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整个永州城最丑的姑娘。
但是我却爱上了最俊俏风流的公子。
他说他爱我。
在那场大火里，他毫不犹豫的踢开我，救走了他的心上人。
可是后来，他杀了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又要娶我做正妻。
1
一顶青呢小轿停在永州将军府角门外。
轿帘掀开，轿内姑娘伸出一只白嫩修长的手来，我忙迎了上去，让她的手搭在我黝黑粗糙的手背上，一黑一白，映得那只玉手愈发白皙。
一个管事模样的媳妇迎了上了，「姑娘里面请吧，将军大人等待多时了。」
我低眉垂目跟在姑娘身后，握紧了怀中的匕首，踏进了将军府。
我和姑娘被安排在一间精致华丽的卧房里，此刻她正不安的搅着手帕，美丽的脸上满是惶恐。
「丑桃，我有些怕。」
她弱弱的开口，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甚是楚楚可怜。
我其实也是怕的，腿都在发颤，但还是拉了她的手，告诉她，「别怕，公子会来接应我们的。」
想到公子，我的心竟神奇的安定下来了。身上好像有了力量，直到我把匕首狠狠刺进了年老痴肥的将军后背，我也相信，公子会来救我们的。
只是没想到，他要救的，从来都不是我。
那道皎洁的月光啊，只是短暂的照在了我身上。
我叫丑桃。
是整个永州城最丑的姑娘。
我不怪父母厌恶我，姐妹打骂我，只怪上天为什么把我生得如此丑怪。
肤色黝黑，五官平平无奇，但是满脸的黑斑胎记却如同谁家孩童打翻了过年写对联的墨水在我脸上，可怕又可笑。
「哈哈哈哈，你们看她滚在泥里像不像一只癞皮狗！」
「快走开，快走开，遇上她真是晦气。」
「死丫头，把饭做完就去割猪草，割不满不许回来，少和你哥姐抢饭吃，吃了也是浪费！」
我曾经觉得我是不应该活在这世上的。
直到，我遇见了公子。
爹娘三十文卖了我，但是人贩子却久久无法把我出手，每日里都打我几顿出气。
棍棒的间隙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公子。
他的鞋一尘不染，却走进了满地泥泞中扶起了我。
他抬手，我以为他要打我，习惯性的护头，但是他却摸了摸我脏乱的头发。
「真是个小可怜，若是没有这黑斑，也算是个标致人呢。女孩怎可受此磋磨，带回府吧。」
第一次，有人抬手不是打我，而是轻轻摸我的头。
我呆呆的张着嘴，一眼不眨的望着芝兰玉树的公子失了神。
后来，我知道了他就是街头巷尾，无数姑娘提起都会两眼发光的郎君，永州最好看，最仗义疏财的年轻员外郎，顾逍。
「丑桃，丑桃，快来倒酒！」
略带哭腔的声音让我回了神，是姑娘在喊我。
姑娘正被那将军半搂在怀里，一双长着长毛的肥腻大手不住的在姑娘身上游移。
我心下一惊，马上捧着酒壶挤到了二人中间倒酒。
「哪里来的不懂事的丑八怪！」
将军骤然失了满怀的软玉温香，随手一股大力把我砰地甩到了地上。
伴随着姑娘一声急促的惊叫，我的额头一阵火辣辣的疼，而后又是凉凉的，眼前黏糊糊的一片血红。
「大人勿怪，我这婢女不懂事，珍珍给您倒酒。」
姑娘颤抖着声音曲意逢迎着，我的耳边好像传来公子和我说话的声音。
「小桃儿，你没事吧？」
「小桃儿，你歇歇去吧。」
「小桃儿，你可真是能干。」
第一次有人叫我小桃儿，第一次有人关心我，第一次有人夸奖我。
屋里亮晶晶的灯火，好像公子含笑注视我时的眼睛。
公子是天上月，把月光温柔的照在如此卑微丑陋的我身上。
半块带着牙印的点心突然滚到了我面前。
「丑丫头，本官赏你的，趴下吃了它再学两声狗叫助兴，学得好本官重重赏你。」
将军笑眯眯的看着我，好像觉得这是个极有趣的把戏。
「大人，她……」
姑娘已经香肩微露了，她想劝，但是将军却猛然回身揪住了姑娘的头发，大手甩了姑娘一巴掌，发出惊心的脆响。
「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官面前也有你张嘴的份？一个商户女罢了，本官想要就得乖乖洗干净送来，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真敢登鼻子上脸了！」
将军突然变了脸，眼神凶残暴虐，好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姑娘被吓傻了，呆呆捂着脸，张着嘴，哭都不敢，只是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
这将军喜怒无常，暴虐成性果然传言不虚。
我顺从的跪下，尊严这种东西，我是不能有的。
2
姑娘心情好时曾经教我读过书。
「桃儿，这句话是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意思是人虽然穷，但是也要有骨气，不能接受别人吆喝着给你的施舍。」
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似乎想让我变成一个有骨气的人。
但是，我从小都是靠嗟来之食，靠给别人戏耍取乐活着的呀。
姑娘还说，女子即使不漂亮，但是贤惠，温柔，善良，孝顺，只要有一样，也是会有男子爱慕她的。
如果被爱慕需要前提的话，那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喜欢我了吧。
我到底是不配拥有尊严这种东西的，我捧起那半块糕点吃了，又汪汪的叫了两声。
「哈哈哈哈哈，真像老爷我养过的那只斑点狗。」
将军拍着桌子大笑，甚是开心，随手把桌上的一盘糕点扔到了地上。
「小丑狗，这些都赏你了，哈哈哈哈哈。」
耳边听着将军拥着姑娘继续喝酒，我跪在地上木然往嘴里塞点心。
味道很像我第一次吃点心时，公子给的那块枣泥酥。
将军已经有些醉了，他醉眼迷蒙的半趴在桌上，嘴里不住的叫着美人。
姑娘狼狈的拢了拢衣襟，朝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们便合力扶着将军往床上去。
好不容易把痴肥的将军放到了床上，我和姑娘一起坐在脚踏上喘粗气。
将军在我们身后发出惊天的鼾声。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吹熄了灯。
今晚是十五，月色极好，屋内借着月色也能看个分明。
就像是昨天晚上公子的怀抱，如月光般照亮了我。
「小桃儿，珍珍胆子小，她自己不成的，你陪她去好吗？公子知道，小桃儿胆子大，力气也大，有你陪着珍珍，我才能放心。」
我楞楞的咬住下唇，低头不语。
姑娘在诗会上被永州的将军看中了，明日就要来接人过府为妾了。
公子和他满堂的食客们闭门商议了一下午。
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面孔有种兴奋的潮红。
「小桃儿，那将军欺人太甚，逼死了表妹双亲，现在还要欺辱她，我不能坐视不管。」
姑娘平日里客居在顾府是走亲戚，如今真真是寄人篱下了。她和少爷的婚事也因为骤失双亲而耽误了下来。
「小桃儿，我们刚才商议了，现在楚州有一伙义士在替天行道，他们愿意助我。明日里只要你们偷到那将军贴身的兵符，我会安排人在府内和角门外接应你们离开，到时再得义士们相助，永州城就是我的了！」
公子兴奋得脸色通红，抓得我胳膊有些痛，他的双眼亮晶晶的，越说越快，不住的喘着粗气。
我只听懂了个大概，迟疑着开了口。
「公子，你这是要造反吗？」
公子先是一愣，继而又倾身把我抱在了怀里。
一股好闻的熏香味铺天盖地笼罩住了我，突如其来的来自公子的怀抱，我浑身僵硬，心几乎都要不会跳了。
「小桃儿，朝廷贪腐，官吏残暴，这不是造反，这是替天行道。」
他把下巴搁在我的头上，一下下轻轻摩挲我的头发。
「别怕，等你回来，我就纳你为妾，我们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珍珍最是温和大度容得了人的。小桃儿，公子我啊，喜欢你呢。」
我瞪大了眼，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
公子他说，他喜欢我！
他喜欢这个一无是处，卑微又丑陋的丑桃。
元宵节的桃子灯，热乎的枣泥酥，深夜的姜汤，泥泞里扶起我的手，疼惜的眼神，在我眼前不断闪过。
我几乎溺毙在他的怀抱里，刀山火海，我都是要为他闯上一闯的。
3
我和小姐哆哆嗦嗦的在将军身上摸索寻找兵符，心跳得几乎要蹦出来。
忽的我在他怀里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手感似铜非玉，应该就是公子说的兵符了吧。
我心中一喜。
猛然间一只大手狠狠钳住了我的手腕，黑暗中本来烂醉的将军此刻竟睁开了眼，一片清明，冷冷的看着我们，就像在看死人。
我被他一股大力狠狠的掼到十步开外，五脏六腑都像碎了一样的疼，喉头一阵阵的腥甜往外冒。
「该死的贱婢，敬酒不吃吃罚酒，横竖当我不知道你灌我酒是什么心思。早就知道你不是真心侍奉本官，还想跑！」
耳边是将军的喝骂声，耳光打在肉上的噼啪声，姑娘痛苦的尖叫哭泣声。
我头晕眼花得厉害，费力的抬头，只看见刺史肥胖的身子骑在姑娘身上，撕扯姑娘的衣衫。
姑娘像一只被野兽按在爪子下的小羊，嘴里只是无助的哭泣哀叫着：
「顾逍！顾逍！你在哪？你快来救我啊！」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了。
公子，公子，是了，姑娘是公子的心上人。
神仙般出色的一双璧人。
若是姑娘此番出了事，公子该多难受，不，不行。
那将军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根蜡烛，把燃烧的蜡油滴在姑娘白嫩的胸前，姑娘疼得大叫，他愈发兴奋。
我咬牙强撑着起身，抽出怀里的匕首，跌跌撞撞的朝背对着我，正在施暴的将军走去。
这是今天出发前，公子小厮良辰给我的匕首。
小巧锋利，手柄处还贴心的缠了布防滑，公子也是担心我的吧。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匕首刺进了将军身体里。
他大叫一声，我还没来得及抽出匕首再刺一下，就被他飞身一脚踹了出去。
他手中的蜡烛慌乱中甩到了床幔上，火光照亮他狰狞嗜血充满恨意的脸。
「贱人，拿命来！」
他跌跌撞撞的扑向我，狠狠的掐住了我的脖子。
空气一丝都进不到肺里，我像一条濒死的鱼，双手乱抓，用凸出的眼球死盯着将军扭曲的脸。
闹得这么大动静，不管是将军府中的人，还是公子说安排接应的人都没来。
公子的计划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他还好吗？
公子，我的公子，我艰难的转动眼球，最后看了一眼那倾泻了一地的月光。
今夜若是死在这月光下，也算不错。
正当我觉得必死无疑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陡然一松，将军狰狞的表情定格，肥胖的身躯缓缓倒下。
鲜血缓缓从他脑后溢出。
是姑娘。
她举着一个坚硬的瓷枕，站在将军身后。
我顾不得喉咙火辣辣的痛，赶紧起身拉起哆哆嗦嗦的姑娘。
这间屋子里纱幔极多，火势已经大了。
「姑娘，我们快走，快走，去角门，公子说那里有人接应我们。」
我拉着她刚走了两步，她却忽然一声尖叫。
将军抬起一张满是鲜血的脸，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贱人，你别想跑，哈哈哈哈哈」
他的手死死的拉住了姑娘的脚踝。
无论我们怎么捶打挣扎，他的手都纹丝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表情定格，似乎是断气了。
火越来越大，我已经闻到了头发被撩到的焦糊味，不能再拖了，将军已死，我们要回去见公子，公子在等着我们，我要把他的心上人还给他。
我颤抖着手摸出了将军怀里的兵符，拔出了他背上插着的匕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斩断了他抓着姑娘脚踝的那只手。
只是耽误了这片刻功夫，火势越来越大。
我忍着心口处剧痛，拉着姑娘往外跑。
不防一根横梁掉了下来，砸中了我们。
“啊”
姑娘被砸中了头，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我感到背上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涌，一口腥甜鲜血吐了出来，再也没力气站着，倒在了地上。
浓烟滚滚，呼吸越发艰难，这是要死了吧。
可惜可惜，没能把兵符拿给公子，没能把姑娘带回去还给公子，也没能，再看一眼我的公子。
不知他会不会记得，生命中曾出现过一个丑桃。
希望公子往后余生，平安顺遂。
公子，公子。
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公子一身白衣，利落的从窗户翻了进来，直奔姑娘去。
「珍珍！珍珍！」
是公子的声音，他探了探姑娘的鼻息，似乎是放下心来，把姑娘打横抱起。
我痴痴的望着他，他亦回头瞥了我一眼，滚滚浓烟里，我并没看清他的目光，他应该也是会有一丝不舍的吧。
他抱着姑娘转身欲走，我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猛的爬了两下，伸出手抓住了公子白袍的衣角。
「公子，公子。」
4
我的声音已然被熏得沙哑，难听极了。
我知道他没办法带走两个不能动弹的人，我也没想过他会带我走，我只是，想最后听他再叫我一声。
他没想到我会突然抓住他，神色有一瞬间慌乱，随即马上抬脚踢开了我的手。
「小桃儿，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