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京剧,怎能不听梅兰芳,听梅兰芳,怎能不听《贵妃醉酒》,这是他倾尽毕生心血精雕细刻的杰作。《贵妃醉酒》是京剧最负盛名的经典作品,也是最能体现京剧艺术综合之美的作品。尤其是其中最经典的一段四平调“海岛冰轮初转腾”,更是广为传唱。梅先生从青年到晚年经常演出这个戏,旧历元旦总贴《贵妃醉酒》。
最初,京城的戏班里并不演《醉酒》这一出,这个戏是由湖北的汉戏演员月月红带到北京的,他唱红了之后,京城的演员才开始唱。而按照梅兰芳的考证,月月红版本的《醉酒》应当来源于时剧《醉杨妃》,主要演的是杨贵妃的醉态和淫糜,是以艳情“粉戏”为噱头来吸引观众的。这个版本的杨妃并不强调爱情和人格,更突出供观众意淫猥亵的放浪春情。杨妃在得知唐明皇不会来之后,先是怨怼他“误了我多少青春,误了我多少佳期”,而后又怨起了与自己有私情的安禄山:“安禄山在何处,想当初那样的恩情,到如今一旦忘恩义。”
对高力士大相调情:“你们知不嫌我残花败柳枝,我和你双双同入在宫帷里,做一对比目鱼并头连理枝。你便来来来,你若是称我的心,遂我的意,我便来朝一本奏丹墀。”甚至有:“鸳帏携手被儿揭,双双交股酥胸贴。”等艳语。所以《贵妃醉酒》曾经是一出被禁演的戏,罪名是:淫。
梅兰芳对《贵妃醉酒》做出了很大的变革,把剧中不健康的情调和表演完全删去。梅兰芳对《贵妃醉酒》的编创,主要就是冲淡了其中的“色”,彻底删去了安禄山私情和高力士调情的桥段,也将对梅妃的热烈妒恨改变为自我的空虚与意兴阑珊,由放浪媚惑到端庄矜贵,杨玉环在京剧史上的华丽转身,体现出更高级的感情——在王权一夫多妻的压抑下,深宫女性面临的爱情苦闷。
《贵妃醉酒》中,很出彩也很有看头,能够考验旦角的就是表现嗅花的卧鱼这个动作。梅兰芳说卧鱼是要靠腰腿功来做,尤其对腿部很有考验。而有的演员蹲下去,好半天才起来,就有过分卖弄腰腿力量的嫌疑,也不合乎嗅花的情节了。剧中贵妃的表演如“啣杯”、“下腰”、“卧鱼”、“闻花”、“扇舞”、“袖舞”、“云步”、“醉步”、“碎步”、“圆场”以及醉前酒后的各种身段步法,做工繁重,没有基本功是难以胜任的。
演《贵妃醉酒》的,不止梅兰芳一位大师,还有著名艺术家筱翠花(于连泉先生),如果说在《贵妃醉酒》中,梅派的特点就是突出了杨玉环的“贵”字,那么筱派的表演则是突出了杨玉环的“醉”字。梅兰芳的表演侧重刻画杨玉环心理上的抑郁,而筱翠花的表演则侧重表现杨玉环生理上的苦闷。
筱翠花先生循花旦老路子“跐跷”演《醉酒》,他塑造的杨贵妃冶艳妩媚,风流放荡。他的跷功绝佳,脚步轻捷,眼神微妙,眉目传情,表演醉步醉态有美的感受。当年每贴此戏必满座。传统演法只注重卖弄技巧来迎合观众,不但强调贵妃醉后思春,调戏太监,还让她(唱)“安禄山卿家在哪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娘娘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爱你,到如今你一旦无情负义呀。”用唱词来表现他与安禄山有暖昧关系,
筱翠花在演出《贵妃醉酒》时,能集中所有舞台表演元素,全力表现杨玉环的种种醉态,以及“其人生理上的苦闷”。也就是说,筱翠花的表演特色是以繁难的身段技巧,展现杨玉环酒后“思春”的种种迹象,因而有不少现在看来是属于“情色”或低级趣味的情节片段。尤其是在杨玉环醉酒之后,与高、裴二力士调弄的表演,筱翠花演来,“温柔得令人难以承受,骚在骨子里”。这样的表演,也成为后世许多戏曲评论者诟病筱派《贵妃醉酒》表演的主要方面,甚至有评论说筱先生这出戏的表演是“浪”。
《贵妃醉酒》中主要看演员醉酒时跑的醉步,和卧鱼的功夫,能够“卧鱼”三分钟都是绝活。卧鱼也是炫技的一种,演员从侧面弯下,人脸朝天,筱翠花先生在“卧鱼”时能保持凤冠下的珠子直起直落不摇摆。
筱翠花在杨玉环的人物塑造方面,亦有精妙绝伦的处理手法。如当高、裴二力士禀告“万岁爷驾转西宫宫”时,筱翠花立刻用扇子遮住脸面的下半部分,只让两只眼睛留留于扇外,此时,整个舞台的表现重点就留给了这双大而有神的眼睛。这样的表演处理,如电影视听语言中的特写镜头,筱翠花将所有怨恨的情绪都集中于这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之中,既用眼神向外传达情绪,又用扇子收敛情绪外化的强度,从而让这种怨恨情绪的表达“取得了更加含蓄而深刻的艺术效果”。
属于筱派的陈永玲先生也将《贵妃醉酒》这出戏唱的很好,陈永玲先生是京剧旦角,海外报刊评论他是“集梅、程、尚、荀、筱绝技于一身”的“中国名旦”。陈永玲先生的《贵妃醉酒》,比梅派更有一番风韵。
筱派以做工见长,《贵妃醉酒》中,贵妃听到了唐明皇去西宫的消息,陈永玲的眼神立时闪亮如放电一般,落寞、失望,略带着不敢相信的吃惊,一个眼神足矣。后面的自斟自饮,更是让人感觉到了贵妃逐渐醉倒的层次感。
常听人说,梅派的唱腔缠绵欲醉,而筱派的做工却也让人过目不忘,舞动着水一样柔美的身段,似乎那万千的宫怨也随风飘扬。身姿曼妙,翻飞又飘,看了陈永玲的戏,贵妃就像一朵红牡丹,在风中绽放着最后的娇媚。
陈永玲先生的这出《贵妃醉酒》则兼容了梅派雍容与筱派的技巧,在人物上更多的描摹一个女性在宫廷中的那种失落情感,将一个身处宫廷,内心极度空虚的人物表演的十分丰满,尤其在眼神和表演技巧上的运用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美妙境界,而技巧的运用又与人物的性格完美巧妙的结合的天衣无缝。
这出戏和梅派的演法区别还是很大的,许多身段完全不一样,例如从桌子后面醉态出来的一个大鹞子翻身,接一个海底捞针,优美漂亮精彩之极!没有一身扎实的基本功和绝佳的天赋是学演不了陈先生的这出戏的。称为“广陵绝响”毫不为过。
他的许多绝技都有跷功在里头,现在基本已无人能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