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街道中央,有一盘古老、残破的石碾。碾轱辘竖立在地上,碾窟窿塞满了泥土和小石块,碾盘则完好无损,道道碾沟清晰可见,写着些歪歪扭扭的文字,斑驳得难以辨认。
在儿时的记忆里,这盘古老的石碾是村中的珍贵物件,大碾盘上有一个硕大的圆轱辘,一根胳膊粗的推杆将它激活,人们将五谷杂粮放到碾盘上,推着推杆围着碾盘转圈,人们管它叫“推碾子”,也有用马匹、骡子、毛驴,甚至黄牛拉的,碾子转动起来声势浩大,吱吱呀呀,轰轰作响。
石碾能感受到五谷的气味,感知道农人的艰辛生活,它用吱吱呀呀的曲调,丰盈着单调贫瘠的日子。端午节前,家家户户要碾米做油糕。碾道泛起阵阵黍子清香,黍子经过冷水浸泡,微微晾干后就可以上碾子了,经石碾碾压过后的黍米就是糕面。
碾压时黍子总会溅出来,需要一遍一遍地往碾盘中央扫,碾压好后用箩子筛,细细的面粉从密集的萝眼落下,剩在箩子中的还得再一次用碾子碾压,直到全部碾压成糕面晾干备用。老人们推碾子的动作资格很老,不紧不慢,不慌不忙,这个动作可溯时光之河逆流而上,至明清,至汉唐,也许是春秋,或者更加遥远。
每逢推碾子的日子,一定是值得庆贺的,不是娶媳妇,便是嫁闺女,要不就是孩子们过满月生日、老人祝寿,村民们用碾压好的黍面做油糕。金黄灿烂、香甜诱人的油糕是招待贵宾的好东西,因“糕”与“高”谐音,油糕还有步步高升之意;再者油糕表皮金黄,黄色是吉祥的象征,故又有吉祥如意之韵味;黄色还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总之,故乡人吃油糕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喜庆祥和的气氛。
碾子除了碾压糜子之外,也碾碎的高粱、玉米、黄豆、谷子,这些五谷杂粮,在那个困难时期,足可以战胜饥饿,带给给人们无穷的快乐,因而碾子一响,人们就充满了欢声笑语。
每到冬闲之际,碾道是人气最旺的地方,男人们们就会聚集在石碾盘旁拉家常、晒太阳,婆姨女子做针线活,小孩们尽情游戏,是儿时的乐园,在它清闲的时候,孩子们在碾子旁边捉迷藏,在碾盘上写生字,爬上碾盘赌玩石子、推着碾轱辘玩,碾轱辘碾过空碾盘是要受损的,发出闷雷般的响声,若被大人们看到,准会急忙赶来制止。
进入腊月,浓浓的年味伴越来越近。石碾子也忙活起来。做油糕、摊折饼都需要石碾,从黎明到晚上,石碾忙个不停,各家先后排队等候,换了一家有一家邻里关系,非常融洽,你帮我家筛,我帮她家簸,你借我的扫帚,我借你的簸箕,石碾周围满是欢声笑语。
推碾子既是苦力活,也是技术活,不能着急,着急就会更累,不能停息,停息后启动很是费力气。毛驴是推碾子好帮手,把毛驴控制在碾道,给毛驴头上戴上“眼罩”,再给嘴上戴上个“笼嘴”,毛驴在黑暗的世界里不知疲倦,一圈圈地走啊走,永远不知道尽头。
日日夜夜,年年岁岁,村民每天推着石碾转,石碾的周围踩出了一条光溜溜的圆形轨迹。终于有一天,一种叫磨面机和电动机的东西,蛮横地抢去了石碾的饭碗,电磨产生了亘古未见的功效,石碾被村民们遗弃在一旁,退出村庄的舞台,任凭风吹晒雨淋,孤零零地裸露在打谷场旁。古老的石碾演唱了千百年歌谣之后,再也没有转动起来,
石碾是中国漫长农耕文明的深深印记,更是一个不朽的符号,退休的石碾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成为孩子们忆苦思甜的最好教材。它承载着历史的沧桑,述说着岁月的时光,回忆着村民的酸甜苦涩,演绎着芸芸众生的喜怒哀乐。
石碾盘是一个大唱片,转动发出轻快的乐曲,那是村里最和谐的乐曲。悦耳的旋律一直伴随着村民的生活。
石碾是乡村的符号,雄踞村子中央默默守候,碾碎了五谷,哺育了生命,送走一位位老人,迎来一个个生命。
石碾是岁月见证者,拉开了每个人的生活序幕,碾过了多少岁月时光,陪伴人们在道路上执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