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娘是茗雅阁头牌。
每接客一人,容貌便会美上一分。
人人都说,她是狐狸精转世。
可他们不知。
这是阿娘用命跟魔鬼做了交易。
1
手里捧着的,是厨娘婶婶偷偷塞给我的桂花糕。
阿娘最好这口了。
跌跌撞撞穿过内院。
远远看见,老鸨守在阿娘房前。
一见我,气急败坏道:“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地跑这来了?去去去,赶紧去别的地方,别碍着你娘。”
老鸨轻而易举把我举起来,丢到假山后面。
警告了一句。
“记住,你娘没喊你前,千万别出来,懂么?”
见我懵懵懂懂点点头,才折身返回原地。
刚站稳,迎面走来几人。
为首男子,肥头垂耳,肚壮腿短。
迈出的一步,还不及我小臂长。
老鸨对他却是万分恭敬,脸上全是谄媚。
那人不言不语,脸上挂着憨笑。
见有人守着,也未曾不悦。
只是挥挥手,把人屏退。
接着,推门进去。
那是阿娘今晚的客人。
2
三年前,我和阿娘来到这茗雅阁。
京城有名的风月场所。
名虽风雅,却有上下阁之分。
上阁,乃风雅之士娱乐休闲之地,里面的姑娘只需陪客人喝酒吟诗便可;
下阁,做的却是姑娘们的皮肉生意。
里面的规矩,只有一条。
价高者得。
凡入下阁者,只要银钱到位,阁中姑娘可任其处置。
无论生死。
如今,阿娘便是这下阁里的头牌。
我知阿娘接客时,不喜我靠近。
只能安静待在假山后。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房门被推开。
男子腰间的束带松松垮垮搭在上面。
整个人脚步虚浮,无力行走。
只能被人搀着。
脸色却是红润满足。
待人走远,我往屋内探头一看。
阿娘已经端坐在妆奁前。
“阿娘。”
小心跨过门槛,把掌心尚有余温的桂花糕露出来。
“这是才出笼的花糕,你吃。”
手高高举着,阿娘没有接过去。
而是把我抱进怀里。
“谢谢我的小翎儿。”
我有点着急,扽了扽她衣袖,“阿娘,这跟阿爹做的,哪个好吃?”
“自是你阿爹做的好吃。”
未尝入口,已知其味。
阿娘曾说,阿爹是这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
他会为她做各式各样的花糕,会为她梳发画眉,会为她采来清晨的朝露、晚间的霞光。
阿娘说过,她一生,只为阿爹而活。
“翎儿,记住这人的模样。”
这画像我已看过千遍万遍。
可阿娘总不放心。
每隔一段时日,便提醒我。
“他害死了你阿爹,使我们一家人阴阳相隔,如今却还能安享于世。”
一滴泪珠砸落至我手心,凉凉的。
往上看,阿娘又哭了。
我抬手轻轻擦去她眼角那抹红,声音清脆道:“那就让他早些下去,在阿爹面前伏首舔地!”
3
三日后,是茗雅阁一年一度的拍卖会。
这里的拍卖,有别他处。
他们拍卖的,不是物件。
而是人。
就算是上阁里的清倌人,凡被选上,也只有认命的份。
一旦被敲定,龟奴们会抬上一张四周架有纱帘的卧榻。
被拍下的姑娘,当场上演一出春宫秀。
薄薄的帘帐下,就连声音,也无法掩盖。
这样双重感官刺激下,不少人愿一掷千金,为之疯狂。
阿娘作为头牌,自是最后一个出场。
我躲在阁楼里,看台下的男子为她痴迷。
一曲舞毕,开始投标。
三百两、五百两、一千两……
数额越喊越大,却未有间断。
“一万两,黄金。”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纵是家财万贯,可在一娼女身上花这么多钱,还是令人费解。
喊话之人不见丝毫犹豫,从台下走来,再一次开口:“我愿出一万两黄金,与淮娘共度今夜良宵。”
男子势在必得的样子,跟画卷上一模一样。
他,是京城首富王琮礼。
亦是害我阿爹之人。
不少人认出他的身份,纷纷作罢。
王琮礼更是色心大起,拉着阿娘就想往帘帐中走去。
被阿娘避开了。
“众所周知,在茗雅阁这儿,金钱第一,无论何时,都是价高者得。不过淮娘今年想玩个新花样,不知各位官人是否同意?”
上扬的眼角,楚楚动人。
不少人受到蛊惑,嘴里直喊:“同意,同意。”
阿娘用水袖轻掩朱唇:“淮娘有如今之风光,离不开在座诸位,今日,是淮娘第一次参与拍卖,为答谢各位厚爱,淮娘决定,从投标人中,随意抽取今晚恩客。”
媚眼不经意看向某处。
除了王琮礼,其余人皆捬操踊跃。
盲选形式,公平公正。
人选很快确定下来。
是一位六旬老汉。
进入帘帐前,阿娘走到王琮礼面前,柔声细语:“王老板今晚之恩宠,淮娘无福消受,只愿日后还能入得了王老板之眼,淮娘必定好好伺候。”
红帘落下,人影交缠。
有人不愿受此折磨,只能败兴而返。
唯独王琮礼,着了魔似的,一动不动。
痴痴看着帘帐后的身影。
那是阿娘给他的第一个惩罚。
曾经,他也这般逼阿爹。
让阿爹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子,被人欺辱。
4
一连数日,王琮礼都宿在阿娘房中。
每次走后,阿娘都会把我抱在怀里,轻声问:“翎儿可记住他的模样了?”
见我点头,才放心。
接下来的三个月,王琮礼成了阿娘的常客。
进入阿娘房中的客人,却更频繁了。
短短数月,人竟比过去三年来得更娇艳。
“阿淮”,王琮礼搂过阿娘光滑的肩胛。
敞开的前襟,全是红印。
“随我离开这里,可好?”
阿娘坐起来,拢好薄纱,低声开口:“王老板莫要说笑了,淮娘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离开了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且,我的身契尚在老鸨手里,就算想离开,也担不起那赎身钱。”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人按住双肩,动弹不得。
王琮礼激动道:“阿淮不可妄自菲薄,你是我见过最果敢坚强的女子,生在此地非你所愿。我虽无法改变过去,可我也不愿见到他人如此这般碰你,阿淮,离开这里,我为你赎身,然后嫁给我,此后王府便是你的家。”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终了,阿娘点头答应。
王琮礼喜出望外,把人搂进怀里。
未曾瞧见,阿娘眼中不见欣喜。
唯有寒光。
5
不出三日,王琮礼便与老鸨谈好价钱。
成婚当日,茗雅阁一片红光。
作为新嫁娘,阿娘拜别了老鸨,坐上了接亲的马车。
接亲队伍自正街大道,一路敲锣打鼓,行至南城的王府。
才停稳,就闻喜娘喊道:“有请三姨娘下轿。”
阿娘一手牵过我,一手掀开珠帘,缓步而下。
远离了闹区,偌大的王府倒像个世外桃源,安逸宁静。
然而,如此高敞的宅院,却不见有家丁守着。
就连大门也紧紧关闭。
更别提该有的红绸,丝毫不见。
喜娘上前,点头哈腰,眼底却是鄙夷:“老太太说了,三姨娘出身风尘,不便自大门而入,还请三姨娘移步后院,家里人全在等着了。”
也没管阿娘能否跟上,带着人就走。
我紧紧拽着阿娘的裙摆。
深怕慢了,就被抛下。
沿着小路一直往里,别提喜庆氛围,就连窗花,也未见一二。
独独能感受到今日之喜事的,唯有阿娘身上那件红衫。
进入内堂,喜娘虚空作揖,后退至一旁。
高堂上,端坐着一位老妇人。
浑身上下,贵气逼人。
她,便是喜娘口中的老太太。
在其身侧,是新郎官,王琮礼。
两侧各坐着一名少妇。
王琮礼有意起身迎接,被老太太一眼神,又坐了回去。
“阿淮,快,快来拜见我阿娘。”
声声急切。
阿娘缓缓上前,对着老太太,跪下拜礼。
“妾,见过老太太,祝老太太安康长寿。”
我在一旁有模有样,跟着学。
良久,座上之人才开口:“起来吧。”
随即又指了指两旁。
“见过两位少夫人吧。”
阿娘一一作揖。
还未直起身,左侧之人冷嗤出声:“区区娼女,也敢与我平称姊妹。”
哼了哼,唤来丫鬟,摸着肚子,招呼都不打,走了。
倒是右侧那位,客气万分。
“妹妹无须如此,入了王家,咱们就是一家人。”
轻轻拍了拍阿娘手背,又看了看我,才道:“柳妹妹这是有了身子,不利索才如此,妹妹也曾经历过,应该懂得。”
我抬头看了看那人,心中对她充满了好感。
老太太以累为故,早早离开。
大夫人也紧跟其后。
王琮礼这才来到阿娘身边,轻轻牵起她的手。
“阿淮,让你受委屈了。”
阿娘浅浅一笑,不甚在意。
6
晚间,王琮礼来到阿娘房中用膳。
席间,他让我改口喊人。
我看了眼阿娘,不吭声。
阿娘说过,阿爹只有一个,其他人都不配。
所幸,王琮礼并未强求。
晚上,他让奶娘把我带走。
我哭闹着,抱着阿娘不松手。
阿娘亲亲我眉间,不舍道:“翎儿自幼跟在我身旁,就算是在茗雅阁,也未曾与我分开,如今刚进府,难免不习惯。夫君可否让淮娘先陪在她身侧?”
王琮礼一脸为难,凑近阿娘耳边:“可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这……”
阿娘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等翎儿睡着了再说吧。”
我迷迷糊糊,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一睁眼,发现自己不在阿娘房中。
哭哭啼啼从床上爬下去,凭着记忆,寻着昨日那内堂。
远远便听见训斥声。
“身为新妇,未按时起身敬茶,反倒贪欢赖床,我王家伺候不了此等新人。”
老太太气急败坏。
王琮礼在一旁极力劝说。
“阿娘莫气坏了身子,昨晚是我缠着阿淮,才使她劳累起不来,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
老太太气得一巴掌扇过去,落下的力道却没多少。
“你啊你,管管你自己,整日沉迷女色,叫我如何放心把家中产业都交予你。”
王琮礼连连应声。
最终,阿娘被罚去跪祠堂。
王琮礼对此,并无反对。
7
“阿娘。”
趁四下无人,我偷偷跑进祠堂,把藏好的小鸡腿拿出来,给阿娘吃。
阿娘已经跪了大半日了。
老太太说,她要跪到明天出太阳才行。
阿娘没有接过去,而是把小鸡腿喂进我嘴里。
“翎儿今日可听话?”
“嗯”,我抹掉一嘴油,乐呵呵地趴在她身上。
“阿娘说了,让我去找大夫人的小姐姐玩,我找了。”
“那翎儿可有与她成为朋友?”
我歪头想了想,点点头。
“那小姐姐人可好了,会给翎儿糖吃,还会带着翎儿在府里逛。”
“翎儿喜欢她吗?”
额前的碎发弄得我眼睛发痒。
阿娘轻轻把它拨开。
“喜欢的。”
毕竟府里只有她肯与我玩。
“那么,就让她第一个下去陪你阿爹,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