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菟丝花一族的女子各个都是娇弱可人的弱女子。
只能日日躲在男人身后,被娇养着。
我的父亲嫌弃我无用将我赶出家门,害我委身病秧子给他冲喜;
我的夫君们只爱我柔软的身躯和姣好的容色。
他们将我当花瓶玩弄,厌弃后又对我弃如敝屣。
却不知菟丝花一族表面攀附他人而活,实则是吸他人精气以旺盛自己。
1
我生来就被娇养在深闺。
被父亲嫌弃是无用的女儿,嗤之以鼻。
我娘从我小时候便在我耳边忏悔。
是她无用,没能生出一个男孩,为父亲绵延子嗣。
这才让我不见天日,受苦良久。
可是我菟丝花一族,生来就只能养育女孩。
从无例外。
娘亲闭着眼睛,长睫毛不停地颤抖。
原本娇软可人的相貌,在日复一日的精神折磨下,越发的憔悴。再也看不出年少时,长安美人的风貌。
她说,她没什么天赋。
幸亏菟丝花一族有我的传承。
所以她只能躲在父亲的后宅,被娇养着成为一个无用的妇人。
她要我向她保证,我不会轻易动用天赋。
直到我在小佛堂瞧见满脸欢喜的祖母,我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我跑到娘亲的院子里,瞧见她安然睡在床榻上,呼吸却比以前浅了很多。
娘亲她怀孕了。
父亲立在房外,面上却瞧不见一丝的喜悦。
他紧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等父亲离去,我轻轻摇醒娘亲。
“娘亲,你明明知道我们一族不能生子。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
“是我欠你父亲的,我该还他...也不一定会死,我好歹也修炼过,没关系的。总会有办法的。”
我好想问她。
万一呢?
万一你死了,那我该怎么办?
但我没问出口。
只得日日夜夜守在佛堂,祈求上天保佑我娘亲平安无事。
可一想到那日父亲的脸色,我的心情就如同掉落悬崖一般,空落落的不知道从何而去。
我的祈求没能传到上天耳边。
娘亲死在了生孩子的床榻。
血迹蔓延在床榻上,将娘亲的脸衬的越发苍白。
她奄奄一息地依在床边,面色苍白如纸。
她扯过我的手,干涸的唇畔微微颤抖。
“孩子,活下去。”
娘亲死后,父亲并未为她的丧事大行操办。
只是简简单单地送了葬。
可我瞧着,父亲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无论是自己相伴已久的妻子还是心心念念的儿子,都不曾在他的心里扬起一丝波澜。
他摸着胡子,意有所指。
“安儿,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定亲了。盐商家的小公子现如今正值娶亲年岁,为父瞧着你与他,正是郎才女貌正相配。”
我闭了闭眼。
工农士商,商人最是低贱。
父亲做官的时候,日日回府嘴上不屑的都是隔壁盐商家的富贵做派,嫌弃他们没有文化、没有功名。
那位小公子,肥胖如猪猡,行事手段也狠辣异常,房里的婢女、妾室,不知道被他折磨死了多少。
可是现如今,我的父亲居然为了盐商家送来的彩礼,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进那个虎狼窝。
实在是可笑。
娘亲,这就是你散尽修为也要为他生个儿子的男人。
你说,到底值得吗?
尸骨未寒,他便要将你唯一的孩子卖出去,换取他的前程顺畅。
而我是被舍弃的棋子。
趁着父亲为我筹办那匆促的婚事,我寻了个由头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
为了躲避父亲的追捕,我灰头土脸地闯进一家店铺的后院,我急匆匆地小跑。
却意外闯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怀抱里。
我昂着头眨巴着眼,疑惑地望向离我很近的男人。
2
男人怀中带着好闻的香气,在瞧见我面容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他环住我腰肢的手臂愈发紧了紧。
口中却是恶狠狠的质问。
“你是谁?”
我观察着男人的衣着打扮,虽然装饰简单,但是身上穿戴无一不是精品。
目光下移,视线落在了男子腰间挂着的侯府玉佩上。
武安侯府,辜幸川。
我心下有了计较。
手指间的灵力窜出,小心翼翼地爬上男人的臂膀。这是我的唯一的期盼了。灵力遮掩住男子对我的敌意,让他下意识地将我护住。
“求您,救救、救救妾。”
可我许久没有动用灵力,再加上身体虚弱,我便昏了过去。堪堪昏睡过去之前,我依稀听见男子低声吩咐侍从解决好我身后的追捕。
我想,我是找对人了吧。
醒来的时候。
我脑里一片迷茫。
对上了男人略带探究却又欣喜的视线,我垂下眉眼落寞地朝他道谢。“多谢公子救下妾。”
“救下你是小事情,不打紧。”
男子手上把玩着玉扳指,玩味地瞧着我的眼。“不过,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倒是查到了你的身份。
林侍郎家的小姐,林安。
大婚当即,却一人出逃。怎么?林小姐是不喜欢与盐商家小公子的亲事?”
我苦笑着,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公子不知,我的娘亲刚刚去世,父亲就要为了盐商家的银钱要将妾卖了去。
妾实在不愿被父亲随意丢弃,妾只想与心爱之人安度一生。”
“哦?”
男子猛地靠近了我的床榻,“林小姐的心爱之人,是谁?”
我垂眸,面上的红意洋溢。
“也不能说是心爱之人,只是妾一人的单相思。妾心心念念的是武安侯府的辜世子,辜将军。”
男人整个人一顿,目光一瞬间不可置信了很多。
“你说谁?”
“辜幸川。”我坚定道,“妾倾慕的人是辜将军。”
男人大笑出声,伸出他的双手抚上我的脸。
“你认识辜幸川?”
“妾不认识辜将军。”
我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只是妾听闻过辜将军在战场上的威风凛凛,实在是难以按捺心中的悸动。妾觉得,只有如辜将军这样的男子,才是天地间伟岸的男子。”
“那本将军在你眼前,你也认不出来。”
“什么?”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你是辜将军?”
“对。”
瞧见我的狭促,男人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但半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神情又冷淡了下来。
“你仔细看看我的手?”
顺着男人的话语,我下意识地低下视线看了过去。
闯入眼帘的就是男人长满脓疮的手。
我惊讶,下意识地想要离的远远的,脸色被吓的苍白。
男人冷笑。“你看。你说你倾慕于我,但是瞧见我的脓疮,又下意识地要远离我。
你说,你倾慕我什么?”
辜幸川刚要收回搭在我脸颊上的手,却被我一把抓住。
我抓住男人长满脓疮的手。
仔仔细细打量着男人的眉眼。
罕见的刚毅脸庞。
“不,将军。”我颤了颤嗓子,浅笑着将我的脸贴了过去,讨好着他。
“不论将军是什么样,妾的情思不断。”
他的手指轻轻颤抖,抬眼看向我,眸子里透露出一种惊人的喜悦。“你是...当真不厌恶我?”
我忍住嗤笑。
我见过男人随军归来,骑在马匹上神采飞扬的样子。却没见过男人现在不可置信的可怜模样。
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无视了他的隐疾,坦言自己的情思。
他居然相信、情爱这么离谱的事。
我垂眸,无视他手臂上的斑疮,握紧他的手。
“妾倾慕将军,自然不会厌恶。”
3
我微微侧过身,露出白嫩的脖颈,轻咬唇畔,露出几分羞怯。又眨巴眨巴眼,钩着辜幸川的注意。
“可妾父亲那边...”
“不过是个小小侍郎,你父亲不会来讨要你回去的。”
讨要,一个很便宜的形容。
我沉默地弯了弯眉眼。
是呀,和武安侯世子相比,我父亲那小小的侍郎自然是不算什么的。
更何况父亲将我卖去盐商家也只是为了银钱。
钱权不分家。
他能攀附上武安侯府这颗大树,父亲只会更加开心,更不用说前来要我回去。
估摸着,他应该会笑脸盈盈地将我捧到辜幸川的面前。
意识到我的兴致不高,辜幸川反过来抓住我的手,小心地问我。“我唤你安安,可好?”
似乎是害怕将我吓跑,他的动作格外的轻微。
既然辜幸川和父亲搭上了线,我那为了前途光明的父亲肯定是会向辜幸川说过我与母亲的一些神奇。
但是他不敢保证。
毕竟他也只是有所猜测。
所以,辜幸川便顺水推舟将我留了下来。
死马当做活马医。
我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辜幸川的手掌中,讨好他。又将自己的灵力更深入地埋进了辜幸川的身体里。
“将军开心便好。”
“安安,你倾慕于我,我也不负你。待我好后,必定八抬大轿,迎你入门。”
如此信誓旦旦的誓言,字字恳切。
但,我只信了三分。
意识到我如今能抓住的只有辜幸川的关注,我将菟丝花的根须缠进辜幸川的承光穴,然后将我的灵力渡了些进他的体内。
菟丝花的灵力,对男子有用的很。
辜幸川果然奇迹般的康复,外界大为惊叹。
一时之间,武安侯世子的名头重新又风头无两。
辜幸川却不曾冷落我,他整日里送吃送喝给我,看见漂亮的衣料也眼巴巴地送到我面前。
他到处说:“若无安安,便没有辜幸川。得此妇,乃上天眷顾。”
长安人人称赞我和他是佳偶天成,无数闺中女子羡慕我的好运气。
毕竟,我的家世离武安侯还差上一大截。
可只有我知道。
他送来那么多的东西,眼里的笑容那么痴迷。
但却没有将我当作夫人的爱重。
他将我当作一个漂亮的玩意。
辜家的人明里暗里提醒我,我不配做武安侯的夫人。
他家辜幸川是要尚公主的。
而我父亲隔三岔五的书信叮嘱我,要我牢牢抓紧武安侯的门楣,要求我一定要握紧这门婚事。
毕竟,卖我进武安侯府,他获利不少。
公主和辜幸川的来往越加密切,他又一次没来看我。
我借机回了家。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父亲重新娶了新妇。
我看着新妇微突的肚子,眯了眯眼。
那是盐商家旁系的小姐。
不亏是我的父亲。
两边都不曾放弃,又重新搭上了盐商家。
我颤了颤睫毛,小心翼翼地扭着手帕靠近了她,向她请求进我娘亲的院子里看看。
娘亲的院落许久没人来了,杂草丛生,像是已然被人遗忘。
在床头摸索一番,如愿在暗格找到那颗娘亲还没来得及用的药丸。
冷风灌进我的衣襟,刺的我发抖,我闭了闭眼心下了然。
这颗丹药,是娘亲为了能安然生下弟弟费尽心力才找到的。
我原先以为,娘亲是服下了丹药之后,实在支撑不住才会一尸两命。
可现如今看来。
这一切都是父亲的手段。
为了迎娶新妇,获取钱权。
他不惜杀妻弃子,将和娘亲这些年岁的美好时光都忘记的一干二净。
抛掷脑后。
我沉默地望着天边的云,将丹药藏进自己的衣袖。
然后转身对上我父亲阴鸷的双眼。
4
我没有动作,任凭父亲令人将我捆起绑上石头,丢进陡峭的山崖。
“父亲,为什么?”
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在问他什么,他只是狰狞着笑着。
“武安侯府给了新的价钱,要我将你解决了,好腾出位置给公主。”
我并不在乎辜幸川的做法。
哪怕他被我的灵力迷了眼,但他武安侯府还有老侯爷。
我无法动其一分。
沉默良久,父亲才假惺惺地安慰我。
“为了你父亲的前途,你奉献己身,是应当的。”
我无视了他脸上的癫狂,问他。
午夜梦回可曾梦到过我的娘亲和弟弟?
父亲癫狂地指挥人将我推到山崖边,他得意地嘲笑我。不过是旧妇,死了就死了。
他自有他的新妇小儿。
我问他,我的娘亲和弟弟被他丢去哪了?
被丢下山崖前,我瞧见一双狂笑的脸,他说他也不知道,兴许我的娘亲和弟弟已经被野狗啃咬了。
山石滚落,我咽下那颗丹药。
意识消失之际,我调动灵力,将这些时日从辜幸川那里吸来气运运转起来。
和煦的气息,一丝一丝钻进我的身体,在我的经脉之间行走,温暖了我。
菟丝花,只知攀附。
却吸他人而旺盛自己。
在我呼吸到新鲜空气,重新活过来的一瞬间。
我在祈愿。
祈愿我的父亲和辜幸川,平平安安、活的长长久久,活到我再次出现他们面前的那一刻。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理循环。
被人救了回去。
胸膛痛的,难以呼吸。
我躺在床榻上,看着秀才模样的男子为我悉心照料。
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涟漪。
“你是谁?”
我沙哑着声音问他。
“在下梁庸,前些日子在山脚下救下了姑娘。”
梁庸,梁氏一族旁系的庶子。
性子绵软,不受重用,被家族抛掷脑后,家徒四壁。
算是不错的容身之处。
立在梁庸简陋的书桌前,看着他桌子上洒落的文稿。
无意间却瞟到他藏在纸张深处的愤恨文笔。
他字字句句都是叫作“周显”的名字。
笔锋狠厉,轻易便能看出来,他对这个周显的忌恨。
原来,这梁庸是个代笔。
我顿了顿,心下瞬间有了计较。
“你在做什么?!”
梁庸急匆匆地赶来,直接撞开了我。
我一时不察,被撞到在地。不可置信地盯着男人着急整理书桌的背影,脑海里一片迷茫。
他冲到我的面前,在我没留意的时候,一个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
“女子不可步入我书桌范围!”
“梁...公子...”
我捂着红着的脸颊,低垂着眉眼整个人瘫在梁庸的腿边。
“妾只是,想帮梁公子整理一下书桌而已。”
梁庸似乎是意识到他做了什么,颤了颤嘴唇伸手扶起了我,连声朝我道歉。
“抱歉,林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在下、在下只是有些着急。”
“无事。”
我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茫然地抬起头,氤氲着水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菟丝子的灵力顺着梁庸的小腿攀扯而上。
迷住了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