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最光彩照人的衣裳是哪一件？从文字描写所占笔墨和众人的赞叹说，是贾母送给薛宝琴的凫靥裘。

宝琴穿到大观园去，众人只见这件衣裳是金翠辉煌，都不认识，只有湘云细细看了，说这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然后感叹说老太太是真疼你，那么疼宝玉，也没见给他。这话的言外之意，连宝玉都没有得到，更不用说别人了，比如被老太太处处比照宝玉的黛玉，是不是就更没份了？

这件凫靥裘是用稀缺的材料、稀缺的工艺，做成的这么一件奢华的衣裳，惹得早来好几年的宝钗相当的羡慕，对妹妹说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修来的福气，你赶紧回去吧，省的说我管紧了你。

一件凫靥裘，基本坐实了薛宝琴极受贾母宠爱的事实，在这件衣裳的光环之下，似乎人人黯然失色。

这恰恰是曹雪芹的障眼法。

贾母宠爱宝琴超过了宝玉、黛玉了吗？

没有，别说是宝玉、黛玉，连迎春、探春、惜春也没有，连凤姐等这些媳妇也没有。贾母的这件衣裳，充其量是为了表达她喜欢宝琴、不喜欢宝钗，是给众人看的。

拉着宝琴这件衣裳左看右瞧赞不绝口的，明确写出来的人有三个：香菱、湘云和薛宝钗。这三个人一个娇憨、一个糊涂、一个心怀心事。三春、李纨、凤姐、宝玉、黛玉，没有一个人对这件衣裳发表任何的意见。

为啥？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件衣裳是不错，但肯定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昂贵的，他们随便拿出一件来，可能价值都比这件凫靥裘高。

慢不说王熙凤左一件缂丝、右一件缂丝，连赏袭人的衣裳都有一件缂丝，那可是一寸缂丝一寸金，然后随便拿一件大红羽纱就送了邢岫烟，大红羽纱，是用鸟的羽毛织成，是外番进贡给朝廷的贡品。再说宝玉的那件雀金呢，使用孔雀羽毛合着金线用界线的工艺织就，无论从价值还是寓意都比凫靥裘要高的多。

一次大雪天大观园芦雪庵内的诗社嘉年华，贾府小姐年轻的媳妇们的穿戴可以说是个个奢华，平儿有一句概括性评价讲得好：十来件大红衣裳，不是羽纱羽缎就是猩猩毡的，映着大雪，好不齐整！

有人羡慕薛宝琴的这件衣裳了吗？除了薛宝钗，没有人羡慕。不仅不羡慕，可能还不会过于注意。这次聚会，就像是大观园内搭T台，人美配上衣裳美，可谓仪态万千。那么，谁穿的衣裳是最贵的呢？

曹雪芹写的是清清楚楚，就是林黛玉的。林黛玉衣裳的高贵，不知道别的小姐奶奶，至少薛宝琴的凫靥裘和贾宝玉的雀金呢是远远赶不上。说比凫靥裘贵十倍也不夸张。

《红楼梦》四十九回，细致描写了林黛玉的穿戴，也是全书唯一一次这么细描写黛玉的着装和修饰：

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罩了雪帽。

这是全套的描写，不仅仅是应时应景，而且表达了人物高贵的身份，熟悉清史的读者知道，老百姓再有钱，有些东西也是不能用没有资格用的。比如探春送邢岫烟一个碧玉佩，这还不是上好的玉料，宝钗就告诫她，玉这个东西是官宦之家的小姐才能用的，薛家商贾之家，戴玉不大符合身份。

黛玉的这套衣裳，别说是一般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宦也不能穿，首先这个用料白狐狸皮，这东西不在市面上流通，而是皇家垄断，就连羽纱羽缎也是不流通的，这些东西是根据爵位高低，由皇家配给或者赏赐。

黛玉的这件鹤氅，大概的感觉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有心的读者可以细细看这一回众人的衣裳，无爵之家的小姐所穿戴的都是在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就包括这件凫靥裘，贵则贵矣，但不属于皇家垄断品。

表达身份，此其一。

其二，黛玉的这件衣裳极其昂贵。这件白狐狸皮做里子，大红羽纱做面的衣裳是鹤氅，就是到脚踝的类似于大披风的衣裳，这样一件衣裳一两件狐狸皮是不够的，很可能需要三到四张白狐狸皮。这是什么概念？

先说白狐狸皮的珍贵程度：狐狸皮也许不算是稀有，但白狐狸皮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因为原本没有白狐狸这个品种，它是狐狸异化后的结果。而白狐多产于极地，这对于《红楼梦》那个时代，白狐狸皮的获得可想其难度。

清宫档案记载了一个赏赐白狐狸皮的例子，就是御前太监张寿卿曾经在皇帝大婚时，得赏清单里出现了白狐狸皮，原文如下：

赏银20两，青白坎狐皮一张，白狐皮一张，合银1420两。

从这张清单可见，白狐狸皮的价值占绝对的大头，超过一千两是肯定的，算一千两好了，黛玉的这件鹤氅如需要三到四张，那么仅皮料的价值就是三四千两银子。另外做面的大红羽纱，在清人王士禛的《香祖笔记》里记载为：羽纱羽缎为荷兰暹罗国进贡，每年不过一二匹。

每年只有一两匹，皇帝的后宫有需要吧，然后是各王府吧，能到贾府这一层爵位的人家，想想能获得多少配额，所以，无论是白狐狸皮，还是羽缎羽纱，不仅仅是需要经济实力支撑，还要足够的地位才行。

宝琴的凫靥裘大约能值多少钱？

凫靥裘在故宫是有实物的，具体样子如下：

2008佳士得秋拍，一件清代雀金呢拍得25万人民币，这个价格不仅仅是实物的价值，更大的比例是它的文物价值，折成白银大约300余两，（清雍正初年间一两银子购买力约合当下5、600元人民币）。若不考虑其的文物价值，这件衣裳放在曹雪芹生活的康雍乾年间，能值个一二百两银子已经算是很高了。

相比黛玉至少三四千两的大红羽纱面白狐狸皮里的鹤氅，看看这个价值的差距。就衣服来说，曹雪芹也并不是仅仅要表达价值、身份，这几件衣裳里蕴含的深意还有许多：

比如：鹤氅这个“鹤”，“白狐狸”，在中国传统的文化里，都有深刻的象征意义。野鸭子毛再漂亮，这个野鸭子就很难登大雅之堂。还有，大雪天里，这白狐狸大衣是真暖和，黛玉的红香羊皮小靴甚至能跃出小说的纸面，不仅给读者一种红红暖香扑面而来的感觉，还有一种纤巧、高级的尊贵感。

送外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落魄家族的小姐，不过是面子工程，真正自家的小姐，自己的心头肉，那才是真金白银地砸。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