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文史|冯晓晖——果一和尚与九峰寺

冯晓晖 2024-03-31 20:14:51

说明:本篇刊发于《九江日报 · 长江周刊》2024年3月24日,总第980期。

在庐山的北山公路约十公里处有个名叫马尾水的景区,若停车进去游览,就会发现里面有好几个景点:马尾水瀑布、妈祖庙、妈祖文化公园、九峰寺等,规模都不大。由于地处上下山的半路上,景区车不会在此驻留,自驾的游人大多也都匆匆而过。庐山索道开通后,上山的自驾车少了许多,这儿就愈发冷清,也可以说是更幽静了。

几个人文景点中,妈祖庙(天后宫)和妈祖文化公园是2000年以后建成的,历史最悠久的是九峰寺前的清俸桥,乾隆初年由清代著名督陶官,曾任九江关监督的唐英捐资建造。

九峰寺位于九峰谷中,海拔约六七百米,四下林木幽深、群峰挟峙,九峰意指山峰总多,并非实数。寺内有三棵少见的银杏树,一棵是唐代的,另外两棵矮小些,也有七八百年了,那两棵挨在一起,被称为夫妻树。庙里面有夫妻树,也是挺奇怪的。

九峰寺山门 笔者摄于2017年10月

唐代的银杏树见证了九峰寺的历史,但这座寺庙的传承并没有明确的记载,附近有一圣宫、二圣宫、三圣宫的遗址,想必当年的规模很大。然而那些又是道教的,因此也说不清楚千年来的历史变迁。清咸丰年间,太平军与湘军在九江来回厮杀,由于太平天国的信仰问题,九江所有寺庙、孔庙等都被捣毁,九峰寺也在劫难逃。九江开埠后,九峰寺得以重建,但规模已远不如从前。

庐山别墅的建造,使九峰寺一度成名。有故事是这么说的:九峰寺在庐山半山腰上,翻越庐山的山北古道经过此处,寺庙周边地势开阔,溪水奔流,夏季阴凉清爽。当年,开发庐山别墅的英国人李德立最早看中了九峰寺这块地。他到寺里来谈判,因出价太低,被九峰寺的方丈一顿老拳打了出去。因为九峰寺没搞定,才有了山上牯岭的故事。

这段故事将九峰寺和尚描绘得正义感十足,事实却并非如此。九江、武汉等城市开埠后,大批外国人涌入。由于受不了长江中下游夏季的炎热与潮湿,他们看中了庐山这一清凉之地,然而却无法从中国人手中租到土地。九峰寺的和尚胆子却大,将庙产土地租给了外国人,885 年,俄国传教士开始在九峰寺租地建房,此后又有美国新教教会、汉口圣公会、九江税务司、九江外国人联合会在九峰寺附近修建了五栋别墅,成为了庐山第一批外国人租住区和别墅群。

九江税务司在九峰寺附近的别墅,1898年 图源:英国布里斯托大学

几年后,九峰寺和尚的非法交易被“正直”的乡绅们举报,因他们私售土地,未交契税。九江官府抓捕了多个参与交易的和尚,不久有几人死在狱中,酿成了震惊江西和周边诸省的九峰寺教案。李德立转而谋求在牯岭寻租土地,九峰寺的这几栋别墅被丢弃,寺院也日渐败落。

建国以后,九峰寺来了一位特别的人物,他就是后来重振东林寺的果一和尚。

释果一1922年生于湖北松滋县的一个农民家庭,俗姓刘,名明益,儿时常随笃信佛教的母亲在寺院行走。1941年他被抓壮丁,两年后从兵营逃出返家。1944年在湖北梁山观音阁剃度出家,法名果一,号道心。1945年春,移居枝江县弥陀寺,专修净土法门。

1947年秋,释果一到了庐山,他先挂单于归宗寺。1948年夏,移住于庐山栖贤寺,受请为副寺。是年冬天因寺中的《五百罗汉图谱》失窃案,他被星子县政府拘捕,入狱近百天,次年春天案情侦破,他始获得无罪开释。1949年出狱后,自筑“广济”茅蓬于庐山小天池侧,独自潜修。1953年5月,始至庐山大林寺,亲近当代禅宗泰斗虚云老和尚,后随虚云移住永修云居山真如禅寺。

1954年,果一离开云居山前往庐山东林寺,试图再兴这座净土宗发祥之地。由于寺庙的归属等问题,他被时任的东林寺主持拒绝。于是他前往马尾水九峰寺,在荒败的残寺中自建茅屋居住、修行,使九峰寺恢复了生机。1961年,周恩来总理在庐山脚下视察时,下指示保护东林寺,受庐山管理局宗教科之请,果一入住庐山东林寺,随即率僧众垦荒,换回寺产,并逐步修复殿堂。至1965年,东林寺渐具规模。

果一和尚 图源:学佛网

文革期间,果一被迫离开东林寺,返回马尾水九峰茅蓬,坚持素食潜修。此时的九峰寺及周边,已被划归庐山南山林场管辖。1970年秋,果一被安排至庐山通远农科所随众务农,仍坚持素食,持念弥陀。

1978年,国家重建东林寺,请果一返回负责寺务。1981年夏,果一率僧众正式全部接管庐山东林寺。果一和尚晚年,先后担任过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江西省暨九江市佛教协会会长,以及江西省人民政府政协常务委员等职务。

果一和尚在九峰寺期间,已没了僧侣的身份,他是南山林场的看林工,住在破旧的茅屋中护林。即便如此,他仍坚持穿僧衣,吃素食。当年他带着一个徒弟就在这庐山的半山腰上,没什么收入,只能种些蔬菜,挑着担子到山下五七二七厂居民区售卖,换回些粮、油、布等生活必需品。从九峰寺到五七二七厂,地图直线距离有三公里,走山路少说也有六七公里,大约要一个多小时,笔者走过这条路,挺艰辛的。当年没有僧衣、芒鞋卖,老和尚就买布回来自己缝制,除了自己的,还要给徒弟做。

果一的文化程度并不高,也未见他有何精妙的启示和佛经的宣讲,他是那种执拗的人,坚信隐忍。五六十年代,大多数僧尼飘零云散,只有极少数还能坚守戒律熬过那个劫,成为改开以后佛法复兴的第一批领路人。据说,果一成为东林寺主持后,将十年间攒下来的那点钱,全都拿出来购买佛像的贴金。即使后来的东林寺经济情况已经很好了,果一依然节省到抠门的程度,去世前两天被诊断为突发脑溢血,他却为了省下600块住院费用而回到寺院,结果耽搁了治疗。

九峰寺通往山下的小道 笔者摄于2021年8月

很多人以为,东林寺的复兴是因为它之前的历史渊源。以笔者的看法,那只是一个方面,从古到今出名的寺庙多去了,一座寺庙的兴衰,全在这座寺庙的住持,就如一家企业、一所学校办得怎样,决定于一把手的能力品性。没有果一为东林寺鞠躬尽瘁的二十年,昔日那座残垣断壁的破落道场,未必能成为现在这等庄严名刹。

1994年3月6日,庐山东林寺主持果一和尚圆寂,世寿七十三岁。果一和尚去世前一年将九峰寺修复重建,并宣布其为东林寺下院。依其遗嘱,他的舍利子被分成两份,一份葬于东林寺塔院,另一份埋在九峰寺。

我想,在一片竹林和茶树环抱的这座墓塔,才是果一老和尚最安宁祥和的往生之地吧?

果一大和尚之墓 笔者摄于2017年10月

【后记】九峰寺的故事不只这么多,作为庐山第一批外国人别墅的修建地,那儿还有些遗迹。什么时候再去一趟,和当年留下来的资料对照着,再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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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晓晖

简介:旅行、摄影、码字,多个职业,多种角色,多一种维度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