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可没想到无忌胆子这么大,长剑急格时,无忌的身影已从他身边飞掠出去。他一声叱咤,身纵剑起,挺剑疾刺,剑尖几已触到无忌后心。正在此时,忽闻不远处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丐帮长老,剑下留人!”那白发老者心中一惊,但听风声飒然,一个身穿黄袍的高瘦老僧忽然出现在无忌身前。那老僧年纪极老,留着寸许长的白发,两道寿眉直垂到嘴角,脸上都是皱纹,双掌合什,左手中指戴着一个方方正正莹光粲然的白玉戒指。他往中间一拦,那白发老者一剑便刺不出去,脸色一变,沉声道:“丐帮八老诛杀武林叛徒,阁下是谁,通个名姓来!”
那黄袍老僧道:“你的辈份还问不着我的法号。你是丐帮前任帮主谷太元的徒弟谢火龙罢?天山门下弟子,怎么就成了武林叛徒,老僧心中十分不解,请道其详。”
这时其他七人已赶了上来,各持火把,照得谷道中大亮。天色全黑了,耳边只听得山间松风如涛,丐帮八老见到那黄袍老僧犹似僵尸一般毫无神情的一张脸,心中不由得怦怦乱跳。八人各各心想:“这老和尚是什么人,他怎会认得谷帮主?听他口气,似乎他的江湖辈份还在谷帮主之上,帮主去世时已有八十六岁,设若如此,这老和尚岂不最少也有近百岁了?”但见那老僧就那么冷冷地站在三丈开外,纹丝不动,竟如一座石像一般,在呼啸刺骨的寒风之中绝无半分摇晃颤抖。
只听那黄袍老僧接着又问道:“你是谷太元后来才收的弟子,你有个师兄死于江湖仇杀,是不是?”不等谢火龙回答,接着说道:“谷太元此人人品也还过得去,可惜不太懂得变通,身怀绝艺却迂腐之极,门下弟子个个把武功练得荒腔走板,太也不成气候。他肯收你做徒弟,那么一定很喜欢你了,连他的佩剑也赐了给你,他的剑法有没传给你?”
谢火龙道:“有。”
那黄袍老僧道:“嗯,你师父可还活在世上?”
谢火龙只觉那黄袍老僧那双眼里寒光隐隐,如刀似枪,直令人不敢逼视,心想这老僧当是一位久未露面的武林老前辈无疑,哪敢再行造次,只得硬着头皮道:“他······他老人家已去世八年多了。”
那黄袍老僧道:“原来如此······你师父去世之前有跟你说过我的法号没有?”谢火龙心想你的法号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焉知师父提了没提?道:“这个······倒是没有。”那黄袍老僧道:“老衲法号三戒,这孩子按辈份算是我的徒孙一辈,各位看在老僧的面上,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黄袍老僧此言一出,不但谢火龙等丐帮八老,连无忌也大吃一惊。无忌心想:“原来他是本派上两代掌门神龙先生两位贴身侍者之一。”只觉肩头一动,黄袍老僧三戒一只枯瘦的手掌搭上了他左肩,侧转脸来问道:“孩子,你的师父是天山派哪一位?他们说你是什么武林叛徒,这又是怎么回事?天山历代宗师,个个忠烈,门下怎会有叛徒?”
无忌尚未开口,只见谢火龙上前两步,陪笑道:“这小子勾结甘凤池,陷害贵派四位长辈在内的二十多人。晚辈得到同门传书,特地赶来捉他,嘿嘿。”无忌气恨于心,大声道:“我大老远地从天山跑来救了他们二十几人的性命,为什么要和人做局?既然要做局,何不如不来!你这傻蛋也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做局吗?!”谢火龙逼上两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无忌道:“这话是你们天山派的副掌门白云师太所言,难不成有假?白云师太在武林之中德高望重,她为何要冤枉自己门下弟子?”
无忌不擅言辞,百口莫辩,又怒气塞胸,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三戒回头向无忌瞧瞧,对着谢火龙嘿嘿笑道:“承蒙你青眼有加,看得起我天山派。白云的剑法武功练的中规中矩,当真不坏,可要说到能成一派宗师领袖,又还差着火候。你说她什么‘德高望重’,颇有吹牛拍马之嫌,比起她的伯父神龙先生徐公玉朗的侠骨英风、气量恢宏,又谬之千里。天山派自居西域第一名门正派,自慧清、明珠两位祖师婆婆以降,门下的确出了几个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但要领袖群伦,比肩心月神尼、公孙大娘诸位前贤,说句不自量的话,那还差强人意。白云有没有冤枉自己的门下弟子老僧不得而知,但这孩儿眉清目秀,不像偷奸耍滑的小人。谢长老,看在令师与老僧昔日有缘,请你们放过了这孩儿罢。这孩儿有何行为不妥,老僧自会好生调教。”
丐帮八老谢火龙、李金生、章越、肖劲风、周朝弼、王牧野、顾海生、刘眠风,八人之中有五人是上代帮主谷太元的徒弟,只有周朝弼、王牧野和肖劲风是自有师门,后来给谷太元延揽入帮,累积功勋,做到长老之职。虽是如此,八人个个都知先帮主谷太元曾在天山天镜湖边与三戒大师立约比武、大败而回的故事。但丐帮之中是极少有人知道,那场比武,三戒大师是一双空手对谷太元的一根铁杖、而且从始至终一招未攻,仅凭守势便将谷太元给打得铩羽而归的。谢火龙是谷太元夫人的亲侄,有了这层关系,谷太元在首徒年纪轻轻死于江湖仇杀之后,将他收在门下,对他寄之以重托,去世之前连自己的佩剑也交给了他。别人不知内情,他却是心中一清二楚,所以他才不敢在三戒大师面前过分放肆。
谢火龙的二师弟李金生却并不知当年内情,他只听说天山派神龙先生身边有两位神秘的侍者,是一对夫妇,平素极少在江湖行走,一年之中难得有几回在人前露面,却并不知三戒大师是除了神龙先生徐玉朗之外、天山派的第一位高手。他只知恩师曾大败于三戒掌下,心中大是不服,心道:“就算他当盛年时何等威风八面,谅他耄耋之年,又会厉害到哪里去?道不得我师兄弟八人联手还胜不得他一个?”大步走出,朗声说道:“自己处置自己门下弟子,当然极尽护短之能事,委实难以令人信服!”三戒拉着无忌的手正要走开,闻言止步,回头森然道:“你又是哪一位?”他有意显示深厚内功,这一声问话虽只说了五字,但声音浑厚,震撼山谷,回音重重。丐帮八老相顾骇然,尽皆失色。
李金生听三戒这一句问话,显有不将他丐帮八老放在眼下之意,只气得五内俱焚,大吼一声,挺着长剑,抢先奔来。其余六人也纷纷围拢,只剩一个谢火龙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自己也不知到底应该是助是劝。他向三戒望去,只见他面上微微冷笑,浑不以敌方人多势众为忌,双手拢在袖中,夜风猎猎,鼓动他宽大的袍袖,噼啪有声。一双眸子一阖一闭,凛然生威。
猛听得一声呼喝,丐帮八老中火气最爆的李金生与周朝弼并肩冲出,李金生技高一筹,脚步快捷,已绕到了三戒身后,与周朝弼一前一后,同时挥剑刺出。三戒放脱了无忌的手,略一侧身,避过双剑,身子左右闪动,一双手拢在袖里,突然间左手一伸,形似鸟爪的五指抓住了周朝弼的剑柄,顺手一挥,周朝弼长剑给他夺在手里,呛啷啷抛在地下,剑刃如雪,映衬火光,好似一条银蛇微微颤动。
李金生又惊又怒,长剑舞得雪花相似,滚动而前。三戒空手在他剑光中穿来插去,未及五招,蓦地里右手疾伸,一抓一拿之下,又把李金生长剑夺去,寒光一闪,剑锋自上而下掠过,把李金生从头顶帽子直至腰间衣裳,一剑剖为两半。要知高手用剑,劲力多半分与少半分全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三戒这一剑用得极巧极峻,劲力把握得恰恰正好,剑锋剖开了李金生的帽子和棉衣,身上却是一点伤痕也未留下,当真是分毫未损。
其余五老齐声惊呼,向后退了几步。无忌在一旁却看得又惊又喜:“原来须弥神抓化出来的擒拿破敌手可以如此快法,那一招剑法不是一百零八路须弥大悲剑法中的‘法天象地’么?原本应是剑势自左向右倾斜而劈,想不到直上直下似乎威力还更大更强!”就这么一来,他对本门四大镇派绝技顿时又有了新的领悟。
丐帮五老虽然惊骇,但敌忾同仇,叱喝声中,四人分从左右攻上。三戒身形微晃,四下游走,四人大声呼喝,发足追赶,惊得发呆的李金生和周朝弼赶忙疾追而上。只追出数丈,七老脚下已分出快慢,李金生与周朝弼两人在前,章越与肖劲风二人在左,王牧野与顾海生左右,刘眠风一人在后。三戒在身躯疾趋中忽地停步,回身急冲,噼啪两响,分居左右的肖劲风与顾海生中掌摔倒。章越与王牧野两人略一迟疑,背心各各一麻一痛,给三戒疾点两指,相继跌倒。
无忌在一旁见他顷刻间连击四人,武功之神妙,手法之快实是不可思议,心想:“这般打法,就算一二百人包围上来,只怕片刻间便被他个个打倒在地,无人有还手之机。他这几招分别用上了本派轻功、须弥指法、须弥抓法、四象步法,样样普通常见却又威力非凡,我不知要练多少年才能练到如此地步?”心中对这位老爷爷瞬间充满了无限的崇拜。
正在这时,忽听谷口那边远远有一人叫道:“老头子,老头子,你在跟谁打架?”黑夜中一条白色人影飞快奔来。奔到近处,无忌才看清那人原来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婆婆。那老婆婆刚刚站定,突然当的一声响,参战七老中尚未落败的刘眠风只觉虎口剧震,眼前白光闪动。他百忙中不及细想,顺手使出来的便是丐帮剑法中九式连环的“疯魔九变”,但听叮叮当当,三戒从李金生手中抢来的长剑已在瞬间与他手中长剑连碰,双剑相交之声密如联珠,只一瞬之间,已相撞了十余下。刘眠风剑法“疯魔九变”翻来覆去共有九招,平时练得精熟,此刻匆急之间,对方剑招来得迅捷无比,他只管闭着眼睛照式急舞,这一套“疯魔九变”使出便全然出于自卫一般。三戒连攻十余剑,一剑快似一剑,居然尽数给他挡开。
只听那老婆婆噗嗤一声掩嘴而笑道:“老头子,你生平用剑极少取攻势,今天是怎么啦?”三戒一笑道:“老婆子,我久未用剑,一时技痒,攻他一攻,那又何妨?撒手!”剑光闪处,嗤嗤作响,章越与刘眠风同时手腕中剑,长剑落地,李金生空手,却是腿上中剑,三戒剑招张驰有度,皮肉划伤,不及筋骨,只令三人再不能随意施展武功便罢。元忌看得明明白白,三戒所使,仍是那招“法天象地”,那招剑法叫自己来使,或可一剑伤一人,三戒却是一剑连伤三人,这等功力,便算他师父冯素素也未必做到。如此快法,可真是无忌从所未见。丐帮三老飘身后退,一时间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面无人色。
无忌在一旁只瞧得目为之眩,手心中情不自禁为三戒捏着一把冷汗,心道:“三戒爷爷真个名不虚传,只有他才能把须弥大悲剑使得这般快如闪电。”只听那老婆婆又笑道:“这是丐帮谷太元的弟子罢?剑法也有些火候了,不过比起他们的师祖,又远远不及。”
三戒弃剑于地,一展袍袖,朗声道:“看在你们师父谷太元与老僧昔日有几分情份,我破格指点你们几招,你们去罢!这孩子是我天山弟子,你们若想害他,我劝你们别打这主意了!老婆子,我们走!”拉着无忌,与那老婆婆并肩出谷,丐帮八老个个呆若木鸡,不敢来追。
三戒与那老婆婆何等功力,两人发力急行,无忌给三戒抓着手臂,迫不得已运功相从。他虽练了正邪交融的内功,要到圆转如意,气达百梢而收放自如的境界,终究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三人向下游疾行,时间一长,无忌的气息终有阻碍。他奔得胸口几乎要炸裂了,膝弯发软,随时都会摔倒,但还是咬紧了牙关勉强支撑。
突然之间,三戒脚步一停,听得那老婆婆笑道:“你走得这么快,也不管那孩子受不受得了?”言毕伸出双手,搭上了无忌的肩头。无忌正在猛喘粗气,给那老婆婆两股浑厚无比的真力透入体内,一口气息不匀,登时大声咳嗽起来。正在这时,暗夜里远远只听水边有人叫道:“是三戒大师和端木前辈来了!”前面火把光亮,脚步声响,七八个人奔了过来,见了那老婆婆与三戒,都跪在地上磕头。无忌心下暗道:“这老婆婆不知又是什么厉害人物,那几人年纪有别,年轻的看上去也有五十多岁,大概不是那老婆婆或北宫爷爷的徒弟之属,可偏偏对二老又如此尊敬。”
只听那老婆婆道:“老身久未在江湖行走,当年那点儿小事,多亏你们还记得,老身真是受之有愧。大伙儿赶快起来罢!”为首一名大汉率众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帮主生前只念三戒大师与端木婆婆的好。言道今生不能报答活命之恩,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这恩德。河梁帮上下,无人不知那段往事,无人不念二位老菩萨的义薄云天。今日终于有这么个机会让河梁帮一效犬马,真令晚辈们无比振奋!”
三戒摆了摆手道:“罗帮主着实言重了。河梁帮在河套地面上杀官造反,这几年着实做了不少大事哪。”那大汉道:“大师这么说,当真羞杀罗某。比之二位前辈的侠行义举,咱们河梁帮能及得上二位百之一二,那便算荣光无限了。大师不肯叫小的们啰唆,小的们也就不敢多嘴了。帮里兄弟们听说二位重现江湖,在张掖地头做事,特地略备薄洒,请二位务必赏脸小酌数杯,暖暖身子再走。”那老婆婆笑道:“老头子,这回咱们想躲也躲不开了。晚辈们的心意,还得给几分面子才好呢。”
三戒点了点头道:“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咱们都累了,那便歇歇再走。横竖我们回山也不赶这点儿时间。”罗帮主闻言大喜。几名手下急奔回去,七手八脚从一条大船上卸下各种早已准备好的酒菜桌椅之类,在平旷之处安置稳妥,另有数名大汉手持布幔,将桌椅顶上和三面围得严严实实,俨然一座帐篷也似。四周再生起几堆篝火,无忌随三戒和那老婆婆走了进去,丝毫不觉雪风彻骨,反觉温暖如春。
酒菜摆好,四人尚未列座,却见西边山道上又有两人奔来,身形快捷如风,显然也是武功极强的高手。无忌心想:“这二人不知又是什么来路。”当下站起相候。
那二人奔到帐篷门口,却是一男一女,双双单膝下拜,齐声道:“不知恩人大驾光临,有失迎迓,死罪,死罪!”那老婆婆笑道:“阴阳双煞,听说你们这回可办了一件大事哪!快快起来罢!”原来来的那对男女,是西南绿林之中极为有名的一对夫妻大盗,阴煞是位中年女子,名叫林贞娘,阳煞是位男子,名叫公孙骏,夫妻二人是南派太极剑名家陈中炽的传人,出道之后闯荡江湖,因生性嫉恶如仇,遇上不平之事锄奸惩凶,辣手无情,剑下从来不留活口,久而久之便得了这“阴阳双煞”的浑名,外人不知的,听这名号便以为他夫妻是邪派人物。
那女子林贞娘笑道:“还好,察尔赫那奸贼作恶多端,愚夫妇几番下手,这次终叫他难逃公道。”无忌大吃一惊,没想到这“阴阳双煞”竟然跑去杀了朝廷颇为倚重的八旗名将甘肃提督察尔赫。只听罗帮主问道:“背后没有鹰爪子跟来罢?”
那男子公孙骏笑道:“自然没有。这次也合该那恶贼当死。我们在兰州听得道上的风声,朝廷派了一位亲王‘代天巡狩’,由甘肃提督亲自派兵护送,便乔装改扮,混在清兵队中,待大队人马走在半途,方才现身,出其不意刺杀了察尔赫那奸贼和他的副将莽古泰,可惜重兵重重,其他兄弟力尽而死,我夫妻势单力孤,未能杀得了那亲王。我们杀人之后逃往兰州,再从小路打个大宽转,混在一队正巧入关的商人驼队中回到张掖,所以才多耽搁了几日。那些鹰爪早已乱作一团,可想不到我们到了兰州城,等他们想到,咱们早已远走高飞了。”无忌听说莽古泰也死于二人之手,想起自己曾在商家庄外与他对饮,那时觉此人甚为豪爽,颇有古侠客之风,得他斥责铁罗汉等人,在路上铁罗汉与方铁车才不敢随意将自己为难。这时忽闻他的死讯,多少有些意外和难受。
原来河梁帮原本是东川巫山本地秘密反清复明的帮会,帮中会众最多时有千多人散布陕西、湘鄂、云贵的偏远地方,与天地会、白莲教互为犄角,遥相呼应。那一年康熙皇帝下旨令雍亲王镇压江湖帮会,巫山河梁帮与蜀中唐门首当其冲,覆巢之下,累卵皆危,蜀中唐门与河梁帮先后遭到灭顶之灾。出谋划策的自是甘凤池,但当时领兵入川镇压江湖帮会的,正是今时的甘肃提督察尔赫和他的副手莽古泰。
那时三戒与妻子出门化缘,危急之下出手救了河梁帮帮主夏候承仙,并将河梁帮余众藏在峨眉山中,等风头过了,才送河梁帮众出川。河梁帮经此厄变,元气大伤,迫于朝廷的高压,不得已背井离乡,辗转来到河套地方开山立柜。夏候承仙病死后,河梁帮推举夏候承仙的徒弟罗大刚为帮主。罗大刚甚有才干,五六年间用心经营,河梁帮渐渐恢复元气,他们一面继续与白莲教、天地会暗中保持联络,一面开拓西北商路,为各地义军募集经费,自己也在河套地方站稳了脚跟。
无忌正在一旁迷迷惘惘的手足无措,只听三戒道:“这孩子是我在天山的徒孙一辈,往后行走江湖,你们这些做伯伯叔叔的看我二老薄面,多多提携。”罗大刚道:“那是自然。小兄弟不知如何称呼?拜在天山派哪位高人门下?”无忌脸上一红,忙拱手道:“晚辈高无忌,是孤鸿飞影的弟子。”罗大刚一愕,道:“是天山双鹰中‘秃鹫’陈璇玑的夫人冯素素冯女侠吗?”无忌道:“是。天山双鹰中另一位‘猎鹰’曹伯彦,那是我义父。”
那老婆婆闻之神色恻然,良久才道:“你可知我是谁?”无忌茫然摇头。那老婆婆道:“我复姓端木,名含瑛。江湖上的人叫我‘辣手药叉’。”无忌何等聪明,路上听罗大刚等人尊称她为端木前辈,早已把她的身份猜了个六七成。遇到神龙难见首尾的三戒大师已令他惊喜万分,他可没成想机缘如此凑巧,同一日同一地同一时遇上了两位天山派匿踪久矣的前辈,心中喜悦当真无法言状,当下双膝跪地,口称“师婆”。
端木含瑛将他搀起,微笑道:“我可没想到你是素素的徒弟。你的师父少年时虽以她的父亲冯墨轩为师,但她天性勤奋,待人又好,我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传授了不少剑法给她。她的剑法虽得过我的传授,囿于门规所限,我不能叫她父亲让一个徒弟给我,何况我和你三戒爷爷的辈份比掌门还高,所以我与素素虽有师徒之实,却不许素素叫我师父,以免错乱了辈份。至于你的义父,则是受过三戒爷爷的点拔,他也没告诉你吧?”
无忌鼻子一酸道:“义父可没跟我说过话。他在大雪山刺杀魔头失手回西域的路上救了我,自己却不幸死在大草原上了。”当下将自己如何被义父曹伯彦所救,给妈妈高七娘子带上天山,如何给王二十八强逼读了七八年书,受罚挑水,偶然拜师,受托换质反遭白云师太诬陷为奸细等等情节一一说来,听得端木含瑛阴阳双煞和罗大刚等人无不嗟叹摇头。
三戒沉吟许久,对无忌道:“你腰间短剑拿来给我一观。”无忌拔出天龙短剑,双手托着递了过去。三戒接剑在手,伸指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两指,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低声吟道:“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他浅浅吟罢,铮扡一声将剑归鞘,低声道:“嘿嘿,天龙短剑仍在,可惜故人长绝。有些误会,这辈子可是怎么样也无法说得清了。想当年我误听了白云的妖言,传了她几招剑法,得罪了江南第一剑客一乘大师,累得这位一代宗师为我力竭归天。想我三戒一世英名,毁于小人之手,还有什么面目见天下英雄!”
他把短剑还给无忌,道:“你真的想学一手好剑法?”无忌心中一喜一动:“若是由三戒爷爷肯教我,那当然最好不过。”便道:“爷爷刚才在谷中使出的剑法,孙儿艳羡得了不得。若得爷爷亲手指点,孙儿不虚此生。”三戒点头道:“少年人有这坚心,当然最好不过。天山剑术自创派祖师心月神尼始传了千年,要想成就大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就比如在谷中我使过的那招‘法天象地’,习练之时,须用上好宣纸百张叠成一叠,钉在树身之上,一剑自上而下,将这叠宣纸的第一张剖成两半,第二张不许有一点损伤。然后第二张第三张,直到第一百张宣纸都是如此。天长日久,速度越快,出剑越疾,直到悬发丝于鼻尖一剑挥下,肌肤不伤而发丝两断,才能算得上登堂入室、初窥门径。在谷中我瞧你天赋资质都不错,只要肯下苦功,这剑法是学得会的。就不知你能耐得住深山练剑的这份寂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