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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撞见过母亲的丫鬟侍寝。
可帐里摇晃出来的,分明是两个女人的暧昧声音。
我一头雾水时,父亲踢开房门。
「我府里岂是你们行合污秽事的地方!」
帐纱被大怒的父亲一把扯开。
混乱的褥单衣物中,是不着寸缕的母亲和丫鬟。
第二天,母亲死了,丫鬟棠叶统管全家。
我去父亲房里理论,却又撞见棠叶侍寝。我认得,搭在床榻边的那件赤色肚兜,是母亲的。
别人都说,是棠叶害死了母亲。
我却不知道该不该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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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晚,我只是路过,听到声音不对便扒了会儿窗户。
父亲带人前来捉奸,我趁乱回了卧房,并没人发现。
等人进屋后,我又悄悄溜了回去。
我靠在墙根,盯着比月亮更亮的主屋。
盘算着若是父亲要降罪重罚母亲,我就立刻冲进去求情。
可一个时辰过去了,屋里竟连人声都听不到。
在我眼皮快撑不住的时候,有人出来了。
父亲带的小厮,管院子的徐妈妈,还有几个女使。
夜深了,院子里没主人,又看了天大一个热闹,几个小厮压声讨论起来。
我打起精神,侧头想听得更仔细。
「好歹让夫人跟棠叶把袍子披一件,也算是体面点。」
「棠叶可是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鬟。诶,你们说,她们磨镜有多久了?」
「这跟男人偷是戴绿,跟女人呢?戴红?」
几人小声哄笑起来。
「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议论主家事?」
徐妈妈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镇场。
「都回自己房里去。这事要是飘出了这个院子,就都把舌头剁了喂来福!」
来福是母亲养的田园犬。
几人撇着嘴离开了院子,徐妈妈却没走,而是朝我走过来。
我起身时一晃,蹲了这么久难免腿麻。
「徐妈妈,我……」
「我知道小姐是担心夫人,但这事……唉,小姐听话,先回房就寝吧。」
我挣开她搀着我的手臂,试着缓和腿脚。
「不行,不行。除了我,没人能给母亲说情了,我要——」
「砰」的一声,屋门被撞开。
是母亲!
我当时想不到,接下来这半分钟,会让我梦魇半生。
母亲只披了一床绒被,披头散发,状若癫疯。
平日里沈府夫人的端庄荡然无存。
我想上前去,可腿脚发软,一着急竟跌坐在地上。
「母亲!」
母亲裹着被子,赤脚踉踉跄跄奔到水井边。
月光下,她轻声哼着小调。
「绣呀绣上那莲开海里,恨呀恨那并蒂难久。」
我心急如焚,手脚并用朝着她去。
徐妈妈却在一旁垂手站立,扶都不扶我一把。
「扑通」一声,母亲跃入井内。
我没能抓住母亲。
连她身上的被子都没有抓住。
「来人!来人!救人啊!」
我哭喊着,拼命往井下伸着胳膊。
棠叶站在门槛之内,静静望过来。
父亲不知在何处。
此时我叫天不应,叫地不语。
很快,水下的挣扎在我的眼泪中偃息。
模糊的意识里,有人将快要晕厥的我带回房里。
梦中昏沉,我听见小调的下一句:
「唉哟我的小妹妹呀你么快些走。」
2
第二天,棠叶执掌中馈,统管全家。
父亲给的权力。
第一件吩咐便是,封井。
我抓着给我报信的侍女:
「那母亲呢?」
「夫人……还在井底。」
「父亲在哪?」
「主君现下应该在书房。」
我起身便往外走,侍女急忙拦我。
「小姐冷静,主君怒气未消,怕是会迁怒于小姐啊。」
我反手把她按在榻上。
片刻后,我一身侍女衣裙,提一篮荷叶糕前往书房。
书房门口有小厮把守。
我稍微欠身:
「我来给主君送糕点。」
「主君有吩咐,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果然不认识我。
我猜准了,父亲已经把知道此事的随从全部处置,换了一批新人。
我赔着笑往他们手里塞了几两碎银。
「还望哥哥们高抬贵手,放小妹进去吧。」
其中一人打量我,跟旁边人说着。
「反正里头有个丫鬟在,再进去一个也无妨。」
意思是,棠叶也在书房内?
「去吧。」
我欠身谢过他们,抬脚踏进屋内。
只是没想到,拔步床正吱呀摇晃。
而床头搭着的,分明是母亲的赤色肚兜!
我攥拳而立,父亲低沉微喘的声音钻入我耳朵。
「没想到,这并蒂莲滋味如此之好啊。」
棠叶的轻笑声灵动如廊前清风撩过风铃。
「那当然了,主君。现在还有小贼在偷看咱们呢。」
我心下一惊,环顾四周似乎无处可藏。
哗啦一声,帐帘被父亲撩开。
空无一人。
「哪有的小贼?」
而此刻,我躲在床尾,棠叶正通过帐帘的缝隙与我对视。
漆黑的瞳孔让人望不到底。
两个人视线中间是父亲的脊背。
只要他再回一点点头,便会发现我。
偷看父亲行床笫之事,从轻处置也要打断条腿了。
棠叶却盯着我,一手把父亲的头摁在颈窝处。
语调柔软。
「这不是为了添些刺激吗?喜欢吗,主君?」
父亲闷笑着说喜欢,喜欢。
棠叶看着我,红唇微启,对我比了个口型。
「滚。」
然后脚腕一翻,又合起了帐帘。
3
回到卧房,我把侍女身上的绳子解开。
荷叶糕摆在桌上,我提的食盒里是一把剔骨刀。
心里一团乱麻。
棠叶发现了我,又救了我。
她与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侍女竹昀刚才被我绑了一阵,手腕红红的。
「你有察觉吗?」
「小姐您指什么?」
「母亲和棠叶的事。」
「回小姐,小姐出生后,夫人就派我来伺候小姐了,夫人房里的事,竹昀并不清楚。」
她行至我身侧,在我耳边低语。
「以前夫人在闺阁里的事,竹昀略知一二。不知对小姐是否有用。」
我拉她坐下:「你且说。」
4
母亲是守边大将军傅胥章的独女,傅妱妤。
傅夫人早逝,傅妱妤的童年几乎完全在边关的大漠孤烟中度过。
那时候,棠叶便跟着她。
两个花骨朵般的小姑娘跟着军队训练习武,小拳头挥得生风。
军中人常夸,英姿飒爽,颇有将门之风。
傅胥章只这一个女儿,宝贝得紧,奈何傅妱妤性子太野,什么都敢试,谁都看管不住。
软磨硬泡下,傅将军终于同意让她随军送物资回洛城。
而就是这次,路遇山匪偷袭,兵力不敌,二人被掳走。
深夜,贼人欲剥去小姐衣物之时,棠叶用藏在身后的剔骨刀削掉了自己一半手腕,挣脱铁链,一刀刺进对方喉咙。
两人浴血一路,杀红了眼,总算借着黑夜掩护逃了出来。
自此,傅将军便再也不肯让女儿提刀握剑,说什么也要她留在洛城。
一晃八年过去,年龄大了,傅将军有心在城中给她物色一个好夫婿。
洛城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很快便选定了一个年轻人,也就是我的父亲,沈奉朝。
那时的沈奉朝已官至太仆寺卿,为人端正,名声在外。
且他父母早逝,想来不必担心受公婆的委屈。
傅将军虽然十分满意,但也没急着说亲,先问了女儿的意愿。
如他所料,女儿十分抗拒,留下一句困于后院倒不如云游四方就离家独去。
出走不过一个月,再回到家时却说非沈奉朝不嫁。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有母亲自己知道。
婚事很快就定下来了。
竹昀和棠叶都是母亲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丫鬟。
竹昀说,出嫁前一周,从没碰过女红的傅大小姐捏着针绣了一宿又一宿。
最后绣出张莲花帕子,还是竹昀帮忙收的针尾。
成婚日,沈奉朝捧着帕子眼含热泪,当着众人发誓永不纳妾,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母亲还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帕子。
竹昀亲手碰过,她说那帕子的材质十分特殊,光泽也与普通手帕不同,只可惜她再也没有见过了。
傅大小姐成了沈夫人以后,虽不似从前自由,但也安稳幸福。
沈奉朝如他所说,从未纳妾。
只是每晚就寝,母亲都会将其他下人赶出去,独留棠叶在屋内。
一年后,我出生了。
竹昀便被指来服侍我,母亲的贴身丫鬟只剩棠叶一个。
竹昀说着抹了抹眼泪。
「这么些年,即便是关系亲密点,瞧着也不过是主仆情深,谁也没想到竟真行了磨镜之事,还被主君抓个正着。
「夫人是最体贴人的了,当时听说我怕狗叫,特意养了只哑巴狗,谁家的主子能做到这份上呀。」
来福确实是只不会叫的狗。
小时候,我曾问过徐妈妈,来福为什么不叫?
当时,她笑着告诉我:
「人有舌头不一定会乱说,狗有舌头一定会乱叫。」
竹昀像是动了情,泪珠断了线似的落。
引得我也眼眶发酸。
母亲投井后,我甚至没像竹昀这样哭过。
我只觉得整件事处处诡异,不能接受。
难道母亲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棠叶和父亲又是怎么回事?
现在对我来说,真相排在眼泪之前。
至少,我要先给母亲讨一个公道。
「竹昀,你说的那帕子,是不是并蒂莲花图样?」
闻言,竹昀眼睛一亮,点头回忆起来。
「赤色的,摸起来轻盈柔滑,轻软微凉如水波一般。难道小姐见过?」
我没说话,转身往书房方向走。
书房门口没人把守,也没有上锁。
说明里面有人,而且父亲已经走了。
谨慎起见,我选择从窗户摸进去。
可一只手还没撑上窗台,我就跟棠叶打了个照面。
「你又来干什么?这么喜欢我?」
「我只觉得你恶心。」
闻言,棠叶盯了我一会儿,眼波平静。
「滚开。我要关窗了。」
我拦住她的手:
「你在父亲书房干什么?」
借着拉拽她的力,我身子能再往里探些,看到书案上几册书卷摊开。
我讥讽道:
「总不能是来读书的吧?」
正欲发力翻进书房,胳膊忽地被人拽住。
回头看,是急匆匆的竹昀。
「小姐,主君,主君正找您呢!」
「找我何事?」
我心下猜测,现在找我,不过是因为母亲的死。
要么关心体恤我丧母之痛,要么迁怒于我寻我问罪。
「说是要去将军府,一刻后出发,小姐您快些准备吧!」
竹昀看我还穿着侍女衫裙,急得快跺脚了。
「走。」
我收回身子退出窗口。
「啪」的一声,身后的窗子合上了。
5
竹昀拉着我好一通收拾,还边叮嘱我见到了主君不要冲动,要给自己留余地。
可我连父亲的面都没见着。
他并没与我同乘一辆马车,我们一前一后进了将军府。
以前母亲常带我来探望外祖父,我对将军府的布局也算是熟悉。
父亲在会客厅等了一会儿,便有人引他进了主屋。
我边等边跟女使搭话,却听到了一个让我更加崩溃的消息:
傅老将军战中重伤,最后吊着一口气想要见见女儿。
来将军府前,我已经打好了腹稿。
想着有外祖父给母亲撑腰,定能把事情查个明白,给母亲一个好归宿。
可最终却是给遍体鳞伤的老将军带来与独女天人两隔的消息,添一份肝肠寸断。
我不顾下侍的阻拦冲进屋里,外祖父躺在榻上,正拉着父亲的手,泪流满面。
「奉朝啊,妱妤走了,算我这把老骨头求你,一定要把瑜儿照顾好……瑜儿?你也来了?」
「外祖父,瑜儿来了……瑜儿没用,没能救下母亲…」
见到外祖父,积攒的悲痛愤懑像是突然有了涌泄的出口,我再也忍不住,任凭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瑜儿,不哭……不哭啊……」
外祖父也是在我的眼泪里离开的。
我想,是不是我哭来了晦气,哭走了他们。
我伸手抹眼泪,却把眼前越抹越模糊。
父亲在院里走动着帮忙料理后事。
老爷子留了遗言,丧葬从简,只要亲人吊唁。
他的亲人,只有女婿和外孙女。
6
慌忙了几天后,突然没征兆地下起雨来。
雨水踩着桑树叶,一级一级往下跳,让人想起清倌的一曲扬琴。
父亲政务繁忙,守孝不过几天就离开了。
临走前,父亲对我说:
「瑜儿,切勿悲戚过度,脱孝后尽快回府。」
我点头,沉默目送他离开。
转身回到院内,身旁的女使为我撑伞,一路无言。
「诶,小姐小心。」
我突然停住,女使没反应过来,差点淋了我一身。
「小姐,怎么了?」
「你刚刚,看没看到有人?」
女使环望四周,茫然摇头。
我久久定在原地,脑中思绪翻飞。
我分明看到了。
桑树后面有人。
那是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女使举着伞陪我在院子里找了几圈,一无所获。
「小姐,是您最近忧思过重了,回房好好休息吧。」
我随她回房去,心里却觉得那并不是幻觉。
那道身影太像母亲了。
想到这,我又有了另一个猜测。
棠叶与母亲身形相似,会不会是她?
我立刻派人在各处看守着,一旦看到生人直接拿人过来见我。
将军府的小厮都训练有素,平日里受傅将军照顾,现在也情愿帮衬傅家独留的小外孙女。
可一连几天过去,毫无动静。
我等了又等,只等到了父亲派人催我回府的消息。
我叫人传话,说我接连打击下病卧不起,需要好生休养一阵。
院子里女使们正洒扫,昨夜风雨把桑叶打了满院。
我拾起脚边一片桑叶,与手指相触的一瞬间,桑叶由绿变黑。
我想起母亲曾告诉我,满月礼抓周时,我也是抓了桑叶。
小手一抓桑叶就变黑,不愧是傅家的女儿。
傅家三辈人,都有这个特殊技能。
一开始也找了各种郎中来瞧,都说对身体无碍,代代相传竟成了傅家血脉的独特标志。
有人军队里受了罚,也会呲牙咧嘴地暗骂傅将军「手黑」。
松开手,叶子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小姐!小姐在哪儿!」
正厅混乱的声音传来。
我听得出,这是徐妈妈的声音。
「小姐!可找到你了!主君有令,请小姐立刻回府吧!」
我把手攥得指节发响。
「瞧这欢欣样子,女儿上位,做上当家主母了?」
棠叶是徐妈妈的女儿,是竹昀告诉我的。
徐妈妈被我问得一愣,躬身低声解释。
「是主君在府上宴请贵宾,小姐不到不合礼数啊。」
我母亲和傅将军尸骨未寒,父亲跟棠叶却在府上大盘宴宴,把酒言欢。
现下又要我去酒桌上赔笑?
「徐妈妈回吧。我不会去的。」
她抿了抿嘴唇,抬手向背后一招呼。
先前人手被我派去抓人,我屋子里只剩几个女使和几个小厮。
对面仗着人多来硬的,混乱中我被徐妈妈劈了一掌,塞上了轿子。
7
一进正厅,父亲便笑容满面地来拉我。
「瑜儿,快来!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吕伯伯,他常守边关,此次来洛城不易,待会好好敬你吕伯伯一杯!」
我被竹昀拉着收拾了一番,发髻紧得头皮发痛。
面前此人我认得。
说他镇守边关?
外祖父就是与他一战,重伤而败。
他守的,是谁的边关?
父亲见我无反应,给我递眼色。
我想起了徐妈妈的话。
先前她把我打晕,我醒来后要跳马车。
她摁住我:
「沈瑜,你若是真心疼你母亲和外祖,就安安稳稳吃完今天这顿饭!我还心疼我自己的女儿呢!若是再来一世,我说什么也不会让棠叶蹚你们傅家和沈家这趟浑水!」
说到最后,她摁着我的力气越发重了,眼眶也赤红欲滴。
我整理了下思绪,带上假笑。
「吕伯伯好。」
「好,好。沈千金真是婉约如玉,气若幽兰啊。待沈小姐及笄后,我定让我那儿子前来提亲,届时沈大人可要多给几分机会啊!」
父亲笑意更甚,颇为亲密地揽着他往膳厅走去。
棠叶已经在此等候了,见人进来忙上前迎接。
「这位就是沈夫人吧!」
我紧紧盯着棠叶。
她依旧从容又得体,行礼问候,默默承下这个名头。
饭桌上,酒已过三巡,男人们谈天侃地,我食不下咽,棠叶也没怎么用饭。
直到侍女上了壶热茶。
父亲突然喊我,叫我以茶代酒,敬吕伯伯一杯。
棠叶悄悄在桌底用指甲掐我,眼神示意我快点。
我举起茶杯,手腕忍不住发抖。
「祝吕伯伯百战不殆,平安顺遂。」
「好!好啊哈哈哈哈!」
翻手一饮而尽。
这顿饭看似吃得很融洽,实际上几个人各怀心事。
看着几个人状似和睦地推杯换盏,醉眼迷离。
我身上鸡皮疙瘩一层一层地起。
晚间,我总觉得隐隐头晕。
竹昀给我端来清爽的祛火汤,我喝完便早早睡下。
梦中看见烛火微晃,睁开眼是明亮的帐子和不知道何时爬上来的棠叶。
我吓得一抖,条件反射给了她一脚。
「你怎么!」
她险些被我踹下榻去,还调笑道。
「我怎么?我怎么谁的床都爬?」
她说着靠近我,我刚要扯开嗓子喊人,她捂着我嘴塞给我什么东西。
我低头看,几片新鲜桑叶。
沉寂片刻,桑叶在我手中竟无任何变化。
我听见棠叶长长舒出一口气。
我拧着眉问她。
「这是何——」
话未问完,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别杀我!我不是——啊!」
棠叶神色一凛,从裙子后面摸出把刀来给我,随后翻窗而去。
「拿着,就在这待着别动。敢乱跑我弄死你。」
刀上花纹熟悉,是外祖父西凉铁骑的刀纹。
8
窗外短兵相接,混乱不堪。
「呜呜呜——」
我分辨出屋里一阵呜咽声。
我手握匕首,小心靠近声源,衣橱。
谁在里面?
额头渗了一层汗珠,我又把花瓶边的指虎拿出来戴上。
挑开了衣橱门。
咣当一声,一个人砸在地上。
是竹昀!
她嘴里塞着块布,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白布被血浸透,我抽出来看,果然如我想的那样。
竹昀的舌头没了。
「棠叶弄的?」
她流泪点头。
我解开她手脚,她一边嗯嗯啊啊一边比划。
「你说,去南院?」
竹昀泪流满面,重重颔首。
那是父亲的院子。
我搀起她,趁着声音小些开门出去。
毕竟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哪里有隐秘的小道我是清楚的。
中间还爬了一段狗洞,我带着竹昀到了南院。
许是运气耗尽,一把剑贴着我的脖子杀来。
一瞬间,两个人扑向我。
一个是要拿身体当肉盾的竹昀。
一个是利落挑破剑光的本该下了葬的傅老将军。
外祖父声音中气十足,气势横生。
「瑜儿,你父亲沈奉朝勾结外族谋反,我前来捉拿!
「拿下沈贼,吕贼!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傅家军冲进院内,竹昀甩开我,呜咽着奔向主屋。
我目瞪口呆,大脑一时不能运转。
而看到下一幕,我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院角的树枝堆耸动,竟从底下钻出两个人来。
一个是棠叶,一个是母亲。
番外一:傅妱妤视角
1
我的小瑜儿被我吓晕了。
说来也是,历经了这些事,若是换成我,我不一定会表现更好。
棠叶给小瑜儿额头换了块湿帕子。
她梦里不安稳,眉头紧皱,手指时不时抽动。
我轻轻拍着她,就像小时候哄她睡一般。
小瑜儿别怕,母亲给你讲故事听。
2
我是守边大将军傅胥章的独女,出生就在军帐中。
母亲想了个字给我,妱,寓意文静高雅。
父亲也给我想了个字,妤。
问他什么意思,他笑着说是好字多一点。
可惜好景不长,外族进犯,我才一岁就经历了西凉之战。
这几乎是本朝最凶险的一场战役,父亲带兵重伤险胜,自此边境得到了长久的安稳。
与此同时,家里添了位新角色。
母亲的丫鬟徐仪生了个女儿,取名棠叶。
棠叶父亲随军战死,我母亲怜她,把她和我放到一起照顾着。
我从小性子就野,喜欢舞刀刷枪,常拉着棠叶一起跟军中大哥哥们训练。
其实就是七八岁小孩在一边有样学样,别的不说,每次都累出一身汗。
一次晚训结束,我和棠叶呼呼大睡。
徐仪泪流满面地来喊我们,说夫人薨了。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痛苦,没有症状,军医说,是猝死。
夜里,我跟棠叶说,我没有母亲了。
棠叶用手臂把我圈起来,声音温润。
「我会一直在的。」
月色和着棠叶的目光柔软地洒下来,敷在心尖撕裂的伤口上,润物无声。
那段时间,我从早到晚缠着千夫长教我练武,一刻也不让自己停歇。
这样晚上睡得沉,不会梦魇。
有时这招也不管用,但每每噩梦惊醒,眼前都是棠叶噙着泪的眼睛。
她的小手在我后背上一下一下拍着,直到我再次睡去。
在我这样高强度的训练下,武功自然突飞猛进。
对驰骋沙场的渴望愈发浓烈,我开始缠着父亲让我参与随军行动。
磨了许久,父亲才松口,许我跟着运送物资。
而那次运气不好,碰上山匪偷袭。
我和棠叶被掳了去,狗一样被铁链拴在山洞里。
深夜,有贼人喝了酒犯浑,冲过来要解我的衣带。
我本想猛踢他裆下,可棠叶的弯刀已经刺进那人的喉咙,而她另一只手手腕被自己削掉了一半,血流得比面前的死男人还多。
我在地上捡了把长刀,挥刀砍下男人两只手。
刀刃开得不错,碰巧我又擅长使刀。
提着一口气杀出了土匪窝子,见到父亲时,我们俩血染得一样多。
身上只有血,没有泪。
父亲因这事吓得把我送回洛城,再不准我参与军事。
一晃八年过去。
这些年,我跟棠叶把洛城玩了个遍。
十六岁的春天,我拉她去放风筝。
她专心把控高度,我在一旁盯着看。
她发丝微乱,侧脸被光线织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五官依旧清丽可人。
一阵风吹来,风筝断了线。
棠叶回头想告诉我,可我看她入迷,不小心离得太近了。
嘴唇相擦而过。
脸上迅速升温。
春风穿过海棠树,送来了我的爱人。
3
父亲回洛城了,非要给我寻个夫婿。
说什么他老了,战事多变,说不准哪天就护不住我了。
我听得心烦,任由他去。
一次和棠叶出门买何记的冰糖藕,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他说他叫沈奉朝,上来就直勾勾盯着问棠叶有没有见过他的帕子。
然后一番形容,什么赤色的丝滑的莲花图样的。
我不高兴,上前去把棠叶挡在身后。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东西,起开,别挡本小姐的路。」
棠叶在后面偷笑。
很快,我们跟这个男人又见面了。
父亲请他来府上吃饭,说什么感谢他对军中物资的支持,实则是让我看看给我挑的夫婿。
这回轮到棠叶不高兴了,站在旁边一刻不停地给沈奉朝倒酒。
送走客人后,父亲来找我,问我意下如何。
我吹胡子瞪眼:
「意下不如何!让我困于后院宅斗,还不如现在去云游四方,见见锦绣河山!」
我自诩坦率直爽,在这一刻却觉羞愧。
我的意中人就垂手立于我身侧,我嘴里却说什么云游四方。
有传话的来,说沈大人想请小姐去沈府吃个便饭。
父亲看看我又看看那人,欲言又止。
棠叶先开了口:
「我家小姐明日起出洛城游历天下,还请你告知沈大人。」
「这……」
底下人一脸为难,一个丫鬟发话算是怎么回事。
父亲叹口气,摆摆手。
「就这样,去吧。」
晚上与棠叶共枕躺在榻上,手指无聊地圈她的头发玩。
「你跟我一起去吧?」
棠叶摇摇头,闷声闷气。
「我不去。」
「生气了?」
「没有。」
「我以后不会让父亲给我挑姻缘了。」
「第一,我生气不是因为——」
「还说没生气?」
就算现在没烛火看不清,我也能猜到她被我噎得气鼓鼓的样子。
我把她揉进怀里。
「我知道你是替我想。我先走,过段时间你再来找我。不会有人怀疑我们的。」
棠叶点点头,毛茸茸的发顶蹭在我颈间。
4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在旅行途中遇到那个人,那后面的事是不是也不会发展成那样。
那天,我路过一个院子,想着进去讨口水喝。
谁知我才刚进门,屋主人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恩人!真是上天有眼,知我报恩无门,赐福于我!」
我很茫然。
这些年我救过的人不少,大多数都没记住脸。
他留我吃饭,切了腊肉,还现杀了只鸡炖。
听他讲,我才想起来这回事。
他是在当年剿匪时获救的。
贼人抢杀了他媳妇孩子,他灌了一壶酒独自上山报仇。
他本想着这趟多半是有去无回,能拉几个垫背也是好的。
没想到我就那样杀出来,红着双眼从身后一刀砍死了他的仇人。
出来跟父亲会合后,我跟父亲随口提了一句寨子柴房里还有人。
事后审了审放走的人中,有他一个。
能再相遇是缘分,我与他举杯。
他的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橱柜上搭着一块赤红色帕子。
我越看越觉得熟,猛然想起这不是那沈奉朝寻的帕子吗?
「陶大哥,那是你媳妇的?」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
「不是,不是。
「将军当年剿匪后我就独身在这安了家,一天遇到一个柔然女人,说也是被放出来的,问我能不能借住。
「我同意了。可没几年她就死了。临死前说如果她儿子来找她,就把这张帕子给他。」
我越听越奇怪:
「那她儿子呢?」
「去洛城了。她总说她儿子有能耐,等那老头子死了,肯定能带她回家乡。」
「那老头子是何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疯疯癫癫的,喝了酒就拉着我说什么桑叶毒,是她独门手艺,中毒者能使桑叶变色,毒发暴毙而亡。还说解法除了他们母子二人没人知道。真是扯淡。姑娘你认识她儿子?」
我点点头。
「能把那帕子给我看看吗?」
他立刻拿给我。
手上触感与沈奉朝形容的基本没差,只是并不特别轻盈。
我摩挲几下,拿佩刀划开,里面果然夹了东西。
一张写满柔然字的薄纱。
我从小在边关长大自然识得。
看完内容,我心惊肉跳:
报灭族之仇,雪破土之恨。
跟我猜测的一致,那柔然女人就是沈奉朝的母亲。
原来早在西凉之战傅家就被下了毒,想来我母亲突然故去,也是因为毒发。
现如今,我和父亲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而解毒之法,只有沈奉朝一个人知道。
5
我谢过陶大哥款待,启程返回洛城。
思来想去,终于捞到了有关沈奉朝的记忆。
原来在匪寨柴房里,我们就见过了。
被关的那批人,杀的杀,放的放。
杀沈母,放沈奉朝。
因为我说见到过沈母和贼首在一起,棠叶说沈奉朝被关在柴房。
当时我还奇怪,那小少年为何一直盯着我不放?
原来是将我认做了杀母仇人。
沈母够狠,这毒若是代代相传,那我傅家灭门是早晚的事。
她该死。
只是这解毒之法该怎么获得呢?
来硬的肯定不行。
沈奉朝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要他的命,因为他死了我们也不能活。
而只要他不说,就能耗死我们。
他求娶我,想来不过是想吃将军府的绝户。
给不给我们解毒,最后丝毫不会影响他。
那要是,他的孩子也中了桑叶毒呢?
我只能赌这个办法。
赌他虎毒不食子。
回府里第一件事,我便去跟父亲说要跟沈奉朝成婚。
父亲欣慰不已,立刻操办起来。
两边府上都欢天喜地,红得扎眼。
我几天不敢见棠叶,她却来拉我的手。
「你瞧,多红火,就当这是咱们的婚礼。我也从没怪过你。」
夜深人静,我把所有事情尽数告知棠叶。
第二天,棠叶给我找来一块红绸,叫我绣花,送给沈奉朝。
一是表达我的爱慕,让他知道我真的不记得他。
二是利用他的多疑,我既然能准确绣出这朵花样,或许沈母真的还活在我手中呢,也能对我多几分忌惮。
我捏着绣花针,好几天才绣出这朵并蒂莲。
收尾实在不会,让竹昀代绣。
总管妈妈徐仪早就跟我说过,竹昀这丫头不对劲,好像在跟沈奉朝的小厮通信。
正合我意。
刚好缺个通风报信的。
6
成婚当日,沈奉朝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权当这一双人是我和棠叶。
一见到他,我恨不得五感尽失。
但我别无他法,我和棠叶寻遍了沈府也没搜出蛛丝马迹。
很快我就怀孕了。
棠叶常以我孕期不适为由,将他阻隔门外。
女儿沈瑜满月酒抓周,满手的桑叶全抓黑了。
沈奉朝神色明显不对劲,他只知道当初我和父母被下了毒,不知道此毒会代代相传。
之后,他试图疏远女儿,但小瑜儿伸着小手对他喊父亲,世间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
没想到,沈奉朝在我这吃不饱,竟去找了棠叶,让她当通房。
我得知后大怒,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沈奉朝这才作罢。
小瑜儿安稳长大,我知道沈奉朝也着急给瑜儿解毒。
迟迟不动手,一是因为我和我父亲还活着,二是他还没有进军中原的能力。
那我便帮他一把。
这些年,大家都没闲着。
陶大哥和徐妈妈每天晚上挖地道,几乎将沈府地下挖通了。
不管我死在哪都能立刻遁走。
竹昀早就爱慕沈奉朝,悄悄跟沈奉朝说了不少我和棠叶的风言风语。
我跟父亲也早已商量好,他那边也准备着,只缺一个契机。
7
晚间,烛火通明,徐妈妈悄悄递了个暗号。
我跟棠叶对视一眼,衣物尽数褪去。
竹昀已经摸透了我和棠叶的习惯,踩着点去给沈奉朝报了信。
这场大戏终于拉开帷幕。
沈奉朝气势汹汹,把我们抓个正着。
他坐在那喘着粗气不说话,表情扭曲,不知道脑子里在做什么天人交战。
许久,吐出「休妻」两个字来。
沈奉朝果然对棠叶有些不舍。
我演技精湛,抱着腿求完这个骂那个。
最后,棠叶摇头说。
「夫人,并蒂难双生啊。」
我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在屋里发了一阵疯就跑出去跳入井中。
只是没想到我的小瑜儿也在。
不知道这一幕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也只能日后再尽力弥补了。
父亲的假死也提上日程,下葬后柔然那边立刻来人找沈奉朝。
傅家死绝,大仇得报。
捷报连连,美人在侧。
只差一个拿下中原,衣锦还乡。
沈奉朝在棠叶的枕边风下,很快有了动作。
但谁都没想到,解毒之物竟只是书房窗前那盆花的叶子泡水。
效果立竿见影,喝完再去摸桑叶果然毫无动静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多了。
傅家军将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连一只外族的蚊子都没飞出去。
沈奉朝的春秋大梦终于醒了。
「你们使出如此肮脏卑鄙的手段,将我利用到榨干,竟还敢自称将门,沈某佩服!」
我听得直笑。
两军交战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下毒,骗嫁等着吃绝户,睡完一个睡另一个,连自己女儿的命都要算到自身万全才给,勾结外敌又搞得如此兴师动众。
又蠢,又脏。
我顺手抽出身旁兵卒的佩刀,啧,只看一眼就知道是把钝刀。
用沈奉朝磨磨刀刃吧。
番外二:沈瑜视角
我好些天没理母亲了。
她居然骗我骗得这么惨。
棠叶来劝我,我在门口贴了个告示:
「生人勿近,熟人更是滚开。」
她熟视无睹,把门敲得梆梆响。
「起来了,小瑜儿,傅将军找你!」
她说的傅将军是我母亲。
自父亲勾结外族被杀后,母亲就接过了外祖父的长枪。
早就该驰骋沙场、快意恩仇的女将,白白将前半生浪费在了深宅大院里。
「快出来!不然我闯进去了!」
棠叶还是那个行事风格。
我无奈开门,她笑着拉我往后院走去。
「到底什么事?」
「你到了就知道了!」
后院里空地一片,四人立于其中。
母亲:「这片一定要种海棠。」
徐妈妈:「这个我同意。」
陶大哥:「这片种樱花,我媳妇之前最喜欢吃樱花米糕。」
外祖父:「妱妤啊,不如把旧院的桑树移过来吧,那是你母亲亲手种的。」
母亲回头望见我们,冲这边招手。
「棠叶,你想种什么?」
「我想着,就在这设一湾池塘,种莲花。」
母亲听了连连点头:
「这样夏天还可以吃冰糖藕。」
外祖父数落她做什么都忘不了吃。
陶大哥反驳,说能吃是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排着这方小院。
「小瑜儿,你想种什么?」
「我想……种一片竹子。」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竹昀最后关头不顾一切向我冲过来。
她虽骗我,也背叛我,但也真心实意地想救过我。
从小的陪伴,生活的细枝末节,这些都是很难抚平抹掉的。
母亲点点头。
棠叶想了想说:
「这小院种这么多种类,能活吗?」
母亲悄悄牵起她的手。
「不管了,先种了再说。」
阳光洒在还寸草未生的院子里。
周身包裹着填了满院的温柔思绪。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