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很喜欢抖机灵,尤其是在贾母、王夫人等长辈面前,以强化自己懂事、有眼色、贤德的标签。
但有两场大戏,算得《红楼梦》里的大场面,每一场都占有好几回的篇幅,里面人物互动故事紧凑繁多,奇怪的是薛宝钗均是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个动作也没用,完全成了空气人,这却不符合宝姐姐的脾气。
这两场,一场是史太君为接待刘姥姥的两宴大观园,一场是贾府里热闹非凡、奢华至极的元宵家宴。
贾府元宵家宴有些事和细节非常重要,被作者大肆描述,都有着深刻的用意或者伏笔,如宴席的摆设,主要突出了惠娘的慧纹;如宴席的座次和位次,突出的是宝黛湘琴四人陪坐贾母一席;如准备的大簸箩赏钱为新制铜钱;如贾珍贾琏敬酒贾母等长辈;如凤姐在各项事务上的打圆场;如贾母听书引发的掰谎;如贾母大讲一番何谓戏曲的雅俗;如凤姐和贾府等众人的笑话……
贾府过春节元宵节用了好几个回目的内容,仅元宵节也有近两回的篇幅,我们惊讶地发现,薛宝钗只出现了一次,就是介绍宴席位次时,介绍完贾母和宝玉黛玉湘云宝琴在上席,就介绍宝钗、李纹姐妹、三春依次坐在西边一路。
后来宴席上、听戏、放烟火、讲笑话等活动,不仅仅薛宝钗没有讲一句话,连提也不再提她了。历来宴席和活动中的高光人物,实际上在宝玉挨打的那个端午节之后,薛宝钗就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了。
曹雪芹令薛宝钗“低调”的不发一言,但这个元宵家宴,她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被针对对象之一,因为这里面的故事很多,其中一部分,是属于薛宝钗的。
第一个故事是贾母的掰谎说书的女先生为贾母讲了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说一个宰相的小姐是知书达理的绝代佳人,但遇见一个世交的公子就芳心暗许。贾母一听就不舒服了,开始了她的“掰谎”。贾母从三个方面讲这种故事的荒谬:
一是一个小姐只要一见个清俊的男人,不论是亲是友,便想起了终身大事,父母书礼全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这是在说如果一个小姐是这样,她也就称不得是佳人了。
二是一个满腹经纶的男人去做贼,难道王法就因为他是才子,就不入贼情案?这是在说这种事情本身就不成立,不过是编书的人根本不懂而胡乱编而已。
三是别说是宰相的女儿,这样一等的大家族,就算是贾府这样的人家,跟着小姐的奶母丫鬟嬷嬷一大堆人,不可能只贴身一个丫鬟,其他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而且小姐也根本接触不到这种事、也听不见这样的话。因为大家族里教养女孩儿的投入和规矩,那些人是不懂的。
贾母十分不满的态度其实是剑指薛宝钗。
首先,薛宝钗进贾府几乎已经成人了,她一进贾府见了宝玉就想起来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大清早地黛玉湘云还未起床,她就从梨香院跑进贾宝玉的房间来找宝玉了(第二十一回);
又有宝玉挨打,她也是不经通告就闯进宝玉的卧室,要不是袭人反应快,光着屁股的贾宝玉可要被宝姐姐撞见了;
还有宝玉午睡,她同样是直闯怡红院,坐在人家的床边绣鸳鸯;有事没事跑进怡红院还赖着不走,连丫头们都对她有意见了……
其次,一个不守规矩在亲戚家上赶着男方的姑娘,并没有一个做贼的男人迎合她。想想真是替薛家和薛宝钗难为情。
再次,贾母要表达的,是贾府里的小姐,比如迎春姐妹、黛玉,包括湘云,谁不是一大群的奴才!她们心地何等干净,性情何等纯洁,她们那里有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第二个故事是贾母为大家普及戏曲知识过年过节连老百姓也要讨个热闹和好彩头,更何况是国公府的贾家,所以安排的戏曲都是热闹应景的,比如《八义》,但贾母从个人审美上,认为这样的热闹戏是不上档次的,她在此为众人普及了一番欣赏戏曲的高级标准:
“刚才八出《八义》闹得我头疼,咱们清淡些好……叫芳官唱一出《寻梦》,只提琴与管萧合,笙笛一概不用。”
众人听得很是入神,可见这才是唱戏的高级表达方式。听完,薛姨妈笑道:
“戏也看过几百班,从没见用萧管的。”
从没见过,只能说明从未欣赏过高水平的艺术。这一比较,就可见薛家、王家和贾家史家层次的差距。
贾母由此话题就展开了真正意义上的高水平戏曲欣赏,说她还在史家做小姐时,当时史家的家班的艺术演出水平,将一众人说的就像是听天书,大家伙这才懂,平时看的戏,简直都是大路货了。
读者这里要想一想薛宝钗过及笄之礼的生日时,贾母让她点戏,她就点了一些热闹戏,连宝玉都惊诧,想宝姐姐一个年轻的姑娘,怎么点这种老气横秋的戏。薛宝钗点戏主打一个迎合贾母,她认为贾母这样的老年人就是喜欢这种没有深度的热闹戏。贾母这时的一大番艺术欣赏理论,岂不是在啪啪打薛宝钗的脸?
最爱抖机灵的宝姐姐,在这个元宵宴上,一是被排挤出了贾母的主桌,二是被含沙射影说她不自重,三是说她对戏曲理解浅薄没见过世面,还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这让她还怎么说话?怎么说都丢人,估计她真是后悔来参加这个丢脸的宴会。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