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诗:立品终须成白璧,欺心即是兽禽。切莫造孽辱斯文,一旦天加谴,财空绝后根。
故事发生在泸州府地界,泸州城的东南角有个书馆,也叫学堂,教书先生名叫胡辰,是个廪生。贡生、监生、廪生,都是秀才的叫法,也都是明清时期科举制度中,生员的不同叫法。因为等级的不同,每年国家给的钱,也都不一样。比如说清朝时期的廪生,算是秀才中的头名,每年国家给膳费四两银子。
胡辰虽说是个读书人,学问也很深,但人品很次。他有两大爱好,一个是打官司,一个是好男风。凡是听说谁和谁有仇,他就在中间挑拨。等这两家闹到公堂上,他再站出来调解,从中间赚打官司的钱。胡辰家里有老婆,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性取向。
看官老爷们,您想啊,教书先生都是这个德行,底下的学生能好吗?常言道:“师不正,徒乱行。”就是这个道理。学生什么样,他也不管,好端端一个孔孟之堂,愣是变成了猪牛圈。
胡辰家是在庐州府的舒城县,家里有老婆有儿子,老婆姓李,儿子叫何生。李氏出身小门户,长得比较丑,嘴还刁,眼里只有钱。
有一次李氏给他捎信儿,说家里没钱没米了,让他送点钱回家。胡辰就跟学生们催学费,左催右催,收上来三串钱。再加上自己原来还有一串,拿着这四串钱回家。
回家的路上,胡辰心里琢磨:“我要是把钱都拿回去,手里连个喝酒钱都没有,那怎么行?不如这样,我先送回去两串,自己留两串。万一她再跟我要,我还有个预备。”打定了主意,就把其中的两串钱,揣在了贴身的衣服里。
到家以后,把手里的两串钱交给李氏,李氏乐开了花。问他:“我之前跟你要了好几次钱,你都说没有,今天怎么拿回来两串?”
胡辰一脸的不高兴,爱搭不理的说:“你说哪儿来的?还不是我辛苦教书,赚来的吗?”李氏也不搭话,转身出去给他买了壶酒,给他做饭。
等酒足饭饱,该上床睡觉的时候,胡辰想起身上还留了两串钱,心想:“里面这件衣服不能脱,万一被她发现,闹起来就不好了。”于是只把外衣脱了,搭在了椅子上。
李氏好奇,问他:“怎么穿着衣服睡觉呢?”
他说:“管得着吗?我习惯了。”李氏没再多问,也躺下睡觉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等睡到半夜,胡辰一翻身,身上的两串钱掉了出来。李氏伸手一摸,顿时火气,把他叫醒,问:“你这身上怎么还有两串钱?这钱又是哪儿来的?”
胡辰也很气愤:“平时钱都给了你,我又不在家住,谁知道你把钱都拿去买什么了,我留点儿怎么了?”
“家里吃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得用钱,难道你觉得我把钱拿去养汉子了吗?”
“就你这模样,谁要你!”
“我什么模样,也是你当初用花轿抬回来的。再者说,老娘就是真的离开你,照样能再嫁出去!”
“既然这样,我今天就把你休了!”
你一句,我一句,二人大闹至天明。李氏一气之下,收拾衣服回了娘家,胡辰只好把儿子带到书馆,跟自己一起住。
从此之后,夫妻俩分居十余年。到了何生十八岁这年,在亲朋好友的劝说下,胡辰才去丈人家,把李氏接了回来,打算商议儿子的婚事。
庐州府庐江县,有个姓赵的秀才,大号赵明德,家里很富裕,为人品德兼优。同样是个教书的先生,但教育方式和老胡截然相反,名声很好。赵明德家的闺女叫梅姑,长得漂亮,端庄孝顺。
不论从人品上来讲,或者从家境上去说,两家算不上门当户对。那么为什么赵明德愿意把闺女许配给胡家呢?原因就在半年前的一次春游。
胡辰的儿子何生,跟几个不错同学去游山玩水。结果半道上迷了路,误打误撞,与赵明德结识。经过几天的接触,赵明德觉得何生是个好孩子,一表人才,将来一定会有出息。于是让媒人去庐州府,给胡家提亲。
置办一切嫁娶之物,择期拜堂成亲。当地有送嫁的习俗,所有女方亲戚当天都要到场。再加上男方亲朋也不少,因此结婚当天的人非常多,场面别提有多热闹。但是由于新娘是远嫁至此,当天晚上不方便回去,所以女方的亲戚们都没走,就在胡家凑合了一夜。
新郎官安置好亲戚们,转身进了洞房。小声说道:“娘子久等了,我这就来为你掀盖头。”新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气氛很紧张。
盖头取下来,喝过合卺酒,小夫妻吹灯休息。可能也是酒喝多了,刚躺下,新郎说:“不行,我得起来上一趟厕所。”
“你点上灯,披上衣服,别着凉了。”
“不用,马上就回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回来了,钻进被窝就睡。到天蒙蒙亮时,新娘醒了,正看见新郎在穿衣服。她说:“你怎么起这么早?”
新郎说:“我习惯早起锻炼身体,你再睡会儿吧。”
看似喜气洋洋,实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鸡叫三遍,院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紧跟着大喊道:“快来人呀!新郎被人杀死在茅房啦!”
胡辰夫妇急忙跑出来看,只见新郎脑浆流出,咽喉被割,身上只穿一件单衫,身体早已凉了。两口子大哭道:“我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香火断了,这日子以后可怎么过,我们夫妻老来靠谁呀?”
外面传来如此噩耗,家里所有的亲戚都出来了。梅姑听说丈夫死了,也从房间里哭着跑了出来。有人说:“看样子,新郎应该是昨天晚上出来的,不知是谁这么狠毒?还是赶紧报案吧。”
身边有两个年轻人自告奋勇:“你们看护现场,我俩这就去衙门报案。”
梅姑听此一言,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看来昨天晚上跟我洞房的人,不是丈夫。也不知哪里来的贼,杀了我的丈夫,坏了我的名节,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不如寻一自尽,到阴曹地府,与我丈夫团聚吧。”起身回屋,解开鞋带就要上吊。
为什么要用鞋带呢?首先,这里不是她家,找绳子找绫子都不方便;其次,明清时期的女人都绑脚,筒袜外面有一根鞋带。但是鞋带又太细,经不起这么大的重量。外面一片嘈杂,里面又传来“咕咚”一声响。推门一看,新娘上吊未遂。
胡辰两口子更着急了,劝儿媳说:“媳妇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呀!人死不能复生,你得宽一宽心才是!”
梅姑哭着把头天晚上的事,跟他们老两口说完。胡辰说:“这也怪不得媳妇。”
说话间,门外“哗哗啦啦”来了一帮人,都是衙门里的差爷。为首的是湖州府州官,身后跟着仵作和书吏等人。进门便喊:“闪开闪开闪开!”
县官问:“有人报案,说你家出了人命案,死的是谁?”
胡辰说:“我的青天大老爷,您可要为我作主哇。我儿子昨天结婚,晚上就被人给杀了。”
仵作上前检查了一遍,回禀:“死者后脑被顿起所伤,致命处在咽喉。”
官看了看,把新娘子叫来问话:“你丈夫昨天晚上跟你在一起吗?”
梅姑说:“老爷,我俩洞房之夜,丈夫说要去茅房,没想到被人给杀了。”
官问在场的其他人:“你们都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有可能是贼偷东西时,被新郎发现,结果遭了毒手。”
一时间,在场的亲朋好友们纷纷摸上摸下,生怕自己的贵重物品丢失。紧跟着一个娘家丫头说:“坏了,新人房里丢东西了。”
大伙儿问:“丢的什么?”
她说:“我们姑娘家送来的嫁妆首饰不见了,里面都是值钱的物件。”
官又问梅姑:“新人房里的东西丢了,你怎么不知道呢?”
梅姑哭道:“昨夜丈夫出去后不久,房里又进来一个人,我以为是丈夫,并没在意。等到次日早晨,天还没大亮时,他就穿衣服出去了,好像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官问:“可曾看见他的模样?”
梅姑想了半天,说道:“丈夫出去时,并未点灯,所以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但是我摸到他好像少一根手指,对,中指只有半根。”
胡辰听完,一把将人群中的林子成揪住,怒道:“你个没良心的,我儿子和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下如此狠手?”
在场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再仔细一看,林子成身上反披着一件外衣,隐约能看见上面有血迹。
林子成赶紧解释:“我没有杀人,你们,你们别冤枉我。”
胡辰单手往下一拉,把他身上的外衣扯了下来,指着上面的血迹说:“在场的人里边,只有你的中指少半根,而且衣服上有血迹,不是你,还能是谁?你夺我儿子性命,坏我媳妇名声,我跟你拼了!”说着,就要上前踢打。
这个林子成呢 ,幼年丧父,从小跟着母亲周氏长大,家里条件很好。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手指不慎被门缝夹断了半截。他母亲周氏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知书达理,对他要求很严。后来逐渐长大,跟胡辰的儿子何生,成了好朋友,俩人经常在一起研究诗词歌赋,所以胡辰知道他缺一根手指。
官问林子成:“你说你没杀人,那你跟本县说说,这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林子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血迹。”
官又问:“那你昨晚有没有离开过房间?或者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林子成回想了一阵,说道:“昨晚我在客房休息,半夜感觉肚子不舒服,起身披上衣服去了一趟茅房,出来时,在茅房外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也没在意,然后回屋继续睡觉,一直到外面纷乱才出来。哦,我知道了。昨晚我应该是被新郎的尸体绊倒的,否则衣服上不可能有血迹。”
又问:“你若不是掩藏事实,为何反穿衣服?”
林子成说:“我从茅房回来,顺手把外衣挂在了床头,可能是早晨慌里慌张穿反了。”
官哼的一声,狠狠地说:“你一介书生,怎么满嘴的谎话?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正好你少一根中指,正好你衣服上有血迹,正好衣服又穿反了。我看你就是杀人的真凶!左右,将他带回衙门暂押!”
到了第二天的上午,官出堂审案,逼问林子成:“你既读圣贤书,应该知道国家的法律。况且你和新郎关系融洽,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还要坏新娘的名声呢?”
林子成诉道:“老父台呀!学生冤枉!昨天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并没有杀人,也没有奸污任何人。衣服上的血,也是跌倒后染上去的,胡何生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
官说:“本县已经派人问过了,你和新郎的关系在此之前,确实很好;但后来,他与赵氏梅姑定了亲,你俩来往便少了许多。分明是你中意新娘,伺机杀死了新郎官,是也不是?”
子成哭诉道:”呀,父台呀!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新娘素未谋面,怎么会中意于她呢?况且学生素来胆小,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杀人?还望老父台详查呀!”
官大怒道:“你有杀人的动机,又有杀人的证据,还要强词夺理!来呀,给他上夹棍!”
左右大呼一声:“是!”马上把林子成掀翻在地,双腿卡在二木之间。
只听得官老爷唤了一句“收”,左右差人一起用力,林子成顿时感觉骨头都要折了,哭爹喊娘,眼泪、鼻涕、汗水混在了一起。
官又问他:“怎么样?招还是不招?”
林子成哭着说:“太爷饶命,我招了。”
问:“好好好,既然招认,那凶器是何物?”
答:“是是是他家的一根烂木头。”
问:“混账!新郎乃是先被重物击打后脑,然后被利器割喉而死,怎么会是烂木头呢?”
答:“是一根烂木头,一把裁纸刀。”
问:“你把凶器哪儿了?”
答:“扔在了江里。”
书吏写完供状,拿给官老爷查看。老爷点了点头,很满意,心说:“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吩咐了一声钉肘收监,差人们把刑具撤下,给林子成抬进了监牢。
舒城县的监牢规模不大,看管犯人的牢头有六七个,其中只有两个在编制内,剩下的都是临时工。这些临时工们为了养家糊口,专门针对新来的犯人,特别是林子成这样的富家公子。
再说林子成的母亲周氏,听说儿子蒙冤入狱,放声大哭,心说:“我苦苦守节半辈子,就指望儿子将来能有出息,现在无端被捕入狱,我该怎么办呐?”
家里有个老管家,早在林子成的爷爷活着时,他就在家里干活,现在已经六十来岁了。别看老头年纪大,真没白活,他跟周氏说:“公文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而且结果好坏也尚未可知,夫人您先别急,如今要紧事,是给衙门送银子,让孩子少受点罪。”
三百两、五百两,一批批银子送进去,真管用,林子成在里面确实没受什么罪,两个月下来,腿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周氏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在县里租房子住,老管家隔三差五来城里送银子。
这天,大街上传来一阵鸣锣的声音。老管家凑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舒城县的县官到任走了,现在来的这个新任的县官,是科班出身,姓李。赶紧把周氏夫人叫来,就在大堂外,大声喊冤。
李县官一脸懵,奔波一路,连衙门都还没进去呢,忽然冒出来两个喊冤的人,心里很恼火。对周氏和老管家说:“你们就是有天大的冤,也得等老爷我进去安置一下,然后走流程才是啊。难不成,让我现在给你断案子吗?”周氏和老管家连忙点头道歉。
不一会儿的工夫,衙门里出来一个差人,对他俩说:“老爷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下午就不升堂了,现在让你俩到后衙去说话。”
周氏心说:“看来这是个清官,我儿子有救了。”
转到后衙,把呈词取出来,官叫书吏把此前的卷宗拿来翻阅,并询问道:“这案子,你们有印象吗?”
书吏说:“回老爷,此案不同于其他,有印象。老廪生胡辰的儿子何生,新婚之夜被杀,新娘失节,前任老爷根据血衣证物断定,林子成乃是犯案的凶手。而今上司回文还没回来,所以犯人暂且押在监牢内。”
官问周氏:“既已定案,你又因何来喊冤呢?”
周氏答:“民妇喊冤有二。一是为我儿,我儿子从小懂事听话,和胡何生又是同窗的好友,新婚当天到他家庆祝,无端被冤杀人。二是告牢头,他们滥用私刑,只为向老百姓索要钱财,若不拿钱,就要毒打。”
官无言可答,半晌说道:“他是临时的雇佣,不要钱怎么养家糊口?”
周氏答:“我也知道他们要养家糊口,取个几十两银子罢了,但他们动辄要上千两,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又是什么道理?民妇就为这两点,如果老爷您不处理,民妇就是告到皇城天子脚下,也决不罢休!”官听后大怒,亲自到监牢勘问。
牢头索钱是常事,甭说牢里干活儿的差人,就是周边的老百姓,也没有不知道的。李县官安排书吏暗中统计,把所有参与受贿的差人都列出来,该打得打,该罚的罚,罢黜之后永不再用。
回过头来再看卷宗,心里疑惑:“如果林子成真的是见美逞凶,为什么还要留在胡家?身上的衣服明明有血,为何反穿,而不及时丢掉?胡家离江有几十里,怎么可能连夜把凶器丢到江里,然后再跑回来?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三天后,庐州府的回文到了。打开一看,内容几乎跟李县官的猜测一致,都觉得案子审的不明不白,所以特此回书,让新任县官再次开堂。
舒城县官再提林子成,问道:“你母亲周氏上告,说你有冤。你且把案发当天发生的事,再说一遍。”
林子成再次把夜里上茅房、跌倒沾血、血衣反穿之事,详详细细说了。
官问:“你现在说的,和招供内容怎么不一样呢?”
林子成大哭道:“青天父母官您明鉴,上任官酷爱动刑,我是被屈打成招的,望大老爷替学生昭雪啊!”官沉吟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再把林子成发回牢房。
此时上司再次发来回文,说这件案子拖的时间太长,命令李县官必须在三个月内把案破了。县官无奈,只好亲力亲为,带着差人分四路暗访。访的什么呢?少中指者。
这一访,果然有效。就在舒城县和庐州府中间的望平坡镇上,有个走街串巷的小贩,向衙门提供了重要线索。据他所说,本镇中有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中指少半截,此人名叫刘大富,以篾竹织席为生,他儿子刘美陵是胡辰的学生。尽管刘大富作案的可能性很小,但怎奈上司时间限的紧,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刘大富查问。
差人受命把刘大富带到大堂,李县官对他上下一番打量。问道:“下跪者何人?家住何处?”
刘大富回答:“回回回老爷,小民名叫望平坡。不是,小民家住望平坡,名叫刘大富。”
官笑道:“不必害怕。本县只问你几个问题,你须如实回答,否则老爷我可要请你吃板子!”
刘大富“咣咣”磕头,小声说道:“大老爷您只管问,小民如实回答。”
官说:“好好好。本县问你,胡家新郎被杀当天,你在哪里?”
答:“小民上山砍竹去了。”
问:“你儿子叫什么?”
答:“刘美陵。”
问:“曾在哪里读书?”
答:“在胡辰先生的书馆。”
问:“你与胡辰可有私仇吗?”
答:“两家通好,并无私仇。”
只见县官怒目圆睁,大喝一声:“呔!大胆的刁民,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吗?来呀!将赵氏和证物一并带上堂来!”
说罢,差人带着梅姑上堂,又将一支长把篾刀和长衫丢在地上。
官问梅姑:“你说案发当晚,曾摸到凶手少一根中指,可是实情?”梅姑点头。官又问:“是左手还是右手?”
梅姑回忆说:“我家床靠东墙,南北拜访,床头在南,床尾在北。他起床时背向我,右手按在床上,所以应该是右手缺中指。”
官令刘大富伸出右手,问:“刘大富,你的右手为何少一根中指?”
刘大富回答:“小民以篾竹织席为生,常年上山伐竹,有一次砍竹子的时候失手,不慎砍断一节中指。”
官说:“如此说来,你是个左撇子,对吗?”
答:“是是是,小民确实是左撇子。”
问:“那你再看看地上的长衫,是你的吗?”
答:“这这这,小民家里衣服多,这件长衫好像不是我的。”
问:“放屁!你家穷得连院墙都没有,还说衣服多。如果本县没猜错,你应该就这一件长衫吧?”
答:“小民,小民忘记了,这件长衫是我的。”
问:“衣服上的血迹哪来的?”
答:“不小心割破手,染在了衣服上。”
问:“好。本县再问你,地上的篾刀也是你的吧?”
答:“这个这个,不是我的。”
问:“好个嘴烈的狗奴!别人的篾刀都是短把,你的篾刀是长把,不是你的,又是谁的?”
答:“就算是我的吧。”
问:“那你再看这是什么?”县官把桌上的一个小包仍下去,耳环手镯撒了一地。
不等刘大富说话,梅姑忙说:“这是我家陪嫁来的首饰,案发当天丢了,为何在此?”
县官说:“这是在刘大富家中搜出来的。”
话音刚落,只听刘大富伏地大哭道:“大老爷您饶命,我是有冤在先,不得已才杀得人。”
果不其然,刘大富真是杀人的凶手。那么县官是如何知道这一切的呢?地上的长衫,以及长把的篾刀,又是如何成为证供的呢?这就要说说两天前了。
两天前,差人们在小贩给的线索下,找到了刘大富家。彼时刘大富刚从山里伐竹回家,手里的篾刀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因为一般人家的篾刀,都是短把,而他所使用的篾刀,则是长把。再定睛一看,他是左手握刀,右手缺一根中指。
县官得知案情有进展,再次翻看卷宗,详细查看了尸格内容。结果发现,新郎被害时头骨伤痕,正是上右下左。结合死时面部向下,官老爷断定,杀人者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刘大富。
为此,县官又提问了新郎的父亲胡辰,得知胡辰曾和刘大富之间有过纠纷,原因就是胡辰好男风,暗地奸污过刘美陵。如此看来,刘大富就有了作案动机。
刘大富只有一件长衫,干干净净,板板正正,上面一丝血迹都没有。看得出来,平时不怎么穿。但如果要去胡家行凶,一定要穿这件衣服,否则可能连门都进不去。县官是为了诈他,故意说上面有血迹。
既然刘大富已经承认了杀人的事实,县官也不愿动刑,问他:“你为何要杀害胡何生?”
刘大富说:“当初听说有个叫胡辰的廪生,很有学问,就把儿子送去读书。没想到胡辰是个好男风的混蛋,几次三番欺辱我儿。自己有心上报衙门,怎奈他又是打官司的老手。不甘忍辱的儿子因此自尽身亡,老汉我无冤可申,只得出此下策。他绝我后嗣,我就断他香火。”
官又问道:“你是怎么把新郎杀死的?”
刘大富继续说:“当晚,我悄悄潜在他家,准备等到半夜入室杀人。然而没过多久,就看见新郎急匆匆跑出来,往茅房的方向去了。等他从茅房出来,我用篾刀狠狠砸在了他的头上。为了保证人已断气,又在他咽喉处割了一刀。”
官怒责:“你痛恨胡辰不假,杀了他儿子就该泄愤,实不该坏了新娘的名节。”
听到这里,刘大富也不搭话了。倒是看旁边的梅姑,早已哭成了泪人。既是因为丈夫死了而伤心,也是因为名节受损而哭泣。县官也很知趣,赶紧让婆子把梅姑扶下堂去,好好照顾。
县官把胡辰提上来,狠狠教训道:“你真不是个东西,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辱没斯文,败坏风俗。你害了刘美陵,也害了你儿子。”
胡辰辩道:“就算败坏风俗,我也没有杀人害命,刘美陵是自己寻死,与我无关。”
官大怒:“要不是因为你,刘美陵能死吗?他父亲能到你家行凶吗?你儿子何至于偿命?时至今日,你还不知悔改,还要强词夺理。”
胡辰又说:“他断我香火也就罢了,万不该坏儿媳妇名节,这不是让我全家颜面扫地吗?”
官斥责道:“你还知道脸面?刘美陵只是受害人之一,你这衣冠禽兽,真是死有余辜,断你后嗣也是轻的。来呀!打他四十大板,押入监牢。”
等到案情审理完毕,李县官上报,三个月后回文转来。给刘大富判了个斩监候,杀人偿命,罪有应得。胡辰被宣阉刑,戴枷三个月。林子成当堂释放,补偿十五两银。
一切处理妥当,正要退堂时,衙门外突然又传来禀报。原来是梅姑不忍悲痛,跳进了大河。幸亏有个差人经过,把他救了起来。差人害怕自己走后,她还要再觅死路,只好带来一起见官,让官老爷劝说。
正巧周氏和林子成还没走,县官对梅姑说:“林子成是当初被你们冤枉入狱的小伙子,本县知道他为人善良,聪明好读,将来前途无量。如果你不嫌弃,我给你们当个证婚人如何?”
梅姑自知理亏,也不好拒绝,点头答应了。官又跟林子成说:“你家遭横祸,本县深感同情,希望你以后用功读书,将来为国家出力。而现在有此缘分摆在眼前,不知你愿意否?”
林子成叩头谢道:“如果不是老父台您为我伸冤,恐怕我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如今您又为我指媒,如此厚爱,学生怎敢拒绝。”
两边谢过县官,选期迎娶,夫妻二人婚后极其和偕。林子成后来考中进士,也做了一地的父母官,期间办案尽心,深得百姓爱戴。胡辰自被阉割之后,妻子李氏跟人跑了,他的精神也逐渐恍惚,疯疯癫癫成了一个乞丐。
结语:切记“色”字头上一把刀。不论是男是女,都要恪守本分。杀人三代,误人一生,纵是割头绝嗣,犹有余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