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转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 作者:衡臣
我被诊出绝症时,继母带着装扮得花枝招展的两位妹妹来探望夫君。
妹妹迫不及待铲除我的儿女,要为她以后的孩子铺路。
她们以为我是将死的蝉,随时会被她们吞入腹中。
殊不知,我是高飞的雀鸟。
这场纸醉金迷的局,是我精心为她们所布置的海市蜃楼。
梦醒刻,便是葬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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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婚后,谢雩与我相敬如宾。
婆母几次为他纳妾,都被他拂了面子。
直到我因为诞下龙凤胎,无法再生育。
婆母便在谢雩的茶水里掺了药。
事先准备好的女子上前脱谢雩的衣袍,险些被掐死,吓得婆母差点归西。
谢雩森然道:「再有下次,儿子便写折子禀明陛下缘由,携夫人另开府第。」
婆母心中生惧,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转头却同我继母说,是我善妒,容不得人。
她知道我与继母不和,便认了我继母的两个女儿做干女儿,要她们常常入府作陪。
继母投桃报李,着人在外四处宣扬我不敬婆母、忤逆夫君、多疑善妒的罪行。
我的名声因此一落千丈。
我在几种法子里挑选了对我而言损失最小的法子。
我哭着在谢雩面前委屈控诉,「夫君不近女色,却让我这样难做。」
他疏离淡漠的神态因我的眼泪错愕,起身说道:「莫哭。」便出去了。
不过几个时辰,他就找到了最先传播谣言的人。
收押后问出我继母是始作俑者。
他带人登门拜访我爹,软言厉色地指责我爹眼盲耳瞎,纵容妻室扰乱别家后宅。
事后面对婆母的责骂,谢雩无比漠然。
「后宅不宁,断送仕途的事情还少吗?!当初我爹犯过的错,母亲深恶痛绝,如今却助纣为虐搅得儿子后院鸡犬不宁,又是为何?!」
婆母红着眼憎恶地瞪着我,「你瞧你嫁得多好,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爱你爱到连娘都不要了。」
可我心知肚明,谢雩并不爱我。
他如此雷霆手段,更多的是为了给自己博一个治家严谨的好名声。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居于幕后,不费一兵一卒,就重创了她们。
谢雩要名声,我给他就是了,我得到的好处是实打实的。
「婆母,夫君说了,您身体不好,管家之事,儿媳会做好的。」
谢雩如今顾着家里,在意我与他的名声;
不近女色,不纳妾室,没有通房美婢;
会为我出头,给我撑腰;
每日都会抽出时间问孩子课业。
这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新帝继位后,谢雩作为他多年的伴读被委以重任。
短短几年,他便成了朝堂之中人人攀附的新贵,我也跟着他成了京中人人恭维的谢夫人。
女儿在女学里的各项成绩出类拔萃,儿子也精通六艺、博览群书。
这样夫妻举案齐眉,儿女乖顺的日子我过了七年。
可今日大夫告诉我,我幼时身体里掺了些致命的慢毒。
我所剩下的,只有不到一年的日子了。
夜里,我问谢雩,「我若去世了,你该如何?」
他眼也未抬,「自然是为你守孝。」
我心口漫出丝丝的酸涩震荡,头一次对他这个淡漠的人生出点期待来,「守孝期后呢?」
他眉眼无情,答,「母亲会为我张罗续弦,谢府不可没有主母掌家,日后孩子的婚事也需要主母坐镇。」
我心口的那丝震荡,犹如平静的湖面,被微风轻轻吹拂,泛起阵阵涟漪。
如今风停了,湖面再次平静下来。
波澜不惊。
谢雩继续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事,我若是在救灾时不幸身殒,你也该另嫁他人,不必为我耽误一生。」
我闭上眼,压下心里的轻蔑。
这世道,男子丧妻另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可女子丧夫另嫁,不说旁人的议论了,即便是自己的父母骨肉,也会引以为耻。
我在心里道:谢雩,望你日后不要怪我心狠。
你幼时有父母为你筹谋,长大后有挚友作为靠山,你一辈子都会顺遂。
可我的孩子,他们只有我了。
2
如我所预料的那般,大夫从我家离开的当天下午,继母就迫不及待乔装打扮前去探寻。
大夫按照我事先叮嘱的那般,一直等到我继母拿出千两银票,威逼利诱,才不情不愿地将我身患绝症的事情吐露出来。
她高兴得喜极而泣,连说了几句太好了。
当天夜里,医馆就被一把火烧为灰烬。
与此同时,我陪嫁的商铺里多了一位被大火烧毁容貌的管家。
继母精神抖擞地来看我,被拦在门外。
几年前,谢雩问责我父亲后,回来下令不许继母再上门。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来谢家碰壁了,比起以往的怏怏不乐,这一次她多了从容不迫。
她掏出银子给门房,「我不进去,劳烦你将这封信带给夫人。」
信的内容很简单明了。
【昭昭,你也不想死后你的一双儿女被你夫君新娶的续弦折磨致死吧。】
我笑着将信烧为灰烬,亲自请她进来。
她四处打量谢府里的建筑,目露精光地张望着花钱也买不到的陈设。
她是商贾人家,家财万贯。
本朝重农轻商,对商户的约束颇多,许多陈设器具都不许他们用。
这些年,谢雩连连升迁,我的父亲却原地不动。
继母眼馋我嫁了高门,对上门来求娶两位妹妹的人家百般挑剔。
她出身商户,却瞧不起上门求亲的商户,只在勋贵子弟里面找。
偏生父亲的官位不高,她满意的官宦子弟人家反倒是瞧不上,瞧上了的她又嫌弃人家官位低。
一来二去,两位妹妹的婚事也就耽搁了。
屋内的人都被清了出去,我的心腹守在门外。
继母拉着我的手,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昭昭,你生病的事情若是让你婆母夫君知道了,只怕立即要准备给你夫君相看续弦,到时候续弦娘子生下自己的孩子,抢夺起世子之位来,你的孩子哪有活命之路。」
我惊慌地哭喊,「那怎么办啊,母亲,母亲你救救我……」
她满意地笑了,「不如我明日带着你的两个妹妹入府来住,若是她们之中有一个被你夫君瞧上了,收作妾室,待你丧期一过,扶为续弦,她们是你孩子的亲姨母,一定会视如己出的,昭昭,我们可是一家人!」
我破涕为笑,「只是怕委屈了妹妹。」
她忙道,「不委屈不委屈,你夫君那边还得你去说说,当初我也是被你婆母逼的,这才鬼迷心窍败坏了你的名声,哎,母亲不是有意的。」
我眼里闪过讥诮,「昭昭知道母亲也是被逼无奈,夫君那边,有我呢,母亲回去等我的信吧。」
当夜,谢雩听完我说的话后,不容置喙地否决了。
他向来不喜心术不正的人,这我知晓。
于是我便从侧面道,「婆母自入秋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身边连个说话的好友都没有。再者说,她毕竟是我继母,也是你名义上的岳母,已经冷了几年,她也该受到教训了。
「如今我们请她来家中小住陪伴婆母,旁人只会说你大度不计前嫌,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一直揪着不放,反而显得没气度,毕竟也是姻亲不是?」
谢雩眉目之间已经有些松动,我顺势道,「年后,你就要前往青州治水,要与我父亲共事。
「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治水多年,也是可用之才,如今关系和缓了,好过到时候摩擦,影响治水。」
谢雩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极是,那便如此吧。」
3
继母得了消息之后,立即喜气洋洋收拾行囊带着两个妹妹来了国公府。
二妹和三妹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们年纪尚小,远不如她们母亲的城府深沉,眼中的贪婪分毫毕现。
她们每日都换着不一样的华丽装扮探望谢雩,二妹送茶三妹就做糕点,三妹炖汤二妹就弹琴。
二人你来我往,招式层出不穷,倒是惹怒了谢雩,气得他调了两个侍卫守在书房门口,不许人入内。
晚间谢雩迁怒我,「你那两个妹妹,属实不像话!」
我无辜道,「夫君何出此言?」
他怒道,「总之,都不是好东西。」
谢雩这里行不通,继母只能将目光落在我婆母身上。
她拿出稀世珍宝带着二妹三妹去讨好婆母。
她以为此去能得到日后在谢府的依仗,没想到会被赶出来。
她披头散发怒气冲冲地来找我,额头被茶杯磕出了瘀青,厉声质问我。
「你为什么要将我和你说的话,告诉你婆母?!她如今正值壮年,日后你妹妹进府,还要她点头,得罪了她对我们只有坏处!」
我茫然道,「婆母自几年前就免了我晨昏定省,我与她许久不曾见面,更别说说话了!」
她眼中蔓延出一丝恐慌,「那她怎么会知我同你说当初我在外败坏你的名声是被她所逼?!」
我沉声道,「妹妹若要进府还要婆母点头,当务之急,母亲还是要带着妹妹们讨好婆母,让她高兴才是。」
继母忍痛做小伏低,每日送不同的奇珍异宝到婆母跟前去。
无论她怎样低声下气,婆母依旧不依不饶。
她能忍,可二妹三妹都是被父亲娇惯长大,从不曾受过冷待,何况这样赤裸裸的羞辱,如何能忍?
二妹三妹私下里辱骂婆母,我的婢女故意引婆母的眼线听见。
婆母一改之前的冷嘲热讽,态度颇好地请两位妹妹过去赏花。
顽皮的侄子招来毒蜂,险些将二妹三妹毁容。
婆母轻飘飘地说,「孩子顽劣,你们怎么也不懂保护自己,还不出去。」
继母气得发抖,生了杀意,「你婆母一日不死,你的妹妹还有你的孩子,在你死后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摩挲着腕上的佛珠,「何苦造杀孽呢,母亲想如何?」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疯狂道,「昭昭,你已经命不久矣了!过几日便是谢府女眷一同上山祈福的日子,母亲已经打听过了,山间多悬崖,你可以拉着你婆母一同坠崖,为了保住你儿子的世子之位,你不能犹豫啊!」
我望着她,眼里露出恐惧,宋管家突然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把继母吓了个半死。
「老奴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您永远拿捏住老夫人,让她不敢不听您的话,她活着总比死了有用。日后若是主君不听您女儿的话,也有个人能管着他逼他听话,毕竟那可是他的亲娘。」
继母狐疑地看着宋管家脸上的面具,惊疑不定地问我,「他是谁?!」
宋管家抢先解释,「我是宋姨娘的哥哥,当初我妹妹是老国公爷最宠爱的小妾,老夫人妒忌我妹妹受宠,在我妹妹生产时做了手脚,害得她一尸两命!还想杀我灭口,我自毁容颜投靠夫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我妹妹报仇!我要你拿着这个把柄慢慢地折磨这个老虔婆,让她夜夜不得安枕!这些都是我这些年费心收集到她杀我妹妹的证据!」
继母喜出望外,她心思缜密,不曾被喜悦冲昏头脑。
她私下将宋管家给她的证据花了重金去核查。
确定此事属实后,她胸有成竹地去了我婆母居住的院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在自寻死路。
4
一连几日,婆母待继母还有两位妹妹格外热情,甚至破天荒地来到前院和我与谢雩一起用膳。
饭间,她笑吟吟地看着二妹,「可许了人家了?」
二妹三妹的脸都随了我俊美的爹,倾国倾城,婆母这几日亲自请了太医医治她们脸上被毒蜂蜇的伤口。
如今不光痊愈了,甚至比之前更加的明艳动人。
三妹妒恨地看了二妹一眼,二妹羞赧道,「不曾许人家。」
婆母笑逐颜开,「既然没有许人家,你瞧瞧你姐夫如何,若你不嫌你姐夫老,不若嫁过来,虽是个妾室,却也体面尊贵。」
二妹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余光不住地瞄谢雩,「这,这要看姐夫才是。」
谢雩温柔地为二妹夹了一筷子菜,「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恐委屈了姨妹。」
「何谈委屈!自是愿意的!」
继母一家三口欣喜若狂,无人看见谢雩眼底的冷漠,转眼便到了全家一同上山礼佛的日子。
婆母邀继母同坐一辆马车,我与二妹三妹一辆马车。
行至途中,突然传来婆母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同二妹三妹一起下车查看,只见婆母掩面而泣,「山路崎岖,马车车轴松动,你们母亲为了救我从山崖上跌了下去。」
二妹三妹号啕大哭,我也抽出帕子挤出了两滴泪,扶住了婆母,「母亲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位妹妹的婚事,如今她为了救您身故,我们全家都该感谢她。」
婆母痛哭流涕,眼神躲闪,「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妹妹们的婚事还要你操心啊。」
我愁眉泪眼,「这是自然。」
父亲连夜从青州赶回,不许继母发丧,要瞒下继母去世的消息。
他看似央求,实则威胁我与谢雩,「好女儿好贤婿,你们的两个妹妹可耽误不得,一旦发丧,她们就要守孝,孝期一过,她们的年纪这辈子都完了!就看在她们母亲为了救你婆母殒命的份上,答应我吧。」
我与谢雩答应了父亲,对外只说继母回老家了。
父亲点头道,「你妹妹虽然是继室所生,可也是你的妹妹,嫁的人怎么也不能比国公府低太多,她母亲可是为救老夫人去的。」
我压着怒火,「父亲在从四品待了半辈子了,比谁都该知道升迁的艰难,我嫁国公府,是因为我母亲娘家是大将军,从来都是女子被骗下嫁的多,又有几个高门大户愿意娶小门小户的女子做主母的!男子可比女子计较得多!父亲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父亲冷哼道,「做正室不够身份,妾室总够了吧?」
「你疯了吗?!」
他勃然大怒,「若你嫁入国公府,愿意提携我,我何至于此,你二妹三妹孝顺,日后她们嫁了高门,我也能有好!你们若是不好好办她们的婚事,大不了鱼死网破!」
谢雩按住我的手,笑得温吞,「岳父所托,小婿照办就是。」
父亲满意离开,宋管家摘去了面具,在谢府做起了账房先生。
宋管家就是当初为我诊病的大夫,我曾派人接他离京暂避风头。
他舍不得我继母许诺的夜间再为他送来千两黄金,不肯随我的人离开,险些葬身火海。
我的人虽然把他救了下来,却没能保住他的脸。
他的妻儿老母都死在那场火里。
他走投无路,只能用自己盖世无双的医术和我做了一场交易。
我替他杀了我继母,报他全家的血海深仇,而他的一身医术一世为我所用。
他并不知道,即使不是为了他,我会杀了我继母。
我身上这致命的慢毒,是拜她所赐。
她欠我一条性命,我自当拿回。
她以为自己握着我婆母杀小妾的把柄就能拿捏我婆母,却忽略了谢雩这个平日里瞧着清风朗月的温润公子。
谢雩是天子近臣,前途无量,若是婆母有了污点,他的仕途也会受损,而他在意的名声也会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
他在官场沉浮经营多年,清名远播,怎生会允许有这样的把柄存在。
我的继母,注定会死在这对母子手中。
我望着自己干净洁白的手心出神,宋管家有些慌乱地问我,「夫人,你不怕国公爷怀疑到你身上吗?」
我笑了笑,「你放心吧,他怀疑谁都不会怀疑我的。」
我从出生到嫁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我嫁入谢府前,谢雩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年幼丧母,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的懦弱女子。
他认为我没有威胁,又没有依仗,用来相夫教子最合适不过。
嫁给他后,我们的闺房乐趣也只体现在他好为人师上。
他认为是在他多年的教导和耳濡目染之下,我才聪明了几分,办事漂亮了几分。
在他眼里,他就是我的天,我的神明。
我这样无依无靠既蠢且笨只会哭着要他撑腰的小女子,怎么可能会算计人呢。
谢雩啊,我的夫君,他从来都是看不起我的。
他不会知道,就是这份看不起我的蔑视,让我从他无意间的只字片语中拼凑出婆母害妾室一尸两命,公爹因此受不了打击得了失心疯横死的事情。
他理想高大,一心想要入内阁,成为最年轻的首辅。
他严于律己,不沾美酒,不好女色,不贪财物,他力求圣人之道,秉承君子之礼,为的就是不让政敌拿到他一丁点短处。
他做得很好。
可他不该看不起我。
外头突然传来惊慌的哭声,「夫人,夫人!不好了!世子掉入河里了!」
5
太医为我儿子扎针催吐,忙活了几个时辰,才捡回了一条命。
我抱着女儿守在儿子床边,愤怒填满我的胸腔,几欲肝胆俱碎。
就在刚才宋管家为女儿把脉时,在她体内发现了和我一样的慢毒。
还好分量轻微,不足以致命。
继母已经死了,可我的儿女在我的眼皮子下面受到迫害。
我这两个妹妹着实不简单。
入府不足一月,已经能收买厨房和前院的人,在我女儿的膳食中下药,用受伤的兔子引我儿子坠河。
我好不容易平息怒火冷静下来,谢雩却轻易将我激怒点燃。
听我说完儿子没事后,谢雩带我来到偏房,语带双关地点我,「我已经答应过你二妹娶她为妾,可传出去终究不好,你们毕竟是姐妹。」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们的孩子刚从死里逃生,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他却在这里和我说纳妾!
我压抑着自己发抖的声音,问他,「夫君想如何?」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我的明知故问,「你自当初生下孩儿后,便无法生育了。」
我喉咙漫出一股甜腥。
我将自己的委屈怒火统统压了回去,笑着咬牙,一字一顿道,「夫君放心,纳妾之事我一定办得漂漂亮亮,我也会告诉所有人,是我无法生育,这才自作主张将自家妹妹纳入府中,为夫君开枝散叶。」
我以为我能忍住的,可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来,我的眼眶还是红了,声音还是哽咽了。
谢雩脸色煞白地看着我,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急急忙忙和我解释,一贯在意的风度也不顾了。
「我知道你委屈,我如今在关键时期,名声不可损耗一厘,你知道我不近女色,我要纳她为妾,实属万不得已,其中内情我无法告诉你,可你是我唯一的妻子,你该信我才是。」
我不想再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纳二妹为妾,让她进门,对我的计划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的结果应该是我求之不得。
可我并不高兴,我只觉得撕心裂肺的委屈。
也许是因为儿女同一时间出事,我孤立无援,我彷徨无助,可这绝不会是我对谢雩动了心。
他不配。
我逼退眼泪,望着孩子稚嫩的脸庞,彻底下定决心实施我的计划。
此前我因为担心对不起谢雩畏手畏脚,如今我倒是想明白了。
他又何曾对得起我了?
6
查出来的结果如同我所预料的那般是两人一起合谋。
只是三妹稍逊二妹,收尾做得不好,让我轻易就抓到了把柄。
反倒是二妹,她不仅生得比三妹更胜一筹,就连谋略也比她聪明太多,我至今也没有抓到她的小辫子。
这样好的刀刃,自然该用在最关键的时候,不是吗?
三妹并未放弃勾引谢雩,她听了身边嬷嬷的话,夜里穿得单薄香艳为谢雩送汤。
我安插的人向二妹传递消息后,她立马来截胡了三妹。
她压着三妹到了她房中,毫不留情甩了三妹一巴掌,「你若是再敢觊觎我的人,我一定会杀了你,不信你试试。若你乖乖听话,等日后我成了国公夫人,也不是不能给你配个穷举子。」
姐妹情深,也深不过公府富贵啊。
二妹招摇离去,三妹伏在床榻上失声痛哭。
三妹的嬷嬷一把抱住她,用我教她的话蛊惑三妹。
「三小姐,你不要怕二小姐,老奴在这国公府里待了几十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就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难道你真的要坐以待毙,等她日后出了头来作践你,让你嫁个穷举子蹉跎一生吗?!到时候你娘留给你的所有嫁妆,只怕还不够给穷举子打点官场的!等到他日后发迹了,你也老了,届时他在外寻欢作乐,而你年老色衰,你又该如何自处!」
嬷嬷连哄带吓,唬得三妹瞪大眼睛,双手抱臂惊恐地大喊,「我不要!我不要嫁穷举子!嬷嬷,嬷嬷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嬷嬷笑道,「有我在,我保管最后嫁入国公府的是你,只要你听我的话。」
……
三妹从那晚后,在二妹面前便温顺了下来。
就连大婚上装的胭脂,都是三妹卑躬屈膝亲自为她涂抹的。
二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口脂上有剧烈的迷药。
在她昏睡时,三妹已经换上她的喜服,盖上她的盖头,向我磕头敬茶,成了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妾室。
趁着谢雩在外饮酒时,三妹在房中的香炉里燃了我交给嬷嬷的剧烈催情香。
这可是宋管家花了重金才配好的。
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唯独漏掉了谢雩突然失心疯。
谢雩药效发作后,眼尾氤氲漫红,面上生绯。
三妹上前搀扶谢雩,语似嘤啼,身如缎软,「姐夫。」
推拒之间,谢雩生了怒,双目猩红地踢翻香炉。
他摔碎茶盏,用瓷片狠戾地割伤了自己手臂,鲜血涌出,吓坏了三妹。
一向以温润端方著称的谢大人眼中,是丝毫不掩饰的厌恶:「滚!」
而我此时,正呼呼大睡,直到谢雩一脚踢开我的门。
那天夜里,我险些死在谢雩床上。
「昭昭,你别哭好不好?我轻点。」
他懊恼地用匕首划伤自己的手臂,用疼痛让自己清醒。
他茫然地为我擦泪,「昭昭,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哭,我娶她,真的是万不得已。」
「不哭好不好?」
他温柔地哄我,轻轻舔舐我的泪水,一声又一声地和我说着对不起。
「我又让你难过了,昭昭,你打我吧。」
……
继母死在他的手里,为了保险起见,他自然要将二妹三妹留在府中以防万一。
继母已经死了,若是再杀了二妹三妹,一定会落人口实,被政敌抓住把柄。
这些话,他不能对我讲,冷静下来后,我便想明白了这一层。
可是,那又如何呢?
谢雩,我们从来都不是恩爱夫妻啊,又何须这样抵死缠绵。
你可以为了你的名声牺牲我的名声,我们母子三人的性命,在你眼里,永远比不上你的仕途。
从你为官的那一天起,你便立誓即使对不起所有人,也要名垂青史。
你一路向着你的伟大目标努力,可如今:
「谢雩,你又哭什么呢?」
哭你的不坦诚,还是哭你的无奈,还是哭我们七年夫妻陌路人,只是各取所需从无真心。
可真心,我也是有过的啊。
犹记得我刚嫁入谢家时,婆母为了压我的性子,让我到廊下站规矩。
冬雨湿漉,檐下雨丝成线,淅淅沥沥,冷意如针,透过锦裘,一路穿行蔓延,犹如附骨之蛆,藏匿在骨头缝隙中,将我折磨得脸色苍白。
谢雩晚上从大理寺回来,听说后沉默半晌,起身去了婆母屋中。
第二日,婆母冷着脸变本加厉:「你夫婿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别以为你嫁了他,他就能给你撑腰了!」
当天夜里,谢雩阴沉着脸处理公务,生生捏断了一管璧玉做杆的狼毫。
第三日早晨,谢雩扶着我的手,与我一同站在廊下。
他指着婆母院子里种植的腊梅:「记得你是喜欢红梅的,我命人从蜀地采购了些,不日就会送来。」
我颔首:「红梅覆雪,冬日盛景。」
他含笑道:「届时愿夫人作陪,采雪烹茶,共赏美景。」
我心口微微一荡,酥麻疼痒过后,是浓郁的甜蜜。
「妾身愿意。」
一连几日,谢雩告假,日日陪我一同站规矩。
大理寺事多如牛毛,他案上的卷宗垒成山,同僚纷纷来家中看他,问他不去处理公务,站在老夫人廊前做甚。
他微微一笑,无辜又纯然:「家中母亲规矩甚严,雩特与新妇一同伺候规矩。」
婆母气得呕血,撒泼打滚,咒骂上吊,手段频出,应接不暇。
谢雩不动如山,淡着眸看她从激烈的闹腾到无人理睬的安静。
「你走吧,我只当是没有生你!」
「这话母亲年年说,母亲不腻,儿子却有些烦了。母亲若是无事,便去抄经礼佛,而不是搅得儿子夫妻之间生嫌隙。」
那之后,婆母再没有让我站过规矩,日常请安都免了。
那时,我是真心要和他过日子的。
直到那日,我听到他的恩师问他,「你与她的婚约,是她母亲活着的时候定下的,如今她母亲离世,父亲又被贬官,你大可悔婚,另娶高门,何苦委屈自己。」
谢雩漫不经心道,「便是因为她如今家中落魄,所以非娶不可,学生如今需要这样的名声。我查过她在嫁进来之前的日子,实在懦弱蠢笨,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子,给她一点好,她就会掏心掏肺地对我,是个贤妻良母的不二人选。何况她继母当家,她没有依靠,即使日后受了委屈也翻不出风浪来,她父亲官位不高,外公却是个纯臣,与这样的门户结亲,陛下也放心。」
……
便是从那天起,我待谢雩,再无真心,只有利益。
因为我知晓,他不仅对我没有半点真心,甚至看不起我。
可如今,他又对着我,哭什么呢?
「昭昭,我也不知为何落泪,只是一见你哭,我便心如刀绞,好生难过。」
是吗?
我一个字都不信呢。
7
谢雩第二日清醒回来后,带着一手臂交错的伤口让大夫包扎,差小厮去告假。
小厮的话术好,说谢雩不小心碰到了,需要告假半月。
他一病,同僚探望的也就多了,看着他手臂上异常严重的包扎,以及府内沉郁的气氛,总有好事者打探。
一来二去,外面便传出妾室有失心疯,居然在新婚夜险些杀了谢雩,谢大人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不予计较,只是将人关了起来。
面对旁人的询问,谢雩只是否认。
我爹慌地给我写信,问我外界传言是否属实,我回了属实后,他居然为我送来一包毒药,要三妹自尽。
这可真是我们的好父亲啊。
可用时他百般呵护,一旦丧失价值便弃之如敝屣。
三妹被锁于阁楼之上,由婆母日夜照拂。
二妹醒来后,不曾吵闹,她是个聪明人,看见三妹的结局就会知道谢雩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蠢货。
我命人将二妹找来,她起先推脱,最后不得不来。
我望着她防备的眼眸,叹息道,「你妹妹鬼迷心窍,我也没有办法,好在夫君不曾生气,只是关了她禁闭,待日后我去世了,她依然是国公府的续弦,可你怎么办呢?」
她狐疑地试探,「她都刺伤了大人,还能做续弦?」
我将宴请的帖子递给她,「已经查明,是有人故意在她的香炉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这样,夫君大度不计较,她如今伺候在婆母跟前,只要讨了婆母欢心,自然是能做的。」
她抿唇,眼里闪过怨恨,我说道,「这是赏花宴的帖子,届时京中不曾婚配的小姐公子都会去,一会儿我带你去选赴宴的罗裙首饰,至于相看到哪家公子,全看你了,婆母已经认了你做干女儿,有这层身份在,除了王公贵族,你想嫁谁我都能替你去说说看。」
她握住帖子,难藏雀跃,「多谢姐姐,我若嫁得好了,一定不会忘了姐姐大恩大德,日后也一定会照拂侄子侄女。」
一整天,我陪她几乎逛完了京中有名的商铺,为她选购了无数华贵衣料,钗环香粉。
赴宴那日,我将她打扮得艳冠群芳,她无比满意。
尤其是在看见赴宴的小姐们都没有她姿容出色后,更加得意。
坐在主座下首的锦衣男子原本无趣地饮酒,在看见二妹后,惊艳地抬起了眸,手里的酒液倾倒。
我便知道,成了。
8
陆淮与谢雩是多年的死对头,他与谢雩一样,出身公卿世家,自小就是神童。
科举后,与谢雩并列第一,最终因为他比谢雩貌美,得了探花郎美誉。
两人为官多年,互不相让,他应当是谢雩入内阁的最大对手。
比起谢雩的克己复礼,陆淮便显得像色中饿鬼了。
他爱美人,更爱折磨美人。
陆府后院的枯井中,不知死了多少平民家的貌美女子。
也不知,我这心狠手辣的二妹对上他,究竟是谁技高一筹。
一个月后,二妹害臊地敲响了我的房门,要我为她和陆淮订婚。
我沉声道,「谢家和陆家交恶已久,你要嫁给谁都可以,独独不能是陆淮。」
二妹脸颊的红润消退,「我只想嫁给他,我已经和他定了终身了。」
「混账!」我怒不可遏,「既如此,那就让他三媒六聘到谢家来提亲,他既然和你定了终生,为何到现在还不来求娶你!难不成还要你上赶着吗?!」
二妹看了一眼我,「我这就去和她说。」
望着她欣喜充满期待的背影,我笑着骂了声蠢货。
此去,她得到的可不是什么如意郎君,而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陆淮对她上心,一是因为她的美貌,二是可以羞辱到谢雩。
毕竟如今二妹可是国公府的小姐。
茶楼里,二妹刚和陆淮说完自己有孕要他早日上门迎娶的话后,陆淮就得逞地笑了出来。
「我是不会娶你的,我陆家怎么会和谢家结亲呢。」
二妹脸色惨白,「你什么意思?」
陆淮兴奋地摇着扇子,「你快去告诉谢雩你有了我的孩子,快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怒火攻心的模样了。」
二妹本就聪明,瞬间就想明白了陆淮接近她的目的,气得和他厮打起来。
而与此同时,家中谢雩和我儿子女儿同时吐血,昏迷不醒。
望着我一双儿女小脸煞白的模样,我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
这局棋下到如今,终于可以收尾了。
我的孩子们,日后也不用再受一丁点的罪了。
往后,都是坦途。
9
太医为谢雩和我孩子把完脉后,额上冷汗涔涔。
「世子和小小姐中毒颇深,要调理半年才能将毒素逼出,还好发现得及时,否则恐怕有性命之忧。」
「至于大人……」
太医擦了把汗,「大人身上的毒和世子身上一模一样,却要重许多,尤其是大人曾中过剧烈的催情香,那催情香的药物与这毒素相生,这日后,日后……」
他吞吞吐吐,婆母急道,「日后如何?!你倒是说啊!」
「日后怕是再难有子嗣啊!」
婆母双眼翻白,差点晕过去,「我孙子,那我孙子呢!难道我们谢家要断子绝孙吗?!」
「小世子无事,调理半年就好。」
婆母气怒之下,险些将三妹打死,又在二妹的房中的香囊里搜出了父子三人身上的慢毒。
婆母彻底丧失理智,在二妹回来时,直接让人将她捆了起来,扇了几巴掌解气后要把她送官。
二妹一怒之下喊道,「我已经是陆家的人了,你凭什么打我!我现在肚子里已经有了陆淮的孩子!」
婆母将香囊丢给她,含恨问道,「那这个香囊也是陆淮送你的了?」
「是又如何!」
「不如何,你等死吧!」
我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可我在赌,我赌此事涉及陆淮,谢雩即使是用尽办法也会坐实陆淮的罪名。
这是我送到他手里的把柄,他一定会用,整件事只有将错就错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他是个聪明人,他是个天生的政客,他向来会权衡利弊。
他会全部的事情都栽在陆淮头上,定陆淮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我的两个妹妹也会是陆淮的同党,二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孩子服下宋管家开的药,配合扎完针后,吐出毒血,好得差不多了。
至于谢雩身上的毒素,随他去好了。
整整半年,谢雩不曾与我碰面,只是宿在书房。
他才智近妖,随着陆淮案结案当天,他也彻底摸清了我在整场局里扮演的角色。
那夜,我与他在庭院里小酌,我所剩下的日子已经没有了。
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婆母自从知道谢雩无法再有子嗣后,便将家里仅剩的两个孩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尤其是我的儿子。
这可是她们谢家唯一的根了,她指着传宗接代呢。
真是可笑极了。
我望着谢雩,短短半年没见,他依旧风华正茂,甚至因为陆淮的倒台,他提前进入内阁,成为最年轻的内阁大臣。
这教他如何不得意呢?
「昭昭,你就不怕,我也把你抓到诏狱里去吗?」
他笑着恐吓我,犹如我刚嫁进谢家,夜里一起回房时,他总是吓我院子里有小蛇。
我害怕地朝他怀里躲,他一脸严肃地将我打横抱起,「不怕,我抱你走。」
等到了房中,瞧见他含笑的眉眼,我才知自己受骗,气得拧他。
我才恍然,七年,原来并不久。
我朝他笑,「你不会的,因为我是谢夫人啊,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可能会让我在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却怎么都不会让我背负不好的罪名而死,因为,我也是你的面子啊。」
他摩挲杯沿,黑眸泛起涟漪,「是啊,砒霜都下到你的碗里了,我却后悔了,又打翻了碗,昭昭,我突然发现我并不想要你死,即使我恨不得掐死你。」
「你真的好笨,你知道吗?」他无奈地笑出了声,「你的算计你的手段真是处处都是漏洞,我为了让你那些不合理的行为合理化,真是愁白了我的头发。」
我哎了声,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办法啊,我也是第一次作恶,总是不娴熟的,好在,我足够了解你,比起自己费尽心机,我更喜欢拉你下水让你善后,谁让你聪明呢。」
他摇了摇头,「我不如你啊,昭昭,算计人心总是最厉害的,我再聪明,不也输给了你吗?」
我冷冷地笑了声,「不是我,是你的傲慢,谢雩,你不该看不起我的,但我们扯平了,因为你也很蠢,我也看不起你。」
他眼波温柔,「只是傲慢吗?」
「还有爱啊,昭昭。」
可我已经听不见了,我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10
谢雩极少饮酒,因为喝醉误事。
谢雩也不爱女色,因为家中妻子已经足够让他满意。
他与沈昭的婚事定得早,是沈昭母亲在时所定,那时,沈昭的外祖还是威名远播的镇远大将军。
这桩婚事,该是门当户对的。
谢雩并不喜欢那时候的沈昭,小小的一个姑娘,却跋扈得很,他的小厮不过弄坏了她的风筝,便被她大声责骂。
这样的女子,长大了,岂不是悍妇。
小小的谢雩一直琢磨着退婚。
直到沈家生变,沈昭母亲突然离世,她外祖也昏迷不醒,父亲被贬官。
他随父亲前去吊唁,曾经站在红梅下红衣如火的骄纵小姐,如今白衣素裹,眼含清泪。
曾经本想送出去的订婚信物,此刻却被谢雩捏得手指泛白。
他突然觉得,比起如今的安静,他更喜欢跋扈一些的她。
那是谢雩第一次隐隐约约知道什么叫责任。
父亲说,他考了功名,就该娶妻了。
可书院的时间太久,久到他长大成人,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未婚妻是何模样。
他回京后,调查了她这些年的近况,心口又冷又疼。
那样乖张的小姑娘竟被继母折磨得唯唯诺诺蠢笨不堪。
母亲不止一次说退婚,就连恩师也这样说。
他们将所有的利益摊开,告诉他,这桩婚事百害无一利。
他便找这桩婚事的利,说服母亲和恩师。
却不曾想到,他的话说服了恩师与母亲,却让原本与他恩爱的妻子彻底离心。
沈昭就像是一杯温水,一团棉花,时时让他无力。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子乖顺胆小,甚至懦弱愚蠢,可他不在乎。
他想他会好好养她的,再让她变成从前那个骄纵的大小姐。
可事与愿违,在与他成婚的这几年里,她是越发贤惠越发大度越发的无所谓。
这不是他想要的。
挚友登基后,派他去青州治理水患,朝中已经有几位官员葬身鱼腹,他此去也是凶多吉少。
恰好那夜她问自己,若她去世,他该如何。
他与她将事实摊开讲,更多的是想说,若他不幸落难,死在青州,她也该另嫁才是。
他其实并不良善,甚至自私,销金窟里长大的少爷,见惯做小伏低拜高踩低,在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利益重要。
可面对沈昭,他冰冷的心总会软上几分,也愿意为她计一计利益。
谁成想啊,他兢兢业业半生,在官场上谨小慎微,办事滴水不漏,却被看起来无害蠢笨的妻子算计得没有退路。
怎么会被她算计得这么准。
她将路摊开,抛出他最想要的诱饵陆淮,让他即使知道前面万丈深渊,稍微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也不得不一试。
因为这个诱饵对他这个将仕途视作一切的赌徒来说,实在是无法拒绝。
他的妻子竟然这样了解他,了解他的卑劣,了解他的阴暗,了解他的冷漠无情、贪婪虚伪。
可他却对妻子一无所知。
他只记得她弱小爱哭,离不开他。
到最后才发现,原来是他离不开她。
谢雩在将整个案件圆成天衣无缝的过程里,不止一次被沈昭气笑。
每一步都有破绽,每一步都是兵行险招,却每一次都拿捏对了人性的欲望和胆怯。
他气得不止一次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每一次都心软。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之,他想和她过下去。
可沈昭已经不想和他过了。
沈昭死了,死于绝症,死在他的面前。
她穿着他送他的红色斗篷,趴伏在桌子上,再也没有醒过来。
刺眼的日光将院里的红梅照耀得泛出晶莹,满地雪白,是她最爱的冬日盛景,红梅覆雪。
谢雩哭不出来,他有些怨恨沈昭。
如今最后的疑问也随着沈昭的死揭开。
她为了孩子的以后机关算尽,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她从来没有信任过他。
愤怒比悲伤更让谢雩绝望。
他自认为七年的夫妻,他洁身自好足以让沈昭安心,可她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
文和三年,陛下薨,谢雩已经致仕,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名垂青史。
他的一条腿在治水时摔断,腰也因为救落水的孩童重伤,他不眠不休,在青州十年,才将年年冲毁堤坝的洪流彻底堵住。
他是谢青天,是本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也是因为伤病最早致仕的官员。
女儿嫁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儿子娶妻也入了官场,后院里,只有谢雩和满园的红梅。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谢雩坐在廊下,望着扑腾飞起的鸟雀,呵呵地笑。
他老了,也快死了。
儿子在隔间与好友庆贺冬日的第一场雪,几位学士争相唱起祝酒词。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知与谁同?
谢雩眼里沁出泪。
他记得这样清楚,他已经有二十三年不曾和沈昭赏过雪后红梅了。
是啊,明年的花会更好。
到时候,昭昭就会陪他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