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记事·少年活计·5·拾粪·起粪
拾粪的少年
“工分儿工分儿,社儿员的命根儿”,“搞社儿”的时候儿,除了按“人六工四”的比例分的口粮,庄稼人过日子的东西,绝大多数儿都需要挣工分儿换,所以,长大了的小子们做啥能挣工分儿就做啥,拾粪,也就成了我们的活计之一。
拾粪得背着“粪箕子”出去转。粪箕子有短梁儿、高梁儿两种,都是着柳条儿或桑条儿编底儿,立帮儿,头里开口儿,左右两边儿的帮儿直着朝后,到头儿朝里弯,编成弧形,不到一巴掌高,从后帮儿当间儿、左右两边儿帮儿当间儿靠前的地方儿朝上各编一道儿弯梁,结成三角儿“提梁子”;短梁儿粪箕子提梁子高不过一巴掌,主要是种地的时候儿“滤粪”使,高梁儿粪箕子从两边儿帮儿上编出来的梁子比短梁儿的些微(方言读作“xuewei”)高一点儿,从后帮儿编出来的则高得多,一般个儿的人背在身后,后帮儿正好儿贴在屁股上。出去拾粪,背的就是高梁儿粪箕子。
拾粪主要在大车来往多的道儿上,于家泡的小子们拾粪,多数儿在从倴城往北坡儿上去的南北官道。拾粪也有讲究儿,得在早下起来天儿还没大亮或晌豁、后晌下地做活计的车回场里的时候儿,这时候儿牲口走在道儿上拉粪,才有粪拾;牲口拉的粪不一样儿,驴马骡子拉的是粪蛋儿,一串儿一串儿、哩哩啦啦地,得着粪叉子攒到一块儿,往粪箕子里扒拉,牛拉的粪一堆儿一堆儿,“酱”的像花卷儿,直接着粪叉子叉进粪箕子就中,稀的摊着一泡,就得把粪叉子使劲往土里叉一点儿,连土带粪一块儿叉进粪箕子。粪叉子是己个儿编的,着一根儿比大么手指头粗点儿的树枝子当把儿,在一头儿着“8号弹”(方言,8号铅丝)编5个或7个齿儿,编得好的小巧玲珑,好使又好看。
但人人儿都想多拾点儿粪,一条道儿上哪儿总有那么多粪可拾?有的小人儿就动心眼儿,找庄边儿上墙、寨子根儿下狗爱经过的地方儿拾狗粪。狗粪一小截儿、一小截儿地堆在一块儿,外皮儿惨白,有的还有没消化的啥动物儿的毛。但狗粪少,顶儿不啥用。
一早一晚儿拾粪回家,人们把粪倒在己个儿家猪圈外头的粪堆上,堆堆儿够了的时候儿,把粪堆拾掇成上窄下宽的梯形,找队里的会计“打方”,打完方送到场里,或直接送到地里,按“方”计工分儿。
有一年秋天,队里安排我爸爸上一处儿叫“殷家坟”的地里压麦子。秋后收了粒黍种麦子,要是天儿暖和,麦子长得快,怕麦子拔节儿,冬天冻死,就得着石头磙子压,抑制它生长。
我爸爸赶着队里最老实的黄牛,拉着海碗粗、1米来长的石头磙子,招呼我背着粪箕子跟着去,顺便儿拾黄牛拉的粪。
那天是后晌儿,到了地里压了几“铺”麦子,忽然从东北北营儿的方向刮起“黄风”。我们爷儿俩跑没处儿跑,躲没处儿躲,只能背过身儿蹲下,等着风刮过来。“黄风”来得快、来得重,一会儿的功夫,东北整个儿天都黄了,“呼呼”地卷着沙子朝我们刮儿来,爸爸让我合上嘴合上眼,憋住气,等着风过去。
“黄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刮一阵儿就过去了,我们爷儿俩一身一脑袋黄土末子,爸爸打扫打扫己个儿身上,又给我扑撒身子、摩挲脑袋,接着给黄牛抹抹眼睛鼻子、扑啦扑啦(啦,方言读作“le”)身上,继续赶着牛做活计。
后来我读《西游记》,看到“黄风怪”刮黄风,一下儿就想到跟爸爸的这段儿经历,想到爷儿俩在黄风过后头发上、眼哆毛儿上挂满黄土、一抖落身子黄土面子往下落的情形。
1982 年夏天,我上了高中,成了“大小伙子”,开始帮着爸爸从猪圈里起粪。起粪是个力气活儿,也是忒肮脏的活计。猪圈里头分猪圈炕和猪圈坑,猪在猪圈坑上吃食、睡觉,在猪圈坑里逛游、拉尿。春夏秋三季儿,猪圈坑里往往积着不少粪汤子,粪汤子快没过猪圈坑沿,就得起粪。
这时候儿起粪,先得在猪圈墙外头搭个池子,然后穿着长腰儿靴子进猪圈,把粪汤子着桶介着猪圈墙泼出去,再着锹一锹一锹地把粪泥慢慢儿地扬出去。猪圈臭气熏天,味儿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酿,有时候儿锹里带上去的泥水洒到墙上,还会往回溅到身上,一圈粪起下来,身上的味儿洗三遍澡都不一定洗儿去。
冬天起粪得使“冻镐”。冻镐身和镐把儿成“T”字儿,胳膊长的把儿,镐身一头儿是扁刃儿,一头由四棱儿变尖儿,粪在猪圈坑里冻得梆硬,得先着冻镐一块儿一块儿地创下来,再着锹扬到外头,有时候儿一镐下去,粪末儿飞溅,有的不偏不斜,正溅到嘴唇上,就得赶紧“呸呸”猛吐“吐咪”,把粪末儿连同晦气一块儿吐出去。
起粪实在不是好伙计。但我媳妇儿说,她上高中、大学的时候儿,俩哥不在家儿,没法儿,她也起过粪。我媳妇儿虽然是大学生,大学毕业以后当医生,但不讲吃、不讲穿,不化妆,穿戴做派就是一个庄稼人,可能就是小时候儿家里穷,又做过这些庄稼活计养成的习惯吧!
起粪虽然又辛苦又肮脏,但每当起完一圈粪,跳出猪圈,把粪堆拾掇好,心里想着又替老人家做了一份儿重活计,我心里还是甜甜儿的,挺满足。
旧时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