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死在冷宫的当晚,皇上正搂着贵妃共度春宵,没有人知道皇后在昭华殿呕血身亡。
天道眷顾,我的魂魄不入轮回。
有人却向神明叩首愿以命换我,穷途末路中他替我手刃了仇人。
抱着我腐臭的尸体,哭得惊天动地。
1
昭华宫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瘦的身影推门而入。
我转身躲到暗处,准确来说我不再是「我」了,只是一缕残魂,我死了已有三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尸臭味,一望见大殿正中央我横陈的尸体,口中还呕着血,血迹早已干涸。
那人箭似的冲过去,毫不嫌弃地抱在怀中,「哇」一声哭出来,哭声震天动地,口里含糊不清地絮叨着,看穿着隐约能分辨得清是裴烬手下的宫人。
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嚎得撕心裂肺。
我忍无可忍,飘到他身后:「哭够了没,本宫死了也不得安宁!」
话音刚落,空气一下寂静了。
他转过身愣愣得盯着我,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面容还算清秀,依旧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胡乱抹开脸上的鼻涕眼泪,「哭够了,哭够了,娘娘莫怪,小顺子唐突了您。」
他竟能看见我?
但世上也没什么事能比我是个鬼魂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低头看了眼我虚浮的脚下,踮着的脚尖离地半尺悬在空中。
「我的确不是人,只是怨念太重入不了轮回罢了」我轻飘飘的解释着,尽管这听起来很玄妙。
他不惊也不怪,直起清瘦的身子比我还高半个头,目光如炬「娘娘,别不开心,小顺子会帮你的。」
声音温润,我生前好像听过。
「倘若我要裴烬的命呢?」
我知他人微言轻,就连近裴烬的身都尚且不易,替我杀了他简直天方夜谭。
我撇撇嘴。
没听到一声轻微的「好」隐没在那人离去的背影里。
2
我死之前,裴烬夜夜宿在贵妃宫里,我的昭华殿就成了冷宫。
我心中不快,扬着鞭就去找裴烬理论。
「姜眠,朕还真是太娇惯着你了,你竟这般任性!」
裴烬盛怒地将贵妃护在身后,不过是因为我在贵妃宫里大闹了一场,摔了裴烬送给她的定情玉佩。
可是我又有什么错?
裴烬说过要专宠我一人的,说过我日后做了皇后也不必拘束,仍可以做自己,他说姜眠就是姜眠,整个南梁最肆意如风的女子。
怎么,当初答应得情真意切,现在就说我娇纵无理取闹了?
我是嫁给他之后才娇纵的吗?
我出身好,自幼便惊才绝艳,又出落的清冷绝尘,坊间传言能与素月分辉。
京中谁人不知姜家嫡女是个蛇蝎美人,一贯肆意张扬连长公主也要让我三分的。
没有人能让我低头,裴烬也不例外。
正如此时我的并蒂莲凤纹鞋下是零碎的玉屑,我仰着头,鲜红的衣袂被风吹起,「裴烬,你别指望我会求着你做任何事。」
「你永远都别想!」
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
如我所料,裴烬再也没去过昭华殿,他如今有了滔天的权势,再也不必像从前一样低头哄着我。
宫中传言,姜皇后一朝跌落神坛被皇上厌弃。
我冷笑,上一个说这话的人早已成了我鞭下的亡魂。「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谣言像一阵风,是拦不尽的。
嘴碎的人越来越少,我心上破开的窟窿却愈大,透着风,好像随时能要了我的命。
裴烬不是不知道宫里的风言风语,但他也乐在其中中,在外人眼中何尝不是默许。
白日里我还是高傲明媚的姜皇后,夜里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我将自己关在昭华殿。
漆黑的夜将我吞噬,正如这深不见底的宫墙。
3
我不知道天道究竟还是眷顾我的吗?
我的魂体刚离身的弥留之际,黑白无常说我在尘世尚有因果未了。
一微尘里三千界。
那人这一生太苦了,我若是不清不楚地死了,对他何其不公!
我的执念,也只有他心甘情愿替我解开。
那人是谁,他们绝口不提,只道缘起缘灭一切自有时。时机到了,阎王会让他们再来接我的。
在那之前,我暂且留在人世,就像现在这般,不人不鬼,不生不灭。
我将十八年来的事细细回想一遭,可笑的是桩桩件件都与裴烬有关。
我不善女红,他便教我骑马射箭,我体质寒凉,他在秋狩上不顾重伤只为猎得唯一的雪狐为我做一件大氅。
那人会是裴烬吗?
可是后来他也曾为贵妃猎雪狐,在同一片猎场里,他甚至不惜让流箭划伤我,我抬起手,小臂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我不知道。
我缩着身子蹲在地上,眼眶发酸,可是却没有一滴泪,我想起来了,我已经死了,再也不用为裴烬流泪了。
可是那人究竟是谁,真的只有他能救我于水火吗?
4
裴烬终于发现我死了,是小顺子告诉他的。
裴烬刚进昭华宫就愣住了,也对,我已经数不清他多久未曾来过了,大概是从春暖到蝉鸣又到院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
殿内的陈设都换成了我喜欢的亮堂张扬的风格,而他只喜欢淡如菊的素静颜色。
「姜眠,你又在耍什么花样?你给朕醒过来。」
可笑,裴烬明明已经闻到了我尸身上的腐臭,却还是自欺欺人的觉得我在骗他。
「你不就是想假死好让朕亲自过来找你,向你低头吗!」
「我告诉你,朕不会再信你的。」
裴烬额上青筋暴起,面上没有一丝丝的怜悯与不舍,有的只是被戏耍的怒意。
他说着就要将我的尸身拖起来,泄愤似的撞上了殿内的柱子。
小顺子再也看不下去了,横在柱前,跪倒在地上「恳请皇上赐皇后娘娘全尸啊!」
挺直的脊背在高大的裴烬身边依旧显得单薄。
此时我就站在殿中,阴阳两隔,旁观着裴烬的盛怒和小顺子的苦苦哀求。
裴烬看不见我。
他大概也不想让皇后尸身不全这样的丑闻传出,就松开了我的身体。
他扫了一眼昭华宫,目光定定地落在地上的断指上,上面明晃晃的是一枚刻花银戒指,
那是他初见时相赠,他说是他母妃留给他的。
其实我戴着并不合手,硌得慌,但这一戴便是八年,我死之前疯了般要把它摘下来,
我孑然一身的来,哪怕是死也不想跟裴烬再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可这戒指像是长在了我手上,无奈之下我咬牙提刀硬生生地剁下了一节无名指,指尖落地的瞬间只觉得通体舒畅。
我早该这么做了。
裴烬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他捡起那节断指,连滚带爬地挪到小顺子跟前,「你说,皇后真死了?」
「你说啊!姜眠你就这么恨朕吗?」
「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把戒指摘下来?」
说着他慌忙抓起我的手想要把戒指套上去,可谁能想到在浮肿的指节下那枚戒指小的可怜。
我从未见过裴烬这种失态的样子,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就如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夜夜宿在贵妃宫中对我冷淡至极。
他把昭华宫内摆放的器具无一例外地打翻碎了满地,更是将墙上我的画像撕了个粉碎!
小顺子将我的身体护在身下,生怕伤到一分一毫。
我也想知道,裴烬啊,你又为何这么恨我呢?
裴烬摔门愤愤离开,甚至来不及说如何处置我的尸身。
是葬入皇陵还是扔去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