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龙兴:养老畅想曲

张哥文化 2024-09-14 15:04:49

养老畅想曲

前年春夏之交,我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说好听,这叫退居二线,说白了就是虚职了,当“大头兵”。那会儿离法定退休年龄还有两年,就想着退休后在哪儿养老的问题。我自认为是“杂家”,没有一技之长,确实不好“混日子”,但又不想被人说“躺平”。好在单位领导以人为本,给我安排了一个说忙也不忙、说闲也不闲的活儿。转眼间就到了退休年龄,在哪儿养老的问题,却变得不那么迫切了。不迫切的原因,不因别的,只因我升级当上爷爷,有了培养第三代的新任务。用老伴的话,就是孙子在哪,我们就跟到哪,在哪儿还不都是养老?我心想,要是孙子生在国外,我们不是要到国外去养老?在我的朋友中,就有在国外带孙子的,还有因为涉密期,一时出不了国,想带孙子,却鞭长莫及,那才叫人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哪儿养老的问题,不是这两年才想到的。往前说,在儿子到洛阳工作那年,我和爱人就把养老问题摆上议事日程,支持儿子在洛阳买房,好在将来帮他带娃时,有大房子。但因儿子、儿媳妇同为现役军人,部队有干部公寓房,买房一事就搁置下来。

再往前说,有一年春节回江苏老家探亲,爱人和她妹妹去看望她们的一位小学老师。老师年事已高,住在城郊的养老公寓,情况不尽人意,令姐妹俩唏嘘不已,就说起将来我们养老的问题。姐妹俩是在姥姥家长大的,读初中时才回到父母身边,俩人感情一直很深。人过五十,就开始念旧,想老了以后在一起过,说白了就是抱团养老。正逢茅山颐园开发建设,经朋友一说,我们立马就去看房,觉得那里山清水秀,周边都是山林和茶田,邻近东方盐湖城,离仙姑村又不远,再说这里要建一座现代化医院,就是现在的江南医院。还有一点,这也很重要,我清楚地记得妻妹是这样说的:“这里离茅山公墓、花山公墓、福承园都很近,将来我们百老归天后,孩子们不用多跑路。”我认真地想了想,妻妹说得非常有道理,这才叫落叶归根。于是我们两家意见高度一致,选了带天井的小院子。再说远些,20世纪末、本世纪初,北京雾霾严重,有文友鼓动我去外地买海景房,用诗意般的语气跟我说,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那里才是养老的好地方。就在我快要动心的时候,突然看到北京青年报登出整整一版广告,叫“北京有个天鹅湖”,旨在打造京冀养老福地。我拿着报纸跟爱人商量,说先探探北京周边的养老地方,然后再考虑海景房。那是一个冬天的早上,我和爱人登上看房的旅游大巴,两小时的路程到了天鹅湖。天鹅没见到,天鹅都飞到南方去了,看到的却是一只黑色大鹰在空中久久盘旋,发出高亢的鹰唳,像欢迎我们远道而来似的。爱人惊喜地拉着我的手,激动地说:“这地方好,空气质量差不了。”看房当天,我们在图纸上看好小户型,毫不犹豫地付了购房订金,这可把售房小姐乐坏了。我清楚地记得售房小姐姓贾,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对我们说:“待春暖花开的时候,天鹅就会从南方飞回来。到那时叔叔阿姨住进金海岸,临窗眺望,远方是绵延起伏的群山,近方是碧波荡漾的湖水,那才叫湖光山色,好一个世外桃源!”呵呵,湖光山色说得过去,世外桃源就言过其实了。多年后,令我和爱人惊喜不已的是,在小区后面的陡峭山壁上,竟然有大大小小的山泉眼不下十个,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壮观。有一位精明的工程老板,不想让山泉水白白地流走,用长长的管子,把山泉水引入净化处理器,为住户提供优质水源。想想将来在这里养老,真是不错的选择,能喝到纯净的山泉水。

我想起玉哥。玉哥在北京怀柔的山里养老,快有十个年头了。这些年,我和家人差不多隔月要去一趟,比走亲戚要勤得多。一来怀柔是我的第二故乡,对那里的山山水水有天然的亲切感;二来玉哥家的菜园子,一垄一垄的,我自然不会空着手回家,总要带些时令菜;三来玉哥也是文艺青年出身,肚子里有故事,在一起喝茶聊天,时常激发我的创作热情。玉哥说他集“工农商学兵”于一身,高中毕业先是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执行屯垦戍边的任务,后来进城在工厂当技术员,再后来辞职下海,做国际贸易、搞工程装修,最后折腾到小山村当农民,还领养一群流浪狗。

玉哥哪像农民?在人们眼里,他和老伴在山里颐养天年,过着神仙日子。玉哥说的流浪狗,我最早见到有七条,老弱病残的样子,是他小女儿从流浪狗收容中心领养来的。说起来玉哥对领养的流浪狗倾注爱心,给它们起了一个个有趣的昵称,赤赤、橙橙、黄黄、绿绿、青青、蓝蓝、紫紫。天啦!哪有这么巧的?一定是他小女儿精心选来的。凭着流浪狗身上的毛色,我准能叫出它们的名字。记得有一年五一小长假,我联系玉哥要去怀柔,他要我先别过来,这阵子他尽往医院跑。听玉哥的说话语气,不像在生病。虽说他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但从青年时代起,他就坚持隔日来一次五千米的变速跑,最后百米冲刺,像加足油门的汽车跑起来。村头有一个标准化的篮球场,不跑步的日子,玉哥就打篮球或力量训练,他的三步上栏,一般年轻人比不过他。当年在生产建设兵团,玉哥是汽车司机,车技过人。人过七十了,他驾车跑过二回青藏公路,穿越无人区,还带上老伴去三亚自驾游。我打心眼里佩服玉哥有如此好的身体。那天玉哥怕我着急,就直白地说紫紫胃病犯了,橙橙的腿脚也不灵了,得一趟趟地往医院送。想想也是,领养的七条流浪狗,够得上一个班的兵力,但都是苟延残喘的,玉哥有操不完的心。疫情三年,橙橙、黄黄、蓝蓝、青青、紫紫相继老去,埋在村后的山林里,可以说是入土为安。玉哥说它们一个个寿终正寝的,只是赤赤、绿绿还活着,得善始善终,为它们养老送终。虽说我没养过宠物,但从玉哥的话里,包括我看到的,如家里堆放的狗粮,有半屋子那么多,像开了粮店似的,还有门后贴着喂狗的药单子,要说玉哥的养老生活,也不见得逍遥自在。

说起玉哥家的事,当然不能缺了玉哥的老伴,也就是我的玉嫂。玉嫂是黑龙江人,既有才,又有艺。她参加合唱团,竟然有一年唱进了北京人民大会堂。退休之年,她才开始学画画,现在墙上挂的、颇有东欧风格的油画,不知道的人,准以为出自某大家之手。每次去玉哥家,我都要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朝挂在墙上的油画欣赏一番。在我眼里,用那些五颜六色的染料,像挤牙膏似的涂在木板上,远看——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近看——却是麻麻点点、坑坑洼洼,不成样子。油画给我的视觉冲击,真有些意外。但玉嫂最拿手的,不是画画,是会做香喷喷的千层油饼,这是她做姑娘时,惟一得到姨妈真经的晚辈。每年初春,村子周边的山坡上,长出一小簇、一小簇的野小葱,却不容易找到。玉嫂顶着倒春寒上山挖野小葱,回到家一根根清净、切碎,然后掺到发酵的面团里,这样做出来的千层油饼,香得半条街都是。当然玉嫂包饺子,又快又好,我和玉哥插不上手,只有观看的份儿。想起这些,我恨不得现在就去玉哥家,吃上玉嫂做的千层油饼、包的饺子。玉哥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在杭州安家置业,早早过上了小康生活,小女儿从英国留学回来,一不小心搞起影视投资,略有小成。玉哥家有一张全家福,放在大客厅明显的地方,看得出是在村头篮球场上拍的,大外孙子手里抱着篮球,黄黄、紫紫也出现在里面,望着镜头一副可爱的样子,但照片里的这两条流浪狗,如今都不在了。玉哥对女儿没可牵挂的,牵挂的是赤赤和绿绿。这些年,玉哥很少外出,即使外出,也极少在外过夜。主人不回家,狗就不睡,一直候着屋门。听着玉哥提起这事,挺令人动容的。玉哥住的地方叫峪口村,呈半扇子形状在山脚下摆开。村子中央有一处坐北朝南的寺院,叫大象讲寺,有山门、大雄宝殿。寺院西边是坐东朝西的关帝庙,始建于明洪武十三年,距今有644年了。院内两棵柏树,一正一斜,树龄都在350年以上,挂的是红牌子,称得上北京古树。村前有一条发源于延庆的河流,叫怀九河。到了峪口村这段,河面突然变宽阔起来,冬天都能见到大鸟在冰面上蹦蹦跳跳。出了峪口村,又七弯八拐的,最后流进了怀柔水库。水库的西南方向,驻扎一支部队,老百姓管叫桥梓兵营。我高中毕业参军入伍,就是到这支部队服役的,后来上过两次军校,又都回到老部队,我把这段经历称为“三进三出”。本世纪初,我调到上级机关,曾组织侦察兵在怀柔驻练,说来也巧,就在峪口村安营扎寨。那年代,新农村建设还没掀起,但周边的山山水水,却是风景如画。峪口村背靠慕田峪长城旅游风景区,与书画山风景区隔河相望,没承想现在成了京郊养老的好地方。玉哥不愧为慧眼识珠,把城里的大房子留给小女儿,带着玉嫂在这里过上田园生活。用他的话,就是要跟玉嫂一起慢慢变老。我在手机里翻阅跟玉哥的通话记录,意识到有些日子没跟他联系了。我和爱人在洛阳带孙子的事,玉哥是知晓的。因为我爱人发朋友圈孙子的照片,转发她妹妹的抖音,玉哥和玉嫂会看到。于是我离开电脑桌,从寝室走到客厅,打玉哥的手机,却没接通,我想这会儿玉哥带狗遛达去了,没听到铃响,或者手机没在身上。我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雀舌茶,两眼朝阳台望去,透过前面楼房的上方,能看到远方的朵朵白云。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天空湛蓝湛蓝的,远方白云慢慢飘移,偶尔传来楼前树林里的鸟声。再过九天,就到白露了,不知不觉在洛阳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不久前,我写了一篇小文章,叫《我在洛阳带孙子》,字里行间表达我在洛阳过得最快乐、也最满意的心情。从某种意义上讲,开启了我和老伴在洛阳的养老模式。今日头条发了,不知玉哥看到否?午后,我家孙子睡得正香,屋里格外安静。一杯清茶下去,脑海里便冒出许多话,要跟玉哥说。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回到寝室,轻轻地把房门关好,然后坐在电脑桌前的藤椅上,给玉哥发语音,再转成文字,也许带有老家的口音,个别文字转得啼笑皆非。我把语音文字输入电脑,又做了润色,然后复制、粘贴。接下来你读到的,正是我发给玉哥的语音文字。

玉哥,见字如面。现在我正在努力地随乡入俗,入中原大地,必须学习河南人民的语言和习俗。中——你听我说得怎样?地道不地道(语音)?三个月来,我体会最深的,随乡入俗首先要跟打交道的人混得面熟,像小区保安、清洁工、物业人员,还有邻居,跟他们要像亲人一样亲。每天我推着婴儿车,在小区里出出进进、电梯里上上下下,出小区购物取快件,难免要跟他们打交道,请他们帮帮忙。这里的门卫保安,见我开着北京车牌的新能源车,热情主动地跟我介绍小区停车管理规定,后来物业服务中心根据上面精神,出台暂停收费的新规定,对收取的费用又全额返回。比起北京的停车费,不知要便宜多少倍,特别是对新能源车暂停收费,这是多么好的惠民政策(微笑)。有位叫袁军的门卫保安,脸圆鼓鼓的,眼睛一笑总是眯成缝,一看就是那种乐观、可信赖的人。有一天儿子、儿媳妇带着孩子外出,中午回家时正赶上大雨,又没带伞,我到邻居家借了一把雨伞,邻居客气地说,您用完后放在我家门口就行了。当我下楼出单元门时,远远看见儿子撑着一把大伞,护着母子俩在雨中疾走。进楼道后问,方知是跟门卫借来的。雨停了,我急忙去还伞,发现正是袁军给借的,也正是这位小伙子,不厌其烦回答我的问题,比如哪家菜市场好,哪里停车方便。对于借雨伞的事,他微微一笑,说他平常都会备雨伞的,方便住户下雨天借用。我听了有些小激动,很想对他表示一下。

那会儿雨过天晴,阵阵凉风扑面而来。从我站在的位置,往东北方向的天空望去,一条彩虹跨跃高楼大厦,赫然而出。小区门前的丽春路,南头连着周山大道,往北穿越秦岭防洪渠,这段路又叫“双拥一条街”。在防洪渠大桥的北端,有一座巨大的钢筋拱门,上面悬挂大幅宣传标语,北面是“军民鱼水情深”,南面是“共建美好洛阳”。我站在门卫室外边的人行过道里,久久不想走开。远方是雨后彩虹,近处是钢筋拱门,竟在这一刻同框出镜。我不由得感慨万分:“可遇,也可求!”回到家,我把所见所闻编了一条微信,发到我朋友的“书酒秋会2.0”群里,很快就有群友点赞说:“这一点,真是俺河南的优点,熟人社会,也不排斥陌生人。”也有调侃的说:“谢谢鼓励我们河南人。不过洛阳人民警惕性高,富有斗争经验,你还是好自为之,不要轻举妄动,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有警示性的话:“贵群以后严禁抹黑俺们大河南。”也有质疑性的话:“洛阳有这么美好吗?”群友怎么评论都不紧要,但我从此萌发了一个美好心愿,愿把洛阳当故乡。

玉哥,我和小陆都有腰痛的毛病,想在洛阳找一家好的推拿店,定期疗理,缓解腰痛,好多做些家务。晓晓你是见过的,她非常关心我们的身体,像是连队卫生员似的,马上带我去部队医院的康复科,拍片、针灸、烤电,但总不见明显效果。康复科有推拿,主要是为官兵服务的,现在官兵训练强度大,需要及时得到康复,对军人家属,想顾也顾不上。

在离部队医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家门面不大的推拿店,叫“小苗中经堂推拿中心”。我从部队医院走过去看看,发现这里床位干净,推拿是推拿,理疗是理疗,艾灸是艾灸。最主要是连锁店,不会发生“跑跑路”的怪事。有位刚给顾客做了推拿的男技师,从里屋出来,一脸严肃样,问我哪里不好,我说随意看看。他便不再跟我说话,径直走到门店外面的大树底下,坐在木椅子上,两脚往前一伸。我本以为他要抽支烟,缓缓劲的,却见他掏出手机,用他推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一点,随即听到手机讲课的声音。这时有行人拾级而上,直呼其名,方知这位技师姓张,再看人长得精瘦精瘦的,少言寡语的样子,岁数一时看不出来,但不会超过六十岁。张技师进入推拿室,一番准备后,就从顾客的颈部开始,一招一式推拿了。我站在落地玻璃窗外面,也就是刚才张技师坐的地方,把屋里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一度以为在看电视连续剧《推拿》,剧里有位叫张宗琦的盲人技师,技法高超。看得出这家店里的张技师准是推拿高手。现在我办了优惠卡,我和小陆每周错开日子去店里,像错峰上下班似的。说来奇怪,往往到了第六天,我和小陆的腰部又隐隐不适,第二天再去推拿,得到缓解,我戏谑称之为“保质期六日”。在推拿过程中,我和张技师偶尔有过对话,不经意得知他比我大十一岁,令我着实惊讶,像他这般年纪的老人,早该待在家里安度晚年,享享清福,却为何这般辛苦?一回生,两回熟,我们交谈话题渐渐多了起来,方知他在浙江宁波当过海军,是舰队卫生员,学会了推拿,退伍后继续干老本行,退休了,也没歇的意思,真是“老牛自知夕阳短,不用扬鞭自奋蹄。”现在张技师有老兵生活补助,比其他老兵高,身体尚好,又有一招鲜——擅长推拿,可发挥余热。我夸赞他是老有所为、老有所乐的最美老兵。但张技师不这么看,也从没把自己看成老人,认为待在家里只会老得更快,自食其力才是硬道理。推拿是个技术活,更是体力活,别看张技师身体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但他的手法及力度,何处顺着经脉压,何处下力,我和小陆最清楚。我跟小陆开玩笑说:“我们在洛阳有了保健医生,还是一位老军医,美吧!”小陆轻声轻语的,带有同情的语气说:“张师傅活儿真不赖,但他这般岁数,还干着体力活,于心不忍。我跟他讲了,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讲。”我心想,在洛阳我们能帮到他什么忙?小陆见我迟疑不语,便快言快语地道:“张师傅路上要倒好几趟公交,打车又贵,我们开车送送他。”说真的,我能做到的,也就开车送他下班回家。但张技师婉言谢绝了我和小陆的这番好意。

玉哥,我和小陆的体重日渐减轻,我减了4公斤,小陆减了5公斤,原先不能穿的连衣裙,现在又合适了。小陆有个既定目标,六年前在儿子婚礼上穿的那套旗袍,到孙子“抓周”的那天,穿上这套旗袍拍照。这些年,我和小陆发胖了,用“两个胖子在一起,打一城市名字——合肥”的猜谜语倒很贴切。我和小陆体重减了,肚子也见小了,不完全是带孙子的“副产品”,当然带孙子确实辛苦,却很幸福。也不是推拿搞成的,这里有中医减肥的项目,但我和小陆没想去做。最主要的,小陆参加营养食疗机构一对一的调理。两个月来,她没吃过一口大米饭,下面条、煮饺子、蒸馒头,熟不熟,她只管唤我来尝尝,自己却一点不沾。小陆和我都是苏南人,又在北方生活了近三十年,要管住不吃大米饭、不吃面条,如同四川人讲的,咯老子三天不吃米饭,腰痛的不得行。但小陆态度坚决,个人自律,我和晓晓大力支持,减肥行动出奇得好。

在这里,我们一日三顿都能吃到新鲜蔬菜和水果,是当地农民从自家菜地、瓜园里当天摘下来的,到马路边上摆摊位,价格实在便宜。清晨,我推着婴儿车,带着孙子溜达,顺带就把菜和瓜买了。蹲着或坐在地上的农民,看上去七老八十的,或许他们没有养老金,靠买菜挣点零用钱,生活实属不易。他们当中有见我面熟的,要免菜钱的零头,我和气地说不用,只要是自家的、新鲜的就成。有一次,我跟张技师谈起洛阳的物价,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你拿北京的退休金,来洛阳养老,很划算。”我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谁都不会想到,这里每周还有两场免费电影,是晓晓所在部队为军人及其军人家属组织放映的,我和小陆看星期六晚上的电影。影院是八一礼堂,沙发座位,宽大银幕,立体音响,样样一流。这不是吹嘘,也不是得瑟。我和小陆紧挨着座位,常常的,仿佛回到了谈情说爱的岁月,重温青年时代的好时光。电影散场后,我和小陆手十指相扣,漫步在宽敞、笔直的林荫大道上。夜风习习,树叶拂动,小虫低唱,我内心的那种幸福感、获得感油然而生。现在小陆要做三种不同样的饭菜,她本人的营养食疗饭菜、孙子的辅食、我和晓晓的饭菜。三种饭菜都很重要,小陆没有顾此失彼,把每道菜都做到极致。你是知道的,小陆是北京市先进工作者,劳模精神在洛阳带孙子发扬光大,这是我家的福气。儿子在部队食堂就餐,时不时在家庭群里发些自助餐的照片,弄得小陆非常不安,时常提醒儿子,别吃胖了!千叮嘱、万嘱咐似的,生怕我家再出一个像我这样的胖子。在小陆忙碌于厨房当营养师时,我也没闲着,报名参加南方周末阅读写作课线上培训,读了五本外国经典小说,听了五位鲁奖获得者的精读课,提交五份阅读作业,对我的阅读写作帮助很大,对小说散文化、散文小说化有了新的认识。尤为高兴的是,我的长篇小说《风过东岭》,将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半个月前,编辑老师把小说修改稿快寄给我,要我对三处地方再做完善。我发现每页都有修改的地方,细细琢磨用红笔标注的那些文字、标点符号,深为编辑老师的敬业精神所感动,同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文字表达、写作技艺等方面仍有差距。编辑老师鼓励我再加把劲,把退休之年的新作修改好,为养老生活增添光彩。我在阅读写作上没有太大的压力,只想努力读好、写好就行。我在你的书架上发现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上下两册),在我手里快有三年了,断断续续地读,但一直没读完。我得加紧时间了,把陀思妥耶夫斯基这部巨作读完。

玉哥,我有许多见闻要跟你说,比如这里的养狗老人。我认识一位姓霍的同龄人,我叫他霍师傅,年轻时的他因为工作原因,喝酒喝得中度脑梗,落下左腿一瘸一瘸的后遗症,提前病退,在家养了一条狗,每天早上带狗出来做户外康复运动。他家的狗怕生人,见到我推着婴儿车,就像胆小的孩子躲到大人身后,后来碰见得多了,渐渐地熟了起来。现在看见我推着婴儿车,他家的狗就欢快地迎上来,不停地叫唤。

我逗狗乐,是叫孙子高兴,他逗我孙子,是找他的乐趣。霍师傅跟我讲,他家女儿在洛阳一家著名的私立学校当教师,是学校的骨干,但女教师生育要论资排队,否则会影响学校的师资力量。霍师傅很想抱上外孙子,却他不知猴年马月能抱上。中元节的那天早上,我发现霍师傅穿着一件皱巴巴的青蓝色的短袖衬衣,一看就是他以前穿过的工装服,迎着刺眼的阳光,十分艰难地一步步往前挪动,整个身体摇摇晃晃,像刚刚会走步的婴儿,我不免为他捏把汗,倒是身边的那条狗像昔日一样,欢快地叫唤迎上来。霍师傅仍然保持着以往的习惯,走到防洪渠上的健步道一侧的枇杷树底下,让身体倚靠树杆,先是用力背撞树身,嘴里发出吼吼的叫声。一番折腾后,他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摸出一包香烟,神情专注地抽上一支,像是在确认自己还活在人世间。我走过去想跟他聊几句,但念着孙子坐在婴儿车里,怕被香烟呛了,便放下脚步,不停地摇晃手里的扇子,逗狗乐。霍师傅家的狗叫“妮妮”。他在介绍时,怕我听不懂,特意加重语气,说女字旁的妮。我见“妮妮”没有尾巴,暗自一惊,想必也是一条流浪狗,便问狗的尾巴呢?霍师傅一本正经地说:“狗尾巴从小被我拧掉了,没尾巴的狗长大了,好看。”我听了一头雾水,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狗摇尾巴是兴奋、高兴,没尾巴的狗怎么表现?他看我皱了皱眉头,看出我的不解,一个劲地解释说:“我家妮妮见到你家霖霖,你看它不停地叫唤,就是高兴。妮妮不会说话,没有尾巴摇晃,你看它叫唤的样子,就是激动、兴奋。”我推着婴儿车,带着孙子溜达的时候,总会遇见老人出来遛狗,他们遛狗的神情,令我想走近他们,了解他们,也使我时常想起加缪的《局外人》,书里写到的老萨拉玛诺与狗的故事。老萨拉玛诺的老婆死了以后,他感到十分孤独,于是他便跟一个车间的同事要来一条狗,那时候狗还很小,他还得拿奶瓶喂它。但是因为狗比人寿命短,他们就一块儿老了。自从这狗得了皮肤病,老萨拉玛诺每天早晚两次给它抹药。但是在他看来,狗真正的毛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这是我参加南方周末阅读写作课精读的经典著作之一,所以对关于老人与狗的故事比较关注,并作为自己的阅读作业,发现老人养狗背后的故事。

我给玉哥接二连三地发语音,就像坐在玉哥对面说话似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年纪大了话就多,一点都没错。但一想到孙子午睡醒来后,我要推着婴儿车,带他出去溜达,要做些准备工作,我就暂告一段落。到了下午溜达时间,我像往常一样,出东门,过大桥,往“集散地”进军,有一帮育儿群友等着我。可是没出小区,就接到玉哥的电话,他先是用抱歉的语气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河岸遛狗,河边风大,树叶刮得哗哗响,一时没听到手机铃响,继而抱怨河边、树林里的小蚊子邪门了,叮人吸血比以往厉害,遭活罪了。玉哥一向说话幽默,即便对小蚊子这么痛恨,他还是风趣般地说:“打破你的肚子,流出我的血,我和小蚊子算是扯平了。”

玉哥你遭小蚊子叮咬,我何尝不是?我早晚一趟带孙子溜达,出门前往手臂、小腿、颈部、耳根上抹防蚊剂,再往婴儿车上喷药水,再给孙子穿上防蚊裤,手里始终摇着大扇子,虽然使出众多对付小蚊子的招数,但回到家还是发现,在孙子的前额脑后、手臂腿肚等部位,突然起了小红肿。我想象不到一只小蚊子是怎么叮咬到的,搅得我吃饭不香、睡觉不宁。我被叮咬就算了,但无论如何不能咬了孙子,否则是当爷爷的重大失职啊。细细想想,在洛阳样样都好,就是小蚊子不好,挺讨厌的,撩得我不胜其烦。唐代文学家刘禹锡在洛阳待过,他对蚊子更是深恶痛绝,曾用讨伐檄文的口吻写道:“我躯七尺尔如芒,我孤尔众能我伤。天生有时不可遏,为尔设幄潜匡床。清商一来秋日晓,羞尔微形饲丹鸟。”古往今来,在哪儿不受蚊子的骚扰呢?不过,我们的育儿群里有高人,教我去路边的草丛里识别回回草,在手掌心里把叶子碾碎了,用它的汁液涂抹于被叮咬的部位,能迅速止痒,第二天蚊子叮包准会消肿。我试了,确实有效,比消肿特效药管用。看到咿呀学语的婴儿一个个满脸的汁液,像化了装似的,我忍不住捧腹大笑。第二天一大早,玉哥告诉我语音听完了,说我哪像是随乡入俗?分明是回归龙兴之地。洛阳确实有叫龙兴小区的,但玉哥说的龙兴之地,当然不是指的龙兴小区。随后他发给我一首诗,叫“读龙兴在洛阳带孙有感”,很像我在洛阳养老的畅想曲。玉哥太有才了,他在诗里写道:“春辞京华赴龙门,洛水之滨享天伦。庙堂未敢忘使命,解甲岂能无精神。椽笔挥洒世间情,夕照伴读经典文。香山寺里拜乐天,石佛窟前修身心。晨钟暮鼓童车响,小径穿越绿树林。爬爬垫上无老叟,温乳润养华夏孙。中中之中非枉称,物华天宝育精灵。人生极致莫过此,羡煞怀九河边人。”

(2024年8月 洛阳中泰世纪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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