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整车商明明已经预料到了一场危机,却只是发了一封邮件。”2021年,对愈演愈烈的芯片短缺危机,有主机厂抱怨:明明已在大半年前邮件告知博世和大陆要备货,但是他们没听,于是危机爆发了。但面对主机厂的无理控诉与甩锅,某一级供应商高层做出了开头的回应。还有一组令人汗颜的对话:焦虑于芯片供应,汽车 主机厂诘问芯片厂为什么不上夜班来增加产量。而实际上,晶圆厂一天24小时 根本不会停,夜班一直在上。两个细节,反映出车企对芯片领域的陌生,以及此前的不重视。不过,作为OEM对处于tier2的芯片不够了解倒还有情可原。 最为关键的是,整个中国汽车芯片受制于人的窘境,在 这轮芯片荒中被暴露得淋漓尽致。
比如第一波缺芯缺的最严重的车规级MCU,中国企业几乎是集体缺席。根据StrategyAnalysis数据,2020年,瑞萨电子、恩智浦、英飞凌、赛普拉斯、德州仪器、微芯科技、意法半导体等 海外厂商的车规级MCU市占率达到 98%。 也就是说,我国车规级MCU国产化率只有2%左右。
但原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副会长董扬曾说过,缺芯局面的形成有其客观原因:
“全世界的芯片都是集中在少数国家设计、生产,供应全世界,供应各行业应用。中国目前芯片主要依赖进口,并不是汽车行业或芯片行业做错了什么。这种情况是历史形成的,是世界经济发展状况所决定的。 ”
而且,对整个中国芯片产业来说积极的一面是,受美国限令以及缺芯危机影响, 中国车企为了应对不确定的未来,采购国内芯片的意愿进一步加强,本土芯片公司也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
“汽车行业很保守,不愿意用新的供应商的产品,更别说你是创业公司了。不过我觉得这一波给本土汽车芯片企业的机会是很明显的。以前连机会都没有。” 黑芝麻智能首席市场营销官杨宇欣这样描述现在的形势。
近几年,无数芯片创业者瞅准机会火速入场。壁仞、摩尔线程等主攻云端芯片的创业公司都在2019年下半年即芯片禁令发布后开始筹备。而一些在过去几年经历了无数个艰难时刻的车规芯片先行者,也突然之间见到了春暖花开,如比亚迪、中车时代。
本篇文章将梳理几个问题:
1、车规级IGBT如何成为第一个“跑”出来的芯片大类?2、为什么我国车规级MCU国产化率那么低?3、地平线、黑芝麻等国产SoC芯片厂商在超车路上,最大的风险是什么?
NO.1
[IGBT:三巨头突围 ]
车规级芯片当中,IGBT算是本土企业最早取得突破的一个大类。
汽车芯片的大致分类:
MCU负责车辆控制,IGBT等功率半导体负责功率转换的功率半导体。这两类芯片是燃油车以及电动车上数量最多的芯片。
SoC:大算力系统级芯片,一般负责汽车智能相关的功能。如今车企军备竞赛比拼的自动驾驶芯片、智能座舱芯片以及云端芯片,都是此类。
此外,还有传感器、模拟芯片、存储芯片等等。
突破的开端始于两场收购。
2008年,王传福宣布比亚迪以1.7亿元收购宁波中纬半导体公司;
同样是在2008年,“国资派”中车时代利用金融危机,以大约一亿元收购了股价重挫的丹尼克斯——一家掌握IGBT关键技术的英国大功率半导体企业。
其实20世纪末期,全球IGBT芯片产业角逐激烈,IGBT角斗场上最为重磅的两位玩家是德国和日本。中国玩家完全是被国际竞争者隔绝在外的。
1999年,西门子将半导体部门抛售,后改名为英飞凌。用时四年,英飞凌的第六代IGBT承受工作电压水平从之前的4500V提高到6500V,全球市占率超过一半,占据绝对领先地位。
英飞凌的产品可以覆盖到整个工业领域,另外两个头部竞争者三菱和富士则更多在传统的工业应用上出现,在日系主机厂里也有较高的占比。
在德日玩家的稳定供应下,中国主机厂没有耐心和动力去验证国产IGBT。因为在车规级领域,IGBT最难的坎是车规级验证,而车规级验证周期又很长。
不过尽管如此,在市场没有强需求、验证周期又相当冗长的情况下,依然有本土企业提早做了布局,其中就包括比亚迪、中车时代以及斯达半导。
但由于对相关技术“两眼一抹黑”,比亚迪与中车时代只能选择收购。
比亚迪收购宁波中纬后,市场一片哗然,因为宁波中纬半导体是宁波市政府白白投了30亿的失败项目。当时文章对于比亚迪的报道,无一不是质疑与不解。直到2009年,比亚迪IGBT 1.0横空出世,让中国在IGBT技术上实现了从零到一的突破,人们才明白王传福收购宁波中纬半导体不是心血来潮。
紧接着,比亚迪推出了IGBT2.0和IGBT2.5,虽然在当时都未激起太大的涟漪,但这只是比亚迪实现自产IGBT芯片的初步尝试,往后更新的芯片搭配比亚迪自产的新能源车,让比亚迪迎来了属于它的春天。
由于在新能源车中对于电力控制需求的大幅增加,功率半导体特别是IGBT作为调节电路中电流电压的元器件,变得越来越常见。在燃油车中,功率半导体的价值含量排名在MCU之后,为21%。但在纯电动车身上,功率半导体价值占比升至最高,为55%。
在纯电动车中,功率半导体的价值占比最高
跟比亚迪不同,中车时代布局IGBT的初衷并不为造车,而是为了造高铁。
当时,一个指甲盖大小的IGBT,中国每年都要用掉将近10万只,进口IGBT芯片的金额更是高达12亿元之多。
更关键的是,一个芯片模组就高达1万元,并且产品交货周期很长,根本无法满足中国高速发展的高铁建设规模。
为了更好地实现中国高铁自主建造,时任中车株洲研究所董事长的丁荣军力排众议,提出基于丹尼克斯的技术充分吸收IGBT的创新发展成果,果断拍板建设8英寸IGBT生产线。
2014年5月,世界第二条8英寸IGBT芯片生产线在丁荣军的带领下成功建成投产投产。此外,国内IGBT三巨头中的另一个——斯达半导崛起也跟一个灵魂人物有关。
沈华,麻省理工学院电子材料博士,一毕业就加入了西门子微电子部门,后因业务分拆跟随部门来到英飞凌。
因关注到了中国半导体行业的空白现状,2005年,沈华决定组建属于自己的公司,即斯达半导。
一年后,国家科技部宣布将IGBT的研制列为七大课题之一,投入巨资集中研发。站在风口的斯达半导,2008年获得了国家发改委800万元和工信部100万元的项目资金资助。
斯达半导一开始选择了从组装IGBT模块入手,沈华拥有良好的渠道关系,加上斯达的高管们对国外同行的状况了如指掌,又与国内客户近距离沟通的机会,使得斯达在国内客户需求和供货速度上都展现了较大的优势。
IGBT生产线建立后,这三家都顺利拿下了主机厂的单子。
比亚迪从2015年开始自供,同时给外部商用车供货;中车时代于2017年切入车规级IGBT,拿下了东风、一汽、长安等几个同属国资派的客户;斯达半导的主机厂客户分布最广,包括奇瑞、江淮、长安、上汽、广汽本田、江淮大众等国内整车厂,也包括雷诺、通用等海外客户。
就在中国IGBT厂商努力前进追赶国外IGBT技术的时候,针对电动车的补贴政策的发布像是一剂催化剂,打开了中国新能源车的发展历程,也进一步加速了中国的IGBT事业。
在新能源车需求不断上涨的助推下,2019年,汽车产业里国产IGBT的市场份额已经超过30%。
今年一季度,汽车产业里国产IGBT的市场份额占据了40%。
装机量最大的IGBT模块仍来自英飞凌,出货量达到25.3万套,第2名和第3名则是本土的斯达半导和比亚迪半导体,分别是18.2万套和16.1万套,从中车时代拆分出来的时代电气其出货量也达到了10万套。
这三家之外,如今华润微、扬杰科技、芯派科技、西安中车永电、威海新佳、芯聚能半导体等企业也在积极筹备其车规IGBT产品线中。
NO.2
[ 车规级MCU:艰难的开始 ]
首先碰车规级MCU这个烫手香芋的,不是MCU厂商,又是对半导体怀有远大梦想的比亚迪。
王传福曾说过,如果他没有造车,就会去造半导体。事实上比亚迪在2003年就组建了汽车半导体事业部开始攻克MCU。跟王传福宣布造车的时间是同一年。用时十几年,2018年,比亚迪终于推出了第一代8位车规级MCU芯片。随后在2019年,比亚迪的第一代32位车规级MCU芯片成功搭载在了旗下的全系车型上。2019年可以说是国产车规级MCU枪声打响的年份。成立于2012年的名叫芯旺微的上海公司虽很早就瞄准汽车电子方向,也是到2019年才将车规级MCU推向汽车市场。同年实现了汽车前装产品的量产,并发布32位汽车级MCU。
车用MCU主要有8位、16位和32位等各类型产品,位数越多越复杂,处理能力越强;8位MCU主要用在汽车风扇、雨刷、天窗、车窗、座椅等低端阶功能控制,32位MCU主要用于整车控制、智能仪表、多媒体信息系统、动力系统、辅助驾驶等高端功能控制。
跟在比亚迪和芯旺微之后的,是本土的地图厂商四维图新。2016年,四维图新瞅准了汽车智能化的机会,拟38.75亿收购联发科旗下汽车电子部门杰发科技。但很快,跨界入局的四维图新便体会到了做MCU的艰辛。
2018年,杰发科技的利润仅达到承诺的65%,随后两年收入从5亿降至3亿,财报在分析了一番外部因素后,表示“ 芯片研发投入比预期要高,研发周期较预期略长。”
今年8月,杰发科技在武汉一论坛上展示了其车规级MCU产品——AC7840x系列,宣告产品成功量产。
实际上除了少数几个积极分子,对于车规级产品,大部分MCU厂商都更愿意按兵不动。
MCU之于汽车的重要性宛如人体的神经细胞——一辆车需要用到数十到上百枚MCU,用于车身、底盘、动力系统、智能系统以及娱乐系统的控制,一旦缺了其中关键的一枚,汽车就不完整。都知道MCU的重要,但由于车规级MCU相较通用MCU芯片有更高的设计门槛,且验证时间长、风险高、回报低,所以,尽管国内做MCU的公司有上百家,但大多对车规级MCU敬而远之。
比如,活跃在工业和消费电子领域的兆易创新,作为国内MCU的龙头,2020年兆易创新的MCU出货量有2亿颗左右。然而,它直到今年9月,才成功量产车规级MCU产品。
芯片厂商的谨慎,除了考虑到车规级MCU产品是门高风险生意之外,芯片厂商融资来之不易也是一个重要原因。2015年前后,国内市场上基本所有的热钱都集中在互联网领域, 芯片半导体是投资圈的“冷门项目”,而MCU更是冷门中的冷门。
总之,在2021年之前,MCU市场是一个总量不大、毛利较低、需求增长平缓、格局相对稳固的细分市场。普遍不被资本看好。
2020年,MCU的价格已连年下降,最低时平均价格逼近0.6美元一颗,当年汽车MCU市场规模为65亿美元,仅占全球半导体市场规模的1.5%。总量较小的同时,MCU的毛利率也不算高,即使是行业龙头瑞萨,毛利率也才47%。
相比之下,以移动处理器为主业的高通,手机SoC销售均价高达20-30美元,2020年毛利率则超过66%,一个季度的营业额就力压汽车MCU行业一整年业绩。这很大程度解释了,我国的车规级MCU为什么直到2021年也仍是傍人篱落的状态。
像文章开头说的,2020年,国产车规级MCU的市占率仅有2%。中信证券一份研报显示,动力系统、底盘控制和ADAS等功能芯片的主要供给商仍是国外企业。
显然相比IGBT,国产车规级MCU要取得份额突破明显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NO.3
[ SoC的反击,升级要先打怪 ]
2015年,科学家余凯在百度IDL(深度学习研究院)调整前选择出走。跟大多数离开百度转投“L4级无人车商业化”的技术大牛不一样,余凯一直觊觎着“以色列巨头Mobileye占领的自动驾驶芯片市场”。同年,他创立了边缘人工智能芯片及解决方案公司——地平线。在经历了6年的沉淀,地平线在2021年这个国际环境发生重大变化的时间节点,等来了自己成立以来的高光时刻:把十几万块小芯片塞进长安、上汽、长城及奇瑞的车座。除了地平线,以黑芝麻、华为、芯驰科技为代表的新兴芯片科技公司也正凭借AI算法优势,积极切入这一汽车SoC芯片蓝海市场。
智能座舱和自动驾驶对汽车的智能架构和算法算力,带来了数量级的提升需要,以MCU为主的汽车芯片无法满足这些需求,算力更强的SoC芯片由此出现。
目前智能汽车“军备竞赛”中比拼的自动驾驶AI芯片、座舱芯片,以及前段时间因美国限令备受关注的云端训练芯片,都属于SoC芯片。
如果说MCU和IGBT的设计制造产业链已经非常成熟,后来者想要超车很困难,那么当汽车趋于智能化,SoC芯片(系统级芯片)领域提供了更多新的机会。
这就类似新能源车时代,中国车企超车的机会要大于燃油车时代。地平线、黑芝麻等,相当于是汽车芯片领域的“新势力”。
其实目前的S oc市场,Mobileye、英伟达、特斯拉、高通这些海外厂商依然是主力。相关产品已在中高端和新势力车型中广泛应用。
但在国内智能驾驶技术发展的大势下,加之美国限令的压力,国内的AI芯片公司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机会。
杨欣宇甚至认为, “中美两国未来会成为主要的大算力芯片博弈方。”
不过,就目前来看,即使未来能够和美方的企业正面博弈,现在也还有重重关隘等待被突破。
有券商认为, 在芯片性能方面如地平线、黑芝麻拥有快速追赶算力的能力,但产能无法保证,这是阻挡自动驾驶芯片公司发展的巨大瓶颈。 其实,不管是国产汽车MCU,还是国产SoC芯片,它们面临的,是和国内消费电子高端芯片相似的窘境——掌握制造技术的关键企业都不在大陆,而同时掌握了众多核心技术的美国又频频施压。 今年8月,英伟达称被美国政府要求限制向中国出口两款云端AI芯片A100和H100。
这一禁令出台后,本土人工智能芯片初创公司壁仞科技随后发布首款通用GPU芯片BR100,创下全球算力纪录,在性能方面是英伟达 A100芯片的3倍,达到了每秒1万亿次计算。当时,不少人认为这款产品有望平替英伟达A100。
但反转的是,考虑到美国“芯片法案”的要求,台积电决定暂停为中国新创公司壁仞科技生产先进芯片,以确保符合美国新法规。
壁仞科技这款产品最终被叫停了。据台湾自由财经媒体报道, 遭到台积电暂停供货的上海壁仞智能科技受到重创,传出将裁员三分之一。 为了打破汽车产业的困局,中国芯片制造商也在做出行动:
2021年芯片短缺后,中芯国际投资45亿美元扩产,其中大多数都投向了成 熟制程,华虹亦开启扩产进程。有券商因此判断,国内车规级芯片产线有望得以扩张。
不过今年5月 中旬,外媒报道美国有意进一步扩大半导体设备禁令,中芯国 际与华虹赫然在列,也让这场芯片“国产替代”运动显得更有难度。
NO.4
[ 最后说说:车企躬身入局 ]
大概是因为在这轮“芯荒”中吃尽了苦头,国内也车企开始大规模向芯片行业纵向投资。2021年开始,北汽、上汽、东风、吉利、长城等传统车企相继布局芯片,或是投资芯企,或与芯企成立合资公司,作覆盖IGBT功率器件、SoC芯片等多个领域。“蔚小理”则致敬特斯拉,直接自研AI芯片。据透露,目前蔚来已组建近300人的芯片团队,同时研发自动驾驶芯片和激光雷达芯片;小鹏的芯片团队也已接近200人,目前正在开发对标特斯拉FSD的大算力自动驾驶芯片。今年初,理想汽车扩招了芯片团队,现已有数十人,尚处于早期调研阶段。
有业内人士指出,如果要建立起一个新的国产汽车芯片供应链,车企的供应链管理仅仅穿透至芯片企业可能并不够,还要进一步往芯片IP与芯片制造延伸。
华为在2018年之后的举动,已经留下了可以参照的先例:在下游,华为选择加码先进封装,绕开先进制程来解决芯片制造问题。当然,解决芯片制造的问题,靠车企独木难支。国内汽车芯片需要多个强有力的角色,才能将本土供应链串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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