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漓,我想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完全掌控你……让你生不如死!

孤晴评小说 2024-04-10 0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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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阎罗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一层棉。

纤纤池塘飞雨裹着萧瑟的风,吹得藤黄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堆叠成河。然而,被冰雨浸透的人间也不都是清清冷冷的。

叶河边的长廊下挂满了隆重喜庆的大红灯笼,远处隐隐约约的喧嚣听不真切,红光透过窗格泻了一地。

烛台上的火光渐熄,化为一缕沉烟。

空气中弥漫着靡靡幽香,偷催情动,恰似波波春塘池水,漾起涟漪潋滟。

暖橘色的鲛纱帐层层垂落,却遮不住里面的无限春光。

红橡木雕花的大床上,两个极尽交缠的身影正在恣意欢爱,血潮泉涌。

女子双眼微阖,樱唇轻咛,声声甜腻入魂,放纵中带着无邪的纯真,像享受又像拒绝。全身的皮肤白里透红,尤其那张鹅蛋脸粉润莹透,色不甚浓。此刻拥她在怀的男子,也有着令人震撼的俊美容颜,一双墨色的眸子狭长,身材肩宽腰窄,骨节均匀,几乎无可挑剔。紧绷结实的肌肉上覆着薄薄汗水,每个动作都透着强劲又危险的力量。

窗外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黑鸟,沙哑嘶鸣,惊扰了满室旖旎。

男人突然停下,审视怀中绝美无比的女子,清醒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顷刻化为烙印。

男人的气场很强,即便如此欢好,他的双眸仍淬着泠泠寒意。

女人心头一凛,又壮着胆子倚上去,纤细的双臂如藤蔓紧紧缠住他,樱唇轻擦他的耳垂,呵出团团热气。

今晚,她没有退路!

幸好,他没有拒绝。

玉体横陈,衾被香洁,缓缓开出一朵血红的花。

渐渐地,风停雨止,只剩屋檐还在一点一点滴着水。

很静。

许知淮默然坐于床畔,身后的男人似乎睡着了,呼吸平缓有力。她迟疑着伸出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悄悄拿走了枕边的翡翠扳指。

须臾,门声轻响,许知淮拖着无力软绵的脚步走出屋子。

她的脸上还带着春潮后的红晕,衣裙轻薄如翼,勾勒出诱人的弧线,像只刚剥了壳的雏鸟,瑟瑟发抖。

门后的侍卫面无表情,对她视若未见。

走出院子,有个瘦瘦小小的丫鬟慌张跑过来:“姑娘……还好吗?”

“还死不了。”

许知淮不敢耽搁,在假山后面换好衣裙,沿着隐蔽的小路往前院去。

前院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今儿吴府大摆寿宴,下人们忙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曾注意到那一闪而过的娉婷身影。

台上的戏还在唱着,八仙祝寿,热闹非凡。

吴夫人携着三位官夫人同坐听得聚精会神,等到许知淮回来的时候,她微微抬了一下眼,见她鬓发散乱,衣裙褶皱,不禁蹙眉:“你这孩子去哪了?”

许知淮甜甜一笑,温和开口:“回姑母,雨天路滑,我不小心扭到了脚,回去换了鞋袜,所以耽搁些。”

吴夫人轻啧一声:“这么不小心啊。”说完又吩咐她给夫人们换茶:“这几位都是府上的贵客,快去给夫人们斟茶请安。”

“知淮失礼了。”

许知淮全身像刀割似的疼,尤其是双腿之间……她的脸上却不露分毫,素手纤纤,稳稳斟满面前的五彩团纹盖盅。

几位夫人打量她的身段脸蛋,不禁感叹:“吴夫人,你这个侄女长得也太好看了。”

灯火之下,许知淮眼仁乌黑,清润灵秀,犹如精致的瓷娃娃。

吴夫人轻轻一笑,略显敷衍。

想她哥嫂那样朴实的长相,居然能生出她这样的极品,也是撞大运了。

其中有一位邢夫人来了兴致,望向许知淮,亲切问道:“好孩子你多大了?”

许知淮垂眸回话:“回夫人,我今年十六了。”

“哎呦,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可有许配人家?”

许知淮含羞摇头。

邢夫人玩笑道:“是不是你姑姑舍不得你嫁人啊。”

吴夫人闻言又把茶碗放了下来,力道稍重,惹得茶水轻溅。

邢夫人有所察觉,凝眸细看,幸好许知淮上前半步,用袖口轻轻扫去桌上的水珠,柔声细语道:“姑姑一直对我疼爱有加,我想留在她的身边多尽些孝心。”

邢夫人笑而不语,心道都扭了脚,还让她斟茶倒水,算哪门子疼爱呢。

大家都是场面人,看破不说破,笑着客套:“吴夫人真是有福气,不止儿女双全,还得了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好侄女。”

吴夫人不想落人话柄,抿抿唇,皮笑肉不笑地望向许知淮:“快回去看看摔得重不重,仔细伤了皮肉。”

“是……”

许知淮巴不得早点离开,连忙屈膝一礼。

锦婳提心吊胆等在外头,见姑娘眉头紧锁走出来,下意识伸手要扶,许知淮按下她的手,加快脚步道:“快走。”

锦婳点点头。

谁知没走几步,她就看见许知淮的衣裙后面染上了一点红。

锦婳微怔,忙跟紧姑娘的脚步,内心惶惶。

那不会是血吧?

许知淮的房间在后院最偏僻的角落,冬冷夏潮,生了火炉也是四处漏风。

锦婳看着姑娘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红印,不由惊呼:“天呐!姑娘这是被鬼压了么?”

许知淮轻叹:“不是鬼,是阎罗,嗜血的阎罗。”

换下沾血的亵裤长裙,叮嘱锦婳赶紧洗了,不要让别人看见。

锦婳眼睛有点红,团着衣服出去洗净,又提回热水侍奉姑娘沐浴。

“姑娘何必受这个罪……失了清白不说,还落得满身是伤。”

微烫的水浸润身体,疼着疼着也就麻木了。

许知淮侧头趴在浴桶边,双眼格外清亮,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精光。

“我不这么做,怎么对付那个老混蛋。若让老畜生碰我,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我不能再忍了。”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那枚翡翠扳指轻轻套上自己的大拇指,质地上乘的龙石种,翡光四射,高贵又不容侵犯,亦如它的主人一样。

青衣侯……卫漓。

水还未凉,外面的事又找来了。

丫鬟翠柳气喘吁吁来传话:“姑娘还没歇吧,老爷说有事找你。”

许知淮目光微凝,穿戴整齐,出门就见翠柳嬉皮笑脸道:“姑娘快着点,别让老爷等的心急。”

那意味不明的笑,透着几分嘲讽几分轻蔑。

今晚,吴远有些得意忘形了,贵客盈门,热闹非凡,连青衣侯也亲临到场,给足他颜面,也让他有了机会巴结讨好。

男人最喜欢的自然是温柔乡了。

酒壮色胆,吴远心里又惦记起了那回事儿。

正燥得慌,他就看见许知淮端着茶碗进来。

这孩子美得让人心悸,嫩得能让人捏出水来。

许知淮如常微笑:“恭贺姑丈大寿,这是新沏的龙井。”话还未说完,吴远突然伸手过来。

许知淮本能后退,让他抓了个空。

吴远不以为然,笑了笑问:“人送去了吗?”

“回姑丈,侯爷很满意。”

吴远闻言哼哼一笑,心里有点意外,有点窃喜。

什么嗜血阎罗,还不都是男人!是男人就逃不了温柔乡。

“肩膀酸了……你过来给我按按。”

他想她用那双软绵的小手,替他松松筋骨。

许知淮看向老畜生,淡淡应了声好。

她的双手才搭上他的肩膀,吴远就闭着眼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气,猥琐至极。

“知淮,我也告诉你一桩好事。外头的宅子找好了,回头你收拾收拾就搬出去,往后我疼你。”

许知淮手劲重了几分:“那姑姑知道了怎么办?”说完,悄悄戴上那枚翡翠扳指。

吴远醉醺醺笑:“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不了什么主。而且,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忍忍就过去了。”

他的手又不老实了,慢慢摸向许知淮的手背。

少女的手光滑细嫩,比缎子还滑。

忍忍就过去了?

那你也忍一忍吧。

许知淮嘴角冷笑,却一动没动,等着他摸到那枚翡翠扳指,等着看他吓破胆的样子。

果然,吴远摸到了那枚翡翠扳指,下意识转过头,纳闷道:“这是什么?”

许知淮莞尔一笑,笑比花娇:“这是青衣侯大人的扳指啊。”

“呃?”

吴远惊疑一声。

许知淮故意把手递到他的面前,仔细展示。

怎么回事?!

吴远瞬间酒醒,脑袋里像轰隆炸了声雷,耳边也嗡嗡作响。

他几乎僵在椅子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向许知淮的脸,咽了口口水:“哪来的?你见过侯爷?”

许知淮俯身与他对视,露出一个阴柔的笑。

“姑丈,我今儿为您办了一件大事呢。”

第二章 礼物

皇极卫皇命亲授,可先斩后奏,群臣敬之畏之。

统领皇极门四司的青衣侯卫漓更是权势滔天,朱砂一笔,焚身陨命,多少权臣贵胄折在他的手里。幸好,京城多的是高高在上的人,你来我往,绵绵不绝。

今日吴远做寿,青衣侯卫漓突然到访,惊得满堂肃静。他年轻有为,约莫二十来岁,长身玉立,青绸锦袍,通身暗金藏银的云纹华丽又不失庄重,优雅却自带官威。

那过于俊美的面庞,棱角分明,带着与世隔绝的冷。

众人仓皇收敛之前放纵的笑容,一一对他郑重行礼。

许知淮藏在暗处,看着那些威风凛凛的皇极卫,又看见他们腰间佩戴的唐横刀,一股凛凛的冷意直逼心头。

顺天府尹吴远在圈子里是出名的好色,大大小小的风月场赶着给他“上供”,后院里那几个淸倌都是他买来取乐的。吴远原本挑了个最娇俏的留给自己,结果因为青衣侯突然登门,吓他乱了阵脚。

吴远他一心巴结,借着三分酒劲,想要送个美人给青衣侯“鉴宝”。

岂不知,许知淮另有安排。

她拿出大半积蓄买通了那个小淸倌,让自己取而代之成为青衣侯的“礼物”。

思绪拉回,许知淮笑颜如花,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满是无辜。

“我备不起什么厚礼,所以想着为姑丈好好拉拢青衣侯,这才主动献身,做了他的女人。”

“谁让你放肆胡来的!”

吴远拔高音调,抬手就要打,却迟迟落不下。

他不敢打青衣侯的女人……

丫鬟翠柳贴在窗边偷听,惊掩小口,深知事情不妙,忙跑去给夫人回话。

吴远盯着那枚玉扳指愈发紧张,顾不上再责骂许知淮,匆匆带她前往别苑请罪。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厢房内仍残留着欢爱后的靡靡气息。

卫漓衣冠整齐,坐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谁也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身边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皇极卫,腰间明晃晃的唐横刀令人胆寒。

吴远满头冷汗,小心翼翼地开口:“承蒙青衣侯大驾光临,鄙府招待不周,多有怠慢。”

“本侯今日很尽兴。”

卫漓一语双关,嗓音平缓有力,听不出半点情绪。

吴远心头一凛,只见许知淮摇曳上前款款行礼:“民女知淮,给青衣侯大人请安。”

她声音软糯,姿态端庄,双手呈上翡翠扳指:“民女特来赔罪,方才太过匆忙,不小心错拿了这枚扳指。”

卫漓目光如隼,望着她,突然拍拍自己的大腿,有所示意。

许知淮识趣上前,还未站定,他一只手就把她揽了过去。

他垂眸看她一眼。

相比之前的美艳暴露,素净的衣裙更衬她的气质,抹去了脂粉的脸也更讨喜。

许知淮跌坐在卫漓的腿上,抬眸看他。

他的眼神好厉,神光流转。

简简单单的一个对视,令人如坠寒潭。

他的身上有股凉薄的气息,将她牢牢笼罩,寒透每一根骨节。

她不是风月场子养出来的。处子之身没有半点技巧,带着一股莽撞的拼劲儿,像是豁出性命与他欢好。

香艳的场面,他见得多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虔诚专注的。

卫漓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眸中冷意不减:“你处心积虑爬上本侯的床,就为了这个扳指……”

许知淮垂眸。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望着那暗金云纹的衣领,睫毛怯怯地颤:“其实,民女倾慕侯爷已久……”说完,将那枚翡翠扳指带回他的拇指。

他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结了一层厚厚的茧。

“倾慕?”

多新鲜的词。

卫漓细细玩味这两个字,忽而轻笑,笑中带威,具有莫大的杀伤力。

吴远看着卫漓搂着许知淮往身上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不甘。

养了三年,白白便宜了别人。

卫漓又看向吴远。

“明明是吴大人做寿,却让你送了一份好礼。”

吴远双手拢袖,满脸堆笑:“这……卑职的侄女知书达理,文静乖巧,的确是个好孩子。”

卫漓听完毫无回应。

吴远有点尴尬:“难得侯爷不嫌弃这孩子,不如卑职做个顺水人情,张罗……”

卫漓打断他:“既然送了,本侯收下就是。”

“……”

吴远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卫漓语气冷峭:“是时候该谈谈正事了。”说完微一扬手,旁边的两个皇极卫立马朝着吴远走过去,很不客气地给他搬了一把椅子。

吴远脸色微变,半步不敢动。

许知淮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然而,虚扶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却重如千斤。

许知淮抬眸,又觑了一眼他的面容。

好近!

再靠近一点,她的鼻尖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猜不出他要做什么,只嗅到了危险。

吴远往那椅子上一坐,像是上刑,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侯爷说的正事是……”

卫漓淡淡的:“查案。”

吴远身上的血瞬间凉了大半。

好好的,皇极卫有什么案子会查到他的头上?

吴远深呼一口气。

“大人查的什么案子,有什么需要卑职帮忙的,只管言语一声。可惜,今日外面有客,不太方便说话,不如明日卑职亲自登门?”

他心里还在掂量,不想把事情闹大。

谁知,卫漓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不必等到明天。”

吴远呼吸一窒。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卫漓直接开口管他要一封信。

三个月前淮南知县许志高曾写过一封信给吴远,于五月十五,申时三刻送进门房。

吴远乍听“许志高”这个名字,有点反应不过来,凝思片刻才恍然大悟:“那个畏罪自杀的许志高?”

他说着话的时候,尾音发颤。

他怕的不是那封信,而是皇极卫居然对他的家中事,了如指掌!

卫漓冷冷的:“文书笔录口供人证,要什么没什么,谁给定他的罪?吴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如此信口开河?”

吴远怔了怔:“这……淮南军粮丢失,他身为知县监管不力,难逃其责!地方上出了事,自然是地方官的责任。”

卫漓直直望着他,目光犀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淮南是朝廷的淮南,粮食是朝廷的皇粮,死的又是朝廷的命官!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吴远闻言深感不妙,忙又赔笑:“侯爷所言极是,卑职愚钝。那封信……卑职一时忘了放在哪里,请侯爷容卑职耽搁片刻,待送走客人,卑职立马去找。”

卫漓淡淡开口:“无妨,这世上没有皇极卫找不到的东西,让他们去找。”说完随手把袖子一扬,示意随从安排。

吴远紧张的脸色上又覆上一层惶恐。

皇极卫搜家如抄家,麻烦大了!

怦怦!

怦怦!

许知淮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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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危险

眼看着家里要被翻个底朝天,吴远还想与青衣侯套近乎,他不知死活地提起和户部尚书乔楚有交情,甚至吹嘘自己这些年兢兢业业为朝廷效了多少力。

可是,卫漓只要那封信。

吴远交不出来,他给烧了。

当初,许志高准备上任淮南的时候,吴远特意在品海楼请他吃过一顿饭。

吴远是个抠门又势力的人,他深知朝廷要在淮南部署兵力,将来还有更大的动作。许志高又是施王爷的诚意推荐之人,未来可期。他这山望着那山高,结果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封信并非问候寒暄,许志高请他帮忙上奏举报淮州知府谢君豪贪污受贿,字字铿锵。

信中虽然没提具体细节,还是把吴远吓得够呛。

他不敢招惹谢家,自然要烧了那封信,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皇极卫盯上……

许知淮听着看着,内心隐隐有些期待。

她依偎在卫漓的怀中,安静如猫,纤细的颈背却不自觉紧绷起来。

淮南……那是她的故乡啊。

许是察觉到了怀中人的变化,卫漓微微垂眸,视线压迫而下。

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许知淮扬眉,神情一下子腼腆起来,故作笨拙地往他怀里钻,模样勾魂又惹人怜爱。

人人畏他如瘟神,为何她看他的眼里有光。

吴远觑了一眼,心想,哪有人抱着女人审案的?

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问题不大。

“侯爷,卑职时常整理书房,那些无关紧要的信皆不会留。”

“扔了?”

卫漓反问,简简单单两个字,带着怀疑和压迫。

吴远连连点头,毕恭毕敬地弯腰:“卑职给烧了,卑职和许志高本就没什么交情,不过泛泛之交……那封信只是感叹当年的同窗情谊,客套几句罢了。”

这解释的确不错。

许知淮却不给他息事宁人的机会,她用指尖轻勾卫漓的衣角,垂眉低语道:“侯爷,姑丈平时的确有烧书信的习惯,而且都是我来做的。”

卫漓幽幽看她:“你烧过那封信?”

许知淮摇头:“没有,我没有烧过从淮州来的信。”

她说谎了,她不止烧了还看过。

这些年,许知淮一直在默默收集吴远的丑事,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可惜,都是些人情往来请客吃饭的银钱勾当,不够颠倒的分量。

吴远瞬间面如死灰。

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不会是要害他吧?

卫漓双眼狭长微挑,抬手捏住她小小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滑向她的脖颈,抚摸白皙细嫩的肌肤,再探肌肤之下的脉搏:“那你看过那封信么?”

说谎的人,常常会脸红心跳,且试试她。

许知淮缓缓摇头,脸不红心不跳:“回侯爷,姑丈虽然经常吩咐我在书房侍奉,但我经手的只是些无关轻重的小事。那些重要的文书信件,我不曾看过也不敢看。”说完她看向吴远,浓睫忽闪,柔声道:“姑丈,您是读过圣贤书的人,理应深明大义,您可不能对侯爷扯谎啊。”

“……没有!我没有!”

吴远不想让许知淮再胡说八道了,当即磕头,大声道:“卑职没有扯谎!卑职说的都是实话啊!卑职与许志高之死真的毫无干系啊!请侯爷高抬贵手……”

卫漓眸光摄人:“本侯奉旨办事,怎么抬手?你想让本侯欺君罔上?”

“不……卑职万万不敢!”

吴远又惊又怕,哆哆嗦嗦地表示自己可以将那封信背写下来。

这里笔墨纸砚,应有尽有。

他坐回桌前,五内翻腾,冷汗直流,手也不停地哆嗦着。

啪嗒!

几滴冷汗落在纸上晕染开来,浸出大大小小的圈,又白白糟蹋了一张上等宣。

吴远慌慌张张团了纸,觑觑卫漓的脸色。

卫漓手搂美人腰,看似面无表情,眼底的寒意早已结成薄薄的霜。

“卑职糊涂……卑职重写。”

看他仓皇不安,许知淮仰头又对着卫漓道:“侯爷,姑丈这样慌张拖沓,岂不误事?不如我来代写,姑丈说一句我写一句。”

卫漓手上略松了松,让她缓缓起身,怀中瞬间空落落的。

许知淮莲步轻移,垂眸研墨。

湖青色的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腕。

纸平墨满,她盈盈一笑道:“侯爷,我准备好了。”

卫漓坐在对面,幽然的黑眸落在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肤上,不禁想起刚刚那场激烈的情事。

吴远狠狠瞪向许知淮,嘴唇蠕动,无声咒骂。

许知淮恍若未见,提起笔来道:“姑丈请说。”

她的声音甜糯温柔,眼角眉梢都是盈盈笑意,气定神闲的模样和吴远的紧张不安,对比鲜明。

吴远硬着头皮开口,内容当然都是他胡诌乱编的。

许知淮心里有数,不动声色。

吴远这个草包为了避嫌躲事,脑袋转不过来弯!

死到临头了,再聪明狡猾的人,为了自保也会吐出只言片语,而他还在耍小聪明。

许知淮将写好的信,亲手交给卫漓。

卫漓略看了几眼,满纸废话。

许知淮故意轻轻“咦”了一声。

卫漓随手扔掉那封信,视线又回到她的身上。

许知淮却屈膝捡起那封信,细细看了几眼,用怀疑的语气喃喃道:“……不奉清谈,忽别数月,这两句话我好像常常看到。许是同窗情深,姑丈也喜欢这样与人书信寒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习惯,许知淮怎会看不出他常用的遣词造句?

说得委婉,但人人都能听懂,她在暗指吴远撒谎。

吴远腿软,一时气都喘不上来。

他真的要被许知淮气死了。

卫漓面无表情,眼神凉凉。

“今晚本来不想见血的,不吉利。”说完,他转眸看向柔软安静的许知淮,似有所指。

许知淮微怔,紧张地咬住下唇。

幸好,卫漓并不冲着她来,转头淡淡吩咐手下,将吴府的人全都抓起来。

吴远脑中轰然巨响,匍匐在地,苦苦求饶。

“侯爷饶命,卑职知错了!卑职有苦衷的……”

他再也撑不下去了,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

淮州知府谢君豪。

第四章 滋味

寿宴砸了,戏台空了,菜也凉了。

月上中天,灯笼下影影绰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脚步声,有人在跑,有人在走,还有人在小声啜泣。

吴远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像一只落魄卑贱的丧家之犬。

许知淮心里有种不可言喻的痛快。

三年了,她终能长出一口气。

咚咚咚!

吴远很快磕出一脑门子血,血星子飞溅,惹得许知淮皱眉。

恶心的人,就连身体里流出来的血都是脏的。

卫漓神态舒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垂手搭在桌上,指关节轻敲桌面,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人死了,信烧了,无凭无据……吴大人是想要随便拉几个垫背的吧?”

吴远磕得头晕晕的,语无伦次道:“卑职不敢。淮州的水太深了,都是谢君豪谢家……卑职天大的胆子……”话还没说完,他直挺挺往后仰,晕了过去。

许知淮忙轻呼一声:“姑丈!”

她装作一副关切的模样,蹲在地上,故意用长指甲狠按他的人中,看他是不是装晕。

吴远毫无反应。

没出息的混帐!

他晕了,可事情还没了呢。

许知淮酝酿片刻,直到眼泛泪光才缓缓抬头望向卫漓,楚楚可怜地问:“侯爷,姑丈他不会死了吧?”

“没那么容易死。”

卫漓沉沉的目光压下来,勾勾嘴角,突然给她讲了个故事:“三年前,本侯去徽州也遇到过一件很棘手的案子。那贪官吞舌自尽,临死前把账本都烧了,整整十万两的抚恤银,被他们挥霍得一文不剩。事态严重,抄家斩首也不足以了结此案,你觉得本侯该怎么办?”

许知淮默默摇头。

卫漓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她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许知淮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握上他的手,柔软的身子贴向他紧实的胸膛,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

卫漓手腕一转,单手环上她的腰,似抱非抱,薄薄的唇正好贴附她粉嫩的耳朵,嗓音低沉且富有磁性:“有种酷刑名为凌迟,你可知道?”

许知淮咬咬下唇,拖着长腔嗯了声。

“那次,本侯特意挑了个身材敦实的师爷绑在院子的正中央,命人一刀一刀地割下去,割了一天一夜,割了几百片肉,气还没断,场面十分精彩。不过最精彩的是被烧没了的账本,突然又有了下落……果然人生处处都有峰回路转。”

迷人的嗓音,血腥的故事。

比死更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许知淮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今晚他要凌迟的人会是谁呢?

她又抬头,对上那双灼亮的黑眸。

卫漓突然问她:“吴府的秘密,你知道多少?”

许知淮眼波流转,怯怯道:“其实……姑丈今晚要送给侯爷的美人,本不是我。”

纸包不住火,他早晚会知道的。

卫漓幽幽看她:“那是谁?”

“一个淸倌,姑丈花二百两从外面买回来的。”

许知淮深吸一口气,轻抓着他的衣袖,含羞带怯:“是我主动勾引侯爷……是我胆大妄为想做侯爷的女人。只要能离开吴府,侯爷让我做什么都行。”

她伏低做小的姿态,像只卖力讨好的流浪猫儿,软绵无力的爪想要勾住点什么,楚楚可怜。

卫漓这才明白,她为什么拼了命讨好自己。

原来不是什么心机美人,只是个冒傻气的孩子。

他淡淡开口:“可惜了,本侯不需要女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天真又漂亮的女人。”

许知淮双瞳微颤,涨红着脸,主动搂上卫漓的脖子:“侯爷不喜欢我么?”

卫漓垂眸看她,眼底潋过深不见底的幽光,粗粝的手指轻蹭吹弹可破的肌肤:“已经尝过的滋味,何必再尝?”

他把她当成什么了,吃过就扔的残羹剩饭么?

不过无所谓,她也不在乎他的心意。

许知淮垂眸,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深深隐藏,搂上他脖颈的小手稍稍用力,毫不害臊地送上一吻。

樱唇软糯,谁能拒绝?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勾引,谁知却被他反客为主,唇齿交缠,攻城略地。

他温热的气息里有清凉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样凉薄,无情。

分开时,许知淮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红润的唇,有点肿。

她眨眼看他,水汪汪的眼眸像一面清明的镜子,倒映着他冷峻的眉眼。

他终究是个男人,是男人都难逃脱“自大”二字。

什么何必再尝?

结果还不是一样把持不住。

明明尝过的味道,才更容易上瘾。

许知淮不会轻易放弃的。

她故意咬了下微微红肿的唇,怯弱道:“今晚过后,我在吴府再无立足之地……还能去哪儿呢?”

装可怜,从来都不是最好的手段,却是最有用的。

卫漓的目光仍是冷的,又将那枚翡翠扳指又摘下来轻轻扔给她。

许知淮下意识双手接过,不解其意。

“谢侯爷……侯爷要赏我?”

“算是吧。”

此时,晕倒在地的吴远哼哼唧唧,突然有了动静。

许知淮转头望去,眨眨清灵的眼:“侯爷,姑丈他好像醒了。”

吴远昏昏沉沉,挣扎着坐起来,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见许知淮娇滴滴地窝在卫漓怀里,双眸幽然地瞟过来,神情阴恻恻的,讥嘲一笑,

那笑容莫名诡异,让吴远吓得脊背发凉,好像见了鬼。

她真的是许知淮吗?

怕不是撞了邪?被鬼上了身?

许知淮读懂了他眼里的疑惑和震惊,微微抿唇。她坐看好戏,听卫漓淡淡吩咐手下,要将吴府的人都看管起来,擅动者直接乱棍打死。

吴远又哭又喊,结果一把被侍卫捂住口鼻,差点憋死翻白眼。

皇极卫下手颇狠,许知淮暗暗心悸,抓住卫漓的衣袖,怯怯发问:“侯爷不会把我也关起来吧?”

“你已经不是吴府的人了,本侯不会牵连你。”

一夜欢好,犯不着现在就杀了她。

许知淮忙道:“我的丫鬟锦婳也是无辜的,请侯爷放她一马,她自小跟着我,也是个可怜人。”

卫漓挑眉。

大难临头,她想护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丫鬟,而不是她的姑姑。

这家人的确有点意思。

许知淮见他盯着自己,顺势往下说:“姑姑姑丈从未把我当成是一家人,他们贪了我爹娘留给我遗产,威逼利诱要我做最下作之事,我不依,他们便不让我走,不让我嫁,要我一直困在这里给他们为奴为婢……”

她本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会儿眼泪却扑簌簌往下掉。可惜,这美人梨花带雨,入不了卫漓的心。

许知淮垂眸拭泪,楚楚可人:“侯爷是唯一能救我的人。”

卫漓淡淡一句:“本侯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可是,侯爷今晚救了我啊。”

许知淮不甘心地用言语争取,心跳得厉害。

卫漓双眉微微一皱,又很快散开了,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好。”

卫漓轻抚她的唇:“你若想离开,本侯倒是可以为你寻一个好去处。”

许知淮微怔。

天真的女人,总是愚钝而不自知,如待宰的羔羊,鲜美无辜,等着别人吃干抹净。

第五章 血夜

他在笑什么?

笑她落魄还是笑她轻浮?

管他呢!她早已恨透了这里,也好不容易遇到皇极卫,今儿攀上青衣侯这趟东风,她一定能查出当年的真相。

卫漓脸上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公事公办的淡漠语气:“了了这边的事,本侯自然带你走的。”

“谢侯爷。”

许知淮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冷冷扫视目瞪口呆的吴远:“那他呢?他们会怎么样?”

她不愿再称呼他为姑丈。

他,他们,泾渭分明,再无牵扯。

卫漓淡淡道:“等刑部的文书下来,即刻抄家。”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吴远吓得脸色发白,险些又要晕。

皇极卫只查案办事,清点盘算的杂活儿,他们从来不做。

许知淮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心里万分可惜。

这些年,吴远贪了多少好处,她是知道的。

正犹自出神,忽见一名皇极卫闪身而入,低声回话。

许知淮不敢偷听,识趣后退。

谁知,卫漓从鼻子里轻哼出一口气:“吴夫人上吊了。”

许知淮微微蹙眉,又听他的手下道:“人没死,受了点伤。”

这种时候还寻死觅活地闹,简直愚蠢至极。

吴远汗如雨下,哼哧哼哧想要说话。

卫漓端起茶碗:“这可难办了,本侯今晚还不想杀人呢。”

吴远闻言更加绝望地挣扎。

“侯爷,卑职该说的全说了,卑职的家人是无辜的。区区一封信,何必要扯到刑部,伤了大家和气,请侯爷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在教本侯做事?来人,带吴大人去开开眼界吧。”

卫漓没了喝茶的兴致,起身去往正院,大步流星,脚下生风。

许知淮犹犹豫豫,也跟了过去。

院子里,吴府的老老少少跪了满地。

吴夫人披头散发,泪花了脸,嘴角还带着血,一双眼瞪得通红。

她闹归闹,到底不敢对外人撒泼,骂天骂地骂丫鬟,唯独不舍得骂她的好相公,急迫的双眼寻寻觅觅,待瞥见廊下静立的许知淮,更是呲牙发狠。

“小贱人!你到底惹了什么祸!”

她的嘴巴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很快被堵了嘴。

许知淮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卫漓站在廊下,背过双手,带着蔑视一切的眼神扫过众人:“折腾了一晚上,吴大人说话还是不清不楚。既如此,本侯索性好好教教吴大人,这条舌头该怎么用。”

话音刚落,几个皇极卫忽从袖间抽出锋利无比的匕首,动作整齐利落,杀气腾腾。

许知淮悬起一颗心,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要做什么,就听见凄厉的惨叫。

人影闪过,手起刀落。

满嘴鲜血的小厮,呜呜咽咽地倒在地上,吓得众人惊慌失措。

他的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鲜血,身体用力蜷缩。

吴远目瞪口呆的同时,有人将一小块软肉甩在他的脸上,是那小厮被削下的半条舌头。

“啊!啊啊啊!”

吴远双手抱头跪在地上,瑟瑟蜷缩。

一个,两个,三个……迅速整齐。

皇极卫心狠手辣,拔嘴削舌,血流满地。

活生生的人,在他们手中比草芥还不如。

许知淮脸色煞白,刺骨的冷,一丝一丝地沁上心头。

张张血口,块块断舌,声声哀嚎,被血染红的石板变得湿漉漉的。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这残局惨景勾起了许知淮心中隐藏许久的回忆,一发不可收拾,让她忍不住去想,去回忆,去感受……那晚的熊熊火光仿若再现,直逼眼前。

她的心跳加速,胃里阵阵翻滚恶心。

许知淮忍不住别过身去干呕,恰巧瞥见蜷缩在角落里惶惶不安的锦婳,见她咧着嘴,似乎要哭。

许知淮皱眉,抬手对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锦婳忙死死捂住嘴,闷闷哭泣。

许知淮强忍难受,收回蔓延的思绪,又听卫漓冷冷道:“吴大人,你现在该知道,你这条舌头有多宝贵了吧?”

吴远惊恐入魂,痴痴傻傻地瘫在地上,不求饶不说话,好半天没有反应。

卫漓低眸,棱角分明的面孔显得格外冷峻:“看来,吴大人的耳朵也不太灵光啊。”

话音刚落,他们又抓起地上那些人,一个一个地割掉耳朵。

许知淮再次忍不住干呕起来。

吴远发疯似的嚎叫,一会儿乱抓自己的脸,一会儿重锤自己的胸口,然而很快,他又平静下来,仿佛死心了也认命了:“侯爷,卑职知道许志高手里有谢君豪贪污枉法的证据,可是他没有交给卑职啊!”

被野兽咬住的猎物是逃不掉的。

卫漓听了这话,剑眉微挑,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这才慢慢放下:“吴大人终于开窍了。”

他挥挥手,示意他们将吴远押回青门司。至于其他人,只要没断气的,全部留给刑部看管。

许知淮怔怔望着那些血肉模糊的脸,依稀还能从衣着打扮上分辨谁是谁。

若她没有破釜沉舟,今晚也难逃厄运。

许知淮深吸一口气,然而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抖得厉害。

天亮了,风奄奄地冷,催人清醒。

许知淮把眼神挪回来,看向卫漓。

他还站在廊下,整个人沐浴在和熙的晨光中,褪了杀气,多了明亮,竟出人意外的周正俊朗,哪有半分嗜血阎罗的狰狞。

人面兽心,便是如此。

杀戮结束,一切归于平静。

当卫漓转身朝她走来的时候,许知淮微微往后缩了一缩,却不敢真的躲开。

她能躲到哪里去?

先保住小命,才是上策。

当他的手落在她的肩上时,许知淮打了个寒噤。

卫漓深邃的眸子直直望着她,她血色尽失的小脸糅杂着恐惧与不安:“你真要跟着本侯走吗?”

许知淮怔了一会儿,才想起要对他微笑,她松开一直紧攥的双手,小心翼翼牵起他的衣袖,点点头,示弱讨好:“我愿意跟着侯爷,从此一心一意。”

凉薄的唇,再次勾起。

他的眼神犀利且满足,像个嗜血饱食,满载而归的野兽,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下一个猎物。

第六章 无暇

吴府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带走。

许知淮只要锦婳。

前途吉凶未卜,主仆二人坐上马车,相互依偎,颤颤发抖。

锦婳抱着许知淮抱得死紧,时不时地仰脸看她:“姑娘,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我好怕……”

“别怕。我们也不是第一次死里逃生了?我们不会死的。”

锦婳咬唇点头。

车帘晃动,细碎的阳光透进来,照在脸上暖暖的,像在给许知淮安抚鼓励。

她轻轻闭眼,养精蓄锐。

这一晚太难熬了。

兜兜转转,走了一个多时辰,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

狭长的小巷,古朴的门房,高高的院墙内外,没有半点声响,半点烟火气。

沉默寡言的车夫只负责送人,把那把沉甸甸的铜钥匙交给许知淮之后,又驾着马车走了。

荒芜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枯枝烂叶,三间房并排而列,门窗完好,略显老旧,光线十分充足。

锦婳打量四周,看见加了盖子的水井,心里毛毛的。

许知淮也看到了,想起吴府的种种,她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伸手掀开木板,往下瞧了瞧。

水光凛凛,湿气清凉,原来是口活井。

许知淮鼻尖动了动,没有嗅到什么异味,也没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锦婳也凑过来看,长吁一口气道:“这里有水可用,奴婢再去找找有没有柴火。”

灶房除了吃的,锅碗瓢盆什么都有。房间里也是被褥齐全,家具摆件样样不缺,只是积了些灰尘。

“姑娘,咱们在这里对付几晚,倒也挺好。”

被褥上有股潮味儿,闻着很不舒服。

锦婳想抱出去晒晒,许知淮摇头,无心挑剔,软软倒下。锦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趴在床边打起了盹儿。

人,也许逃得过厄运,却逃不过睡意。

梦里本该一片虚无,清清静静。然而,恐惧早已在她的心中种下种子,伺机恶缠上来。

满天火光,熊熊烈焰,无数烧糊了黑影匍匐爬出,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冲了出来,它们滔滔不绝,朝她而来,最终紧贴着她的面门焚烧凋零,化成一滩滩鹊黑的血水。

不!

许知淮猛地惊醒,满头冷汗。

她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紧张兮兮地看向床边,发现锦婳居然不见了。

“锦婳!”

她的嗓子沙哑无力,喊不出多大的声音。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知淮顾不上多想,匆匆往外冲,见门口突然站满了人,吓得她连连后退。

“姑娘醒了。”

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带着一众婆子丫鬟笔直站着,整整齐齐地朝许知淮福福身子:“给姑娘请安。”

许知淮怔了怔,惊魂未定:“你们是什么人?”

妇人不急不慢,一脸精明:“我们是来伺候姑娘的人。”

许知淮一脸警觉,忙朝院子看了看,仍不见锦婳的踪影:“我的丫鬟呢?”

“那孩子好好的。”

许知淮有点急:“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妇人一脸风淡云轻,转头交代:“带过来吧。”

瑟瑟发抖的锦婳从厨房跑了出来,没跑几步就听那妇人出声提醒:“稳重些,切莫跑动。”

她的声音不大却充满压迫感。

锦婳立马不敢跑了,委屈巴巴地来到许知淮身边。

许知淮拉过她,有意无意地护在身后,细细打量那妇人道:“不要动我的丫鬟。”

她眉眼细长,神色清冷,全身没有一点饰物,说话字正腔圆,不似寻常出身:“姑娘放心,侯爷交代过的。”

许知淮微微蹙眉,半信半疑。

卫漓临时把她安置在这么一处僻静的小院,好像她有多见不得人似的,里里外外不过三间房,却有七个下人?

许知淮深吸一口气道:“侯爷可没和我说过这些……”

言外之意是她凭什么相信?

“请姑娘放心,没有侯爷的吩咐,谁都别想踏入这院子半步。”妇人随即指向身后的人:“从今往后,姑娘的衣食起居,一餐一饭一茶一饮,皆由这四个丫鬟负责。那两位年长些的负责教导姑娘训练身段,从明儿卯时三刻起。”

训练身段?

这又是什么主意?

许知淮蹙眉不解,问那妇人:“你是做什么的?”

妇人得体微笑:“她们都叫我南姑姑,姑娘随意就好。”

“南姑姑……”

许知淮略略点头,眼神戒备:“我自己有丫鬟,不必劳烦别人。而且……这院子恐怕也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南姑姑语气淡淡:“姑娘无需费神,她们是来做事的,不是来睡觉歇息的。”

许知淮略皱了眉。

来者不善。

南姑姑带来的这些人,个个沉默寡言,做事一板一眼,看人的眼神像在盯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许知淮的身边。

哪怕她喝一口水都有好几双眼睛盯过来,甚至在她沐浴的时候也是。

水气缭绕间,南姑姑突然出现,她站在许知淮的面前,手上拿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瓶,将里面的不明液体徐徐倒入浴桶之中。

顷刻间,玫瑰香扑鼻而来,芬芳馥郁。

许知淮对这香味有些敏感:“这是什么?”

“这是上好的玫瑰凝露,可以让姑娘的皮肤又白又滑。”

许知淮也听说过这东西有多稀罕,却难享受。

跟着,南姑姑一声吩咐,丫鬟们又围了上来,直接挽袖子伸手没入水中,朝着许知淮摸过来。

许知淮蹙眉轻斥:“你们干什么?”

南姑姑语气平和:“这凝露化于水中,不宜滋养肌肤,还要加以抚摸按摩,才是最好的保养。”

说话间,那些手就摸了上来。

她们人多势众,力气也大,许知淮在水中根本动弹不得,不禁恼了:“是侯爷吩咐你们这样蛮横无理的?”

南姑姑对她的恼怒视而不见,淡定道:“侯爷吩咐我们,要让姑娘完美无瑕。姑娘自己也要多用心些仔细保养,莫让侯爷失望扫兴。”

她的话字字如刀,刺在许知淮的心头。

好个完美无瑕……

许知淮沉吟道:“我何时能见到侯爷?”

南姑姑笑了笑:“姑娘不必着急,等到侯爷想要见姑娘的时候,他自会出现。”说完,她也伸手摸向许知淮的脊背,指尖灵活老道,轻轻替她按摩道:“姑娘身段窈窕,四肢纤长,全身肌肤吹弹可破,真是好福气啊。”

她夸她,像夸一个物件儿。

许知淮盯着她的脸,问:“这算什么福气?”

“姑娘能得侯爷青睐有加,便是最大的福气。”

许知淮明知故问:“姑姑,你怎么知道侯爷喜欢我?”

南姑姑闻言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取而代之是冷漠克制的忠告:“姑娘要惜福啊,倘若侯爷对姑娘有一星半点儿的厌恶,你也不会活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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