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啸让那位女弟子手托宝剑三拜九叩,不但是天山派收录弟子的入门仪式,更是掌门传位的重要仪式。那女弟子见王天啸双眼圆睁,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知道若不赶快跪下答应,只怕掌门人真会死不瞑目,只好手托宝剑跪下。王天啸精神一振,长吁了一口气道:“如此危难之际,我以掌门的身份收你为衣钵弟子,给你取名无恨,授你宝剑,将天山派五十五代掌门之位传给你。若你不知自己名姓,那就从权跟我姓王吧!本门戒律你从第一天加入天山派便已学过,我不细说了,以后你还有机会细读细品。现在你把宝剑给我。”
他接过宝剑,轻轻拧开剑柄,从里面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白色丝绢,上面写满文字,还画有图式。王天啸把丝绢递给无恨,说道:“这是上代祖师静仁公手抄一百零八路须弥大悲剑法和须弥神掌、须弥神指和须弥神抓四大镇山神功的副本密卷,自从百年前西域地震,藏经洞给暴雪压垮,本派的珍贵典籍压在十数丈的坚冰之下,从此不见天日,还好陈祖师虑事极周,预先抄了这个副本,否则我们天山派的传世武学也会从此失传。陈祖师将这个副本传给我之后,我把自己练剑练功的体会心得,也一一记在这上面。日后你如果有机会看到藏经洞的坚冰解冻,可以取出本派典籍,那是最好;若是你等不来这一天,这份副本上记载的武功也足以将天山派传承沿续下去。”无恨当即手捧宝剑密卷,行了大礼。
王天啸说完这番话之后,已是血衰力竭、气若游丝,犹自问道:“你听明白了么?”王无恨只是一个懵懂少女,并不是很明白自己将要承受的是什么,但见王天啸如此苦楚,不忍叫他再费气力,略一踌躇,点点头道:“多谢掌门,我听明白了。”王天啸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匆忙之间让你一下全都明白,让你来挑这副门派传承的重担,那是难为你了。我死之后,剑宫不可久居,只怕鹰爪卷土重来,到时你一命难保。我的卧室里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就给你当作盘缠,你速离天山,到河南嵩山太室峰顶大法王寺去见我的师叔。她在大法王寺出家为尼,你若想练武练剑,她自会悉心教你成才;你若无心此道,宝剑和密卷便托你交给她,日后天山派的任何事你都可以撒手不管,我不会怪你!”
王无恨听到这里,不禁眼泪直流,颤声问道:“恩师交代的话,弟子九死一生,也一定会办到,不知恩师还有什么要吩咐弟子的?”王天啸只剩最后一口气,不答王无恨的问话,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你日后若能学成武功,收取弟子门徒可小心谨慎,不严加考察,可千万不能随意呀!”王无恨还待问时,王天啸把宝剑往她手里一塞,说道:“给你!”双眼一翻,就此溘然长逝!
王无恨见王天啸死了,大哭了一场,把宝剑洗抹干净,学师父一样藏在腰间,在陵园中挖了一个墓穴,将王天啸埋葬,至于那三四百位不幸战死的同门,已顾不得许多了。她心想,师父既然珍而重之让她快走,自然有师父的道理,自己若是落在敌人手里,插翅难逃。她怅然一代剑客如此收场,又忍不住大哭一场,当下依言到师父的卧室里找到盘费,收拾了一些衣物,就此离开剑宫,连夜向南进发。
无忌听端木含瑛说到这儿,忍不住问道:“她后来怎样,找到王祖师的师叔了吗?”
端木含瑛笑着说道:“那当然了。这位五十五代掌门是在逃难中被天山弟子所救,逃难就好比她的‘一技之长’,何况白、赵两个叛徒死后,清廷以为天山派从此烟消云散,一颗眼中钉肉中刺彻底拔除,哪里想得到还有一尾‘漏网之鱼’?这位王掌门路上虽然风霜雨雪劳累不堪,在路上走了半年之久才走到河南嵩山,她有幸找到了在大法王寺出家的那位太师叔,春秋十数载,练成一身绝艺,剑法上的修为,比她的师父王天啸也不逊色,所差者无外乎功力精纯而已,这些不足,日后随着修练的精进,都可一一补足。她后来在大法王寺落发出家,由太师叔给她取法名‘无量’,意即她以弱女之身,在生死存亡的危急之秋接过了天山衣钵,沿续天山香火,功德无量,历代前贤的在天之灵都要感谢她。无量祖师学成满师之后回到天山重整门户,后来收的徒弟,就是慧清和慧明两位祖师婆婆。”
无忌听完,心中十分不解,问道:“师婆,难道说,今天天山派中这种相互攻讦、各谋私利的不堪之局是无量祖师一手造成的吗?”
端木含瑛哎了一声道:“怎么说呢?无量祖师是个大字不识的人,若非找到她的太师叔,她可能都学不成那一身绝技。正因为此,她心里很单纯,亲眼见到本派遭到灭顶之灾,心中自然有恨。但她的恨很简单,就只是善与恶的分野。但她后来留下遗训,分设正、副掌门,名利之争因此而起也是不争的事实。慧清、慧明二位祖师婆婆情同手足,她们并不在乎谁做掌门,一心所想是光复门楣,为复国而奔走,但后来者却又不同。后来者把反清复明当作一个幌子,动不动便以此压人,白云师太就是这样,才渐渐失去人心。他们为自己谋取利益,为了利益置别人的生死于不顾,祖师传下的侠义门风,早已给他们丢到了九霄云外,所以今天的天山派才渐显颓势,积重难返。时候不早了,都去安歇吧,无忌明天就要开始练剑了呢!”
这一晚无忌听着窗外雪落之声,离开天山以来第一回失眠,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一直到鸡鸣五鼓,睡意方始上头。但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得三戒敲门叫他起床。他一古碌爬起身来,急忙向门外走去。
但见门外除了三戒和师婆端木含瑛之外,明月和一对猎户打扮的男女站在一起。那男的五十岁出头,黑布包头,须如钢针,手里提着一柄二齿钢叉,腰围虎皮裙,身背一张大弓;那女子与男子年岁相仿,外貌略见清癯,在雪光映衬之下脸色稍显苍白,似是久病未愈。
端木含瑛见无忌出来,招手叫无忌过去。原来他们是明月的父母,打了些猎物送来给女儿和端木含瑛尝鲜。但三戒看上去脸色阴沉,似乎并不高兴。无忌见过了明月的爹娘,小声问道:“爷爷怎么啦?”
端木含瑛却没答他,转过身去向明月的父亲说道:“刘大,你把来龙去脉仔细说说。”
原来明月的父亲是本山的猎人,平时打猎为生,租着三戒寺的地土,自己种些日常吃的蔬菜和粮食,付完了租子,多余的便拿到山外小镇去卖。他昨日在小镇上卖菜时,碰上了一桩比较奇怪的事。
当时雪越下越大,他正准备收摊,远远地望见大雪中来了一顶装饰华丽的暖轿。那轿子抬过他身边的当口儿,轿子的侧帘打开了一个巴掌大的角,刘大看见轿子里坐着一个身着皮裘、满身绮秀的妇人。看这妇人的衣着打扮,不是官家的眷属,也是巨富之家的主母之类的人无疑。在峨眉山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位满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刘大从未遇见过。
当时刘大心里想道:“难道这女人是来进香的?但这附近除了女儿和老爷子那间寺庙,附近三十里可没有别的可供烧香的地方,三戒寺没什么名气,怎会有人慕名而来?而且也决没有坐这样华丽的轿子来进香的道理。”
要知峨眉山山路险峻陡峭,抬着轿子行路极难,就算有些上山的游客要坐轿子,最多也是坐当地山民用竹子编成的“滑竿”,这样华美的轿子,刘大活了五十多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加上这样一位珠光宝气的妇人,更令他十分惊讶;好奇心所使,当那妇人挑起轿帘时,刘大当然也免不了看她一两眼,哪知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
刘大并不是看到她身上的的珍宝首饰而吃惊,而是那妇人的眉心间,有一团若隐茗现的淡淡的黑气!
刘大把女儿明月寄养在三戒寺中,三戒和端木含瑛的武功有多高刘大并不知道,但刘大进山打猎,难免遇见危险的猛兽,有鉴于此,三戒传授了一些足以让他用来防身的拳脚功夫给他。两人往日的闲聊中,刘大听三戒说过,眉心间有黑气的人,定是练过极厉害的邪派武功,功夫越深,黑气越淡,练到高深境界,黑气就非一般不会武功的人所能看见,而要身怀精湛武学的大行家才看得出来。峨眉山下鱼龙混杂,各色人等都有,三戒告诉刘大,碰上这样的人,速速躲开,少惹为妙。从这贵妇眉心那团淡淡的黑气看来,刘大虽不知她练的是什么阴毒武功,但也能看出她功力最少已有了六七成火候。
刘大心中惊疑不定,想道:“难道这贵妇竟是一个练有邪派武功的厉害人物?她这个时候来到峨眉山是为什么?”三戒传他武功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替自己留意不明来路的江湖人物,要不然刘大也不会这么上心了。
刘大正蹲在路边发呆,忽听有人喝道:“兀那大胡子,滚开!”原来两个轿夫中的一个走了过来赶他,刘大故作生气道:“格老子的,我卖我的菜,碍你什么了,日你个先人板板的!”那轿夫听了喝道:“泥腿子敢骂人,老子打你嘴巴!”反手一挥,果然一掌打了过来!
刘大虽是个山里人,却因峨眉山下素来是游人如织的地方,达官贵人、地痞流氓他见过不少,他骂完那句“格老子的”,就已防着对方会动手打人了。一看对方挥掌掴来,赶紧一闪闪开,只听啪的一声闷响,那轿夫一掌击中了路边一块四五寸见方的石头拴马桩,这一掌打得石屑纷飞,拴马桩给打成了两截,这显然是金刚掌摔碑手这类极为刚强的外门掌力!
刘大见此,禁不住心头一凛。他不是怕那个轿夫,那轿夫掌力虽然刚猛,却也还未必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跟着三戒练了几年拳脚,二流高手不算也可称为三流,那轿夫想找他的晦气,可没那么容易。让他心头一凛的是一个下力的轿夫都有此功力,一直坐在轿子里没出来的那贵妇的本领就越发可想而知。这一下立刻证实了刘大的推测:这贵妇绝非毫无来历的等闲人物!
那蛮横的轿夫正要赶上来再打,忽听轿子里的贵妇低声喝道:“还不给我退下!这么远从草原上跑来一趟,是叫你们来惹事生非的么?”那轿夫一愣,不敢不从,垂手侍立一旁。那贵妇隔着轿帘问刘大道:“下人粗鄙,没吓着你吧?请勿见责!请问这小镇上可有歇脚的客栈?”
端木含瑛听刘大说到这儿,便问三戒道:“老头子你怎么看?”
三戒手抚白须沉吟良久,才道:“那轿夫反手一挥就能击断那么粗一根石桩,用的是关外流行的掌法白虎掌,而且至少有八成火候,这个刘大看得是没错的了。至于那贵妇,她没动手,我一时判断不来。但既是眉宇间有黑气,大约是练过什么毒掌之类的邪门功夫。”
端木含瑛道:“你是说那妇人来历不凡?”
三戒微微点头,同意妻子的说话,接着道:“白虎掌在关外是流行很广的武功,就像中原的长拳一样,但能练到随手一挥击石成粉,这种人可不多见。这种外门掌力原是蒙古草原上一位怪杰白虎门主扎里赫的成名绝技,扎里赫六十六岁那年生日,我在草原上见过他一面,喝了几杯他的寿酒。他得病去世后,听说他的徒子徒孙散在四方,专门给草原上那些酋长看家护院当保镖,这几乎是白虎门弟子的一个去向惯例了。这个妇人到底是哪一家的主人呢?”
还在天山时他夫妇经常在草原游历,大大小小部落的头人、酋长他们认识不少,而且草原上的习俗与关内大不一样。关内的女子一旦嫁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深宅大院中相夫教子,轻易不见外客,恪守“妇道”;草原上的女子性情奔放,可没这么多讲究,越得人瞩目越亲民,在自己部落的威信就越高,喝酒、打猎、聚会她们并不抗拒,家里的男人也不会过多约束。三戒见过很多有身份的贵妇,可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哪位酋长或头人的妻妾是练过邪门掌力的。
三戒话犹未了,只听明月手指山下呀呀地叫起来。几个人同时向下望去,但见一顶暖轿正从山下上来。山路崎岖陡峭,雪深及膝,普通的人徒手走路尚且吃力,那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却是健步如飞,转眼间便到了三戒寺下的平地上。这顶暖轿,正是刘大在市镇上见过的!
他们刚才还在揣测这五个人是什么来历,没想到人家却已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了。那四个轿夫武功抬着轿子,在雪地中奔走如飞,比起一般的江湖人物,却是强得多了。最重要的是那贵妇冒着大雪跑到三戒寺来干什么?说他们来烧香拜佛,或上山游览,三戒可不相信。
没多久轿子就到了门外,一位贵妇果然走出轿子,缓缓走来。三戒对明月说道:“丫头,你带爹妈和无忌师弟去后院,我不叫你们,你们别出来。”他夫妇在此隐居,刘大是自告奋勇充当他们山外的“耳目”的,既是耳目,当然不能随意暴露“身份”于人前了。明月点了点头,把父亲母亲和无忌都拉进了后院。
明月他们进了后院,三戒和端木含瑛便走出禅寺大门。三戒站在阶梯之下,端木含瑛则身在门中。他们望着那贵妇从山下走来,一路不疾不徐,自有矜持之相;四个轿夫跟随身后,一脸漠然,不发一言。三戒从刘大的讲述之中已知四个轿夫的来历,便不管他们,观察的重点,都落在那贵妇身上。
他何等武功,只微一凝神,果见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如刘大所说,眉心有一团若隐若现的淡淡的黑气。三戒是武学大师,一看正好印证了自已的推断,这贵妇的确是练有阴毒武功的,功力也不浅,心下顿时先有了防备。他虽知这女人来历有些邪门,仍然以礼相待,双掌合什高宣佛号,问道:“不知远来贵客高姓大名,光临寒寺,有何见教?”
那贵妇听他说“远来贵客”,面上微微露了一丝诧异之色,裣衽一礼,说道:“未亡人远道而来,有一件事想向大师当面请教。”三戒闻言眉头略皱,心道:“未亡人?”仔细一看,果见那贵如虽是珠光满身,衣襟上挂着一段三寸来长的麻绳,果是为夫守孝的丧礼装束,当下合掌道:“得罪。夫人有何事指教?”
那贵妇说道:“我娘家姓马佳氏,外子是朝廷策封的已故穆旗穆土穆王公。”三戒听了面色微变,合掌还礼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一位福晋。荒林野寺,有劳福晋鸾驾亲至,实是不胜惶恐!”他说话不卑不亢,其实心里的疑惑却骤然大增。如果眼前这女人的话是真,一个穆旗王公的福晋、朝廷一品命妇,竟是个练有邪派武功的妖人,岂不奇怪?
那穆土穆福晋似乎猜到了三戒的想法,说道:“上人不用惊疑,我此来并无恶意,而是有一件事要请上人指教成全。”三戒道:“福晋说笑了,老僧只是山野闲人而已,何德何能可以成全福晋?”福晋说道:“实不相瞒,此事重大,上人不肯成全,穆旗五十万民众可就要分崩离析、四处流散了!”
穆土穆族三十万人浴血东归的事,三戒在天山时亦有所闻。但饶是三戒精明,也一时摸不到她言下之意到底何如,只得说道:“既然如此,请福晋入佛堂奉茶。只要不违情理,贫僧有甚可以效劳之处,自当略尽绵力。”
福晋听了微微一笑,回头对四名轿夫说道:“你们四个在这里候着,不得恣意喧哗,扰了佛门清静!”一面随在三戒身后,走进了正殿。
宾主落座,福晋接过端木含瑛端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两颊微现红晕,但额间那团黑气似乎又更浓了一些。她放下茶碗,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来到四川之前,是得到过确切的消息,十八年前,皇上为对归来的穆旗民众示之笼络,传旨理蕃院,在满州八大姓中为王公物色一门亲事。家父是朝中一等爵,我年纪又正与王公相近,一来二去,朝廷便下旨赐婚,命我嫁与王公。婚后两年,才生一子。王公中年得子,自是心花怒放,如获至宝。这是一件举族同庆的大好事,王公抱着孩儿,当众写下了一封信让人送往京城,求皇帝下旨策封这个孩子为未来的王公继承人。”
正与明月躲在后堂门边偷听的无忌听福晋说到这儿,不禁心中一震!
只听福晋继续说道:“岂料人世变幼,生死无常。京师的诏书还没回来,部族却突发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大事。那年的敖包节上,一伙来历不明的强人趁着王公正在斋戒、我身体尚未康复之时突如其来,杀害了我身边的女兵,把那三个月大的孩子抢走。”
十六年前穆旗发生丢失王公之子事件时,三戒和端木含瑛还在草原游历,正准备进关问道访古,这件事他们都曾听过,只是所知不详而已。如今听福晋说起,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想了起来。
端木含瑛问道:“王公之子丢失,兹事体大,难道你们一点消息也没查到吗?”
福晋道:“抢走孩子的人武功高强,他们得手后逃往何方,我们确是限于人手与见识,一直查访不到。王公因为这件事忧心成疾,在孩子丢失之后的第三年就不幸去世了。”
三戒道:“据老僧所知,你们蒙古人在这方面的习俗和汉人差不多,也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王公去世,应该很快就会册立新王公的吧?”
福晋道:“别的旗确是如此,唯独我们穆旗因是从外国回归,朝廷在册立王公方面有不少限制。现任王公去世,就算他立下遗嘱让儿子继承王位,也必须得到朝廷理蕃院的认可、再由朝廷颁旨,方可正式确立。先公去世是久病成疾,人人都没想到他撑不下去,因此他去世之前未及立嘱。而王公又有五位弟弟,他们都想争得王位,彼此不服,五位王弟代表的五个部族公开宣战,相互攻击,从此草原上再无宁日。三十万精锐的穆旗劲卒在这场长达三年的内乱中伤亡过半,朝廷只得收回册立诏书,改由陕甘总督派重兵弹压,暂时化解了这场灾厄。此后的十三年中穆旗一直未曾正式册立王公,旗务由陕甘总督衙门与五位王弟共同署理。直到今年春陕甘总督衙门因朝廷对西北用兵撤回关内,五位王弟又开始磨牙砺爪,蠢蠢欲动。”
三戒道:“由来帝王事,总多负心人。可是穆旗的这场内乱,老僧又怎能平息得了?”
福晋又喝了一口荼,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上人大约一个半月前到过张掖吧?还从张掖带了一个小伙子回到峨眉山?”
三戒听了不由得心头一震,他生性不善说谎,当下只得合掌答道:“不错,我确是带了一个孩子回来,但他是我天山弟子,不知福晋从何得知?”
福晋面露喜色,说道:“我为了牵挂这孩子,曾派出心腹四处查访,想方设法也要把这孩子找回来继承大位,免得王公死不瞑目。给我办事的人十分干练,费力查访,才查出这个孩子的确是在三个月大时为人所救,带上了天山。他是给什么人又是如何带到了天山迄今尚未查出,但这个孩子名叫高无忌,却是证据确凿、无可争议的。算他的出生年份,是足以判定他一定是我的亲骨肉了!请上人放心,我不管你们与朝廷有什么过节,我只求找回自己的孩子,带他回去接任王公,安定五个部落。如今上人既然承认了从张掖带回孩子确有其事,现在就请上人将我的儿子交回给我吧!”
三戒听到这儿不禁大吃一惊。从张掖到四川,他与无忌一直谈的都是天山派的事,以他那么精明的为人,他也从未问起无忌的出身与来历,只知他的义父是“天山双鹰”中的“猎鹰”曹伯彦、他的妈妈是大理天龙寺一乘大师的关门弟子高七娘子。听完福晋的话,他只觉一股寒气直透心头,暗自想道:“这福晋讲的事未必十成十都是真的,但对无忌的事,她说的却似无可置疑,唉,难道我竟然要传授一身绝艺给一个蒙古鞑子的后裔?”他想到这儿,无意中抬眼望了福晋一眼,但见她额头眉心那团淡淡的黑气,越发看得清楚了,三戒多看两眼,心中不由起了憎恶之感,又想道:“这女人妖声妖气,绝不会是个好人,无忌虽是蒙古后裔,却是伯彦师侄拼命救回来的。而且看上去他是个禀性温厚的孩子,日后未始不能潜移默化,令他走上正途,我怎能这样把无忌交给她带走?”
那福晋似是猜到了三戒的想法,一笑说道:“上人敢情舍不得这个孩子么?若蒙赐惠,骨肉团圆,我穆旗五十万之众都会永感上人大德,决不至于让他忘记你的。”
三戒听她这么说,不禁心想:“她纵是邪派中人,行为不端,但她究竟是无忌的亲生母亲,于情于理,我有什么借口罔顾人伦、阻止他母子相认?”当下说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是个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老僧确是有点舍不得他就这么走了。但他能与生母相认,老僧仍要替他欢喜。你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