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约定的采访时间晚了一会儿，张勇匆匆赶来。

在那之前，他刚刚跟方运舟临时加开了一场事关海外战略的会，而这也是当天下午他参加的第四个会议。

忙碌、“现在的时间用分钟计算”，在哪吒汽车站稳新势力第一阵营后，成了哪吒汽车联合创始人、CEO张勇的常态。

灰色毛衣，有点乱的头发。加上那句，“回答的不好多见谅，下午见了太多人这会脑子有点乱。”

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周鸿祎说第一次见到张勇时以为他是“产线工人”。

这可能也是多数接触过张勇的人的共有印象：实在、接地气，坦率地不像个经常要站在聚光灯下的车企一把手。

张勇自己也称自己为平凡人，哪吒汽车则是由平凡人组成的团队。

今年6月1日，在他给内部员工的全员信上写道：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要保持初心、敢于平凡，其实是需要勇气的。”

确实，对于一家新造车来说，平凡，意味着没有一号人物语出惊人带流量，没有高大上的口号夺人眼球；平凡的队伍，只能从基础工作做起，用好的产品力、高的性价比，这些非常“不新势力”的方式获得销量和市场。

但对张勇来说，平凡，更多表达的是在车圈谁都想站上风口的浮躁时代，对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坚持。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踏实给百姓造车”。

除了少有的朴实，张勇还是我采访过的车圈高层中，言词最为坦率的。

他说，“我们在一帮巨无霸，一群大象，一帮老虎面前，我们要知道如何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

谈到哪吒今年的成绩，张勇则直言，“（销冠的帽子）都是纸糊的。”

可以感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哪吒的底牌、现阶段的位置，以及未来必须选择的方向——把“纸糊的”变成“钢铁铸成的”。

哪吒S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张勇在内部用“一步拉平”诠释了哪吒S的意义与价值：通过这款车一次性实现与市面上主流车型的技术同步。

而除了在技术上“拉平”，张勇再次毫不避讳地提到了性价比。

“理想L9说自己是500万以内最好的SUV，说到底也就是个性价比。”

张勇认为，待到新造车们进入规模化竞争阶段，成功需要具备两个要素：一是创新，从技术、产品品类到用户体验、服务等的创新。第二就是成本控制能力。

目前，创新，新造车们做的更好，而成本控制其实是传统车企的优势所在。

哪吒则希望将这两个优势集于一身，在猛兽丛中，做一只身段灵活的狐狸。

在S身上，张勇完美地寄托了这一期望。

据了解，哪吒S加上山海平台的开发投入了将近20个亿。在应该投入的地方，不爱花钱的张勇并没有手软。

此外渠道也将做创新，哪吒将借助S的上市单独为山海平台车型再开辟出一套独立的销售网络——山海网。

至于品牌打造，张勇自嘲道，“过去我们比较节省，现在我也正考虑是不是得给品牌部门花点钱，去做做声量。”

我问他有没有考虑过为了品牌打造个人标签。

他说，“李想他就很直，然后容易招黑，也有一些人喜欢李斌。我的个性本来就很内敛内向，未必管用。”

连续4个月称霸新势力销量榜首后，所有人都觉得哪吒该高调一把了，但张勇认为自己还没有吆三喝四的资格。

或许当哪吒S被市场证明了成功，张勇才能真正松口气，初步兑现当初在内部信里对员工说的那句，”平凡人也能干大事。”

“我们对S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它产品力在那，渠道、服务也都做好了准备。“

而在哪吒S之后，这支自谦平凡的队伍还有下一个雄心壮志，“未来两三年要卖到年销50万”。

到那时，今天评价哪吒冲高迟早梦碎的媒体们，可能要改口说一句：敢于平凡、极度坦诚的人是无敌的。

以下是Autoreport与张勇的对话 ：

NO.1

[ 哪吒S准备好了 ]

陈昊：您自己怎么评价哪吒S？

张勇：这个车是把原来50万、100万这个价位的性能、内饰包括一些智能化的配置，拉到了20万到30万之间。

从产品定义上讲也契合着我们企业的理念，就是为人民造车、科技平权。

这个车我还是很有信心把它迅速拉到一个比较不错的量，我觉得明年最硬的这场仗就是把S这场仗打好，这样就能初步实现我们品牌向上的目标，除此之外我们内部还提一个词叫向新。

陈昊：向上加向新。

张勇：对，向新就是把品牌给人家一个新的认知。原来我们性价比说的多一些，现在要把年轻、运动、技术、品质等等方面的口碑给打造出来，我觉得品牌向新可能比向上甚至更重要，这将是我们下一步营销工作的重中之重。

陈昊：哪吒S销售模式会和之前不同吗？

张勇：我们首先把产品做好，产品力要上去，无论是造型、内饰、品质、智能化，包括一些用户服务都得做好。

另外我们把现在的营销渠道和服务渠道做了一个切割，S和原来U、V的用户渠道是不一样的。独立的一张网，叫做“山海网”。

陈昊：山海平台对应的山海网？

张勇：对，未来我们山海平台上的所有产品都是独立的一张网，这样能够更加聚焦我们这部分用户群体的需求。

陈昊：新势力在新产品切换上有些企业做得不好，出过很多问题，您怎么看？

张勇：我觉得第一有可能是产品之间形成了竞争，第二个产品和产品的衔接没那么顺利。

像我们哪吒的这几款产品面对的都是不同用户群体，也是不同的价位，所以完全能拉得开，相互之间也不冲突。

陈昊：如果只让您选一项的话，您认为究竟什么才是决定哪吒S未来冲高成败的关键？

张勇：品牌认知度是我们最大的痛点。我在考虑是不是也得给品牌部门花点钱，现在花太少了。

陈昊：别人一个新产品上市花一两个亿甚至几个亿，一个发布会都几千万了。

张勇：我到现在为止也没花那么多钱搞过（发布会）。

我觉得品牌声量上我们还可以花钱，找到一些新的方法，找到一些新的爆破点，这个功课我们要做。

但是我也不认为要瞎花。我始终坚信好的产品会说话。

陈昊：从您个人的履历看，从奇瑞到北汽再到新造车。一直以来对于我们中国自主品牌来说冲高都是一个很难的事儿，不管是奇瑞也好，北汽也好，他们在冲高路上都遇到了困难。现在新势力浪潮来了，您觉得有了新的机会吗？

张勇：原来中国企业的冲高难点在于价位上去了，但产品没有上去，比如你卖到20万甚至30万，但这个车一看还是个10万15万的，或者有一些车看起来可以，但是品质没守住，要说都归结到消费者只认合资不认自主，我觉得也不太客观，主要还是产品力没上去。

另外，我觉得现在也不是新势力把产品把品牌炒上去了，关键在于是新品类。

我们现在通过新能源汽车能够把产品做得好，不输给合资品牌，在同等价位下比燃油车更优更好，我觉得这是核心的要点。

至于说你说他们新造车头部几家的品牌宣传有什么创新，让消费者觉得有面子，这是优点，但它不是决定性的。决定性的因素还是产品力。

陈昊：S的订单怎么样？怎么看待现在行业里浮夸的订单数字？

张勇：像那些上市24小时72小时之类数字没有太大意义，更多还是应该看交付。这方面我认为理想做得很好，它能够快速的公布价格，然后两三个月内就能够交付过万。

从目前订单来看的话哪吒S还是非常不错的。现在最大的痛苦是被我们的用户追着要车，我们也在加快交付的进度。

陈昊：现在很多新产品都要预热很久，吊大家的胃口。

张勇：原来的市场是供给远远不足，整个市场上没几款（智能电动）车，所以你可以提前半年一年宣传，保持一种热度，但现在产品供给太多了，提前太久很快消费者就会被新的产品吸引去。所以我觉得还是要回归原来的打法，原来传统车企的打法未必是错的。

哪吒S今年7月底我们宣布了价格，也是到现在才刚开始交付，所以我现在改变策略了，交付之前的三个月我才开始宣传，不会再提前更长时间去做传播。

把有限的资源放在有限的时间里，做大规模的宣传，密集的试乘试驾，然后迅速的把车铺到店里，让消费者见到我们的车。

陈昊：哪吒S的交付过程中有没有遇到问题？

张勇：我们对于生产准备以及调试的难度估计不足，其次对疫情之下供应链管控的困难也估计不足。第一个月哪吒S的量不会太多，我们也在调整产线，老产品要退出来新产品要上去，反正是比较痛苦的过程。

陈昊：接下来推完S以后，我们会继续往上还是往回继续稳固之前的地盘？

张勇：我觉得30万以上的车型短期来看就不会再推了，我们会继续巩固20万左右的市场。

NO.2

[ “哪怕100万的车它也有性价比” ]

陈昊：您曾说过我们是我们是低成本能力最强的初创企业，现在还是这个看法吗？

张勇：汽车企业的竞争一定会回归到性价比上，100万的车它仍然有性价比。你得让消费者觉得买的值，买的划算，然后性能、品质、用户体验能够在同级别车里头做到最好。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我觉得规模化产品的终极方向，除了技术驱动这条线之外，还有一条线就是性价比，而且两手都要抓。

陈昊：但是相比直接说做性价比，理想L9称自己是500万以内最好的SUV很多人就听了很舒服。

张勇：说到底其实就是个性价比。我用30万的车买到50万的、100万的车的享受，这里头要做到两点：一个是创新。技术创新，用户体验的创新，产品品类的创新，服务的创新等等。

第二个性价比的核心是成本控制，这是传统车企非常优秀的地方。

我们能不能花一分钱体现出2分、5分的价值？比如我们山海平台上能不能长出5款车、6款车来，我就把这个平台化做得比较彻底，60%、70%、80%是通用的。

这就是企业经营的能力，就是体系能力，这个我们还要继续强化。

陈昊：现在我们的毛利怎么样？

张勇：已经趋近于正了，等S的销量上来，我的毛利率一下子就能转正。

陈昊：哪吒在研发上的投入上会比蔚小理低很多吗？

张勇：我们的技术团队已经有接近2000人的规模，平均每个人一年的工资也得四五十万，光这块就有多少钱了。

其次以哪吒S为例，S加上山海平台再加上一些其他的费用整体投入有20个亿。1个车型就20个亿，我们现在同步开发的有三款车，两款车在预研，还有两款年型车，你想想我们这个投入其实是很大的。

现在我们成本支出的大头就是研发费。

陈昊：很多新势力经常会把研发的宣传重心放在自动驾驶或者高阶辅助驾驶这一块，但是哪咤就讲的比较少。

张勇：我刚才说的是车型开发，这里面含了一大部分智能驾驶、智能座舱的开发费，当然我们也在为两三年以后的量产项目做一些技术开发，现在哪吒的智能化团队已经800人了。

还是以S为例，它是基于高通的芯片做座舱，同时有三套不同的智驾方案。我们现在是自研的一套，完全自研部分底软+感知+规控，都是自己团队在做的。然后同步的我们还在超算平台，把周边原来5个域，动力域、驾驶域、座舱域、车身域等等揉合在一起。

S这个车上也有NGP，相当于小鹏的高阶辅助驾驶，这个也是明年要ok。

对于S这个车用我们内部的话讲就是要一步拉平，用这个车一步把我们和现在市场上一线的水平拉齐。

陈昊：您说的一步拉平可能就是要对标北汽长安那种HI模式，那要花很多钱吧？

张勇：我觉得这个东西要有策略性，比如我不做硬件只做软件，且只做部分的底软和感知部分。只要聚焦一款产品，其实花的代价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大，我们三四百人的团队，花几个亿，用两三年就能搞出来。

科技平权这句话不是简单随便说说，我觉得未来10万以下的车不远的将来也能够实现高阶的辅助驾驶，这个成本我觉得很快就会下去。

陈昊：现在大家都说全栈自研，但其实可能很多是做不到的。您怎么看待全栈自研这件事？

张勇：没有任何一家企业能够做到全栈自研。如果要做一个智驾系统，需要毫米波雷达，激光雷达，摄像头，域控，还有高精地图等等都得要进来，然后还会有一些仿真平台，一些数据训练，这是个很大的团队。

作为车企你得想明白用户最关注哪些东西，比如说高精地图，我真的有必要自己做个图商去测试吗，这会花很大的精力，绕很大的弯路。

NO.3

[ 为钱发愁，就叫创业 ]

陈昊：访谈前您参加的是个什么会？

张勇：一个关于海外的会议，开拓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市场，用什么样的产品，找什么样的合作伙伴，需要什么样的营销策略，主要在讨论这些事。

陈昊：为什么新势力最近都热衷于出海？

张勇：未来的竞争一定是全球化的竞争，在中国市场能够取得一席之地，在全球市场也能够取得一些优势的地位，或者说先发优势，而且我们也有这个能力去往外走走。

哪吒现在也正在东南亚提前做一些布局，明年等产品逐步到位之后，也想向欧洲和南美这些区域去跑一跑。

陈昊：在海外哪吒会采用什么渠道模式？

张勇：我们两种模式相结合，刚开始在核心城市会有一些直营店，然后也在同步找一些合作伙伴，先做出标杆和模板来，然后让我们的合作伙伴能够跟着我们一起往前走。

哪吒在海外市场不仅仅只是做贸易，也希望能够有本土化的生产。

陈昊：哪吒现在是第一，为什么不高调些？

张勇：高调，你得要有这个实力，到现在为止我仍然觉得我们还没有资格出来吆三喝四。还是要把基本功做好，把技术、渠道、服务、供应链、品质控制这些做好，体系能力建起来。

然后真能实现比如每个月销量过5万台，我是不是就可以出来吹一吹多讲一些，在此之前我们都应该更务实。

陈昊：“蔚小理”都是以创始人作为一个品牌标签。

张勇：你像李想他就很直，然后容易招黑，也有一些人喜欢李斌。我的个性本来就很内敛内向，未必管用。

陈昊：这些年的经历对您之前在传统车企的一些理念上是否产生过比较颠覆性的改变？

张勇：对于什么叫创业我倒有点感触，只要不为钱发愁都不算创业，为钱发愁就叫创业。你花的钱都是你自己找来的，这叫创业。

我们在一帮巨无霸，一群大象，一帮老虎面前，我们怎么样找到自己的生存空间？

陈昊：周围是狮子老虎，您到把哪吒看成是什么？

张勇：我认为我们仍然是个狐狸。

第一个我们始终要知道自己的能力和长处在哪里，并把它放大。第二个由此来找到自己的定位，为谁服务，他的需求是什么，然后提供什么样的产品把他服务好。

第三是执行力，我觉得哪吒汽车的执行力比原来的企业要强得多，这帮团队是能打仗的，做事真的是雷厉风行。

我们的长处或者说我们的优势就在于我们体量小，效率高，瞄准的一个方向，我们能够不断的在跑动中调整姿势，我觉得这个很重要。

陈昊：资本市场现在对于新势力似乎没以前那么看好了？

张勇：我认为现在已经到底了，明后年应该会更好一些。大家也不要太看衰新势力，它的基本竞争能力还在，包括体制机制比较灵活，组织效率比较高，技术储备、产品储备、现金流储备也都有，这些核心的竞争要素都还在。

陈昊：现在特斯拉降价、小鹏也在内部调整，很多人觉得是不是智能化对大众的吸引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张勇：普通消费者对高阶的智能辅助驾驶现在还是有一些顾虑。真正消费者买车的时候，他还会回到关注性价比、配置、空间、品质、生活服务这些，智能化是作为参考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它不构成购买决策的点。

我觉得小鹏的问题也是短期的，相信他能够调整过来，他们底子还在基础还在，只要是调整过来了，我认为会起来的。

陈昊：明年大家会看到一个怎样的哪吒？

张勇：后续的所有产品，我觉得都会给消费者呈现出一个不一样的哪吒。明年还有两款新车推出来，无论造型还是性能还是智能化，会完全颠覆原来U、V这些车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