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江夏县有个郑日新,与表弟马泰去往孝感贩卖布料,兄弟二人吃住同行。前一年,收获不错,赚了不少钱。第二年正月二十日,两人各带二百多两银子,继续往孝感而去。
一路来到阳逻驿站,郑日新说:“咱俩一起去孝感城里收货的话,一时半会收不了那么多,不如就此分开,你往新里,我去城中,何如?”
马泰说:“正合我意。”
分别前,二人到店吃饭。李昭见是熟客,招呼道:“新年新酒,一年就这一次,你们一定要多喝几杯。”
俩人也不推辞,喝的酩酊大醉。
分别时,郑日新嘱咐马泰:“只要收到布匹,马上叫人挑到城里来。”
马泰应诺别去。
大概走了五里多路,酒劲上来,脚下发软,便就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暂憩。也不知睡了多久,但见太阳沉西,这才醒来。
又往前走了五里,来到一个叫南脊的地方。前无村,后无店,马泰心中有点慌张。
这时,恰偶一个在山岗放牛的人,其名吴玉。吴玉问他:“客官,这么晚了,你怎么不找个住宿的地方?前面十里都是荒郊野岭,可不敢往前走了。”
马泰被他这一说,越不敢继续了,问说:“你家住在哪里?”
“前面源口就是。”
“我能去你家借宿一晚吗?明日早上就走,而且不亏待你。”
吴玉说:“我家又不是客栈酒馆,住不得住不得。”
马泰说:“我知道,念在我出外辛苦,你就行行好,收留我吧。”
吴玉看了看他,说道:“我看你是个忠厚之的人,既如此,你就跟我走吧。”
俩人一起回到家中,吴玉对妻子龚氏说:“今天有个客官来咱家借住,你去整点酒来。”
他母亲和龚氏见了马泰,心上甚是不悦。
马泰赶紧安慰说:“你们不用担心,我不是坏人,而且我不会白住。”
龚氏很不情愿,但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为他设了厚宴。
吴玉再三劝酒,马泰不好意思推却,便与之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直喝到夜深时分,吴玉才将马泰送到屋后的小房里安歇。
怎料,更阑人静,吴玉将马泰背到左傍源口,不但在他身上绑了一块石头,还把人给推进了荫塘之中,马泰财宝尽归他囊中。从此轨迹可见,被他所害之人,绝非一人!
且说,郑日新到孝感收货,一晃三天过去,货也收的差不多了,但却不见表弟前来。即便如此,仍然心想道:“也许新里货少,一时没有收上来,再等等也无妨。”
这一等,又是十天,依旧没有一丝消息,郑日新再等不下,便只身前往新里街上去找。
新里有个牙人叫杨清,他与郑日新交厚,生意往来频繁。来到新里街上,他没有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来回乱寻,而是直接找到了熟人杨清。
岂料杨清却说:“你表弟并没到我这里。”
郑日新惊恐道:“我表弟马泰二十二日便已来到,你们难道没见面吗?”
杨清指着满店的客人,说道:“你可问他们,的确未曾见过马泰。”
众人见状,纷纷劝说:“想必马泰兄弟是到别处收货去了,否则我们一定会有人遇见他。”
郑日新也只好自我安慰,但愿确实如此。
夜间,郑日新辗转难眠,心绪不宁,自我思索道:“我表弟是正月二十二日来到新里的,他店里的客人都是二月才到,莫非是杨清从中作鬼不成?”
为了保证自己猜测无误,他再次问了店里的众位客人,而客人们都说是二月到的。因此,郑日新打定了主意,料定是牙家杨清为谋不义之财,杀害了表弟马泰,于是将其告上了县衙。
县官受理,问郑日新:“你告杨清谋死马泰,有何证据?”
郑日新说:“我与表弟在李昭店里吃了酒,而后东西分别,之后再无消息。”
县官问李昭,果然如此。杨清则反驳道:“我家客人很多,均未见过马泰,太爷若是不信,可传众人来问。”
邻里客伴,逐一拘来问话。街坊邻里说:“他们家每天客来客往人多,我们也不知道谁叫马泰。”
客伴们却说:“我们都是二月初才到的,马泰有没有到他家,我们并不知情。”
此话一出,杨清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县官认他杨清谋财害命事实,重责三十。然而杨清不认,苦苦哀求,告说冤枉。哪知县官不论黑白,一味催刑,又令夹起。最终杨清受刑不过,胡乱招认了自己杀人谋财。
县官追问道:“既然承认谋害,那么尸体现在何处?马泰身上的原银还在否?”
杨清不假思索道:“尸体丢进了长江,原银早已用尽;太爷所问之罪,小人俱认,只求别再用刑。”
县官见状,便叫钉上长板,援笔写下判词,赐以极刑大辟,处决秋时。
眨眼又过半年,眼看秋天即到,恰有朝廷委派的刑部主事魏道亨来到湖广。然而就在行至武昌府时,夜间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见有个兔子跳到他的面前,头上戴着一顶帽子。
魏公料知此地有冤,便请张知县将近来所审大案卷宗取来,一一详问。果不其然,在查看杨清一案时,魏公发现其中疑点重重,即再次调杨清上来研审。结果还和之前一样,并无半点不同。
思来想去,魏公决定亲自到地方上去探一探。
次日,魏公托疾不出,而是带着两位家人微服出访去了。三人直奔阳逻驿,就在附近偏僻之处探索起来。行至南脊时,忽见源口鸦鹊成群,三人近前张望,却见有一死尸浮在水面之上,面容并未腐烂。
魏公吩咐一位家人道:“你速速前往阳逻驿,讨驿卒二十名,官轿一乘到此应用。”
驿丞知道来者乃是魏公家人,不敢怠慢,即刻前来迎接。
参见已毕,魏公令驿卒下塘将尸体取上来。其中一个叫赵忠的驿卒禀道:“小人略知水性,愿下塘取之。”魏公大悦,令其下塘。
然而就在赵忠浮到中间,准备拖尸上岸时,忽觉脚下有异物牵绊。伸手去摸,乃见还有死尸数人,但皆已腐烂不堪,不能收起。
赵忠将这一具死尸带上来,同时禀告魏公:“塘下尚有数具尸体,不能一一取出。”
魏公闻言大惊,即捉附近十余户人家来问:“此塘是谁家的?”
众人答:“此塘乃是一源口灌荫,并非一家所有。”
魏公又问:“你们可知此尸是何人?”
众人上前看过,皆道不认识。
既然众人都不认识,魏公只好传令,叫杨清来认死尸,但愿尸体当中有马泰的消息。与此同时,再传消息去通知郑日新。
时过不久,几人均被拿到。岂料杨清一眼便认出了马泰的死尸,高喊道:“此人正是马泰,我看他面容尚新,不似刚死,也非我所杀,冤枉至极!”
然而魏公为了弄清楚真凶,公开对外说道:“凶手已被捉拿,明日在驿站口示众。”
这一招果然奏效。次日午时,驿站附近围观者甚多,都在观看中间被俘的凶手,而唯独魏公四处张望。
就在众人之间,有个人举止诡异,神情惶惶。魏公叫把他拘上来,不等那人喊话,魏公棋子一敲,骂道:“你才是谋人的真犯,还不从实招来!”
吴玉低首不言。
魏公喝打四十,吴玉仍旧不招,魏公命取挟棍夹起,吴玉乃招承道:“这些都是远方前来的孤客,我以牧牛为由,将他们哄到家里歇息,然后下毒害死,丢入塘中,皆不知姓名。”
魏公叹道:“若不是马泰尸体久而不腐,且绳断浮在水上,怎能捉到你这凶犯?”
雪了马泰之冤,杨清冤情得脱,吴玉终因大罪之过,遭了大辟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