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尔·加利森

译者：Leyang

编辑：阿K

1999年1月11日，一名伊拉克籍男子的尸体被发现于英国的多佛港（port of Dover，英国东南部肯特郡的一个海港）。此名男子藏在卡车拖车中与车轴齐平的位置，经过法国边境时，在卡车的颠簸中失去平衡，跌落在地后被车轮碾过而丧生。

此人身份、经历不明，倘若没有人发现他的尸体，他的死也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他不是唯一一个在这段旅途中丧生的人。从1999年1月1日至2024年1月1日，共有391名移民在英国、法国和比利时三国边境丧生。

法国媒体Les Jours在一项开创先河的研究中记录了这些死亡事件，包括姓名、年龄、性别、国籍、移民路线和死亡情况。多年来，Les Jours的记者们一直在寻找并整理有关在这条海上边境线上失踪的移民的所有可能信息。

当前，openDemocracy已经将调查报告译为英语，这样英国人也可以阅读法国人所掌握的信息。

本文末尾的加莱纪念碑（Calais Memorial）列出了遇难者名单，以供祭奠。不知名的死者也计入在内，因为这些生命都很重要。

25年来，至少有391人死亡。而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低估的数字，因为记者、活动人士或执法部门无法报告所有的失踪事件。1999年之前也有遇难者，但数据不够完善，因而无法系统地了解他们的情况。自那以后，死亡从未停止：本月（指2024年1月），在我们的调查结束后，又有五人溺水身亡，一人死在卡车的拖车中。

391条生命长眠于这条海岸。这是一段悄无声响、永无休止的冗长噩梦。就好像是一个连环杀手逍遥法外四分之一个世纪，却甚至没能引起警察和法院的注意。然而现实比这更加残酷：法律和政策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杀手的帮凶。

我们随后会在这一系列中读到这个议题。但最先需要问的是：受害者是谁？

葬身加莱的移民大部分来自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特别是非洲、中东和亚洲。苏丹人、伊拉克人、越南人和其他国家占受害者总数的三分之一以上。多数人离开的都是根据经济学人智库（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的民主指数（Democracy Index）被归类为“专制政权”的国家。

他们以为这艘船是开往英国的，但实际上它驶往爱尔兰。在里面呆了五天后，集装箱就成了他们的坟墓。

这些受害者逃离了四十余年未曾和平的阿富汗，逃离了伊萨亚斯·阿费沃基（Isaias Afwerki）在厄立特里亚的专制统治，也逃离了苏丹达尔富尔的内战。他们离开伊朗、伊拉克和土耳其。在那里，库尔德（Kurdish）少数民族和持不同政见者在遭受经济和政治困局的同时，还饱受国家暴力之苦。他们逃离南斯拉夫的内乱、美国入侵下的阿富汗和伊拉克、叙利亚的战争以及塔利班接管的喀布尔（Kabul）。

所有这些事件都在数千公里外的加莱留下了痕迹。

惨遭“加莱杀手”屠戮的男性居多。然而，20%的越南受害者是女性，18%的厄立特里亚受害者是女性，13%的土耳其受害者是女性，12%的伊朗受害者是女性。

其中，泽比巴·阿里·赛义德（Zebiba Ali Saïd）和盖布莱特赛·加内特（Ghebretnsae Ganet）都来自厄立特里亚，两人都在2015年丧生于车祸；米特拉·梅赫拉德（Mitra Mehrad）是一名来自伊朗的31岁女性，她在2019年8月渡海前往英国时从一艘载有19人的船上坠落，溺水身亡。

在加莱周围的道路上，女性往往是隐形的，但她们却不在少数。

大多数受害者也很年轻。在我们能够确认年龄的受害者中（391名中的251人），年龄中位数为25岁。但他们的年龄跨度很大，下到婴儿，上到50多岁的中年人。有40余名儿童死亡。

举例来说，萨米耶·古勒（Samiye Guler）和她的两个儿子伊玛姆（Imam）和伯卡姆（Berkam）（分别为9岁和4岁），以及哈桑·卡伦德拉吉尔（Hasan Kalendragil）和他的两个孩子卡伦德（Kalender）和泽利哈（Zeliha）（分别为15岁和10岁）。他们都出生在土耳其库尔德斯坦（Turkish Kurdistan）。2001年，在比利时泽布吕赫港（Zeebrugge）——在加莱以北约100公里处——他们和另外两人的尸体在他们爬进的集装箱里被发现。这个集装箱被装上了一艘他们本以为是开往英国的船，但它却驶向了爱尔兰。在里面呆了五天后，集装箱成了他们的坟墓。

或者以2020年10月在加莱和敦刻尔克之间的北部地区卢恩·普拉日（Loon-Plage）沿海淹死的七人为例。他们当时正试图乘船横渡北海。其中有一个来自伊朗库尔德斯坦的家庭：35岁的拉苏尔·伊朗·内扎德（Rasul Iran Nezhad）和32岁的希瓦·穆罕默德·帕纳西（Shiva Mohammad Panahi）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阿妮塔（Anita）、阿明（Armin）和阿尔丁（Artin），年龄分别为9岁、6岁和15个月。

多年来，各国的青年死在北加莱海峡的海岸线上。

死者年龄比

虽然每年的数字不同，但“加莱杀手”年年都会杀人。在上面的第一张图表中，死亡高峰与集体死亡的案例相对应。

2000年6月，54名中国籍男子和4名中国籍妇女在一辆驶出泽布吕赫的卡车上窒息而死。他们的尸体在多佛被海关官员发现。

2019年10月，39人被发现在英国格雷斯（Grays）一个工业区的拖车集装箱内窒息而死。8名女性和31名男性均来自越南东北部。

2021年11月24日，一艘船在Loon-Plage海岸沉没，31人丧生，其中包括7名妇女。大多数人来自伊拉克库尔德斯坦。

还有其他人。

尽管边境日益军事化，但移民并没有停止尝试前往英格兰。

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大规模死亡事件经常成为头条新闻。它们甚至会受到一些政治上的关注。但这些事件就像大型公墓中的纪念碑，也许特别引人注目，但其下的尸体和周围的尸体一样就那么逝去了。

有人被铁路货运班车撞倒，有人被欧洲隧道工地上的高压电缆击中；有人被车辆碾过，被拖车内的货物压过，或被卡车车轴压过；有人在加莱港内或近海被淹死。他们都走向了死亡的结局，即使有些鲜为人所知。

大多数人是在试图穿越边境时死亡的。由于在欧洲境内无法乘坐火车或渡轮，超过四分之三的人死于窒息、溺水或交通事故。6%的死亡与火车有关，另有6%死于凶杀；因缺乏照料、自杀、其他或不明原因而死亡的则占9%。

死者的死亡原因

倘若将这些死亡事件逐一列出，就会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尽管边境的军事化程度越来越高，但移民们并没有停止前往英国的努力。相反，他们会转而采用风险更大、更加迂回的方式。他们尝试过渡轮、欧洲隧道、加莱上游的卡车以及通往比利时港口的环形公路。如今，许多人都在尝试走海路。

近三十年来，加莱市一直处于封闭状态。其防御工事包括混凝土路障、铁丝网、视频监控、警察和宪兵、骑马巡逻队、摩托车、全地形车和无人机。但死亡人数仍在不断增加。

2023年3月10日，伦敦承诺在三年内再投入5.41亿欧元（约合4.76亿英镑），以“提高拦截率，大幅减少过境人数”。这笔钱用于增加500名警察和宪兵、“新的基础设施和监控设备”，以及部署“无人机、直升机和飞机”。

两个月后的5月10日，一名移民在通往加莱港的环路上被一辆货车撞倒后死亡。Ahmed Youssef Adam今年30岁，来自苏丹。他的死在媒体或政治议程中了无痕迹。他是去年最后九个月死亡的24名移民之一。

杀戮仍在继续。

1999年以来死亡的400名移民

作者简介：梅尔·加利森是一位独立记者，专注于法国和国际媒体的移民和边境暴力问题。

译者简介：Leyang，在荷兰某艺术机构打工中。偶尔写东西，偶尔画画，偶尔活跃在翻译领域。喜欢看老电影，最近对无政府主义、占屋和社区建设很感兴趣。

文章信源：openDemocracy（开放民主）

媒体简介：开放民主网（openDemocracy）是一家总部位于英国的政治网站。它于2001年5月作为一个“试点”项目共同创办。该网站的宗旨是“自由思考、纵论世界”（free thinking for the world）。openDemocracy通过对社会和政治问题的报道和分析，旨在全世界范围内“挑战权威和鼓励民主辩论”，致力于人权和民主。其目标是确保边缘化的观点和声音得到倾听。其相信，促进跨越地理界限的争论和理解对于防止不公正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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