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个曼德拉

点众原创 2022-01-24 17:50:06

一、李奇

“2039年9月11日10:25,讯问人:孙强……”

我在电脑上填写着这些信息。

“姓名?”身旁的强哥不等我填完,已经开始审讯流程了。

“李奇。”嫌疑人很冷静地回答。

对面坐着的嫌疑人是一个30岁左右的男性,短发,戴着鎏金的眼睛,虽然不算很帅,但是精神面还是挺好的,穿着也得体,身材也很壮实,传唤他的时候,他还在健身房撸铁。

“年龄,工作。”强哥继续问。

“31岁,数据管理员。”

“再给你机会,交代一下你做过的事情吧。”

“……”

嫌疑人继续低着头,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

“我看你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我就不用再强调坦白从宽了吧。”强哥挠了挠头,应该是愁今天这位也是个刺头。

强哥是我的师傅,说是师傅,其实也没比我大两岁,从我上个月当刑警开始,就是强哥带我熟悉刑侦工作的。我呢,是学习数据分析出身,去益嘉公司工作过几年,对信息网络还是比较了解的,所以在警队很抢手,和强哥搭档也算珠联璧合。

现在这个案子是我刚一开始工作就发现的。当然这个案子也算简单,就是这个李奇和另一个石教授串谋,删除了益嘉数据中心里很多十几年前的数据,删掉的数据涉及很多网站,人造了很多“曼德拉效应”。好在这次也算人赃并获,证据完整,事实清楚,就差了解下动机了。“这个案子小,嫌疑人又是高材生和教授,听话,应该很快就能结案了。”强哥对这个案子的总结是这样的,就连哄带骗让我参加审讯,试试手。

不过目前看起来审讯不太顺利。

“你不打算说是吧,好,反正我也有时间。多大点屁事还不说。”强哥说完戳了我一下,意思是让我说话。我们两个人是准备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次是轮到我唱白脸了。

“李奇,我也是在益嘉工作过的,还算你前辈呢,”我先试着套套近乎,“你是在云南数据十三中心工作的是吧。”

“嗯。”嫌疑人似乎惜字如金。

“你就交代了吧,我们毕竟也掌握了你的事情了。”

“……”

“你这事情也可大可小,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罪也不是很大的事情,早点交代争取公司谅解不就没事了。”

“……”嫌疑人还是低着头。

“给我抬起头来!”强哥生气了,虽然也是假装的,“你说不说,啊?你这点事,我们说出来,和你自己说出来可完全不一样啊。”

“是啊,我们又不是不掌握证据。我之前都黑进你电脑,搜集够了证据了。”说着这些我还是有点小得意的,最开始是我用了点黑客手段远程破除了他电脑防御,从电脑里获取了证据的。

“你,是那个虚拟IP161开头的吧,”嫌疑人这次开口了,虽然仍然是低着头,“你那时候进的是诱饵系统,都是假的。”

“…别嘴硬了,你这一叠东西我们都掌握了,”我也不想唱红脸了,掏出一叠他电脑里获取的聊天记录,“你解释下吧。”

“不用看了,都是我编好的,”嫌疑人继续低着头说,“看到里面有一条记录是2月30日的了吗。”

我翻了下,还真是,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条证据。现在我都想钻桌子了。

“算了,咱们审审石正琦吧,”强哥小声跟我说,“他那里应该好突破。”

二、石正琦

石正琦是某双一流大学的教授,也是我国数据管理方向的专家,而李奇是他以前的研究生。石教授年龄也不算大,48岁,个子挺高,有点瘦,戴着小圆眼睛,穿着西装衬衫,精神头还是很足的。现在坐在审讯椅上也是正襟危坐,看起来正气凛然的。

“石教授,委屈您了哈。先麻烦您先跟我们走下审讯流程吧。”记录人还是我,唱白脸的也还是我。

“警察同志辛苦了,那就开始吧,我尽量解释。”

石教授还挺客气的,我们这样子也稍微放心一点。

“那……首先,姓名年龄说一下。”

“石正琦。48岁。”

“您和李奇什么关系?”我觉得先从这里突破容易一些。

“我是他研究生导师,现在是合作关系。”石教授好像并不避讳,直面着我回答道。

“那好,那你们这两年都做过什么,交代一下吧。”

“我们删掉过一些数据,一些过期没用的数据。我负责数据分类和提纯,他负责…操作。”

“提纯?”其实我也懂石教授的意思,只是要走审讯的流程。审讯记录里不能留下太多公诉机关和法院不能理解的概念,必须记录准确详细。

“就是避免删掉有用的信息,只删掉那些没有价值的。”

“涉及哪些公司的?都征得那些公司的许可了吗?”

“没有征得他们许可。太多公司了,一两百家的。”石教授很诚实地回答着,表情上也看不出很多的波澜,这点倒是和李奇有点像。

“到底你们的动机是什么?为了钱?有人指使?”强哥抢过去了话题。这点确实也是我们不掌握的,我们用了很多时间调查他们的社会关系和金钱往来,并没有找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我们调查结果显示,他们只删除那些社会价值不大、但是却引起过热议的话题,时间跨度主要是20年前到8年前的信息,这些信息里中国的、外国的都有,涉及娱乐圈、金融界、科技圈、游戏等各种行业,相互之间完全没有关联性,只是都曾经轰动一时。

他们做这件事情做得很细致,不仅是VR、视频、文章、语音等文件,甚至是SNS文字、聊天记录甚至语音记录中的相关信息,他们都要删除或者替换。正因为他们完全删除了这些事情存在的证据,我们刑侦人员都不是特别确定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曼德拉效应”。

就是说,他们正在尝试抹除人们的共同记忆。

幸好那时候还有几家纸媒活着,用纸张记录下了那些事情发生过的证据,否则都不会有人记得这些事情真实发生过。

每次想到这个阴谋论,我都感到脊背发凉。

可以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呢。

“没有动机,”石教授回答,“这个你们不用问了,我们做这个没有动机。”

“哎头疼了。”强哥又抓抓头,看起来也是做好了审讯持久战的准备。

三、曼德拉

最近我养成了喝茶的爱好,一般执勤休息期间就回家摆一下功夫茶,享受这短时间的安宁。

回想起来,距第一次参加警察工作也过去3年了。这几年刑侦科技也发展得很快,现在多数工作都扔给AI了,我们主要也就是审核下AI提交的证据,跑跑外勤,再审审嫌疑人,走走程序啥的,其实工作轻松不少了。下班了我就喝喝茶,还算是不错的工作。

“铃铃铃——”这时候手机却响了。

“喂,强哥,咋了?”我是真的不太想接这个电话。

“啊,没什么,就,问你个事吧。”

“嗯你说。”强哥从来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但是这次好像有点犹豫,我也觉得有点反常,就放下了手上的茶杯。

“叫XX男孩的偶像团体,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不是解散了吗?”

“是吧,你也记得。”

“嗯?怎么了?”

“但是网上的相关信息又不见了……而且这次是4年前的这个偶像团解散的信息。”

“奇怪了,以前那个……石教授他们不是已经在服刑了吗?”

“那就是还有其他人在擦除人们的记忆,手段和他们一模一样。”强哥抢着说。

“……这次连4年前的数据都敢动了吗。”我又开始感到恐怖,脊背蹿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我也在想还要不要查……这事不简单啊。”

“嗯,好,我考虑下。”

放下手机后我还有点懵。毕竟石教授那个案子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案子,收尾得却不明不白,让我感到特别耻辱,这几年我是刻意回避才基本忘记了的,没想到现在还是阴魂不散。

石教授和李奇他们到底是谁?到底是为了什么?现在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李奇的那张脸,他还在用冷漠嘲讽我,嘲讽我根本没搞清楚这件事的真面目。

回过神来我已经坐在电脑前面,努力回想并检索着五六年前的一些热点信息,结果确实有很多都消失了,好像我又掉入了“曼德拉效应”的陷阱里。

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这种奇怪的感觉让我像是吃了冰块,从内往外的冷。

我想到可以搜一下有没有人也有一样的感觉,就搜了下“曼德拉效应”、“既视感”、“dejavu”等关键词……竟然也没有结果。一点都没有。

我现在确定,确实有背后的一只手在删除我们的记忆,就是李奇和石教授他们,而且不知道有多少人。这个过程仿佛无痛手术,让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这些记忆。而且这只手不仅在删除我们的记忆,甚至在删除我们的怀疑。

“还要查下去吗。”虽然嘴上这样问自己,但是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明网和暗网里检索着相关的信息,用尽我的黑客知识,从犄角旮旯里翻找数据更改的痕迹。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虚拟世界里乱撞,漫无目的地向网络上每一个人打听,不管是明网还是暗网。然而每个角落都看起来干干净净,每个网民都像看傻子一样看我,网路的记忆被修改地彻彻底底。

直到最后,他们突然都听不到我说话了,我就在他们的面前,但是他们就是听不到我了。我知道我被盯上了。

“叮铃。”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都走到这里了,我也不得不面对了。我拿起手机,手机里是一条匿名消息:

“你好警官。”

四、兰道尔

“喂。”不是我打过去的,而是我回过神来手机已经自动接通通话了。

“警官你好。”但是电话那边不是人声,而是加密过的机械音。

“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拉你入伙,”对面的声音冷静地补充,“应该说是通知你入伙,明天就会有人带你去新的机关报道了。”

“等等……你是李奇或者石教授吗。”他们的要求还是超出了我的意料。

“不是,但是石教授在我身边,其实刑拘只是个幌子,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起来他们。”

“什么。”

“说来话长了,”对面的声音完全听不出是迎接新同事的心情,“而且我也有必要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组织。”

“……嗯。”

“我们呢,是一个国际合作组织IUI,我们是有各国政府支持的,但是我们又必须活在地下。组织主要是一些物理学家、信息学家,还有一些技术人员、政要、警察等。嗯……我们主要的目标呢……是为了避免信息灾难的发生。”

“信息灾难?”

“嗯——解释起来比较复杂,我会慢慢说,如果我没说明白你可以看一下这些论文。”

“嗯。”我注意到电脑上接受了几篇陌生人发来的文档,他们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

“那我从头开始讲,”电话那边清了清嗓子,“三十年前,一些科学家们发现,目前信息技术的指数级发展,会在未来侵占大量的资源,比如说——华为瑞典分公司的专家预测说,到2030年信息技术可能占用全世界一半多的发电量[1],目前看来,他们的预言已经基本被验证了。”

“……嗯。”

“而我们组织的创始人,在2020年发表了一篇论文[2],介绍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未来,”那个声音继续机械性地解释,“他预言在300年后人类信息总量——以bit计,也就是0或1——将会超过地球上所有的基本粒子数量,就是说那时候即使技术再先进,地球的所有物质都不足以承载全部信息了。”

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在能源层面上,300年以后,人们产生的信息也将耗光所有的地球能源,不管用多么节能的技术。”

“等等……有点危言耸听了吧…”

“还没完,”那个声音打断了我,“恐怖的在后面。”

声音稍微犹豫了一下,好像在思考怎么切入,他继续说:“你知道兰道尔原理吗?”

“不是很清楚。”我思索了一下大学物理好像没有讲这个。

“兰道尔原理是兰道尔1961年提出的,是为了解决麦克斯韦妖问题的,每删除1比特的信息,环境的能量将减少kBTln2这么多。那篇论文发现,兰道尔原理也表示着信息和能量是可以转化的,再结合狭义相对论的质能方程,物质、能量和信息两两之间也都是可以转化的……或者说它们是同一个概念的不同形式。”

“物质、能量和信息吗……我还不是很……”

“我继续说,”电话那边讲得很认真,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就是说,每产生1比特信息,物质世界的质量就将减少kBTln2/c2,变成了什么呢,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将它称为信息物质。”

“嗯……”我完全跟不上了。

“我们已经证明,就目前我们人类制造的信息呢,已经产生了一些所谓的信息物质……差不多有一颗绿豆那么重了,这也同时意味着有同样重的物质从我们的物质世界消失了。”

声音继续说:“这样看好像不是很多吧,但是以目前的信息增长率,论文预计说,在200年后,最坏情况将有50%的地球物质转化为信息物质,从我们的物质世界消失,而我们生存的地壳,只有地球质量的0.42%。意味着在这之前,人类就会失去立足之地、遭遇能源危机和物质危机,这就是信息灾难。”

“……信息灾难。”我机械地重复着这个词。

在那个声音还想继续说的时候,我打断了他:“等等,我完全想象不到物质消失,是指人们用核能发电给信息技术用吗……”

“对不起我们目前也不清楚,就像农业时代的人不理解工业时代的全球变暖。只能说现在有那个趋势,不仅是因为我们存储技术已经发展到皮米级别了,还有量子存储、量子通讯。我们正在逐渐接近预言的未来。”

“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但是资源短缺不是可以限制人们产生信息的速度吗?”

“不要低估人类对技术进步的贪婪渴求,不到最后的灾难人类是不会回头的。”

声音继续讲:“不过可以预见,在近未来的信息灾难时代,人类将发明信息存储税,来限制人们制造出新的信息,还要阻止信息技术的过度发展;同时因为只有大财阀才有财力支付信息税,而穷人则被迫过着几乎不产生信息的生活,也就是被剥夺了使用网络的权利;那时候还会出现信息管制员,来管制哪些信息可以进入网络世界,哪些可以存下来,还有哪些应该被删除。”

“而现在你们就是信息管制员。”

“是的。”

我承认确实是听得有点头晕,却又有种解开了心结的感觉。

“……那你们不能公开行动吗,”问到一半我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蠢,“……也对,民众听到你们在删除网络记忆应该会很恐慌吧。”

“嗯,现在我们也需要你,”声音解释,“我们需要更多警察的加入,来处理民众的质疑。”

“……”我也不知道该回复什么,只是我并不想变成那样。

“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继续保密。即使你不想保密我们也有办法让你保密。”

“嗯,我懂了。”听到这里我反而没有脊背发凉的感觉了,明明对方是在威胁我。

“谢谢警官,认真考虑下吧,”对方机械地结束了对话,听不出什么感情,“那,日后再见。”

我把自己扔到床上,发着呆,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什么信息灾难,什么兰道尔,什么信息物质,什么曼德拉效应……

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但是我已经没有机会去选择未来了。大家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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