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宁次的第11军根据中国派遣军的指示,决定于9月下旬把中国第九战区军队消灭在湘赣北境地区,以挫败国军抗战企图。
其实,早在8月15日,第11军就已制定出《江南作战指导大纲》,其作战目的是:
“为击败第九战区的粤汉路沿线敌中央直系军主力,趁蒋军衰退之形势进一步挫伤其继续战斗的意志,同时加强确保军作战地区内的安定。”
其战役指导方针及兵力使用情况如下:
第一,以军主力(约两个师团为基干)在隐蔽中,做好准备,大概在9月下旬开始行动,将粤汉方面的国军主力消灭在汨水(汨罗江)河畔。
在此期间,约以一个师团策应军主力,事先将高安附近的国军消灭后,转向修水河上游捕捉该方面国军。
湘北方面的主力为第6师团、第33师团、第3师团、第13师团各一部(二至三个大队),军直属队的独立机枪大队、战车队、山炮兵、迫击炮及独立工兵部队的主力。
高安修水方面为第106师团主力、第101师团一部,配属军直属之野战重炮兵、迫击炮、独立工兵、独立轻战车、架桥与渡河部队各一部。
第二,实施此次作战时以奇袭为主,尽量在短期内结束战斗,然后,恢复原来大概态势。
为了适应作战地区的地形和交通状况,各作战部队主要应使用轻武器和驮马;为了迷惑对方,当部队集中时,应对外宣传这次作战是以宜昌及福建为目标。
从日军的上述计划不难看出,日军发动此次战役(日军战史中称为“湘赣会战”)的企图,只是在汨罗江沿岸、粤汉路两侧的丘陵地带打击中国第九战区主力,且打完就走,并不想扩大占领区域。
这个作战计划最初的目标,也并没有指向长沙,动员兵力也只有约三个师团。
冈村宁次明白,湘北地区道路状况很差,且中国军队重兵云集,不宜深入,动员太多的力量,容易带来作战意图的暴露,从而失去奇袭之效。
然而,随着中国派遣军司令部的成立,尤其是“二战”的爆发,日军有必要加大动作以获取更大的胜利,在全世界面前展现日本军队的“军威”。
因此,在板垣征四郎的强压下,冈村不得不改变了原定方案,将矛头指向长沙并加大了兵力,以求更多地歼灭国军有生力量。
在检查过各部队的准备情况之后,第11军于9月10日确定:
赣北第106师团方面于9月15日开始进攻;
湘北第6师团和鄂南第33师团于9月23日开始进攻。
第11军司令部指挥所也于9月13日从汉口前推至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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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开始之前,冈村按照老习惯遍访了日军各个师团,进行训示和恳谈。9月13日,冈村首飞安义,视察了第106师团;
会战开始后,17日,他又乘飞机和汽艇到长江岸边的城陵矶察看了上村支队,并进入了洞庭湖在岳州登陆,巡视第6师团;
18日,冈村乘火车和汽车来到了较远的大沙坪附近的第33师团;19日,上午,又乘汽车去了桃林的奈良支队,并于当天午后返回咸宁战斗指挥所。
对于司令官的这番鞍马劳顿,宫崎对此评论道:
“作战发动前夕,军司令官乘飞机、汽车、汽艇遍访了各作战兵团支队,这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唯有(冈村)将军那样自发的热情和不减壮年的体力,才能做到这一点。”
9月29日,冈村又乘大型飞机,遍访了战斗中的第一线兵团,还投下了奖励、感谢辞和慰问品。只是,由于第6师团队伍过长,没能及时联系上师团长稻叶四郎(他的前任正是臭名昭著的谷寿夫)。
会战开始前的9月上旬,第九战区根据各方情报,发现日军主力正向湘北方面集结。薛岳判断:
“敌似在9月中旬开始南犯,将以主力由湘北直趋长沙,于赣北、鄂南进行策应作战”。
为此,第九战区做出了适当的应对,调整部署、严阵以待。
9月14日,驻赣西奉新附近的日军第106师团与第101师团一部,首先向会埠我第60军万保邦第184师阵地进攻,守军经抵抗后即向会埠撤退,第一次长沙会战由此开始。
会战过程中,日军分别从赣西、鄂南、湘北三个方向会攻长沙。其主力配置于湘北,赣西、鄂南属于策应性作战。
在赣西方向,日军的进攻为兵分两路:先以一路从赣中向高安方面开始攻击,接着,又一路由武宁、修水铜鼓道向西南进攻,由此形成了赣北两个方面的战斗,即高安方面的战斗和修水方面的战斗。
冈村宁次的战术是分进合击,江西方向不过是策应作战。他企图以一个多师团的兵力牵制住江西中国军队重兵,以支援湘北战场。
19月15日,日军继续攻击,以第101师团一部向我第32军和第58军阵地进行牵制性的攻击,日军第106师团突破第184师的防御阵地后,一路转而向南,直奔战略要地高安。
至18日,日军完全占领了高安附近的村前街、斜桥、祥符观,从三面包围了高安,并和已占领会埠一线的日军,形成了对中国第60军(军长安恩溥)、第58军(军长孙渡)的围击圈。
孙、安两军为避免被歼厄运,奋力拼杀突围,退至宜丰、凌江口一线。日军围歼不成,便从东、西、北三个方向进攻高安。
中方守军李兆瑛第139师虽经抵抗,但不敌日军的猛攻,19日,退出高安。
当日,第106师团在达到牵制和打击第19集团军、第1集团军的目的之后,突然转锋西北,攻击武宁以西的王陵基第30集团军,打响了赣北的第二次战斗。
9月21日,日军第106师团参谋北川前往咸宁向冈村宁次汇报战况,称此番对奉新、高安方面的奇袭迂回作战,损失很小,成果较大,冈村感到非常满意:
“过去曾被人指责不顶用的这个师团,从南昌作战以来,发生了与前判若两人的变化,使我愉快,也使我放心。”
同年初一样,此时负责赣西作战的仍是第九战区前敌总指挥罗卓英,半年前的南昌惨败让他蒙羞,一段时间,许多人都在怀疑他的指挥能力,其背负着沉重的精神压力。
此刻,他指挥的部队除了固守上高的74军外,而高安方向是清一色的杂牌军。
由锦江口至高邮市、锦江南岸一线,是中央军旁系宋肯堂的第32军;
由高邮市至祥符观一线,是滇军第1集团军的孙渡第58军;
由祥符观(不含)至故县一线,驻防有第1集团军的第60军。
第74军主力控制上高附近,另有一个东北军刘多荃第49军做总预备队。
五个军四个是杂牌,还来自不同的省份,罗卓英这样的布防安排,显然又把杂牌军放在了第一线。
第74军不仅是第九战区最精锐的部队,就是在整个国军序列中也是王牌中的王牌,此战,却被安置于后方最安全的上高地区。
不过,让人感动的是,这些地方杂系还是以精忠报国相许,一心一意杀敌。
滇军原先名声较差,在西南各省军队中与素以“双枪兵”著称的黔军不相上下。
1930年,蒋桂战争爆发,蒋介石以广西地盘相诱,云南省主席龙云当即命卢汉率兵2万进军广西。时值6月,军队从昆明开拔时到处抓夫拉丁,连学生也不放过,一时间闹得民怨沸腾。
进军途中,他们又对广东烟贩进行武装保护,趁机抽取烟税,以充军饷。各师将校在故土还有所顾忌,出来了谁也不甘寂寞,沿途大肆收购烟土,运往广西贩卖。
围攻南宁时,各级军官因军饷不济,索性以烟土发给各师官兵,以充军饷。
当时,滇军官兵吸食烟土者众多,行军打仗,步枪、烟枪、水烟筒件件不离身,由此人称“三杆枪”。
抗战爆发后,1937年8月,滇军主力被编成第60军,由卢汉率领自昆明开拔,万里迢迢驰赴南京布防。
不料,部队尚在途中,南京即告沦陷,第60军只好停在武汉待命。次年春,台儿庄大战爆发,第五战区兵不敷用,该军便被紧急调往战场。当此时,孙连仲所部几乎伤亡殆尽,汤恩伯第20军团也在苦苦支撑,该军作为有生力量,是整个会战的希望所在。
4月22日,第60军刚刚渡过运河正向指定地点集结时,突遭到日军的袭击。滇军官兵仓促上阵,与日军在耿庄、陈家坊一带陷入苦战,一打就是3天3夜,打退了日军的多次进攻。
其中,有一个营的官兵见日军坦克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气恼之下,纷纷跃出战壕阻击。
他们既没有反坦克武器,也缺乏实战经验,仅凭血肉之躯与炸药包,与那些钢铁堡垒血拼,整营500多人没几个活下来,日军也是损失惨重。
第60军长卢汉也是久经沙场的名将,他知道用人硬拼不是办法,便紧急调整部署,将主力转移到禹王山一带。
禹王山是台儿庄地区的制高点,形如手肘,石头山体,可以抵御日军的强大火力,且距运河仅400米左右,控制住禹王山,日军大部队就将被阻挡在这里。
就这样,在20多天惨烈的阵地战中,第60军各部以禹王山为中心,拼死阻击日军的渡河部队,保障了台儿庄侧翼的安全。
此战,滇军打出了声威,就连日本国内的一些报纸也泄气地承认:
“自‘九一八’与支那(中国)军开战以来,遇到滇军的猛烈冲锋,确为罕见。”
在日本人眼中,地方军历来是脑后有反骨的,他们不可能为蒋介石的国民政府真正卖命,这也是他们敢说“三个月灭亡中国”的重要原因。但在台儿庄地区,滇军、川军及西北军,用令人震惊的行动,做了无情地回击。
激战正酣之际,作曲家冼星海等人前来慰问演出,他们为滇军血战抗日的英勇豪迈所感动,当即眼含热泪为第60军谱写了一曲军歌:
我们来自云南伟大的地方,走过崇山峻岭,开到抗日的战场。兄弟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六十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自此,这首军歌便唱响抗战前线。一年后的1939年,带着这份荣耀,滇军又在江西创造了新的战绩。这次,滇军遇到的日军,还是罗卓英的老对手第106师团。
武汉会战时,第106师团在万家岭地区险遭“全灭”,成为整个日军的耻辱,朝野震惊,几乎落到被撤销番号的下场。
冈村宁次冒着丢官的危险力争,虽保住了106师团的番号,但他也遭遇了军事生涯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半年前,为洗刷耻辱,也为给第106师团一个翻身的机会,冈村宁次不顾日军大本营的反对,坚持使用第106、101师团作为进犯南昌的主力,并把手中能动用的炮兵、装甲坦克等都加强给了他们,鸟枪换炮,战斗力大大加强,重新焕发了生机。
当第106师团第一个开进南昌城的时候,冈村宁次心中淤积已久的块垒才算释放出来。
但是,南昌一战却坑苦了罗卓英,对罗卓英来说,如果自己败给的是日军第3、第13这样的王牌师团,面子上倒还好说一些。
可令整个中国军队震惊的是,在武汉会战中,几乎被全歼的第106师团竟然咸鱼翻身,击败罗卓英的10余万中国军队,夺占重镇南昌。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名将,这个耻辱让罗卓英备受煎熬。如今,再次碰到第106师团这个老对手,罗卓英杀心顿起,憋足了劲要给其致命一击。
这次长沙会战中,由于高安在双方的战略运用上都有重要作用,是必争之地,激战便从高安附近开始,防守这里的是第60军李兆瑛的第139师。
第106师团此战照例得到了冈村宁次重炮、坦克及兵力的加强配置。一交手,滇军就被日军猛烈的炮火震撼了。
不少刚补进来、第一次走上战场的新兵惊恐万状,乱成一团。接着,他们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过来后,士兵们个个端起了步枪,趴在战壕里,经历着战火硝烟的洗礼。
枪炮声过后,日军步兵冲了过来,官兵们忘却恐惧和紧张。他们扣动扳机,步枪、轻重机枪喷出的火舌在地面上织成了一张大网,拦住了如潮水般向前涌动的日军步兵。
滇军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战前,60军在高安防御阵地的构筑上,还是下了很大功夫,几乎都是相当坚固的半永久性野战工事。
阵地上,大大小小分布有无数个火力点,这些火力点点连成线,线连成面,各种火器都有坚固的掩体,掩体前有铁丝网和鹿砦,各个据点形成强大的交叉火力。
在阵地背后的反斜面,还构筑有掩体和草棚,用于伤员的转移和官兵的休息。
不过,在日军飞机、重炮面前,滇军的防御仍是那么脆弱,连续轰炸已令阵地千疮百孔,19日,他们不敌日军进攻,退出高安。
连日激战后,高安一线的高邮市和杨庄等重要阵地也首先丢失,祥符观阵地也岌岌可危。新编第10师师长刘正富闻讯大怒,跳脚骂娘,当即枪毙了丢失高邮阵地的营长。
罗卓英这时也急眼了,高安丢失,上高也就不保,他的总司令部再次搬家事小,全线动摇、影响战局事大。
他把电话打到了第1集团军司令部,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夺回阵地,否则军法从事。第1集团军代总司令高荫槐拿着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厉声训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放下电话,高荫槐赶忙找来孙渡、安恩溥两位军长,干巴巴就一句话:“收复失去的阵地,不然罗总司令要严办我们。”
孙渡知道眼前的形势,当即督令新编第11师师长鲁道源反击高邮。
鲁道源旧照
武汉会战中,新编第11师曾丢掉崇阳,影响到全线士气,蒋介石一怒之下,着军委会将其番号撤销。当时,师长鲁道源正在昆明养病,消息传来,羞愤交加的他差点吐了血。
鲁道源不是庸将,在滇军中也算能征善战之人。1934年秋,红军四渡赤水,进逼贵阳,鲁道源奉命率部驰援,解了贵阳之围。
此战,可算是滇军少有的杰作,蒋介石开始留意这位滇军将领,特意召见鲁道源,以示恩宠。鲁道源也开始在军界崭露头角,不少人看好他的未来。
不料,今日背负着云南父老的重托,却在抗日前线丢失要地,连番号都被取消。鲁道源急火攻心,在医院待不住了。拖着病体,鲁道源返回了前线。
一回来,他就对士气低落的部下说:“番号被取消,既玷辱国家,也愧对家乡父老,必须痛定思痛,认真整训。”
官兵们个个痛哭流涕,拼命练兵,只求洗雪前耻。1939年4月,中国军队大举反攻南昌,鲁道源受命率新编第11师进袭大禾岭。
战前,他对部下就说了一句话:“复仇雪耻就在今天,后退者杀!”其实,官兵们早就憋足了劲,一上战场无不奋勇争先,冒死前进。
首战大禾岭北面要地文笔山,不到半小时就全歼守敌。鲁道源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勉励部队说:“这只是敌人给我们的见面礼,继续努力。”
知耻而后勇,新11师用战绩洗刷了耻辱。蒋介石再次将欣赏的目光投向了鲁道源,新11师获通令嘉奖,鲁道源获华胄荣誉勋章,奖金5万元,并恢复部队番号。
扬眉吐气!新11师终于昂起了骄傲的头颅。
此时,新编第10师却丢掉了阵地。作为兄弟部队,新编第11师临危受命,不但要收复失地,还要替兄弟部队报仇雪耻。可这次并不像南昌会战时以游击战消耗敌人那般顺利,收复失地需要强攻硬打不说,还需要强大的火力支援,可新11师没有。
尽管师长鲁道源亲自督阵,但猛攻数次,都被日军的步、炮、空立体火网挡住。鲁道源大怒,在火线上枪毙了一个营长,撤掉了一个团长,再次猛攻,在付出了重大伤亡后,终将高邮拿下。
这是典型的意志与钢铁的较量,惨胜如败,却大涨士气。
第九战区在战前就命令,“高安万不可放弃”。所以,中方迅速组织反攻高安,将战区直辖的王耀武第74军用于高安方向。
到达指定位置后,王耀武即派李天霞第51师、陈式正第58师攻打高安附近的据点,切断日军退路,和第32军一起逐渐形成对高安的反包围。
19日晚,中方反攻高安,第51师首先收复村前街。21日夜,第139师乘夜色渡过锦江,驱赶石鼓岭等处之日军。
22日拂晓,中国军队全面反攻高安,由第139师、第141师(师长唐永良)担任主攻。“高安城垣先为我军拆毁,故此际敌亦无法固守,经我某部反复冲锋,敌守城部队伤亡过半,我乃于21日辰时克复高安”。
与此同时,第60军军长安恩溥派出183师一部,收复了杨庄,又派出184师的一部前去增援新编第10师。派兵向北、向东追击撤退之敌,先后收复黄坡桥、祥符观、司公山等处,恢复了14日敌人进攻前的阵地。
随着高安一带的战事陷入胶着,江西战场的形势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