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沙大火发生后的第四天,蒋介石即下定决心,必须要找一位有魄力、有卓越才干的将领来处理善后,非如此不为功。
考虑再三,他便用长途电话通知时在南昌、刚刚因取得“万家岭大捷”而被万众瞩目的薛岳,要他速来长沙稳定民心、处置善后。
放下电话后,蒋介石又令随员把自己所用的性能最好的座车,开往途中迎接薛岳,使他能顺利赶到长沙。
薛岳领受命令后,处理好手边的工作,于是星夜赶路,于12月17日终于到达长沙。
随后,蒋立即发表命令,由薛岳代理第九战区司令长官(数月后真除),旋即派兼湖南省政府主席,马上接任以收拾残局、安定人心。
在长沙会战中的薛岳 图片来自网络
军政大权一把抓,这也是蒋介石对薛岳的倚重和信任。事权加重,是方便协调作战的,不然政府方面也许会故意刁难或者配合不力。
作为蒋“嫡系中的杂牌”的卫立煌就经常遭遇这种苦恼,因为,卫立煌长期不能坐到河南省政府主席的位置上。
薛岳到任后,即做了下列各种措施:
第一,出示“安民布告”,恢复社会秩序。
当天,薛岳亲自撰写了“安民布告”,在长沙巡视各大街小巷,亲近民众,抚慰民众,经常询问民众有何困难,亲民爱民,平易近人,使民众感到可亲可敬。
1939年1月,薛岳令各县成立军民合作站,为部队采办生活物资,雇用民工、民夫等,以防止军队违纪现象,并改善军民关系。
在薛岳的努力下,民众逐渐返回长沙,市面也渐渐繁荣起来,兴建的新房屋也比以往更进步。因湘北的安定,无形中影响到全湘及西南各省的安定。
第二,团结地方派系,实现“党政军民”一元化。
第三,实行“化路为田,运粮上山”政策。
湘北正面彻底实施“化路为田”,根据诱敌歼灭战法,将第一线后一百公里以内的铁路、公路、驿路一律彻底破坏,并再自一百公里以后至二百公里以内的铁路、公路一律预行破坏,使敌军机械化部队及骑兵、炮兵在我一百公里内绝难运用,而我军则得以按诱敌歼灭战的要领指导作战,将敌军歼灭。
第四,肃清汉奸“匪谍”。这其中也涉及了薛岳对中共的打击,抗战不忘反共,如有一次在平江捕杀了很多原红军家属和共产党员。
第五,纠正一般人对于长沙及湘北地形,尤其是对于“长沙会战”的错误观念。
不过,这个主要还是以实际行动去证明。在此前后,因地制宜的“天炉战法”的战略战术指导方针已经在薛岳头脑中初步成形,只需要在实际作战中进一步完善和巩固。
1939年2月1日,薛岳正式就任湖南省主席,并举行省府第一次常委会议,决定撤销长沙市政府,市政归长沙县政府管理。
2日,薛岳在省会各界为他举行的欢宴仪式中表白道:“兄弟今天来湖南做工,如果妄用湖南一文钱,不是站在湖南民众立场去做事,不为湖南民众谋福利,湖南每一个同胞都可以杀我。”
武汉会战后,日军前锋直抵岳阳,湖南已经成为遏制日军、屏障西南大后方的前哨地带;
而且,湖南向来为中国中南部的鱼米之乡,又是坚持持久抗战所仰赖的产粮基地和原料基地,其得失关系巨大。
因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在赣北、鄂南和湖南设立第九战区(后分割为第六和第九两个战区)。
该战区位于洞庭湖与鄱阳湖之间,北隔长江,与第五战区相望;东到鄱阳湖西岸,与第三战区相邻;南至两广,与第四战区毗连。
处于抗日前线的湖南对群众抗战力量的宣传、组织和训练较为注重,工、农、商、学各界都有一些抗日自卫组织,可向中国军队提供多方面的支援;
湖南地形多为山岳丘陵、水网地带。图片来自网络
而战区内,可能被敌机械化部队利用的道路都已破坏,对赣江上游及湘江北段可能被敌人利用的水道也采取了封锁措施。所有这些,都为第九战区提供了较好的战场条件。
长沙为湖南省会,位于湘江东岸,物产丰富,商业繁荣,水陆交通发达。江面上可行驶千吨巨轮,陆上是粤汉铁路中心点。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部就设于岳麓山的一个山洞中。
它北临捞刀河(相传三国时代关公攻取长沙之役,不慎将青龙偃月刀坠入河中,捞出后而得名),东南地区为广阔丘陵与水稻田混合地带。
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自近代以来更为军阀混战场,长沙为中国军队所必守——日军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多次假借攻取长沙,来打击中国军队有生力量。
1939年春季以来,国民党军连续发动攻势,同时日军发动南昌及随枣会战,双方的耗损都非常严重,亟待整补。7月以后,随着酷暑的到来战况暂时沉寂,形成了短暂的对峙状态。
8月,战区沿洞庭湖北岸、新墙河、湖北通城,直至赣北的武宁、靖安、奉新和锦江右岸约三百公里的正面上,与日军形成对峙。军委会赋予第九战区的任务是保卫湘、赣,尤要确保长沙附近要域,以湘北、赣北为持久作战地区,尤以湘北为主。
第九战区的战斗序列内,共有7个集团军20个军47个师,约计五十万众,占到当时全国野战部队的五分之一,其第一线配置了32个师,另外15个师为战区总预备队。
几天前,桂林行营主任白崇禧来到长沙,视察了第九战区的战斗演习。
代司令长官、湖南省主席薛岳表面上客客气气,将白崇禧一行人安排住进岳麓山上新建的招待所内。
岳麓山位于湘江西岸,不仅风光秀美,古迹众多,而且山势险要,在军事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由于地势高,能俯瞰长沙城,第九战区甚至将150毫米榴弹炮阵地也设在了岳麓山上。
景色虽好终非我意,被安排住在岳麓山而不是城里,白崇禧感受到一种隔膜和戒心,他也知道薛岳的用意。
投身军旅数十年,白崇禧作为一级上将,虽说声威赫赫,傲视群雄,连日本人都对他忌惮三分,但此行视察下属,他并未感到受尊重和轻松。因为,在薛岳的地盘上,估计很少有人会感到轻松。
漫步穿行在岳麓山的满山红叶中,白崇禧观赏着美景,调整着情绪,极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但第九战区陪同人员讲的一个故事,深深震撼了他的心灵。
700多年前,蒙古铁骑攻破了久攻不下的襄阳,足不旋踵便侵入长沙城内。
大功告成,胜利者趾高气扬地来到岳麓山游玩时,却突然遭到了几百名读书人的猛烈攻击。
这群书生来自岳麓山山上的那所著名书院,他们个个衣冠整洁,却又拧眉瞪眼,手持砚台、砖石、削尖了的竹木、烧火的铁棍,呼啸着向这些北方的戎狄杀去。
结果可想而知,这群采取了自杀式攻击的书生冲入敌阵不久,很快就被精于马刀的蒙古人杀得一干二净。
在征服者惊愕的神情中,岳麓书院的文人们演绎着湖南人不屈和抗争的精神!
他走在落叶积满的山道上,两座墓园出现在山道的拐角处。白崇禧走上前去,才知道,这里长眠于此的是黄兴、蔡锷二位民国元勋。
黄兴辅佐孙中山推倒清朝,创造共和;蔡锷于云南发起护国战争,推倒袁世凯的洪宪帝制,再造共和。墓园内,列满了当代名人的题词与挽联,与满山满地的红叶相衬,肃穆壮美。
岳麓山蔡锷墓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蔡锷的故事由于名妓小凤仙的缘故,当时流传甚广。在蔡锷将军的墓园,白崇禧竟然看到一副小凤仙题给蔡锷的挽联: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岂知忧患余生,萍水相逢若一梦;数年北地粉脂,自伤零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也千秋。”
白崇禧真正被打动了,细细品来感慨万千,羡慕不已。英雄惜英雄,蔡锷虽然英年早逝,但建立了不世之功,又有红颜知己相慰。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感慨之中,白崇禧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入夜,岳麓山上寒气袭人,屋内已生起了炭火盆。白崇禧在屋里来回踱步,思绪万千。战火即将燃向长沙,如果不战而弃长沙,身为军人,有何颜面面对三湘父老,面对国人,甚至几百年前用生命捍卫家园的先人?
但更令他纠结的是,首先提出放弃长沙的竟是他自己。
半年前,本着南岳军事会议确定的持久抗战精神,在他的建议下,蒋介石命令第九战区:
如日军来犯即放弃长沙,在长沙以南与日军决战。
从理性上来说,白崇禧的建议没错,可从感情上来说又实不应该。他此次前来,视察战斗演习是假,劝阻薛岳放弃长沙才是真。
冈村宁次发动的湘赣会战,只为消灭我第九战区有生力量,攻城略地非冈村之目标。为保存实力,保证持久抗战的能力,军委会并不打算在易攻难守的长沙,与日军拼消耗。
这件事,要搁别人身上也许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但是,第九战区代理司令长官薛岳却不是庸将,当白崇禧费力地说明来意,却被当头质问道:
“长沙不守,军人之职何在?”
白崇禧知道“老虎仔”的脾气,不愿与他争吵,耐心劝道:
“伯陵兄,长期抗战不在于一城一地之得失,须保持实力。”
可是,薛岳根本不买他的账,回击他的话,也像一个省主席的本分话:
“湘省所处地位关系国家民族危难甚巨,吾人应发抒良心血性,与湘省共存亡。”
白崇禧清楚,薛岳是出了名的“浑不吝”,脾气火爆,敢作敢为。
武汉会战时,蒋介石拗不过亲信俞济时的求情,要调第74军到后方休整。电话打到了薛岳的兵团部,可薛岳一句“调不下来”,生生把蒋介石的意见挡了回去。
随后,他取得了“万家岭大捷”,第74军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薛岳硬气又有本事,蒋介石也拿他没办法。
而且,薛岳不但能征惯战,资格也老,早在他做孙中山警卫团营长的时候,白崇禧、李宗仁这些人还不过是旧桂系的连、排级军官。在军界,资历在很多时候还是颇有慑服力的。
资格老,能力强,我行我素,在白崇禧眼里,薛岳甚至有些跋扈。劝说无果,再看看薛岳那张爱答不理的面孔,白崇禧知道多说无益,便准备第二天告辞,回重庆面见蒋介石再想办法。
白崇禧(右)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屋内,火盆里的木炭已燃烧将尽,面上掩着一层细细的白灰。山间的寒气不时由门窗灌进屋内,白崇禧命勤务兵紧闭门窗,方才上床睡觉。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此时白崇禧真是身心俱疲,很快便酣然睡去。
这一觉,却差点让白崇禧丢了性命。
下半夜,白崇禧尿急,刚要起身下床,忽然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半晌动弹不得。
此时,白崇禧心里明白,自己中了炭气。他想喊勤务兵,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他想起身打开房门,但力不从心,试了几次均告失败。
情急之下,他只得奋力爬向房门。所幸门关得不牢,门闩一掉,他顶开房门,将头靠在门槛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白崇禧躲过了一劫。此后,白崇禧便落下了一个怪癖:
无论天气多冷,均不在有火的屋里就寝。
抗战后期,白崇禧到西北视察,时值数九隆冬,兰州气温降至零下二三十度,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甘肃省主席谷正伦亲自安排白崇禧睡火炕。
白崇禧大惊失色,急命熄火才肯入睡。可熄了火却陷入了可怕的寒冷,一夜不能成眠,就这样,他宁肯冻着也绝不让再生火。
大战在即,重庆的气氛也十分紧张。长沙是战是弃,军委会和蒋介石仍举棋不定。
早在5个月前的4月15日,蒋介石就向第九战区作出了明确指示:
“如敌取长沙之动态已经暴露,则我军与其在长沙前方做强硬之抵抗,则不如先放弃长沙,于敌初入长沙立足未定之时,即起而予以致命之打击……”
薛岳知道。这是白崇禧等人的主意,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对蒋介石的电令未置可否,他寻找各种机会游说,坚称长沙守得住,力劝蒋介石收回成命。
在重庆,蒋介石也是举棋不定。眼下,长沙是仅次于重庆的战略要地,长沙一旦失守,衡阳再紧随其后,粤汉路则被日军打通,纵贯中国南北的大动脉就全部落入日军的掌控之中。
此外,湖南自古便是天下粮仓,宋代就有“两湖熟,天下足”的说法。如果丢失,中国持久抗战急需的物资就将大大减少,而日军“以战养战”的图谋也将得逞。那时,中国军民的抗战意志,无疑将受到沉重打击。
可要守住长沙,这里一马平川的地势,一旦与日军陷入僵持或被日军围歼几个主力师,便正中冈村宁次的下怀。
眼下,德国人已向主要大国宣战,世界形势扑朔迷离,中国战场最好是先维持现状,以待时机。
恰在此时,白崇禧自长沙匆匆赶回,在他的坚持下,蒋介石从犹豫中坚定下来。
计划再次回到原点,很快,军委会严令:薛岳不得死守长沙。
1939年8月10日前后,日本海军开始在洞庭湖东侧侦察袭扰、探测航道,日本空军也在第九战区上空进行侦察,以窥探重要目标。
8月下旬,日军地面部队开始集结兵力,频繁调动。
薛岳鉴于国际形势之演变,根据种种情报,判断出日军有集中兵力攻略长沙的企图:
日军“似在9月中开始南犯,将以主力由湘北直趋长沙,于赣北、鄂南实行策应作战”。
为了挫败日军的进攻,薛岳一面令战区发动九月攻势,调整阵线、屯备粮弹,加强牵制敌军,以粉碎敌军的攻势;一面加强组训民众,破坏交通、空室清野,待敌来犯予以重创,以巩固长期抗战的国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