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降临云球
云坤站在高大的杉木旁，前方是浓郁的灰雾，后方也是浓郁的灰雾。
他手中的机器不断冒出光点，在雾中一闪一闪的，把暗绿的森林染上一层鲜亮的蓝色。
如果第三次发出信号后母星还是没有回应，那么只可能存在两种情况，要么是受外星厚重大气层的影响，信号出现紊乱，要么是接收信号的人故意不给他下一步指示。
这是云坤潜伏的第四个转氧期，换算成外星文明的计时单位，大概是整整四个月。
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如果自己成功将那样大杀器的存在告知母星，或许迎来的并不是像外星文明的脆弱和平，而是更加惨烈的战争。
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已经盯上他们了，一旦落实自己的身份，两颗星球间隔着的“浓雾”就会彻底消失，战火将燃烧至整个星系。
云坤惊叹于外星文明对于生物物种进化论的研究，但对他们官方口径的自我欺骗感到十分疑惑，因为物种不仅可以靠基因表征的优胜劣汰来产生适应环境的进化，也可以依靠意志来激发自己身体的变化。
外星文明应该早就发现了这一点，但是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而故意模糊这些信息，毕竟他们星球上存在一种叫“蝴蝶”的物种，其翅膀花纹可以完美模拟其它鸟类、爬行类生物的脸庞，形成拟态保护，这样精巧的图案绝对不是基因的自然选择可以产生的。
两个文明虽然认知完全不同，但是生物物种竟然是相同的，这绝对不是巧合。
如果自己文明所处的星球也可以有那么丰富的生物，便有可能产生类似于进化论的思想，也就会朝着工业升级和无神论的道路发展，虽然还是要经历血腥暴力的战争，但是最后至少不会陷入伪神与伪神之间毫无意义的斗争中。
“唉...”
云坤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享受充分的水汽进入自己鼻腔与肺部的感觉，滋润被寒冷与干燥折磨得萎缩的喉咙。
四个月前，他作为登上云球的第一批宇航员，降落到这颗行星上。
在拥挤的椭圆飞船中休眠了三年后，云坤和他的同伴在一片雪原中醒来，令他们感到惊讶的是这颗星球的温度竟然与自己的母星生活区十分相像，甚至从远方的森林飞来的外星鸟类都与母星地下层岩上方悬挂的鸟长得一模一样。
之后云坤发现了更加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外星存在文明，建设出文明的生物物种与母星一样，都是“人类”，而且外星文明与自己文明使用的语言都有许多相像的地方，比如婴儿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语通常都是“妈妈”或者“爸爸”。
外星文明把自己所处的行星叫作地球，把母星称作火星。
在雪原躲避外星人官方组织搜查的一个转氧期内，云坤和同伴遇到了几户依靠可以发射弹丸的武器来捕猎食物的人家，他们和在母星表层荒漠上捕食沙地鼹鼠的猎户有很多一致的地方。
外星猎户很热心地收留了他们，以为他们是迷路的外国游客，身上穿着的银色宇航外壳被当成了他们文明中一种叫探险冲锋衣的东西。
幸好在飞船启动自毁前，云坤特意把留存在中央系统的智能程序转存到了自己的宇航外壳中，这样也方便他们快速理解外星文明使用的语言。
经过不到四份之一个转氧期的学习，云坤率先学会了称为“中文”的语言，并且得知在云星上存在大约八千多种不同的语言，不同势力之间光是语言翻译就要消耗大量资源。
这对于云坤来说简直是巨大的奢侈，因为语言翻译需要耗费大量的氧气、树木、能源以及水分，还会排出许多的二氧化碳。
在云坤的母星，大家生活在地下有限的空间内，依靠地心散发的热量和上方冰川自然融化流下的水分维持生命，所以热量、水分都是信仰不同神明派系间需要争夺的珍贵资源。
成功掌握“中文”语言的书写和拼写后，云坤利用猎户家里的一种偏平的金属方块了解到外星文明的更多信息。
原来云球，也就是地球存在称为“季节”的气候变化，也有不同的温度分布区，他们根据不同肤色或者文化习惯划分成许多个名叫国家的势力，而不是像母星那样根据自己信奉的神明来划分为不同教派。
对于云坤来说，最让自己惊讶的是地球文明现存的奇怪和平，在一种名叫原子弹的武器发明后，只有一个国家掌握这种技术时，原子弹是摧残生命的武器，超过两个以上的国家掌握原子弹时，只要各方能在受打击后反击，保证互相毁灭，那么原子弹就是维系和平的核心。
这样的和平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超过一百年了。
整整一百年，文明内部各主要势力没有发生任何大规模战争，这在母星上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和平能否在母星上复制吗？
“啧...”
想到这，云坤收起了向母星发送信号的机器。
原子弹可以维系和平的关键在于外星文明认为生命高于神明，即使有许多外星宗教的教义并不承认这一点，但实际上都在践行着这条规则。
母星上的人都认为信仰与神明是高于自我生命的存在，这也是他几周前秉持的信念，直到他查阅到了地球文明的宗教历史，以及一种独特的，名叫“哲学”的学科对于“神明”的解释。
信仰在某一个瞬间彻底崩塌，因为他自认为明白了“神明”到底为何物。
当信仰崩塌之后最好的办法就是再为自己找到一个信仰，他开始学着外星文明中记载的圣人一样要求自己，在云球上，神明不过是一种承载欲望的工具，当信奉神明变成阻碍欲望实现的枷锁后，抛弃神明也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奇怪的是他们本身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已经决定了所有神明的兴亡。
就像他们曾经为了享受奢靡生活而选择修改原有的教义，为了加强控制而打碎神像，为了掠夺其它势力的资源而编写虚假的故事。
但为什么他们，或者说他们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甚至不承认对于自己文明来说的神明的存在，这也绝对不是巧合。
脚底的溪水还在静静地流淌着，冷得刺骨而透彻，云坤安定好住所后就喜欢光脚走进村落旁边的森林里，在这样冷的溪水中怀念自己的故乡。
“啪嗒...啪嗒...啪嗒...”
正在思考的云坤抬头望向前方，他感觉有人过来了。
二、 我信仰飞天意面神教！
浓雾中慢慢冒出一个黑色的小圆点。
黑色圆点越来越大，变成瘦长的人影。
一名年龄与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朝云坤走了过来，他也是光着双脚走在冰冷的溪水中，冻出来的嫩红色沾染在他白皙的皮肤上。
“您好？”云坤率先开口，心里默默希望对面的男人只是在森林里散步。
“嘿！”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爽朗地朝云坤打招呼，“朋友，你什么时候从赤星来的？”
云坤心里一惊，他听懂了对面使用中文说的意思，知道“赤星”这种称谓并不存在于外星文明中，而是母星对于自己所处行星的称呼。
这说明对面的男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同胞，但是自己教派应该是探索云球的第一个势力，除非其他教派抢先派遣飞船登陆云球进行探索了。
还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个男人是外星文明派来的使者，这是更加恐怖的情况，说明云球文明比赤星文明更早地知道对方的存在。
“您在说什么？。”
他的思绪不断向外扩张，推测男人的真实身份。
“金沙神。”对面的男人平淡地说。
云坤听到“金沙神”三个字后立刻停止了思考，这是自己教派信奉的赤星最高神明，也就是整个宇宙的创世神，他的教派认为是金沙神利用金色的沙砾塑成了现有的宇宙世界。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懂。”云坤准备继续装糊涂，确保自己的安全。
四周浓厚的雾气缠绕着两个人的头发，黑而亮的头发湿哒哒的，零落搭在他们额头前，微微蒙住前方的视线。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就是金沙神选定的圣子吧？”
“你是什么教派的？”云坤微微低下前身，想要借着浓雾备好自卫姿态，他已经接受过五年的格斗训练，也掌握了依靠意志激发身体潜能的方法，就算再来十多个眼前这样的人，他也有自信在浓雾下逃脱。
“我信仰飞天意面神教！”
对面的男人举起一个圆形的黑色小铁盒，上边浮现起如同水汽的蓝光，随后，一团由黄色条状物和两个红色球状物的奇怪造物在蓝光中浮现，这坨物体上方还有一双类似云球上的蜗牛的眼睛。
“啊？”云坤原本已经在咬着牙蓄力，预备开始攻击，被对面男人一弄又蒙住了，紧绷的肌肉顿时松懈了许多，轻飘飘地直起身子来。
“我信仰的教派认为是飞在天上，由意大利面条和肉丸子组成身体的神创造了我们的宇宙，每周五为圣日，也就是休息日，教徒可以以此为依据向老板要求在该日带薪休息，比如今天我的上司就该让我放假。”
男人滔滔不绝地向云坤介绍，从脚跟到肩膀的身体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正是酒精中毒导致飞天意面神创造的宇宙充满种种瑕疵...所有支持进化论的证据都是他布置的，他通过让事物显得更古老...测试教徒的虔诚。当科学家采用放射测年法等科学方法，以试图确定事物年龄时，飞天面条神会通过他‘面条般...神圣的附肢’来改变测量结果，以使...结果显得更古老。”
“这...”云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对面的男人能说出“赤星”这个概念和金沙神，说明他了解赤星的文明，但是他说的教派自己完全没听过。
从高大杉木上滴落的水滴一下一下砸在云坤的脑袋上，他整个人楞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赤星文明里存在许多教派，“飞天意面”教如果是用感化和共鸣传教的还好说，如果是像赤焰神教屠杀异端甚至活人献祭的极端教派，就十分危险了，他们甚至有可能奴役或吞食其它教派圣子的肉体，来代表这个神明向赤焰神臣服。
看着对面男人称不上强壮的身体，以及他礼貌温柔的话语，云坤觉着这个人所属的教派大抵是用平和手段传教。
“没见过吧？”盯着楞在原地的云坤，男人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悔意，“没见过就对了！我又不是火星人。”
“他母亲的，冻死我了。”男人边说边往溪边走。
黑色的斗篷下，一个女性声音从他细长的脖子后方传来：“注意发言，特使在任务过程中要使用文明用语。”
“母亲本身就是文明用语。”他继续狡辩着，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缩着脚瑟瑟发抖，“逗你玩的代价太大了，下次还是换个办法。”
“嗯...”云坤想起飞船刚着陆时，就有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在找他们，幸好有漫天的风雪帮助他们逃脱搜查。
眼前这个男人也穿着一样的黑色长袍，说明他和之前搜捕自己的是一伙人，大概率就是云球官方派出的人员。
这也证明了最糟糕的猜想成为了现实，如果云球官方人员知道了“赤星、“金沙神”等概念，也就说明云球文明比赤星文明很可能拥有更先进的技术，能更早地知道对方的存在。
云坤又想起他泛泛查阅过的云球文明历史，曾经这颗行星上文明的活动范围被地表的高山、沙漠和海洋区分成了几块，除了实力强盛的国家为交换物品主动发起的长途旅行外很少有联系。
直到云星开启称为“大航海”的时代，才让逐渐让云球文明连接成一个整体，而文明中绝大多数自称是“国家”的势力把海上的交通工具停靠在别的国家海岸线上，都是为了侵略。
云星文明中强大国家对弱小国家的殖民侵略比起赤星的教派战争，残忍程度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掠夺同类资源的习惯仿佛已经融入了血脉，同时又会用一些听起来悦耳的词语来修饰这样残暴的行为。
每当发现自己文明外的“新大陆”，他们似乎总会主动发起战争掠夺资源，但是现在云球发现了赤星后却没有这样干，除了对他们品性抱有期待的极小可能外，云坤推测这大概是因为云球文明也没有发展出可以进行大规模星际运输的技术，毕竟向宇宙运输物质的代价是极大的，从赤星向云球运输五千克的物质就需要大概三吨的火冰晶块当作原料。
见对面的男人缩着身子走到溪边的地上，并没有展现出任何敌意，所以云坤打算主动开口询问，他从男人不断颤抖的身体表现推测出云星人的御寒能力应该是要比赤星人差很多，但这一切表象都可能只是为了迷惑自己的伪装。
三、 王尧
“你是云球文明的人，为什么会了解赤星文明中的金沙神？”
“我叫王尧，你可以把...我当成云球...官方的办事人员。”王尧把笼在头上的黑色斗篷拉下来，露出一头零碎的黑色短发。
“云球是从什么时候得知赤星文明的存在？”云坤再次紧绷着身体凝聚力量，准备随时逃跑。
“你...坐过...来说嘛，我也打...不过你，别担心。”他的全身继续颤抖着，眼睛泛着红晕，像是刚哭过一样，“真他喵的冷啊。”
“说了，注意文明用语。”王尧脖子后面放置的一块黑色小铁片再次传来女性的声音：“云坤，赤星金沙神教教派圣子，一百二十六天前与三名同伴一起，在东北雪原地带降落，主动销毁乘坐的飞船后在距离降落地点十六公里处的村落定居，自称是外国考察研究的旅游学者，我说的没错吧？”
“喵喵多可爱，怎么还是不文明的用语。”王尧专注地和那个女性声音拌嘴，完全没有注意到云坤脸上凝重的表情。
“我的同伴还活着吧？”云坤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一块，眼神里透着几分绝望与愤怒。
“当然，都好好的。”王尧轻松地回答道，“幸好有安定剂，他们在动手前都被制服了，一点都没伤着。”
“我代他们向‘安定剂’致谢，他是一位高手，能直接制服我的三位保镖。”
“啊？”王尧的身子暖和了一些，睁大眼睛朝云坤摆手表示否定“不不不，安定剂是一种物品，不是人啊。”
“嗯...”云坤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安定剂是什么东西，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同伴都已经被抓住，接下来只有服从这一种选项。
“说正事。”王尧脖子后的贴片上的女性声音逐渐模糊，混杂着一些杂乱的电波声，“这边雾气太大，影响信号传输很严重。”
“是是是，你用传感器盯着我就行。”王尧不耐烦地用右手在脖子后方摁了一下，“声音那么杂，燥耳朵。”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云坤在一旁默默观察王尧和那个女性声音拌嘴，他脖子后的铁片应该是某种信号传输装置，但是云坤不敢相信云球上的信息传输技术竟然发达到这个地步，在赤星上的教派战争中传令兵是很核心的存在，他们要么是用一种特殊的感应，要么是背着一个沉重的大铁箱来传递信息。
“简而言之，让你享受云球的生活。”
“我们双方坦诚一些吧，如果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赤星的信息，我肯定不会说的，如果想拿我的肉体做研究，那随你们用，但求你们对于我那三个同伴好一些，他们只是我的保镖，身上的秘密比我少得多。”
云坤瞪着眼，神情凝重而悲伤，湿冷的雾气在他浓黑的眉毛间形成灰色的水珠，干净利落的短发也一根根炸起来，像是已经做好了为教派牺牲的觉悟。
“啊？”王尧歪歪头，温柔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云球和赤星之间又没有开战，你对于我们而言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嘛。”
“嗯...”
“走吧，穿好鞋子。”
王尧站起身，示意让云坤跟在自己身后，“咱就老实听安排，别让我的工作多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云坤从小溪里走出来，还是当做俘虏一样，半低着头，跟着比自己矮半截的王尧走出森林，在入口处默默地穿好鞋，和他一起进入一个由四个黑色的偏平圆形物体支撑的铁盒子里。
随着微弱的轰鸣声，这个铁盒子开始运动起来。
“云球的交通运输工具吗？”云坤不安地望向铁盒子安装的透明水晶，像是晕车的狗狗，呼吸也急促起来。
外边的景色十分清晰，之后被灰色的水汽罩住，云坤认为这应该是启动了某种保护装置，就像赤星上的防护光层，启动后就无法看到光层后边的景象。
“这种交通工具叫作汽车。”王尧见云坤强壮的身体缩在汽车后座的一角，打算在去往机场的几个小时路上和他好好解释，“七十年前，自登上云球也就是地球的卫星月球后，我们就发现了你们的存在。”
“人类文明联合会在次年成立了，今年十一月就是联合成立的七十周年。”他拍拍后座的皮垫，让云坤往中间坐，“四十年前，我们确认云球没有其它传说中的种族，所有亚种都属于人类这个物种。”
“云球文明和赤星文明对于自身物种认知都是相同的，我们都是人类，这肯定不是巧合。”云坤慢慢把大腿和小腹伸展开，朝着中间挪了挪。
“是啊，肯定不是巧合，但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不知道为什么。”
“云球文明知道？”
“很遗憾，不知道，但我们知道进化论需要有修改的地方了。”王尧无聊地在布满雾气的车窗上画了一只黑背的狗狗躺在沙发上，就像现在怯声怯气的云坤一样，“同一个物种相隔太久，就会因适应不同环境产生不同进化，基因随之会有差异，这种差异积累久了就会产生生殖隔离。”
“但云球上的人类从来没有生殖隔离。”云坤的视线随着王尧的手指转动，他明白王尧在车窗上画的是一只狗狗。
“哟，圣子大人，这几个月对于云球文明有了不少了解啊。”
“阶下囚而已，不必嘲弄。”
“你是我们的客人，不是俘虏。”
“你们没有向宇宙运输大量物质的技术，自然不会对赤星发起进攻。”
“很遗憾，我们有这样的技术，就在赤星水光教派的势力范围内，我们建立了约五平方公里的基地。”
“原来水光教的奇怪建筑是你们造的。”云坤顺着王尧那边融化的窗雾，看到车外灰蒙蒙的森林和临近处亮黄的灯光，这让他想起赤星上采集火冰晶体的矿洞。
“嗯哼，所以你现在会更好奇，云球为什么不对赤星发起进攻。”
“我看过你们的历史，一百多年前你们曾经有一个技术飞速进步，生活水平提升且差距缩小，新兴科技全面普及的时代，在那之前，你们的文明充满了血腥的掠夺杀戮。”
“就像赤星教派之间的战争一样，为了自己信仰的神明杀戮同类。”
“我们至少有底线，而地球文明的杀戮掠夺没有底线。”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再次温柔地笑起来，“假如我是其它国家的人，我会承认这一点。”
“嗯，你们不一样。”
“圣子大人从哪发现的？”王尧的语气总是带着几分玩味的感觉，也让云坤有些胆战心惊，看着王尧的神态，他总能想起自己在云球上见过的一种叫“猫”的动物，猫在捕食猎物时总会先玩弄一会猎物再吃掉。
四、 核武和平
“你们的猎户很友善。”云坤顿了顿，决定还是把自己理解的一切都老实说出来，“云球以国家代称势力，以民族一词划分同类异类，然而你们国家不同民族间竟然可以平和地生活到一块，这在赤星上，就如同金沙神教与赤焰神教的教徒能一起和平生活，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嗯。”王尧收齐原先十分不正经的样子，“因为我们都是彼此的家人。”
“然而我们的和平是无法用这样的情感维系的。”他把车窗上的雾气擦干净，车外还是一片浓郁的灰雾。
“所以你们发明了核武器，开启了超出一百年的整体和平时代。”
“最光明的进步依托最黑暗的现实。”
“云球文明正在经历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一个最好的时代，一个最坏的时代。”云坤舒展地把背靠在车椅上，摊开宽大的胸脯，“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攻打赤星？只是因为内部各大势力国家的牵制吗？”
“我们需要一面文明的镜子，需要一个在宇宙中的伙伴。”
“然而赤星文明的发展还远远不够。”云坤第一次朝王尧露出僵硬的微笑，“看来我真的是你们的客人，但是我又能做什么？你们又为什么需要赤星文明的发展？这也不可能是为了情感。”
“享受云球的生活吧，之后你就明白了。”汽车停止了运动，王尧下了车，摆摆手让云坤继续跟着自己，“安定剂给的量有点大，你们的同伴会在这里修养几日再出发，你先跟着我去总部。”
云坤跟着王尧走上白色金属构造的楼梯，进入一个狭长的房间里，这个房间只有一个过道，过道两旁全是座椅。
“喏，待会想吐就吐这个袋子里。”王尧拿出一个纸袋，然后从云坤做的椅子下方抽出两条皮带，把他紧紧地绑在椅子上，“有什么感觉都不要乱动，我保证你是安全的。”
“是。”云坤的心脏又开始砰砰地乱跳，他有预感自己接下来会很难受。
伴随着房间剧烈的抖动和震耳的轰鸣声，云坤感觉自己马上要在空中飘起来，幸好有王尧给他绑的皮带固定位置。
“飞机，云球上的一种交通工具。”王尧拍拍云坤，安慰他不要紧张。
“啊？”云坤一直在用食指扣耳朵，没有听见王尧在说什么。
王尧见状用手捂住云坤的耳朵，把手掌与耳朵之间的空气挤压掉，然后猛地拔开，发出嘣嘣的声音，之后云坤的耳朵就不再痒了。
“我们从地面上升到高空中，你耳朵鼓膜内外的气压差不一样，就会有瘙痒感，很正常。”
“谢谢。”云坤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感觉舒服许多，王尧又请人给他拿了一张毯子，倚在柔软的靠垫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飞机就快着陆了。
窗外已是黑夜，云坤朝外看去，发现了无数彩色的光点在黑暗中闪耀，随着飞机降落，他发现这些光点是在高大的长方体或椭圆体的建筑上发出。
白色的光在黑暗中勾勒出地与水之间的分割线，散着黄色冷光的铁桥连接着两块璀璨的陆地，下方还有几片浮在江面上的金属大叶子闪着七彩的灯光，通透的光柱在高大建筑物间来回旋转，与附在墙体上的字体交织着，融成一片绚丽的光雾。
“到浦东了，待会先带你去吃饭。”王尧轻轻地摇了摇云坤，让他把毯子收起来。
“是。”云坤着迷地盯着窗外的景色，他第一次觉着“黑暗”的地方也能那么美。
狭长的房间再次开始剧烈地跌宕，云坤感觉自己总要往前冲出去。
下了飞机，他们又坐上一辆黑色的，没有一丝额外色彩的汽车，绕了七八个弯后在一个墙体是白色石头的建筑前停下。
透明的晶体镶嵌在墙壁上，正中央还有一扇晶体门，当他们靠近时晶体门就自动打开了，云坤猜测这应该是有专门的服务人员藏在两边拉动门，这样奢侈的配置也证明了目前自己所处势力的富有。
他安分地跟着王尧走进一旁的小铁箱里，等了一会再走出来就是不一样的地方了，他原本推测像这样高耸的建筑上下会十分不便，所以住得越高的人社会地位应该越低，在最高层依靠下层送过来的物资维持一套相对独立的社会体系，不过他之后明白有自己刚刚进入的小铁盒，也就是“电梯”的存在，让人们在高大建筑的不同楼层穿梭变成十分便捷的事情。
眼前是一个无人的大厅，中央摆着一张圆形的桌子，桌子上方有一个缓缓转动的圆形晶体片，晶体片上边摆着许多看起来像是食物的东西。
“给你接风洗尘，欢迎你，来自赤星的客人。”
“啊？”云坤又愣了一下，他原本以为迎接他的将是在阴暗房间里的拷问，就像各教派对待其它教派的俘虏一样。
“别傻站着了，联会总部大部分人都在忙，也怕你一下遇上那么多陌生人害怕，所以就让我一个人来陪你吃这次接风宴。”
云坤随即坐在桌子前，一股珍稀的蛋白质与油脂的香气从餐桌上的食品中散出，他还敏锐地从中闻出麦芽的、绿叶的香气，作为圣子自己也就是在每十个转氧期举行一次的圣日上能勉强见到一点点的肉类，绝大部分时间他们吃的都是从沙地长起来的荒漠小麦，还有从岩层缝中搜集的绿色苔藓和灰色的无毒蘑菇，当然像云坤这样有圣子身份的还能在圣日吃到从泥地长出来的小麦。
赤星上的动物种类很匮乏，除了表层荒漠的沙地鼹鼠外，也就是地下暗河的鲶鱼，以及附在潮湿的、长满触手的洞穴里的壁虎可以为他们提供肉类，其中沙地鼹鼠的脂肪含量最高，肉质也相对美味，最差的是壁虎肉，虽然仍有蛋白质的甜美味道，但总归透着一股干涩的酸味。
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红褐色的，泛着黄色油光的肉片吃进嘴里，嫩滑而细腻的肉香缠绕着微甜的带着豆子甘味的酱汁，在他的嘴里绽放，融化成温热的暖流塞满他的口腔，再顺着喉咙慢慢流进去，让整个胃也温热了不少。
这种体验是非凡的，甚至超过了云坤在圣日体验身体超脱一切的感觉。
五、 最光明的进步，往往依托最黑暗的现实
“云球的食物...惊艳。”云坤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赞叹。
“合你口味就好。”王尧一手托着腮倚在靠椅上，“后悔了吧，在东北定居的这四个月只敢和同伴在森林里煮蘑菇吃，没吃到毒蘑菇就算你们走运。”
“嗯...”
云坤拿着铁勺子不断去盛盘子上的肉，之后干脆用手去抓菜吃，在赤星，大家通常都是用小麦磨成粉在用火烤的硬面当餐具，然后拿手把放在中央铁锅的菜拿起来吃。
“真神奇啊。”王尧还是一口饭菜没动，饶有兴致地看着云坤，“你们的生活水平那么原始，却能造出可以星际航行的飞船来。”
“金沙神的馈赠。”云坤嘴里嚼着食物，趁空回答道，“我们在金沙神神祇遗址找到了相关技术。”
“知道知道，赤星文明一直被我们观测着，唉...”王尧叹了口气，“这哪是什么神的馈赠啊，分明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遗产。”
“嗯...”云坤还是一直在吃东西，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从生下来就信奉的神明是虚假的，但他仍然不愿抛弃这份虚假的信仰，里面凝聚着他人生的一切。
“别难过，在我们国家，老祖宗也算是一种‘神’。”王尧伸了一个懒腰，仰着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些你之后就明白了，吃完我带你去逛逛，了解下云球文明里的社会样貌。”
“谢谢款待，你们想要我干什么。”云坤不再继续吃东西了，抬起沾满酱汁的脸端坐在椅子上。
“想要你用手边的白色湿布，把你那张英俊的脸擦干净。”
“嗯...好。”云坤也意识到自己的形象问题，老实地拿手边摆在银色盘子里的湿巾把脸擦干净，“我想问的是，你们这样对待我是有什么目的？”
“享受云球上的生活，爱上它，然后在云球学习你们文明缺少的知识，回到赤星，让赤星文明发展到与云球文明相差无几的水平。”
“这样云球能获得什么？”云坤继续保持端坐姿态，用他那双浓黑中带着一圈浅棕的眼睛看着王尧，“赤星的资源太匮乏，上百个大大小小的教派也不可能统一，所以赤星与云球间的文明水平相差那么多，我并不感到奇怪。”
“等赤星文明发展到那个地步，你们自然知道云球为此能获得什么。”王尧起身穿好外套，“走吧，我们边逛边说。”
“嗯，好的。”云坤随即站起来，跟着比他矮半截的王尧走进电梯，然后下到一楼走出这栋白色建筑，他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处境，自己只能任由身前这个叫王尧的人的摆布。
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在安静的街道上除了一些走路摇摇晃晃的人以外，就是一些穿着蓝色或黄色衣服的人骑着一种小型交通工具飞快地移动着。
“那是云球的信息传令兵？”
“不是，这是外卖配送员，负责传递食物。”
“食物都是像我们刚刚吃的那种？”
“还有很多种食物你没吃过。”
“你们可真会享受。”云坤感叹地说，眼睛不停转动，观察着这些在大街上疾驰的人，“那你们怎么选定谁来当配送员？是靠血缘吗？我们赤星上传递信息和物品的人地位都很高。”
“自愿，我们用‘钱’来委托人自愿进行配送物品的活动。”王尧想了一会，又开口说道，“云星上，我们的国家不靠血缘或财富来划分等级，虽然现在做的还不完全，但我们相信人人平等。”
“人人平等...”云坤迟疑地说出这四个字，“听起来很美好，但我不觉得能真正做到。”
“所有现实都是从理想开始的。”
王尧和云坤走到岸边，湿润的风轻轻地从他们身上拂过。
“现在按照地球的计时单位，是凌晨三点三十六分，大部分都在家睡眠休息，所以街上人很少，过会咱就回酒店睡觉，睡醒后再带你逛。”
“我要干的不只是在大街上跟着你逛吧，这样可学不到真正能够改变赤星的知识。”
“是，之后会安排你到学校学习，‘学校’是云星文明中一个教授知识，培养人格的地方，分了很多个阶段，我猜之后要先亲自教你小学和初中的知识，然后和你一起进入高中学习。”
“嗯，我会好好学的，然后完成你们想要让我做的事情。”
“你也立志要改变赤星了？”王尧淡淡地把脸转向云坤，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云球的文明很美，我想让我的母星也有那么美的地方。”
云坤抬头向上看，闪着白色和黄色灯光的高楼围在夜空下方，远处的巨型铁桥卧在黑色的江面上，昏暗的星星与淡蓝色的月亮静谧地挂在天上，世间上下似乎只剩下江水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自己和王尧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们的文明还有很多很丑的地方。”王尧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着，温暖干净的气息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但我们终会迎来那个新时代，那个只剩下美的时代。”
“你总说的‘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
“哈哈哈，等赤星文明发展到像云球文明一样的水平后，你们自然会明白。”
王尧望向前方没有灯光照亮的黑色江面，睁大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什么闪耀着的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美的时代，一个人人平等的时代，一个不断进步的时代，一个谁也不敢肆意剥削他人的时代，一个任何国家都不能随意欺辱他国的时代，一个充满美与爱，让人人都能满足欲望的时代，一个让人类能够摆脱枷锁的时代。”
“很遥远，你们需要做很多事情，我们也要做很多事情。”
“嗯，对，所以云球文明需要一个对手，就像我们历史中两个体量犹如怪物的国家，都认为自己有义务带领人类走向光明。”
“当自由遇见了公平，当普世价值遇上了人类解放，双方产生并蔓延的恐惧将成为文明进步最快的助推动力。”
“我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云坤的眼神明亮起来，炯炯有神，“一定有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要发生，不然云球不会那么做。”
“等你学完云球文明高级中学阶段的物理学，方便理解‘熵’是什么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王尧继续用淡淡的微笑回应云坤。
“或许那个事实很黑暗。”云坤也朝王尧微笑，“但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我发现在‘黑暗’里也可以很美。”
“最光明的进步，往往依托最黑暗的现实。”
湿润的风继续拂过他们的身体，整个世界在沉睡中等待下一个黎明。
地球文明公元纪年二零二一年的八月，人类派往火星的“洞察号”传来消息，首次观测到火星地震，并宣称火星地核或许没有死亡，但目前仍然没有火星上存在生命的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