嫁给了外公。外公叫朱馥泉,朱子后人,一个教书匠,原配妻子去世了。外公外婆算是半路夫妻吧。其实在母亲前面,外婆生了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其中一个很小就去世了,另一个养到11岁也没了。那个时代,估计一个感冒就要了孩子的命!母亲也是在经历结核、白喉之后幸存下来的。
外公外婆估计就是IE组合,外公喜欢教书、读书、堪舆和替人诉讼,外婆喜欢做生意、打麻将。深渡镇是个大码头,外婆会带着姐姐和大哥去码头卖菜。外公去世早,我没见过他。外婆有些重男轻女的,喜欢小哥不喜欢我,说我懒,我也不喜欢她。小哥一直都陪着她睡,后面父母看我的个子长得快,都快追上小哥了,就认为跟老人睡久了不长个子,就让他下楼独自睡。
自从新安江水库建设,外婆就成了水库移民,一直跟着父母生活。其实父母对她极其孝顺,她可以喝白糖水,我们只有喝糖精泡水;父亲养了一些蜜蜂,蜂蜜也是给她喝的。不过她还是有时候会刁难父亲,这个丈母娘看来不好伺候。
有人说老人家对自己大限来临的时候是有感觉的。外婆是一个周一去世的,周日看她的时候,她说肚子疼,又跟我说“天上的木匠把我房子做好了,我要走了......”后面母亲决定把外婆送去她娘家安葬了,没有与外公合葬。母亲去世前,眼睛都看不见了,还嚷嚷着要去修她父母的坟,是不是也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玄而又玄......
图片中右边那个瘦婆婆是我外婆,那个背着鼓的大饼脸儿童就是我
外婆的照片
父亲不到16岁跟着革命队伍去西南剿匪,之后又去了朝鲜抗美援朝。八年音讯全无,爷爷奶奶那时不知怎样生活。父亲说部队上对独生子不做重点培养,建议返回原籍工作,估计要给这些士兵传宗接代和孝敬父母的机会?父亲年轻时很帅气,姐姐曾经拿他的照片去同学那里炫耀。
父亲曾说有人给他算命是“靠山山要倒,靠田田长草,老来一时恰无忧”,可能是他对自己的官运不顺的自我宽慰吧!他一个参加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回来的老革命,到快离休的时候才做了县的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的主任,一个副科级。其实吧,按照他那个脾气,官运顺才怪。
这段戎马岁月一定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临终前时常扭过头问我“救命的药水准备好了没有?”一定还是在战场上做他的卫生班的班长吧!
不过父亲是极爱学习的,当兵误了上学,他业余时间去学习拿了函授文凭。他文笔是一等一的好,只要一个晚上,一包烟,文稿就成了。他写的字也非常漂亮。说实话呢,这算术就差得老远了!幸亏家里有个朱会计。
母亲人极聪明,按照广州话来讲就是“话头醒尾”,你说前面一句,她就知道你后面要说什么。她算术极好,打算盘技术一流。去瓷厂做工人,她也是手最快、干事最麻利的那个!父亲说他当年工资三十多块钱,母亲在瓷厂计件工资能拿到一百多块钱!可以想象母亲是多么能干的!母亲急性子,一看我慢吞吞就气不打一处来,老说我“你要是去瓷厂做工人都没饭吃!”,好在我现在不做工人也能养活自己在六十年代那三年困难时期,母亲就从高中肄业了,出去挣钱,给外公外婆挣口粮。如若不然,她也应该能上个大学吧!幸好她这智力基因能遗传下来,不然我就不知道在哪混了。
母亲高中肄业证明
她个子也高,我的身高都没超过她,估计她应该有一米六八左右的个头,瓷厂的老人一说起她就叫她“大个子”。父亲说刚见母亲的时候,她又瘦又高,结核体型。谁知道结婚后她胖成那样,最胖的时候肚子大得弯不下腰系鞋带。那个时候哪晓得这个胖就埋下了祸根。等她知道的时候,糖尿病都难以控制了。我2001年去温哥华做访问学者之前父母来广州看我,她的眼睛就已经不太好了,等我出国的时候,她糖尿病并发青光眼,失明了,好难想象,一个特别要强的人双目失明是怎样的焦灼,等我2002年回国不久她就去世了。
最右边就是母亲,瘦瘦的,感觉有些憔悴(这张照片女生都挺高啊!不知这“大个子”咋起的)
母亲年少时
父亲喜欢母亲留长发,可是我记忆中母亲一直是短发
2001年我出国前父母来广州,母亲眼已无神
母亲最胖的时候
母亲的广东之旅,也给我开了眼界,那时候在我心里就想南下了
母亲在北京
母亲在江苏
母亲照这张照片的时候,告诉我城管是有执法权的
女儿小时候叫外婆总是叫“八婆”,每次照照片总感觉女儿有点别扭
外公外婆和有点愁眉苦脸的宝宝
母亲、婆婆和女儿
先生口中说三代女性他母亲最漂亮,估计年轻时婆婆应该挺美的。女儿的成长有她的功劳,她待我也如亲生一般。这个清明祭也送给她,感谢她为我们这个小家的付出。我家的宝宝如瓷娃娃一般,细皮嫩肉的。
母亲在广州
我的妈呀!女儿三个月的时候带她回去祁门,看看餐桌的东西就知道母亲是如何使劲投喂我们的啦!
母亲有很多闺蜜,这个阿姨我还有点印象,湖南人,说话一口的湖南口音。
父母结合39年多,两人都脾气暴躁,是对吵闹夫妻,还好没有互殴,倒霉的都是盘盘碟碟和门。他们能前一秒吵得天昏地暗,后一秒又携手出去买菜......这就是我的父母。
与母亲结缘三十年,还没等我能好好陪她,她就离我而去。父亲与我结缘四十八年,老天总算给我机会让我陪他出去走走。
还是我家最帅的仔——西部牛仔.黄
自拍老头很配合
开车去常熟参加婚礼,一路开车一路逛,这是在广德的餐馆,还记得吃的好小的王八,味道很好
老头心心念念的三国拍摄地
老头喜欢叉腰啊!显气势
老头不喜欢别人亲近,一副“莫挨老子”的架势......对两女儿没办法
2015年在广州与父亲及其他兄弟姊妹团聚
才发现老爸前几张照片里面都是穿的白褂子。夏天再热的天他都是长袖白衬衣,皮肤保养得很好,临终前他的皮肤比我的还细腻。
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可是这几千字又怎能写完这几十年的相处时间。只是这个世界有人记得他们,他们就不会消失。等到女儿他们不记得她的外公和“八婆”,他们才会真正消失吧......
写完夜已深,广州一直预报的暴雨一波已过,现在又是另一波,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