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赵芸（整理：白叔）

回首我姥爷这一生，饱受沧桑，他脸上刻下每一条皱纹，都代表着艰难困苦的过往。

我姥爷是三十年代末出生的，经历过硝烟弥漫的战争，我太姥和太姥爷就是在姥爷七岁那年相继去世的。

那时候姥爷年龄小，无法独自生活，然后被姥爷的堂伯接到家里抚养。

大家都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姥爷在人家不敢白吃白住，每天早早起来去草甸上放猪，回来赶紧吃一口饭，再去田地里干农活。

姥爷每天没日没夜地干活，还经常被他堂伯家孩子欺负，明明他占理，但是每次打架，受伤却只有他。

姥爷之前告诉我，有一次他偷听到他的堂母想把他卖给人贩子，被他堂伯阻拦住了“不管咋样，他是我们老张家骨肉，现在他爹娘都没了，我怎么能狠下心把他卖了。”

姥爷在他堂伯家忍气吞声生活了八年，在他刚过完十五岁生日时，他堂伯突然暴病身亡，之后他就被他的堂母轰出家门。

无家可归的姥爷，为了活命，他只能成为乞讨者，沿街讨饭吃。

当时，乞讨者都是三五成群结队，而他孤身一人，经常被其他乞讨者欺负。

姥爷很聪明，每次在街上遇到别的乞讨者，他就绕道而行，免得讨到手里的被哄抢了。

姥爷沿街乞讨了两年多，后来来到姥姥娘家这个村子。

姥姥的父亲是地主，家里有近百亩旱田，还有三十多亩的水田，唯一遗憾就是只有姥姥这一个姑娘，他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

在当时，地主成份的家庭，在村里不受待见，哪怕有利益驱使，也不敢做上门女婿。

姥爷来到姥姥娘家时，就被姥姥的父亲相中了，然后留在家里做长工。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发现姥爷这个小伙还不错，然后就把姥姥下嫁给了他。

姥姥和姥爷结婚没几年，好日子刚刚享受，姥姥的父亲因为成分不好，被拉出去游街示众，家里的田地也被充公。

当时，有人让姥爷抓紧与姥姥一家划清界限，免得把自己牵扯进去，他根本不听。

特别是在姥姥父亲去世以后，姥爷坚持为他老人家操办葬礼。

因为为姥姥父亲操办婚礼，姥爷也被拉出去游街了。

游街示众了一个星期，问他有没有认识犯错误，他坚持自己做的没错。

看他油盐不进，有人走过去直接甩手一巴掌，我姥爷当场满脸是血。

家里田地被充公，姥姥和姥爷的生活十分艰难，大舅、二舅还有我妈有时候因为吃不饱饭，饿的哇哇哭。

姥姥说要不然把二舅和我妈送人，就留大舅一个人，姥爷死活不肯，说哪怕去卖血，也要把自己的三个孩子养大。

姥爷为了能买到粮食，他竟然去黑市去卖血，一次卖200毫升，能得到二块五毛块钱的报酬。

这两块五毛钱根本不够家里花几天，然后姥爷就开始加倍卖血。

姥爷卖血是卖血，但是营养一直跟不上，没多久，他就晕厥过去了。

姥爷在家休养那几天，姥姥就出去给有钱人家打短工，一天下来，也能挣块八毛的。

姥姥生我妈的时候，因为没有做好月子，体质非常差，给人家干了一段时间的短工，最终积劳成疾，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没有留下一句话，就先一步离开姥爷，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姥姥去世以后，家里的全部重担都压在了姥爷身上，他既当爹又当妈，每天忙忙碌碌。

村里人看姥爷这个光棍挺可怜，好心给他介绍一个对象，他再征得我大舅他们兄妹三个同意以后，去和女方见面了。

女方看姥爷为人老实憨厚，当即同意和他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不过，当女方来到姥爷家里时，看到院子里一无所有，房间里一件像样的摆设都没有，立马就反悔，转身就走了。

后来姥爷又陆续相亲了十几次，只是次次都没有成功，慢慢地，他对婚姻不再抱有希望，决定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

那些年，大舅、二舅还有我妈年龄小，根本帮不了姥爷干些什么。

姥爷拼死拼活干农活挣钱，然后给大舅、二舅娶媳妇。

据说大舅、二舅一点也不心疼姥爷，在结婚之前，分别怂恿两个舅妈临时加价彩礼钱。

因为这件事，我妈还和大舅、二舅吵过架，只可惜，我妈嘴笨，吵不过大舅和二舅。

“你早晚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你少管娘家的事儿。”

“大哥说的对，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在这儿瞎操心。”

被大舅、二舅怼了几句，我妈心里很不舒服，回到小房间里哇哇大哭，气得连晚饭都没有吃。

就算是这样，姥爷也袒护他的两个儿子，说我妈不对。

“他俩毕竟是你的亲哥，你得知道长幼尊卑。你是妹妹，他俩干什么，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我妈明明是为姥爷好，可是他老人家却一点也不领情，自此以后，我妈也懒得管姥爷和大舅、二舅之间的事情。

我妈十九岁那年，与我爸相识，俩人一见钟情，第一次见面就决定与对方长相厮守。

我妈和我爸的恋情公开后，我姥爷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说自古以来，儿女的终身大事都是由父母做主，我妈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幸福。

我妈脾气比较倔强，听姥爷说与姥姥年轻时很像。

她认准了我爸，就不会因为姥爷几句话而退缩。

我妈为了能嫁给我爸，她竟然怂恿我爸带她私奔。

在现代社会，私奔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可是在过去那个年代，谁家儿女私奔了，爹妈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

就在我爸妈私奔不久，姥爷找根麻绳就要在村口那棵歪脖树上吊死，多亏村里人拦着，要不然肯定发生不幸。

我爸妈私奔三年后回来了，这时候姥爷看到我已经满地跑，而且还能跑到他跟前，叫他一声姥爷，他对我妈的所有怨恨顷刻间全部烟消云散。

姥爷接受了我，也就等于接受了我爸。

其实我爸妈挺孝顺的，姥爷在大舅和二舅成家以后，他独自一个人生活期间，家里农活都是我爸妈隔三差五去帮忙干的。

有时候我妈就劝我姥爷来我家里养老，姥爷很生气地对我妈说“我自己有儿子，凭什么让外姓人养老？传出去岂不是被人家笑掉大牙。”

“现在，你觉得人家不笑话你吗？你的两个儿子谁来抽空看看你。”

我妈说的是实话，自打大舅和二舅成家以后。他们从来不去姥爷家里，哪怕逢年过节，甚至是姥爷过生日，他也不回来看一次。

姥爷特别期待大舅和二舅，将来有一天，能为自己养老送终。

我姥爷的想法很好，但事实却与事愿违。

有一年冬天，姥爷出去抱柴火烧炕，不小心滑倒了，将左侧与右侧的股骨位置摔断了，送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姥爷年龄大了，骨质不适合做手术，让回家保守治疗。

所谓的保守治疗，就是姥爷从此以后不能再独自走路，要窝吃窝拉，没有了行动能力。

姥爷瘫痪在炕期间，大舅和二舅根本不敢上门询问和关心，因为他们怕姥爷赖上自己。

没办法，在姥爷出院之后，我妈和我爸把老爷接到我家里照顾。

等我妈去大舅和二舅家里，问他们是否愿意轮流赡养姥爷时，他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

大舅和二舅的种种表现，我妈已经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从此以后没有再去找过大舅和二舅。

我爸妈决定赡养姥爷后半生时，不知道大舅和二舅听谁说，姥爷要把自己的林地、旱田、水田，还有家里的三间土坯房都给我爸妈，他们瞬间不淡定了，连夜赶到我家里。

“爹，你可不能这么偏心，不能将家产都给我妹子。”

“是呀，爹，我和大哥也是你的儿子，你要是把家产都给了外姓人，村里人怎么看待你呀？”

大舅和二舅左一句右一句数落姥爷姥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抬起头时，我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充满了泪花。

“老大，老二，我含辛茹苦将你俩抚养长大，又费劲巴力挣钱给你们娶媳妇，可是如今我瘫痪了，没有了劳动能力，而你俩是怎么做的？你知不知道在村里，大家是怎么看待你俩的？”

被姥爷接连发问，大舅和二舅瞬间哑口无言，想说一句狡辩的话，可是此时此刻，他们知道任何狡辩都是苍白无力的。

最终，大舅和二舅同意，姥爷将全部家产给我爸妈。

姥爷在我家吃住了十八年，我爸妈没有让姥爷受一天的罪，一天擦洗一遍身体，一日三餐换样做。

村里人看我爸妈如此孝顺姥爷，都夸我爸妈是天底下最孝顺的儿女。

受我爸妈的熏陶，从小到大我也非常羡慕，每次买了零食，必须要姥爷先尝一口，如果他不尝一口，我就故作装出生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