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兄战死沙场后,圣上怜我孤苦,将我带进宫里抚养。
我和萧峥一同长大,一同进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人人都说我是准太子妃。
直到大婚前,他将我救下的乞儿带进了宫。
他与她琴瑟和鸣,朝朝暮暮,许诺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看着书房里厚厚一叠的公文,我满意地笑了出来。
我用了十年时间,终于将萧峥捧成了纨绔。
一个徒有虚名的太子,怕是忘了如今的东宫靠的是谁。
……
赐婚圣旨一下,尚衣局就开始夜以继日地赶制婚服。
几个宫女围着我量来量去。
我看着空荡荡的寝殿,再一次问侍女,“殿下呢?”
侍女彩月十分含糊地回答:“殿下公务繁忙,今日有要事在身,今日恐怕不能过来陪姑娘挑选婚服了。”
我任由宫女往我身上比划各种布料,婉儿一笑。
公务繁忙?
要事在身?
怕不是忙的安抚他的真爱柳婉儿吧。
“姑娘,大婚用的朱红色流云绸,衬珍珠玛瑙,以翡翠做点缀,姑娘觉得如何?”
我神色淡淡看着镜子里纤细的人儿。
“好。”
说完我随手拿起一匹寻常绸缎,“殿下事忙,我替殿下做主了,殿下的婚服就用它吧。”
尚衣局的宫女愣怔在原地,看看流云绸又看看我手里的绸缎,似乎很难将这两种布料放在同一场婚礼上。
半晌,她还是收下了我递给他的布料。
因为,如今的东宫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萧峥这么看重感情,应该不会在意布料这等俗物吧。
至于柳婉儿,秋后的蚂蚱而已。
暗卫在窗外敲了三下窗户,等尚衣局的人走了,他径直跳了进来。
“殿下和柳婉儿互诉衷肠,殿下承诺要将柳婉儿带进宫里来。”
说来好笑,萧峥和柳婉儿认识,还是因为我。
三年前,我在路边救了一个乞丐,她聪明勤奋一身傲骨,十分得我心意。
我教她识字读书算账,还让她管理几个铺子。
没承想就是因为这几个铺子,让出宫的萧峥见到了柳婉儿,从此两人相见恨晚,情意绵长。
引狼入室,真不是一个聪明人的做法。
我的寝殿在东宫西北角,地处高,视野广。
从二楼的长廊往外看去,正好看到萧峥带着一群人轰轰泱泱的往宫里走。
身边狗腿子不停地奉承:“殿下玩得可开心啊,臣又得了一幅名画,殿下可赏脸瞧瞧?”
“上回的蹴鞠没尽兴,这回臣专门在郊外置办了一处场子,保准让殿下玩个痛快。”
我站在长廊尽头,任凭风吹起宽大的衣袍,眼睁睁看着光天化日之下萧峥半环抱着柳婉儿。
珍视之意可见一斑。
有个太监哒哒哒跑过来,冲我虚虚一礼:“姑娘,南诏国使臣要来了,礼部送来了奏疏,您看……”
瞧瞧,萧峥这么打我的脸,我却还要替他干活。
真是不公平呢。
使臣到访依惯例接待即可,我批完奏疏,环顾这偌大的书房。
这间书房,与其说是萧峥的,不如说是我的。
自从他被准许参与政事以后,一直都是我替他处理繁琐政事。
在大婚之前,我想和萧峥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次。
我早早将我的势力做了整理。
如果萧峥要娶柳婉儿为太子妃的话,我肯定是不能当妾的,到时候我就将皇室这些年重新编制的霍家军抽离出来,给他们谋一条生路。
省得他们被人忌惮被人迫害。
父兄离去的突然,整个霍家只剩下了八岁的我。
皇室有意收服霍家军,但群龙无首的霍家军众人生怕到了别人的营地受人忌惮,便齐齐向圣上请求归乡。
圣上为了留住他们,向他们承诺,霍家军还是霍家军,霍家军的首领还姓霍,那就是我霍凌云。
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才渐渐明白,圣上让我嫁给萧峥,不是看我们青梅竹马,而是看中了我的嫁妆——以一敌十的霍家军。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亲自去找萧峥一趟。
2
寝殿门大关,萧峥的大太监将我拦在门外,一脸为难。
殿内传来一阵暧昧声。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进去也不是。
曾经也是在这个殿里,萧峥牵着我的手,温柔似水地看着我,他说:“凌云,我怎么还没长大,长大了就能娶你过门了。”
彼时言犹在耳,如今却物是人非。
殿内的声音不小,我站在殿外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殿下,婉儿身份卑微,但绝不为妾。”
“好婉儿,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何时说过要让你为妾啊。”
“那个霍凌云,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条狗,你信不信,等咱们大婚,我就让她跪在殿外伺候我们。”
“你放心,等我登基,我不仅要踩断霍凌云的脊梁,我连霍家军都不会留。”
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蔓延至四肢百骸,我攥紧拳头,迫使自己冷静再冷静。
霍家军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非但没有奖赏,还成了萧峥的心头刺了。
不知是萧峥那句话正中柳婉儿的心意,柳婉儿俏皮笑了起来。
“到了那天,我让她给我当马骑。”
“婉儿放心,别说当马骑,就是给你当下酒菜,也随你开心。”
“不瞒你说,我对她都是装的,要不是父皇让我哄着她,我才懒得对着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呢。”
原来如此啊。
原来从始至终,萧峥对我没有半分真心。
自父兄去世,我便开始夜以继日地学本事。
哪怕在东宫,我也求了圣上准我习武学文。
太傅让我练半个时辰的字,我就练一个时辰。
太保让我每日负重跑五里路,我就跑二十里路。
我拼了命地上进,就是为了成为萧峥的左膀右臂,不成为他的拖累,没想到到头来,他是这么看我的。
大太监同情的目光中,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萧峥的寝殿。
本来想大家就算做不成夫妻,到底有十年的情分在,如今看来,只能他不仁我不义了。
婚期将近,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圣上遵守诺言,霍家军的兵符一直在我手中,但京中掌管城防的是禁军和巡防营。
这也是为何圣上放心将霍家军交给我的原因。
霍家军空有几万人马,却毫无权柄,犹如一盘散沙,在京城不足为惧。
我敲了敲门框,唤来暗卫:
“暗七,你去联络霍家军副将,就说空有武艺不去当差实在浪费,不如先去其他地方练练手。”
霍家军中能人辈出,只要他们愿意,能接纳他们的地方有很多。
我全身心地投入在军务上,很久没有理会婚事了。
可偏偏就是这时候,萧峥来找我了。
“凌云,这几日我没来陪你,你可是想我了?”
萧峥一进门就看着我笑,眼里的柔情溢于言表,仿佛他还是那个拉着我的手给我承诺的少年。
我看着这个装腔作势的太子,恍然大悟。
他不是觉得我眼花耳聋不知道他和柳婉儿的事,而是他吃定了我会忍气吞声不敢质问他。
只是今日,萧峥没等来我一贯的温柔小意。
他笑容僵在脸上,语气冷了下来:“凌云,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让你连尊卑都忘了。”
我冷眼看着他,看他这副虚张声势的模样。
“我百忙之中来看你,你就是这副嘴脸对我吗?你这样的人怎么当太子妃?不如先当良娣过渡多度吧。”
我忍着胃里的翻滚,倏然笑出了声。
3
萧峥见我面色缓和,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霍家军闲置已久,如今我们快成亲了,不如将霍家军编入东宫卫里。”
这就等不及要吞并霍家军了?
我按捺住心底的恶心,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
萧峥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好糊弄,脸上写满了嘲讽二字。
“你放心,凌云,你在我心中始终是不同的,哪怕是良娣,我也会给你该有的体面。”
“可是婚服是按照太子妃的礼制做的。”
萧峥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反正不会浪费。”
不会浪费,只是换个人穿而已。
他靠在软榻上,腰上的荷包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
那荷包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是如意坊的刺绣手法。
当年我救下柳婉儿时便将她安顿在了如意坊。
“婉儿一生所愿,便是成就一番事业,衣锦还乡。”
瘦弱脏乱的乞丐站在我面前,脊背停止,声音嘹亮。
我始终不明白,那个一身傲骨的女孩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今日这样。
萧峥饮了几盏茶,与我相顾无言。
他觉得实在无聊,一拍膝盖站起身来:
“我还有些公务,先走了。”
说完还像从前一样摸了摸我的头,头也不回地迈出殿门。
我使劲儿甩了甩头,生怕甩不掉萧峥带来的晦气。
萧峥前脚走,后脚我就收到了柳婉儿的礼物。
也是一只荷包,一只与萧峥腰上那只一模一样的荷包。
荷包里一张纸条“多谢姑娘慷慨相赠,婉儿以此荷包聊表心意。”
不知道她说的“相赠”是值得萧峥还是值得太子妃之位,抑或是两者皆有。
我把纸条和荷包让人给萧峥送过去。
派去的人回来禀告,萧峥夸赞柳婉儿心胸宽大有容人之量,大手一挥在春江楼给柳婉儿买了数千两的首饰头面。
我点了点头,随即让人将消息散布出去。
原来我顾念情分,一心为萧峥的荒唐遮掩。
如今既然决定划清界限,那该他自己面对的就得让他自己面对。
比如百姓的吐沫星子,比如御史台的弹劾。
我想起脑海里那个坚韧的女孩,忽然感慨万千,曾经不为世俗所动的人也会拜倒在男人的长袍之下。
萧峥到底还是有一丝良知的。
他亲自来和我解释,“婉儿绣荷包是好意,你切莫小人之心了。”
“现在父皇身体抱恙,我身上担子重,你该把心思放在政事上,多为我分忧,天天小情小爱的,有什么出息?”
原来圣上病了啊。
很快我就知道,圣上不仅病了,还病得很重。
要不然,皇后不会火急火燎地召见我。
她身边的嬷嬷难得地态度恭谨,说什么皇后娘娘思念我,请我去叙旧。
我一进中宫,就见到皇后形容憔悴地坐在窗边发呆。
我知道,这次圣上估计是病入膏肓了。
皇后见我来了,将早已准备好的步摇插到我头上。
我在宫里十年了,她一直对我不冷不热。
我生怕她不喜欢我,努力学习努力讨好。
可她却一边嫌弃我孤女的身份,一边又贪图霍家军的军力。
我也曾自卑过。
最终暗七找到了我,告诉我,整个霍家军都是我的后盾,我没必要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凌云,这是本宫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多用一些。”
萧峥和皇后还真是亲母子,都这么会装腔作势。
皇后有意无意地说起萧峥,暗示我和萧峥是一体的,他荣我荣,他损我死。
我浅笑颔首,一言不发。
饭桌上仅有的两个人话不投机,气氛尴尬。
“你们吃饭怎么不叫我啊。”
萧峥适时出现,打破了尴尬。
皇后赶忙让人在我身边安了位置,示意萧峥挨着我坐。
“你还敢说,你都几天没陪凌云了。”
萧峥连连称是,十分体贴地为我夹菜,甚至主动说自己身体不适,给我和萧峥留下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皇后前脚走,萧峥后脚就发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