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以后,唐虽以帮办名义到军统局办公,每周一两次,而且,在戴笠出门时,还要到军统局主持纪念周作报告,不过,他在报告中,也只谈一般形势问题,从不多说其他的事情。
即就是在他休息下来时,军统局的许多处长围着他问长问短,他回答时,都很审慎。
有一次,军统党政情报处副处长叶翔之问他:“军统的情报在全国搞情报的单位中,是不是算首屈一指?”
他笑着说:“做敌伪情报,军统办法比较多;军事情报还是二厅好,搞民主党派和对中共方面的情报,中统要占优势。”
说到这里,他就不再讲下去,大家听了,也认为他这次回答还比较着点边际,比平日要好一些。
唐在这一段时间内的一切言行,是想尽办法讨得蒋介石的欢心,他在工作上是兢兢业业,不分昼夜地埋头在他办公桌上,对每一件送给蒋去批阅的公文,都亲自签具意见和整理得端端正正。
1943年,蒋介石署名发表的《中国之命运》出版后,唐除了向戴笠建议,要每个军统特务仔细阅读外,还指示我,由总务处会同训练处向书店购买5000本,分发给每一个在重庆的特务。
他还规定,各个训练班都要把这书列为必读课本。特别是在军统局举行纪念周时,他再三强调,每个特务必须熟读这本书,说这是“挽救”中国和“振兴”中国的“法宝”。
当时,许多特务对阅读这本书远没有读黄色小说的兴趣大,虽然每人免费得到一本,但看完了的却没有几个人。
唐还经常在重庆特务训练班作“精神讲话”。许多特务学生都希望他多讲讲他在蒋介石身边主管的业务情况,以便为毕业后升官发财找一条捷径,可是,他在这方面却讲得极少。
我遇到他在训练班讲课时,也和许多特务一起凑热闹,去听上一课。他所讲的内容,主要是蒋介石的言行一类东西。在他口中,往往把这个独裁者说成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生圣人”。
他总爱讲他所亲自见到蒋的许多小事,用来证实他讲话的正确性。比如说蒋如何“谦恭下士”、“虚心接受别人意见”,把蒋对于翁文灏、胡适等人的情况,举出作为例子。
他说到蒋如何“英明伟大”的时候,便举出过去军阀混战时期,蒋介石如何拉这个、打那个的种种阴谋诡计,作为例证。
对于蒋介石在“西安事变”中所表演的那一段丑把戏,唐曾煞费苦心,编出一大套神话般的东西来,我也听他讲过两三次。
他从当时跟在蒋身边的一些随从口中,听到一些捏造出来的情况,再加以渲染美化,说得有声有色。
戴笠非常欣赏他的这项讲话,他也爱经常谈。因为,他是从侧面入手,不像曾扩情、刘健群等人,只从正面讲,所以收效更大,戴笠欣赏他的这项讲话,一方面是捧了蒋介石,另一方面是捧了戴笠。
在抗日战争期间,蒋介石为了进一步利用抗战实行独裁统治,曾公开提出:“为了集中力量争取抗战胜利,坚决反对个人自由主义。”
唐纵极力拥护蒋的这种论调,几乎不管在什么场合中,遇到由他讲话时,总要重复说明,强调由于中国人爱讲个人自由,所以,把中国弄得如同一盘散沙,因而招致亡国灭种的外侮。
我在他主持的军统局局务会议上和纪念周上,以及训练班的精神讲话中,都听到他说过这样的话,好像中国之所以落后和受到日寇的侵略,都是由于中国人爱个人自由的关系。
开罗会议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在唐家的会客室正中,悬挂着一幅蒋介石和罗斯福、邱吉尔在开罗会议时的照片。
我亲自听到,他在教育他的儿女时,指着这张照片说:“这是我们国家最高领袖和世界上两个大国的领袖在一起的照片。中国有了这样伟大的领袖,才能使国家富强人民幸福。”
唐逢迎蒋介石的另一办法,就是蒋介石看什么书、读什么报刊,他再忙也抽出时间,找到同样的东西去看看,这样才能够在蒋介石偶尔谈到有关的问题时能够对答如流。
他平日读得烂熟的书,是蒋经常看的《曾国藩全集》和希特勒与墨索里尼等的自传。唐纵读书爱作札记,每天写日记从不间断。他除将每天经办的重要事项记录下来外,还把读书心得写上去。
他曾多次告诉我,一定要坚持记日记,而且,要我照他的办法去做。他很得意地说过,有一次,他和一些人随蒋介石去贵阳,蒋突然问到一件事,随行人员因未带档案,无法查出时间和内容,蒋大发脾气。
而他便从他的日记中,翻出来抄给蒋看,因而受到蒋的称赞,他认为,这就是写日记的好处。
我当时在军统办总务,工作很繁杂零乱,经常挨戴笠的骂,他便特别向我推荐他的这一经验。
唐纵为了讨好蒋介石,对蒋的两个儿子便极力设法接近,蒋经国在江西工作时,每来重庆,戴笠总是和唐纵一道去迎接。
戴笠平日招待一般客人吃饭请唐作陪时,他每每推说事忙分不开身,十次总有四五次不愿去。但是,戴笠每次请蒋经国和蒋纬国的时候,只要通知他,他再忙也会抽身去作陪。有时,他还叫我准备酒菜,单独在他家中招待一番。
蒋纬国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蒋纬国经常自己开汽车横冲直撞,有一次,他被军统局的警卫扣留了一下,虽然事情随即解决了,戴笠也查究了这件事,唐纵还是打电话给我,用很严厉的口吻责备我。
那次他非常生气,我向他说明完全出于误会,他还是很不满意,一再叮嘱我,以后不能再发生这类事件。隔了几天我去见他,他又向我提起这事。他说,无论如何不能得罪这个人,否则会影响到军统的工作。
戴笠在这段时间内,对于唐纵越来越客气。因为,他看到唐的羽毛渐渐丰满起来,一天天愈加得到蒋介石的信任,自己不能再和过去一样对待他,便改用笼络的手法。
1945年春,国民党第六届中央委员会选举的时候,戴将唐纵和郑介民同时提出来,竞选中委。当时,军统掌握有几千张票,全部都是选他们两人。
我记得,我把戴笠这一决定私下先告诉唐纵的时候,他表面上没有什么高兴的表情,只是问了一下当时军统特别党部的一些情况。
那时,我刚被指定充当特别党部的总干事,什么也弄不清楚。他就告诉我,一定要好好控制选票,不要分散。这说明,实际上他是非常关心这个问题的。
戴笠这样顺水推舟做人情,唐纵也看得很清楚,但他并不很感激。我在他当选为中委以后,向他道贺时,可能由于我太强调戴笠自己不当中委而帮助他,他就冒出了一句:“最后没有委员长的话,谁也帮不了忙。”
他看到我听了这句话的表情不大自然,马上又补了一句:
“没有戴先生提出来的话,委员长有意栽培也有不便,总不好凭空下条子,因为,这不是派工作。”
我当时对他这种态度,内心很不痛快,唐纵便一再叮嘱我,不要向别人讲这些。我口头虽答应不说,可是,回来后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戴笠,却不料竟碰了一个钉子。
戴笠听完我的话以后,竟恶狠狠地朝着我说:“你以后别管这些事,我不要听这些!”
从这里,我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已有矛盾,这些事戴笠是不愿意让我多了解的。其实,戴笠很喜欢我把这些情况真实地向他反映。当时,他虽然那样责备了我,但是,那一天在其他问题上,他一直是对我表现得很高兴的。
抗战胜利后,唐纵大走鸿运,蒋介石在戴笠没死之前,就有意培植唐纵,以便更好地实现他的特务统治。戴死之后,蒋对唐纵更加重视了。
我在这一段期间内,与唐接近得更多,尤其是戴笠死去以后,我一面投靠毛人凤的浙江派,一面,又被人指为唐纵湖南派中的骨干。
唐纵过去在军统局中,掌握的干部不多,由于我是湖南人,而且十多年来,一直和他没有断过关系,他的老婆也希望我主动地多分点戴笠的财物给她,因此,对我都很不错,所以,我对他的情况也比以前要了解得更加多一些。
1945年冬,蒋介石下令结束侍从室,改在国民政府参军处下设立军务局,把原来侍从室的工作大部分继承下来,以他的亲信俞济时任局长。
唐纵这时被调升为参军处的中将参军,除仍为蒋主管全国情报外,还兼看有关警政、保安等其他机要文件。
我在他出任参军时,去看他,问到他以后的工作是否和过去一样,他只是简单地回答我:“差不多。”
我知道他的老脾气,不会谈这些,但又很好奇,想摸清楚,他究竟是不是调了一个闲差,以便根据情况,来处理对他家庭生活方面的照应。
如果他不再得到蒋的信任,按照戴笠一贯的做法,就不必那么周到而可以采取敷衍的态度,否则,就得加倍小心奉承。
为了掌握这一分寸,我便利用他去办公的时间去他家,借故与他老婆谈些还都以后房屋的安排、家具陈设与汽车等问题。因为,处理这类问题,必须以他在蒋介石身边得到的信任程度来决定,要安排得恰如其分,才不会受到戴笠的责备。
我选择上午10点左右去到唐家。唐纵的老婆正在料理家务,我便和她谈迁回南京后的住房问题,她当然很有兴趣跟我谈。
我趁机问她,唐近来工作是否比过去清闲些,没有从前那么辛苦了?她听到这话,就滔滔不绝地说,唐纵如何比过去更忙,除了要看原来那些公文外,还加了许多东西,有时,回来刚想休息,蒋介石又叫人打电话找他去。
我趁机问她,是不是看到过唐最近的日记?她马上显出很气愤的样子,对我发起牢骚来,说道:
“他的日记谁也不准看。我和他结婚十多年,多次想看看他那些宝贝日记,和他吵过好几回。要不是有这么多孩子,我真想和他闹一场。”
我摸到这些情况后,又回去问毛人凤。毛也告诉我:“唐先生比过去更得到委员长的信任了。”
1946年春天,蒋介石先后到南京、北平、上海等大城市视察时,除了带着俞济时、陈希曾、竺培基等侍从人员外,唐是参军中唯一的随行人员。
他每次随蒋出发的前一两天,总要先到军统局,找毛人凤了解这些地区的情况,一些刚从这些地方发到军统局的电报,还没有来得及缮呈蒋介石的重要情况,他都亲自摘抄在他的手册中,以便随时当面向蒋报告,或备充蒋查询时的材料。
1946年2月间,唐随蒋介石去上海视察时,报纸上发表了他被任命为内政部政务次长的消息。
南京国民政府内政部大门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他一回重庆,我又随同许多大特务去向他道喜,他尽量压抑住自己的喜悦心情,谦虚地说他的能力有限,对这样一个重要职务没法承担起来,担心辜负蒋委员长的栽培等一套话。
当时,许多大特务都很兴奋,认为今后军统人员可以通过他的关系,向地方行政单位发展。
他马上婉言拒绝,说:“大家(指军统特务)以后的工作更忙更重要,只怕人还不够用,哪能要求派人搞这方面工作。只怕那时我希望请人来帮忙,戴先生也不肯给我。”
有的特务原先以为,通过唐的关系可以当行政专员或省政府的厅长,听了他这几句话,都很失望。
那天去给唐道贺的人很多,我没有向他告辞就先走了。他的老婆追出来送我时说,他以后工作更要忙,她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我知道,这是要东西的意思,便立刻叫人买了些银耳、燕窝一类补品送了去,反正是军统局开支,我乐得做人情。
1946年3月20日晚上,戴笠摔死的消息得到证实以后,毛人凤准备向蒋介石请求派人主持军统工作时,曾召集他认为最可靠的几个人商议。
到场的有:副主任秘书张毅夫,处长何芝园、郑修元,戴笠的侄儿、医务所长戴夏民,还有我。
大家商定,请求蒋介石指定郑介民当局长。会后,毛再三叮嘱,不能让唐纵知道这件事。当时,不仅毛不欢迎唐来当局长,在场的几个人也和毛一样认为唐为人太拘谨,气魄太小,在他手下不方便的地方太多。
而郑介民一向不注意小问题,又加当时已去北平担任军调部工作,由郑继任,等于由毛负责。如由唐纵继任,他马上可以来办公,一定抓得很紧,所以,不愿意他去。
尽管毛人凤再三叮嘱,我在第二天一早,去南京给戴笠收尸之前,汽车路过上清寺时,还是悄悄地去看过唐。
那时候,他刚起床,我匆匆把昨晚毛人凤的决定告诉他以后,他苦笑了一下,慢腾腾地说:“他们不希望我去,我也不想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请他不要有什么表示,知道这事就是了。他微笑地说:“我几时随便说过话。”
当我从南京回到重庆的第二天上午,唐纵打电话找我去他家。我向他报告戴笠暴死的惨状时,他丝毫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而且,带着不耐烦的神情,听我谈戴死的情况。
我只好很简单地说完,听他的意见,结果却出我意外,他只冷淡地说:“这是没有办法可避免的事情,人都死了,难过也无用。”
接着,他又说:“我现在工作和过去不同,天天得出去办公。你回去把戴先生过去用的汽车挑一辆好点的给我用。”
我一听,心里好不难过,感到这个人太寡情了,不想再说什么,只好答应他马上去办,我正要走,他又告诉我说:
“委员长已决定要郑先生当局长,要我和毛先生当副局长,在郑没有回来前,由我代理。我坚辞不了,实际上我是不会去的。他们不欢喜我,我也没有时间去。”
我力劝他不要那样,对毛的意见只当作不知道,希望他们三个人能一心一德通力合作。他当时表示,以后军统局的问题多得很,戴生前得罪的人太多,他乐得不去插手。
大约是在3月底或4月初,戴笠摔死的消息在报上公布不久,又发表了以郑介民为军统局局长,唐、毛为副局长的简短消息。
郑介民马上在报上公开否认,唐纵也打电话向我查询,这一消息是否为军统所发,并且很不高兴地说:“这没有什么好处,为什么发这些消息?”
以后,我查明这是中央社记者从军委会办公厅方面采访到的,向他报告后,他虽没有和郑一样公开否认,对外却一直说,他根本不过问军统局的事。
事实上,他的确很少过问军统局的工作,虽然蒋介石正式命令他代理局长,他还是一样,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经郑、毛两人一再邀请才去一下。
等到军统局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的时候,他这个挂名的副局长兼代局长也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