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篇刊发于《九江日报 · 长江周刊》2024年3月17日，总第979期。

概述：

1920年3月14日，九江英租界码头工人与巡捕发生冲突。

九江租界码头 1917-1919年 图源：杜克大学图书馆

《九江市志》载：1920年3月14日，英租界的巡捕在太古码头货栈无故打伤码头工人黄万和，引起码头工人与巡捕发生冲突。英国领事馆请驻九江的美国水兵弹压，重伤两名中国工人。15日，各码头工人联合在英租界示威，要求撤换捕头，惩办凶手，外国水兵不得登陆滋事。罢工持续20余天，后通过协议，将肇事捕头免职，赔偿损失。英领事馆被迫于27日接受工人提出的要求。

评述：

本专栏在2023年3月5日（总930期）、2023年3月12日（总931期）和2023年3月19日（总932期）连续发表过介绍1861年英国人在九江开辟租界和1927年国民政府收回租界两个历史事件，它们都是九江近代史上的重大转折点。

租界是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中期欧美列强在我国通商口岸开辟并经营的居留、贸易区域。在租界范围内，欧美列强接管了中国的主权，并由外国领事或由侨民组织机构来行使这些权力，从而使这些中国的土地成为不受中国政府行政管理的区域。

不同于使领馆那种人员较少、构成简单且面积较小的外国人居留区，租界并不具有使领馆的治外法权。租界又是一座城市贸易最兴盛的区域，各色人等混杂其中，因经济、政治等因素引发的中外冲突时有发生。每当较为严重冲突时，司法问题就会成为瞩目的焦点，中国当地政府没有租界内的执法权，租界领事馆、警局必然会偏袒外国侨民，这极易引发长期以来受到外国列强压迫的中国民众的怒火，并使得矛盾愈演愈烈。

九江近现代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由英租界引发的数量最多，有的是直接引起的，有的是间接引发的，其中多个事件，已载入近代史册，并推动了中国的历史进程。

1861年，因租界设立后迁让房产的补偿费问题，当地居民与英国领事官员发生纠纷，后受到清政府地方当局的弹压。1862年3月，就“开挖界沟”一事，当地百姓又与租界内英人发生冲突，而英人竟开枪射击，打伤两名店员，从而激起九江民众的强烈抗议。迫于九江全体店铺店员的集体反抗，英领事当局不得不承担医治伤者的责任。

1909年4月，湖口人余发程进入租界后，因近视冲撞了英巡捕，竟被后者殴打致死并抛尸。此事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九江码头工人举行大罢工，拒绝为进出港的英国轮船搬运货物。九江各界组织起来，包括在沪、在京的九江商会与知识分子，一同为无辜的受害者奔波呐喊，显示了九江各阶层人民团结起来为维护国家和个人权利而斗争的决心与力量。

太古洋行前的英国轮船 约1910年 图源：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

本篇讲述的事件发生在1920年3月14日。这一天，英租界的巡捕在太古码头货栈无故打伤码头工人黄万和，从而引起了码头工人与巡捕的冲突。太古洋行是一家老牌英资公司，1872年创建轮船公司，主营业务长江、大陆沿海和日本各航线，太古轮船曾经是长江上最大的三家轮船公司之一，在九江拥有码头、货栈和驳船。

据1920年3月18日《申报》载，黄万和是位搬米的码头工人，他背着米经过太古货栈门口时，由于人群拥挤，被挤到禁止工人行走的路线上。租界十六号巡捕胡晋恩上前干涉，将黄万和推倒并踢伤腹部。黄的亲戚朋友见此情形，怒不可遏，将巡捕胡晋恩抓住不放，与之论理。租界捕头前来保护胡晋恩，并试图驱逐人群，反而使租界内秩序更加混乱。此时有美国兵舰停泊江中，舰长即派出士兵登岸保护侨民，不许华人往来。在推搡中码头工人陈洪美被美国士兵用刺刀戳伤臀部，血流如注，另有两人受微伤。后黄万和与陈洪美被送到法国医院（后为九江市二医院、九江市附属医院西院），经医生验明伤痕后救治，据闻二人伤势颇重。

注：如今不少介绍该事件的文章声称，黄万和被巡捕当场打死，美国水兵重伤了多位工人，这些文章似有夸大的成分。笔者多方查询民国报刊史料，并未找到死亡方面的记载。

《申报》1920年3月18日

3月14日事件引起了九江码头工人的愤慨。次日，各码头工人联合在英租界示威，要求撤换捕头，惩办凶手，外国水兵不得登陆滋事。罢工持续20余天，后通过双方谈判，英方将肇事捕头免职，对伤者做出赔偿。

将1909年4月的余发程事件与1920年3月的黄万和事件进行对比，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现象。1909年湖口人余发程在租界内活活被殴打致死（见本栏目于2023年4月16日刊发的《引发全国声援的余发程事件》），虽然引发的风波很大，最终却不了了之。而1920年的事件中，黄万和被打伤后引起了工友们群情激愤，众人立即将伤人的巡捕扭送到招商局，美国水兵赶来救护，面对的是人声鼎沸的人群和难以压制的反抗。

数日后，美方开走了停泊在浔阳江面上的两艘军舰中的一艘，表示道歉并愿意赔偿，由九江商界、学界组成的谈判团队对英租界提出四项要求：

〔甲〕租界军舰登岸应先知会中国官厅

〔乙〕租界巡捕不得任意伤害华工

〔丙〕引渡十六号巡捕胡晋恩按律惩办

〔丁〕华洋交界之点应加派中国岗警保护

《申报》1920年3月27日

请注意四条中的甲、丙、丁三条，九江人民争取的是主权，我们要求这块曾经不受中国法律管辖的法外之地上的外国人和他们的雇员，必须尊重中国人，遵守我们的法律，对中国人犯罪，就要由中国人来审判。

在这一场斗争中，九江各阶层为争取民族的权利和尊严团结在一起，我们看到了九江工人运动的力量，看到了一个民族正在挺起自己的脊梁。

赶走殖民者当然没那么容易。只要租界继续存在，阶级与民族矛盾就不会得到彻底解决。1924年5月，因搬运工人被淹死，日清码头工人举行大罢工。1925年6月，全市工、农、商、学各界集会，举行罢工、罢市、罢课和抵制日货大游行，码头工人罢工达二个月之久。1926年12月，九江码头工人举行联合罢工，以求改善待遇。直到1927年1月6日，九江人民在北伐军的支持下驱逐了外国商人、警察和士兵，占领了租界。

1927年3月15日，九江租界被国民政府正式收回，66年间断断续续上演的九江租界冲突，至此划上了句号。

【后记】九江近现代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由英租界引发的数量最多，租界事件又多发生在三月份，九江开埠在三月，租界收回也在三月，是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