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哥哥的血包,被妈妈爸爸抽血抽到体重不足七十斤。
后来哥哥的肾也坏了,父母又要挖我的肾。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那个从通风口钻进来的小偷背着我逃出了这个家。
他说:“我在,你别怕。”
1、
我对着面前的炸鸡和蛋挞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举起了鸡翅又放下,最后还是一口都没有吃。
该回家了,我起身离开。
“等等,你这些都不吃了?”
一个面容清秀、衣着简陋的少年拦住了我。
“对。”
得了回答,少年端起我的鸡翅就往他的包里放,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傻逼大小姐,点了又不吃,浪费粮食。”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让他吃了也好,这么好的东西倒掉确实浪费。
我不是大小姐,这50块是我攒了很久才有的。
我只是不敢吃。
回到家,爸妈已经在餐桌旁坐着了,桌上的饭菜有荤有素,很有营养,但说实话,很难吃。
肉是腥臭的,表皮上还沾着毛;素菜被白水涮一涮就出锅了,没有任何味道,软塌塌,像是呕吐物。
我开始想念起炸鸡的味道,虽然我从来没有吃过,但它一定不会让我干呕。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妈妈嘴角下撇,眉眼满是阴云。
我低下头,“在学校写作业。”
“啧,不该让你上学的,真麻烦。以后7点之前必须回家,不然你再也不能去学校。”妈妈冷声道,“过来吃饭了。”
我不敢违抗,小口小口吃着我盘子里面的食物。
“等等,什么味道。”妈妈的鼻翼翕动,眼神突然变得冷厉。
我吓得心口一颤,只听见我妈妈尖利的声音:“把手伸出来!你身上有炸鸡的味道!”
被发现了。
我瑟瑟发抖,眼泪下意识地就往下掉。
“爸妈,我错了,我没有吃,我只是点了闻一闻……”
妈妈抓起我的手指在她鼻子底下一闻,然后一巴掌向我挥来。
“你手指上还有辣油的味道!居然学会撒谎了!”
我的脸偏向一旁,鼻尖一酸,温热的液体从鼻腔里面流出。
爸爸说话很慢,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你怎么把她打出血了?多浪费。都说了,不要打她。”
妈妈的声音能把人的鼓膜刺破一样尖,“她都出去偷吃了,我怎么还不能打?把她身体吃坏了,景安该怎么办?”
“那你打她能解决问题吗?”
……
争吵还在继续,我自己扯了张面巾纸,擦着我的鼻血和泪水。
半小时之后,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决定关我的禁闭。
听见“禁闭”两个字,我的膝盖就软了下来,浑身都在颤栗——
一股热流打湿了我的裤子,我失禁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去外面吃东西,求求你们不要关我禁闭。你们抽我的血吧,抽多少都可以,不要关我禁闭……”
我没有丝毫自尊,趴在地上涕泗横流,忘记辩解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吃炸鸡了。
他们站着我跪着,他们看着我哭着。
这就是我的生活日常。
“这次就关你两天吧,你要长长记性,不要让爸妈不高兴。”爸爸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缓缓说出了对我的判决。
两天。我眼前一黑,连挣扎都不能够了。
爸爸扯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行至地下室。
“咔嚓”一声,门扉合上,最后一丝光线消失。
屋内一片死寂,仿佛黑洞。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我捂住耳朵,祈求这次不要有老鼠咬我的耳朵。
2、
我叫江佑景,我的哥哥叫江景安。
我的名字就寓意着我的命运——护佑江景安。
我因他而生。
哥哥一出生就被诊断出患有造血功能方面的基因缺陷,必须要靠大量输血才能维持生命。
可是哥哥偏偏又继承了妈妈的熊猫血血型。
血库里面的血根本不够哥哥用。
他们只能散尽家财,四处求购熊猫血。
最后,他们想了个主意,再生一个,用那个孩子的血不就好了吗?
妈妈怀孕,生下一个女孩,说不清楚是幸运还是不幸吧,她的血型并不符合要求,被失望的爸妈转手卖掉。
再然后,我出生了,RH阴性血型的宝宝,终于让爸妈的得偿所愿。
在喝到人生中第一口奶之前,我的血就被打进哥哥的身体里。
我一直以为每个小孩都会被抽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邻居家的小女孩手肘窝处白皙光洁,没有一丁点瑕疵,我有点羡慕地惊叹道:
“你为什么没有针眼?”
小女孩歪头,疑惑地看着我,“什么针眼?”
我撸起衣袖,指着我胳膊上青青紫紫、密密麻麻的针眼,“就是这个!你的爸爸妈妈没有抽你的血给哥哥用吗?”
周围的家长都瞪大了眼睛,用震惊又怜悯的眼神看我。
他们报了警,警察找到我家的时候我父母汗流浃背,但是脸上依然笑得很和蔼。
“小孩子身体不好,我们总是带她去输液。她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乱说的。”
警察点点头,又离开了,离开前感叹了两句“带小孩不容易”。
上一秒还在温和应和,仿佛和其他所有担心调皮孩子的爸妈一样,下一秒他们转身看我时,表情却狰狞如恶鬼,让我瑟瑟发抖。
“佑景,你很不乖啊。”
——然后我被关了人生中第一场禁闭。
关禁闭太可怕了,一片混沌的黑,没有一点点光,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放出来,只知道耳边窸窸窣窣的老鼠、蟑螂,或者其他什么虫子的声音。
太可怕了。
我哭到声嘶力竭,然后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老鼠在啃我的耳朵。
3、
不能睡着,睡着会被老鼠吃掉。
迷迷糊糊之间,我听到一阵是金属的摩擦声。
随后,我的眼前突然亮了,让我能看见薄薄的眼皮上面的血管。
光?
我睡着了吗?我在做梦?这里怎么会有光呢。
“我靠!什么情况啊?”少年惊叫了一声,他“咚”地一声落了地。我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两把。
“喂,喂,你还活着吗?”
我睁开了眼,眼前是一个清秀的少年,那个在肯德基里面嘲讽我的男孩。他拿着手电筒,见我醒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拧着眉头。
“居然是你!啧,你不会报警吧?”
他身后,那个通风的窗口被打开了,我明白他是从那里钻进来的。
终于有人来了,只要别让我一个人在这一片漆黑里面度过两天,不管是谁来我都感激,小偷、强盗,随便什么人。
“我不报警!”我扯住他的衣袖,死死地扯住,“你别走。”
“你干嘛?!我可是个小偷,你留我干什么?”少年想把他的衣袖从我手中扯出,我力气不如他大,衣袖的布料渐渐从我手中滑出。
“小偷也没关系,求求你,不要走,这里太可怕了,求你留在这儿陪我……”
我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还有46块钱,我都给你,你不要走……”
我掏出卷成一团的纸币,举着手往他面前递。
他拧着眉毛看我,好半天,终于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钱。
“啧,看在我吃了你一顿肯德基的份上!你要我陪你多久?”
“两天。”
“我两天都能搞到几百块,你才给我46,我亏了。”少年不满地嘟囔着。
我抿着唇怯怯地说:“我以后再补给你更多的钱,我现在只有这么多了。”
“我要四百块。”
四百块,我怎么搞到四百块?我一阵烦恼,但是还是答应下来。
别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待着,其他我什么都能接受。
摆脱了恐惧之后,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找上了我。
——我尿了裤子,又在地上躺了那么久,现在肯定又脏又臭。
我不敢离他太远,又不敢靠他太近,只能隔了他半米坐着,沉默相对。
少年没看我,“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我现在又不偷你东西。”
我连连摆手,脸颊发烫,“不是不是!我是怕我身上太脏了。”会让他嫌弃。
“哦。”他的语气稍微轻快了一些,“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比你更脏的时候都有,不会嫌弃你的。”
“这样吗?”
“对啊,做小偷的,被发现了之后可惨,被打到屎尿齐流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易生。”
“我叫,江佑景。”
“右?右边的右吗?好奇怪的名字。”
我摇摇头,“不是,是庇佑的佑。”见他一脸迷茫,我稍微勾起嘴角,示意他伸出手。
我在他的左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出“佑”字。
他专注地看着我的手指,“这个字我不认识,但是我觉得比我名字牛逼多了。”
我抿唇,低下头,“我不喜欢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就像我的命运一样,是诅咒,让人厌恶。
“我早就想问了,你看起来是个乖乖女,怎么会被关在地下室?”
见我沉默,他甚至开了个玩笑,“该不会是因为偷吃肯德基吧?”
“就是因为偷吃肯德基。”我提起一个惨淡的笑。
他的笑容沉寂下来,我们之间又归于沉默。
4、
“为什么?看你家房子,你爸妈应该不至于穷到为了50块这样对你。”易生的声音在这间狭窄逼仄,满是尘土飞灰的地下室里回荡。
易生完全是个陌生人,他是个小偷,还准备来我家偷东西。
可是从他带着光钻进这间地下室里开始,我就提不起一丝对他的怀疑。
我开始慢悠悠的讲述,这是我第一次倾诉我的过往。
今年十五岁的我,是作为哥哥的移动血包活着的。
因为常年被抽血,我发育严重迟缓,体重不足70斤,身高才一米五出头,有严重的贫血症,稍微动一动就会晕倒,并且至今没有来月经。
跟我同学们走在一起,她们是娉婷的少女,我则像一个枯瘦的小学生,如果不说,没人能看出我们其实是同样的年纪。
我几乎没有朋友,因为我苍白消瘦,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初中的时候,班上的人给我取了各式各样侮辱性质的外号,会藏起我的作业,欣赏老师责骂我时我摇摇欲坠的表情。
可是升上高中之后,新同学对我都很友善,她们说我像她们的妹妹,会抱着我,亲我的脸颊,用她们漂亮的缎带扎成蝴蝶结别在我头上,还会把各种各样的糖果往我口袋里面塞。
我喜欢她们,喜欢上学。
可是爸妈说我不需要上学。如果不是我哀求,并且主动配合他们抽血,说不定他们早就让我退学了。
他们希望我乖乖当个工具人,不要吃任何他们不希望我吃的东西,不要说任何他们不希望我说的话。
“妈的,你爸妈真是畜生。”易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虽然我挺讨厌警察,但你有没有报警试试看?”
“我试过,他们不相信我。我爸妈拿了一张病历单,上面写着我患有妄想症,警察就让他们把我带走了。”我平静地讲述着。
“他们可是我父母,虎毒尚不食子,没人相信他们会伤害我。有了父母这层外壳,他们可以对我为所欲为,我逃都逃不了。”
易生咂舌,“头一次觉得当个孤儿也没那么糟。”
他拍怕我的肩膀,翘起嘴角,“我们还挺像,一个没爹妈,一个爹妈不是人。”
他突然就对我亲近起来,从包里掏出那份我没吃的鸡翅和蛋挞,冲我挑眉一笑,“一起吃呗。”
我咽了口唾沫,双手拿起一块鸡翅,一口咬下去,我哭了。
太好吃了,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是脆的,咸的,香的,没有腥气,只有让人忍不住吞掉舌头的肉味。
他还给我喝了他带来的果汁,甜蜜的,让人眩晕的滋味。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喝下去大半瓶。
我有点羞耻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把你的果汁喝光了。”
他很神气,像只骄傲的黑猫,“好喝吧?我最喜欢喝这种果汁。下次我给你带。”
“很贵吗?很贵的话就算了。”
“不知道,我偷的。”
我被他这话噎到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促狭一笑。
他刚刚是故意这么说的,就为了取笑我。
但我并不生气,也跟着他笑起来。
易生甚至会变魔术,他把硬币放在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再张开,里面的硬币就消失了。
我扯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没有,你把它藏在哪了?”
他哼哼一笑,“你摸摸你的头发。”
我伸手一摸,硬币真的就在我的马尾辫里。可是他根本没碰过我的头发呀!
我瞪大了眼睛,“你好厉害,怎么做到的?”
他很得意地双手抱胸,脸颊都微微发红,“我的手很快,你能察觉就怪了。”
我们玩闹了不知多久,我困了,但是死死撑住我的眼皮不让它落下。
“困了就睡啊。”
我死命地摇头,“不能睡,不能睡,会被老鼠吃掉的。”
“我有在,谁都别想吃你。”他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肩膀上,“快睡!”
也许是因为易生这句话太笃定了,我的心竟然真的安稳下来,靠在他的肩膀上,合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听见耳边的声音:
“喂,我听见外头有声音,你爸妈来了,我要走了。”
“下次你爸妈再关你禁闭,你就在你家门口的花盆底下给我放纸条。”
“不准忘记你欠我的四百块钱!”
醒来时,面前不是易生那张带着些骄傲神气的清秀脸庞,而是面无表情的母亲。
“你知道错了吗?”
“我知道错了。”我温顺地低下头。
离开禁闭室的时候,我甚至回头望去,看向那个空空的通风口。
我仿佛做了一场梦。
易生是真的存在吗?
还是我因为过于恐惧,幻想出了一个男孩来陪伴我。
我揣手,却摸到一个硬硬的尖角。
是一叠从大到小排列整齐的46块钱。
我忍不住笑了,露出几颗牙齿。
5、
我依然过着“抽血”-“请假”-“上学”-“抽血”的生活。
我无数次路过那家肯德基,都没有在里面遇见过易生。
我偷偷藏下了一块班上女生送我的巧克力,放在了家门口的花盆底下。
每天放学,我都翻开花盆,看看巧克力还在不在。
一天,两天,三天……
直到我都开始担心易生是不是被抓进警察局了时,那块巧克力终于消失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过了几天,花盆底下出现一袋牛奶糖。
我把它藏在我床与墙壁的缝隙里面,那里只有我能伸手进去,不会被爸妈发现。
每次我难过了,就偷偷吃一颗,甜滋滋的味道让我想起易生,我就不难过了。
上学放学的时候遇见他,我对他招手,他就远远地给我点头,不怎么搭理我。
然后回头就往花盆底下塞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一个学期下来,我竟然胖了一些。
我写小纸条告诉他,他回复:
“喂了你那么多东西,你才胖两斤?忘恩负义的家伙,给我胖十斤!”
胖十斤好难啊!
我哭丧个脸。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去,我小心行事,不会再被关禁闭,慢慢长大,等到十八岁了,我就逃出这个家。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跟易生一起走。
可是变故突然就来了。
那天晚上,爸妈接了一通电话就冲出家门,等再回来时,看向我的目光极其阴冷恐怖。
“佑景,明天开始,你不要去上学了。”
“景安他的肾脏衰竭了,需要换肾,你做好准备。”
我的心猛然一坠,“爸?你不要这样,我会死的,我会……”
我的身体本来就够差了,再拿掉一颗肾脏的话,我不觉得我能活下去。
“好了,一颗肾而已,你忍心见你哥哥离开吗?”
妈妈看向我,不耐道,“我已经给你班主任说了,你不用再去上学了。”
说完,他们看也不看我,便离开家门,我想应该是去陪哥哥了吧。
我回到我的房间,从床缝里面摸出一颗奶糖放进嘴里,还是那么软甜。
我用力的嚼着奶糖,一颗一颗地嚼,直到袋子里面空空如也。
这一次,不管吃再多的糖,我的泪水依然在簌簌流淌。
6、
窗外是鸟语花香、万物萌发的春天,我却一点也体会不到那种生机。
爸妈这个月没有抽我的血,因为要我养好身子做换肾的准备。
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也没有余力去翻门口的花盆。
那个在黑暗中陪伴了我两天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
我应该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咚咚”,我抬起头,月光下,一张清秀的,含着怒气的脸贴在我的窗玻璃上。
“江佑景,快开窗!”
是易生!
我连忙打开窗让他进来,“这可是二楼!你怎么上来的?”
“爬上来的呗,不然呢,飞上来?”易生一副嫌弃的样子看着我,他今天的脾气好大。
“哦。”我讷讷地应了一声,“怎么了吗?”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易生怒气冲冲,眼睛都睁大了些许。
“你为什么不回我的纸条?我给你的面包都过期了你也不去拿!我还没问你怎么了呢!你不要忘了你还欠我400块钱!就算你嫌弃我是个小偷,是个混混,你也得把钱还上,不准给我玩消失!”
易生像连珠炮似的往外发问,我突然觉得他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流浪猫,叫的很凶,但眸子里面全是脆弱和恐惧。
我的眼泪凝聚成珠,一滴滴滚落下来。
易生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归于无声。
他喃喃地吐出一句,“……你讨厌我了吗?”
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我怎么可能讨厌他!
我疯狂地摇头,“不讨厌!我怎么可能讨厌你,你那么好。”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只是……”我低下头,最后还是说出了实情。
“哥哥的肾脏不行了,爸爸要把我的肾换给哥哥。”
易生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他握住我的肩膀,头一次用这么认真的神态看我,“小佑,你必须离开,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你的身体那么差,摘掉一颗肾脏,会死的。”
“跟我走!”
他坚定地望着我,我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
反正我的生活不可能更糟了。
反正……
我看向我和他紧握的双手,感受着他粗糙手心里的温暖。
这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勾起了一个微笑。
7、
我们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家,往易生的家走去。
一开始是我们并肩行走,后来是易生拉着我走,再后来是易生背着我走。
我有些沮丧地搂紧他的脖子,“对不起,我走不动了。会不会很重?”
“你轻得跟纸似的,我都怕你被风吹跑。再来两个你我也背得动。”
我戳了戳他消瘦的背脊,“我才不信。”
“切,这样呢?这样你信吗?”
易生突然加快了速度,小跑起来。
夜风凉凉地吹在我们脸上,月光将我们温柔地照拂,我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地下室,也是在这样的一片黑暗中,易生陪我度过了最难熬的两天。
现在手电筒的光换成了姣白的月光,逼仄的地下室换成空寂的街道,不变的还是身边的这个少年。
易生粗重的喘息声就在我耳旁,我不由自主咯咯地笑起来。
“易生,你再跑快点。”
易生骂我,“你把我当马使唤呢?”
“驾,驾!”我笑得更大声了。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可别忘了我是你债主!”说完,易生也跟着笑了。
我们穿过了五条街,易生把我放下来,指着旁边的夜宵摊,“吃点东西,我家还有点远呢。”
他自作主张给我点了猪肝面,说是为了补血。
猪肝也挺好吃,我笑眯眯地接受了。
吃着吃着,我听见一道惊诧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江佑景!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回过头去,是班主任!
糟了。
班主任用不虞的眼神打量了一圈易生,里面含着的鄙夷有如实质,让易生捏紧了筷子。
我挡在易生面前。
班主任严肃地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跟男生出来玩,你父母知道吗?”
我强壮镇定,扯出一个微笑,“陈老师,他是我表哥,我爸妈当然知道啦。”
班主任沉默地看着我半响,最后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很不擅长撒谎。你身后的这个男孩是个小偷惯犯,你不要和他接触。
“我通知你父母来接你,不要让你爸妈担心。”
8、
“不要!不要告诉我父母!”
可是不管我怎么说,班主任依然坚定地拿出手机,准备拨号。
我“咚”地一声给班主任跪下,班主任是个好人,对我很亲切,她也许会相信我。
“陈老师,求你不要打电话给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会把我关在地下室,会抽我的血,把我的器官挖出来给哥哥用。”我扯着班主任的手,不让她拨号。
班主任怜悯地看着我,“你爸妈说你患了严重的妄想症,所以在家里休学。现在看来,你的病情确实很严重啊。”
她继续拨号,易生却一个箭步冲上来,夺过她的手机,扔进了面汤里。
“你懂个屁!你们都是她父母的帮凶!有病的是你们!”
易生一把将惊愕的班主任推倒在地,又拉住我的手。
“小佑,快走!”
我牵住他的手,在黑夜里用尽全力狂奔着。
“江佑景!你别跑啊!”在我们身后,班主任喊我的名字。
我回头去看她,她的脸上全是担忧。
她是个好人,也是个大人。
大人总是更信任和他们一样的大人,觉得小孩子的话不可信。
我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我们跑啊跑啊,我又累了,易生又开始背起我。
我听见身后越来越热闹,就知道班主任还是想办法通知我爸妈了。
我回头,远远地,看见家里的车向我们驶来。
“易生,他们追过来了。”
“嗯,我再快一点。”
“你跑不动了,易生。把我放下来吧。”
“你闭嘴!我跑得动。”
“易生……”
我哭了,我摸到易生的脸,他也满脸的泪。
“易生,他们开了车,你把我放下吧。”
“我不要!”易生带着哭腔吼道,“你会死的!”
我擦干泪水,努力微笑起来,“我不会死的。等我做了手术,还要再吃很多很多的零食,你要继续给我带。”
易生终于力竭,摔倒在地,他的双腿已经开始颤抖了。
他也只是一个瘦弱的少年而已,甚至还比我小一岁。
车灯越来越亮,爸妈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咬牙,推易生的背。
“你还要给我带奶糖,带蛋挞和炸鸡,你要是被他们抓到了,我会饿肚子的。
“我不会死的,一颗肾而已。易生,你别管我了!”
易生的泪水打湿我的手心,他也早就明白,其实在被班主任发现的那个瞬间,我们的出逃就已经失败了。
他就算不走,也只是跟我一起被抓而已。
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自己走,固执地爬起来,继续背着我,哪怕脚步越来越慢,哪怕车灯离我们越来越近。
终于,车子横在我们的前方,爸妈和班主任从车里面钻出。
9、
爸爸的拳头、妈妈的耳光、班主任的惊恐、易生倔强的眼泪。
场面乱作一团。
最后,易生被打得满脸是血,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爸爸还要再打,我挡在易生面前,“我跟你们回去。”
妈妈狠狠甩了我一个耳光,我的左耳也是一片嗡嗡声,眼睛也有点看不清东西了。
我突然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挡在易生的面前,“不要打他,我跟你们走。”
“小、佑……”易生勾住我衣角,他充血的眼球含着真切的悲伤和绝望。
我摸上他的头发,有点扎手。
“不准再离家出走了,否则……”
爸爸在我耳边低声威胁,我点点头,一瘸一拐地上了车。
我合上车门的一刹那,我听见易生小兽一般的呜咽。
9、
我的肾脏还是被摘除了,就在我被找回来的第二天。
也许是怕夜长梦多吧,换肾手术被他们提前。
这是违法的事情,做手术的是被高额手术费吸引来的医生。
他也少见地对我露出了同情,“你的身体,已经禁不起折腾了。而且你哥……
“就算换了肾,也就最多能延长两三年。”
我木然地看着顶灯,没有给出一句回应。
“你爸妈真是疯了!”好在他也不需要我的回应,就自说自话起来。
手术结束后,我的后腰处多了一条约十厘米的伤口。
爸妈这几天对我的态度也温和了不少,或者说他们忙着照顾术后的哥哥,没多少心思责罚我。
我看着镜子里面苍白枯瘦的自己,忍不住想,我还能活多久。
究竟是我先死,还是哥哥先死呢?
哥哥就像寄生虫一样汲取我的血液,我死了,爸妈预备怎么办?
再生一个?
花盆底下被塞了新的奶糖,我不用节省,可以大口大口地吃。
手术之前,我觉得无比绝望,光是想想都无法动弹。
可手术之后,我才发觉,生活其实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过了一个月左右,爸妈对我的态度又开始坏起来。
“明明换了肾!为什么景安的情况还是那么糟?”爸爸对着电话嘶吼。
“排异?我不管什么排异!我要我的儿子活着!”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爸爸的目光投向了我。
他挂了电话,挤出一个和蔼的微笑。
“佑景啊,你哥哥还需要你。”
“医生说哥哥先前移植的肾不能用了,需要另外再换一个。”
“你再给一颗肾给你哥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