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芳朝考取秀才后,因加倍发奋读书,生活越发贫苦。他伯父的一位同僚,见芳朝才学超群,便把女儿嫁给他,不仅不要红钱彩礼,而且还陪上一应生活所需。于是,这个穷书生才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妻子很贤惠,小两口相亲相爱,虽然贫穷,日子却很甜美幸福。
几年以后,伯父和岳父先后去世,芳朝断绝了生活外援。妻子虽然有一手挑花绣朵、裁衣缝衫的好手艺,但也只能半饥半饱地养家糊口。
转眼之间,大年三十到了。富裕人家杀猪宰羊,油煎火炸,一派兴高采烈、喜气洋洋的景象。而程芳朝一家却冷冷清清,跟平日没什么两样。大人倒还罢了,可是小孩子呜呜地哭着要这要那,让人好不凄凉。芳朝妻子哄了一阵,也不禁哽哽咽咽起来。见这情形,芳朝心里十分难过,便安慰妻儿道:“你们不要哭了,待我借点鱼肉来,日后还他就是。”
程芳朝一出门,冷气透过薄襟直往身上钻,不一会功夫,就冻得他上下牙不停地磕碰起来。他浑身哆嗦地沿街走着、借着。无奈那些鱼行、肉店都瞧不起他,谁也不肯赊账。只有最后一家屠店了,程芳朝因接连碰了一些钉子,胆虚起来,这回不敢冒失了。他站在街头,踌躇了好一会,直到店堂没顾客了,才硬起头皮走了进来。
“先生,我家肉已卖完,你看案上只剩下半边猪头了。刘老板出门讨账去了,店里就我当个人,我做不了主啊。”屠店里的小伙计无可奈何地说。
程芳朝心里想:离开这里就再也无肉店了,妻儿指望他拎肉回去,不能让他们失望啊!罢,罢,不如把脸皮放厚一点,再求求吧。
“兄弟,做点好事,把这半边猪头赊给我吧,日后定要还你。我这也是没有办法,孩子见家里肉无一两,鱼无半条,死活哭着要。”程芳朝说着,不免哽咽起来。
小伙计被他说慈了心,这位书生一贫如洗,谁家过年有他这么可怜?半边猪头有什么了不起?刘老板回来大不了责备一顿。心里一松,就称起猪头,用草穿好,交程芳朝拿去。
妻儿早已候在门口,见他拎着半边猪头回来,虽然不能如意,倒也有了几分欢心。夫妻俩忙忙碌碌,将猪头洗掉血迹,拔掉毛茬,烧锅做了起来。虽然只有半边猪头,也飘得满屋肉香,有了点过年的气氛。
再说屠店老板讨账回来,听伙计说把猪头赊给程芳朝了,破口骂道:“你这混帐,竟敢拿我的东西做人情,把猪头给那穷鬼,还不如拿去喂狗。”
邻居听刘老板在店堂里大发雷霆,不知为了何事,纷纷前来相劝。刘老板越劝越长势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个不休。小伙计被他骂得哭哭啼啼不算,还令他快去把猪头拿回。
小伙计哭着说:“人家肯定下锅了。”
刘老板说:“就是吞到肚里也得给我抠出来。”
一些好心的街民从中劝解求情:“你老人看破点,半边猪头值几个钱呢?”
“你老人望远些,念书人有朝一日会发达起来的,要留点余地啊!”
怎奈刘屠夫心如铁石,听了这些话,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他那穷酸相,还有什么发达之日?”
有人劝他“刘老板啊,你不能这么看人啦。”
“我就这么看他。不信打个赌,他要是做了官,坐官船到我池州,我把城里所有的肉案子都搬去搭浮桥!”
有人开玩笑说:“肉案子都搬走,你们在什么地方剁肉呢?”
“那就吊起来割也心甘情愿。”
小伙计以为老板叫他去捞猪头,不过是说说气话,所以一直站在一旁。刘老板见他没走,不禁火上加油:“还不快滚?拿不回猪头你就别进我的门了。”
小伙计只好拿起一个铁钩,来到程家。程芳朝夫妇把他当作恩人感谢一番,伙计却闭口无言,眼中泪珠直滚。过了一会,他去揭了一下锅盖,见半边猪头在沸水中,便颤抖着声音说:“程先生,对不起你们,刚才刘老板回来,把我大骂一顿不算,还硬要我把猪头取回,不然,就别再进他的门了。”说着,竟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刘老板也太小看人了,难道以后我连半边猪头都还不起吗?”程芳朝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小伙计把“肉案搭浮桥”的话前后不漏地说了一遍。程芳朝听后,却一笑置之,接过小伙计手里的铁钩,钩起半熟的猪头,说:“好兄弟,连累你了,请你原谅我吧。”
小伙计拎着猪头走了。一家顿时又凄凄惨惨、冷冷清清起来。儿子嚎啕大哭,程芳朝强忍着心酸抱起儿子,指着锅里飘浮的油珠,吟道:
娇儿不必泪涟涟,留下油汤可过年,
等父登上龙虎榜,月月年来日日年。
就这样,一家三口度过了凄凉的除夕。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程芳朝在朝廷当了大官。有一年春上,特地请假回乡过清明。他坐着官船来池州为伯父岳父扫墓。谁知江水落浅,船到江边靠不着码头,还有十几丈宽的江面不能通过。也是事有巧合,江上连日寒风凛凛,程芳朝染上风寒,头痛发烧,全身不适,卧在榻中不想动弹。侍从见状,只好把船锚在江中,等候天气好转。
池州州官和城内市民听说江上停着一只官船,都出来观看。州官不知何人,便派一员前去问讯,才知是当年的穷书生程芳朝回来祭祖。“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料到那么一个穷书生,今天做了这么大的官。”池州城里男女老少议论纷纷。
程芳朝当了大官回乡祭祖的消息传到刘屠夫的店里,刘屠夫吓得骨软筋酥,坐立不安。已经成了管账先生的那位小伙计,见老板一副惶恐的窝囊相,不禁暗自好笑:谁叫你当年那么狠心、缺德呢!
他凑上去神色诡秘地说:“老板,你知道程大人为什么不下船吗?”
“这官儿们的事谁知道呢?”老板挠挠头皮。
“你忘啦,那年大年三十,你要我到他家去捞猪头,你是怎么说的?”
“我记不住了。”
“你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说,他若当了大官,你就把全城所有的肉案子都搬去搭浮桥迎接他。现在人家当了大官,州老爷都接不来,正等着你搭浮桥呢。”
“我说的话,他怎么知道?”
“我因要拿猪头,不得不把你的话和盘托了。”
这一说不要紧,刘屠夫吓得额角汗珠直冒,脸色煞白如纸,说:“这怪我当时老鼠眼睛华寸光。现在,该如何是好?”
“依我之见,当时你是怎么说的就得怎么去做,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若不做,这当官的哼一声都会地动山摇,到时候你就要大祸临头,后果不堪设想。”
刘屠夫无奈,只好依言操办。他兄弟几人在池州一带都是强出了名的猪屠,弟兄几个一张罗凑合,全城的肉案子便都悄悄地送到江边码头。并在当天就搭起一道浮桥直通官船。
第二天,雨过天晴,程朝芳踏着浮桥向码头行走。这桥怎么有些飘浮?低头一看,原来是肉案子搭成,心下好生奇怪。到了码头,只见一个人背着荆条跪在那里,口说:“乞求饶命。”程芳朝叫他抬起头来,才认得是当年的那个刘屠夫,不免想起“肉案搭浮桥”的往事,便笑了笑将他扶起,说:“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了,也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今后,该好好经商才是。”
刘屠夫磕头致谢,但他却不好意思再抬回肉案,依自己先前所说,用铁钩子挂肉割卖。这习俗一直延续至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