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图书馆里的盲道

商洛市商州区街头的盲道

长沙纪行之三：图书馆里的盲道

商子雍

针对图书馆，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过如下一席话：“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这当然极是。不过，应该指出的是，恐怕只有那种爱读书、甚或嗜书如命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认知吧！而另有一些人，比如，当年曾用金钱和美女，把数以百计的大小官员拉下水，帮助他通过走私攫取暴利的赖昌星，曾建造了一座极尽藏垢纳污之事的红楼，他的期许是：“人们进入红楼，就像进入天堂一样。”赖昌星心目中的天堂，竟然是如此不堪！

说过了图书馆，再来说盲道。时下，在中国的城市里，盲道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物事了。但30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体现着先进文化理念的交通设施，却是在英国人管辖下的香港。后来，我曾在一篇文章里写道——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对残疾人这个弱势群体持何种态度，是判断它文明与否的标尺之一。应该承认，由于历史积淀所造成的观念落后，以及经济实力上的欠缺，过去我们在这一方面的工作是有所欠缺的。10年前我首次出境，在当时尚未回归的香港，看到市政建设中盲道等方便残疾人的设施，感动之余又未免生出惭愧。后来在亚洲及西欧诸国，此种感动与惭愧还多次出现。

现在好了。我先是在北京连接天安门广场和城楼的地下通道里，发现了方便残疾人轮椅行走的坡道，后来又在西安南大街、北大街的人行道上，看见了方便盲人行走的盲道。文明是一种形而上的东西，但它却需要通过具体的形而下的载体来展现。正是南大街和北大街人行道上的盲道，让我真切而深刻感受到了西安走向文明的步伐。”

有意思的是，2023年的两次外出旅行，又先后两次让我感受到了盲道带来的感情冲击。

近一些的一次是一个多月前，陈爱美女士邀我到商洛看戏，第二天上午，顺便游览了非常漂亮的商州区市容，在一个街心花园旁的人行道上，一条非常高档的盲道让我眼前一亮，忽然想起40多年前第一次来这里（当时还叫商县）时面对的破败和落后，心里还真是感慨万千。

时间早一些的是今年6月，我在长沙参加一项调研工作时，发现一条盲道竟然从室外的人行道，延伸到了长沙图书馆的大厅、走廊，向接待我们调研的龙耀华副馆长发问：“你们馆里有盲文书刊借阅业务？”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心中立马洋溢着满满的感动。

对盲文在大千世界的存在，我当然早就知道，但却从未进行过哪怕是浮皮潦草层次的思考，至于盲文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克服了什么样的困难发明的、以及给盲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巨大福祉，就更是不曾深入去关注。2017年先天，和老伴儿曾在日本京都小住，一天晚饭，在下榻的民宿自行料理，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简单而美味。白天在清水寺玩儿，挺开心，忍不住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前几天在超市购买的啤酒，准备痛饮一番。不经意间，觉得易拉罐的顶盖摸起来似乎有些异常，仔细观看，发现上面清楚地显示着盲文。我不认识盲文，但却立刻懂得了出现在易拉罐顶盖上的盲文的意思，也明白了盲文郑重标示于此的重要作用——事后请教当地人得知，含酒精饮料易拉罐上显示盲文“酒”，有些咖啡易拉罐上也显示盲文“咖啡”，以帮助盲人识别。

在京都，无意间和日本生产的啤酒易拉罐顶盖上盲文的接触，让我感受到强烈震撼，心中立马升腾起对盲文发明者的由衷崇敬。要知道，语言和文字，是人类相互交流最重要的两种途径，而盲人，则因为这样、那样的不幸，先天、或后天失去了阅读的能力。阅读对人重要吗？当然重要！有道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正常人用眼睛读书，由文字承载着的文化和文明，就是通过眼睛传递到心灵；岂止是传递到，更是陶冶、是优化。盲人呢？有的在失明以后，有的则终其一生，都是生活在黑暗之中，无法用眼睛读书，这是何等巨大的痛苦！而同样可以承载人类文化和文明的盲文，则可以让盲人用指头读书，从指头到心灵，这同样也是一条接受陶冶、实现优化的通道啊！汉语中不是有“十指连心”之谓吗？盲人用指头读书，那可真是实至名归的“十指连心”啊！

当天晚上，通过上网搜索，我知道了盲文的发明者。

此人名叫路易斯·布莱叶，生于1809年1月4日，3岁时玩弄工具不慎失手，刺伤了一只眼睛，不久又感染到另一只眼睛，最终双目失明。15岁时，他在盲人学校发明了供盲人使用的由突起的点组成的书写和阅读方法。1829年，路易斯·布莱叶公布了自己的发明，并为使该发明被人们接受进行了不懈努力。1852年1月6日，42岁的路易斯·布莱叶辞世，但他的伟大发明，却至今仍在造福盲人、造福人类。

一个15岁的盲人少年，竟然通过自己的奇思妙想，使得全世界的盲人可以用指头顺畅地读书，以陶冶和优化心灵，面对这样一个能让盲人“十指连心”的不可思议的传奇，我们只能惊叹！

把话题再扯回到日本的啤酒易拉罐。

让盲文出现在啤酒易拉罐的顶盖上，没有什么技术难度，也几乎不会增加成本，但却需要有一颗对弱势者无微不至关爱的心。2008年，由于担任残奥会圣火传递陕西段的电视直播嘉宾主持，曾针对中国残疾人的生存现状，做过一些调研，对我们国家在“助残”这件大事上的进步，深感欣慰。不过，当安坐于设在永宁门城楼旁的直播台上，目睹残疾人高举奥运火炬奋力前行的时候，深受感动的我却忍不住反躬自问：作为身心健全的正常人，对他们的关爱，我们做到了无微不至吗？这一次，在长沙图书馆，面对那条从室外延伸到室内的盲道，我深感欣慰！

附带多说几句。前面提到的长沙图书馆龙耀华副馆长，是咱们陕西省岐山县人，高中毕业后到长沙读大学，以后又留在当地工作。20岁不到离开家乡、离开家人，数十年独自一人不懈打拼，其艰难可想而知。如今，小龙馆长尽管应该算是成功人士，但却热情、谦和，在不长时间的相处中，让我感到了浓浓的乡情、友情。在这里，我要向这位可爱的小老乡表达敬意、呈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