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敏:炒茶面|

草堂文化 2024-06-22 09:12:19

到了腊月,“茶”字用得极多,乡亲们形容数九天的冷会说:三九四九,冻坏茶臼。这句话一出口,并没有谁追问茶臼是什么,倒是想起腊月的炒茶面来。炒茶面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的年货,腌了腊月蒜,炒茶面就提上了日程。

茶面是用小米面做成的,小米用水捞过后放到筐里沥水,不能沥干了,也不能太潮湿。干了就炒不出茶面的味道,湿了碾压后就没法用箩筛出细细的粉末儿,大约触摸上去感到小米粒利利索索分散开又带两分潮润的时候就该碾压了。提早问好发印家的碾盘,定下碾米的时辰。到了腊月,蒸糕与茶面都要用碾盘,碾盘早被勤快的人洗净,善良的人家把自家的毛驴拴在了碾棚里帮着出力,那样的日子最能感受到乡情的温暖。

多是一个阳光明朗的午后,我陪母亲去炒茶面。在记忆里,姐姐多是做作业的,妹妹是与同伴玩耍的,我却特别愿意推碾盘,自然是争着陪母亲去。穿过那个长着柿子树与绒花树的大巷子就到了大街,往西拐十米就是发印家的小巷口,碾盘就在小巷口里边靠西的棚子里。大巷子口有个聋哑女子,老远就用手势和微笑打招呼,母亲也笑盈盈的,用手比划着问候,那时麻雀从头顶飞过,孩子们提着猪膀胱从身边跑过,年的氛围渐渐浓了。

发印家的青石碾盘真大,很受乡亲们偏爱,平时无论是谁看到鸟儿落到碾盘上也要下意识里撵一撵。上辈人专门给碾盘做了棚子,向阳的这面没有砌墙完全敞开,可以想象在磨坊没有开设之前,发印家的巷子定是村落里最繁华的地方,怪不得发印待人处世有大气人家的特质,加上院里有一棵古老的香椿树,春天招乡亲尝鲜,巷子里一直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发印也喜欢端了钵碗蹲在巷子口吃,他的记忆力好,谁打招呼想吃香椿了,谁说了话排队碾面了,他都记在心里安排好,村里流传的那句“没事甭说,有事找谁谁”的典故其实也适用于发印。

午后,碾盘在阳光里静默,干干净净的碾盘上留有米面的痕迹,空气里有米面的香息,小毛驴享受着阳光的爱抚。我们不敢借小毛驴的力气,就自己推碾盘,附近玩耍的孩子们来帮忙。母亲把湿润的米均匀地铺到碾盘上一圈,孩子们便推着碾盘的木杆跑起来,眼看着凹凸感明显的米层变成薄薄的黄靓靓的紧贴着碾盘的一层面,孩子们额头也汗津津的,母亲喊停我们,她用铁铲子把面铲起来拍碎倒进圆圆的箩里,再把箩放到笸箩里的箩床上来回推拉筛出细细的面来。我真是喜欢家什的名字,箩床真像一张床,躺在笸箩这间屋子里,只等箩里的面粉撒下白白的棉被来,那场景也如下着一场熙熙攘攘的雪。

米层从厚到薄,从多到少,直到完全磨成面粉末儿,夕阳往西走了好大一步,不知谁家的炊烟飘来煮肉的味道,我们就收拾好准备回家去。母亲推着车,我扶着车帮,还走那条大巷子,还和那个聋哑女子打招呼,不同于来时的感觉,就是距离茶面粥很近很近了。

到家不能休歇,赶紧拉风箱烧火炒茶面,放时间长了米面失去潮润的质感就炒不出过年的茶面味儿了。烧热锅,母亲把米面倒进锅里,一抹热腾腾的雾气蒸腾起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米香,厨房里洋溢着一种暖,氤氲着一股过年才有的关于米的气息。母亲束着围腰,弯腰用铁铲翻搅茶面,像锄地里的草一样用心。不知什么时候,空气里有了一种久违的香味儿,是细细的香,诧异间,看见母亲撒进锅里一把芝麻,香味儿里立马多了灵魂似的,可触摸到茶面的美了,可用语言表达了,“茶面炒好了”,我情不自禁喊出了声,母亲笑了,在母亲心里,我应该是厨房课堂上那个会抢答的孩子。

出锅不能早了,早一分就差那么一丁点儿火候;不能晚了,晚一分就消减了茶面的味道。只见母亲迅速地把茶面挖进笸箩里,最锅底的那抹也要扫进笸箩。那冒着热气的锅底仿佛没有吃饱似的,很不情愿地把茶面交付给母亲,母亲把笸箩里的茶面再搅拌几次才放下热乎乎的小擀杖。我拿起小擀杖暖手,闻香气,感受着母亲炒完茶面置办完一项年货的如释重负感,追问母亲啥时候蒸糕。

蒸糕用的原料也是米面,也是去发印家的碾盘上碾,不同的就是回到家后的环节,把高粱篦架进锅里,篦下是足够的水,高粱篦仿佛是座桥,担负着把糕蒸熟的任务。高粱篦上铺一层白菜叶子,叶子上撒上红豆与红枣,一层层的米面轻铺之后,最后再铺一层红豆与枣,接下来就是烧火蒸了,很费火,蒸好长时间后约莫熟了就把筷子插进去再抽出来看有没有生面,那种感觉和交公粮时往布袋里插棍子检验麦子的好坏一样。确定熟了再熄火,切块,拿出来像放馍一样放到高粱排排儿上致谢上天的眷顾,过年的礼节一样也不能少的。

有了茶面,过年的这段时间我们就不吃玉米面粥了,茶面粥的做法有点小讲究,简单了放点盐有咸味就行,复杂了就切几个豆腐片放进粥里,用庄稼人的话说,就是咸点儿有喝头。喝着茶面粥的清晨是寂静的,可听见落雪声,可听见咀嚼茶面里芝麻的嘎嘣声,那样的时候母亲会说这句话:天冷了,三九四九,冻坏茶臼。我会问茶臼是啥,觉得蒜臼是用来砸蒜的,茶臼是不是用来砸茶或者砸茶面。母亲说是听老辈人说的,自己也不知道茶臼是啥。前几天我问门岗的师傅,他说是砸粮食用的器具,在碾盘之前,庄稼人用茶臼砸碎粮食,既然是砸碎粮食的,也一定砸过茶面。算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时间真快,现在碾盘也渐渐退出岁月的舞台,我们终是吃不上那种原汁原味的糕与茶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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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苏立敏,网名小陈,河北元氏人,著作品集二十二本,荣获第三届吴伯萧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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