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贵女琳琅[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5-26 00:0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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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辞不叶

镇北侯府找到我时,我在后院磨豆腐。

他们说我本是世家贵女,跟丞相之子自幼定有婚约。

可是侯府里已经有个贵女了。

我不会当贵女,只会做豆腐。

「妹妹,你能不能将婚约让给我。」姐姐哭得梨花带雨,拉着我袖子不肯松手。

「什么叫让,本就是属于你的。」我甩了个烫手山芋,求之不得。

相府规矩森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谁爱嫁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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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某日午后。

我正慢悠悠往石磨里加水。

做豆腐这事,急不得。

「小姐,老奴总算找到你了,这些年真是苦了你啊。」一声哭嚎吓得我打翻了手中的水瓢。

来者是个穿着富贵的嬷嬷,像大户人家的奴仆。

她对着我上下打量:「像,像极了。」

把我领回屋扒了我的衣领,看到肩上一颗朱砂小痣后,又是一番痛哭流涕。

她是我小时候的奶娘赵嬷嬷。

我是镇北侯府走丢的二姑娘。

磨了十几年豆腐,我一朝翻身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赵嬷嬷留下一包金子给我的养父养母。

「小姐,你和这家人缘分尽了。」

马车晃晃悠悠往京城驶去,离我过去的人生也越来越远。

2

我原来叫姜玉,因为我脖子上有块不离身的美玉。

前些时日弟弟生了病,我把玉拿去当铺换了钱给他拿药。

赵嬷嬷说我现在叫江琳琅。

「本来你小时候叫瑶光的。」赵嬷嬷叹了口气,「自从你被拐走以后,夫人整日以泪洗面,记性时好时坏的。」

「后来侯爷从族里抱了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养在夫人膝下。她改名叫了瑶光。」

「她年岁大些,你叫她姐姐。不过你才是侯爷的亲生骨肉,是真正的贵女,她不过是担个虚名罢了。」

瑶光,我知道,是天上的星星。

镇北侯夫妇从前,一定很疼我。

我从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宅子。

游廊曲折,石子铺路。院中又有亭台楼阁,奇石嶙峋,翠竹繁茂。

话本里神仙住的地方莫过于此了。

「玉儿。」唤我的美貌妇人相貌和我有五分相似,她便是我亲生母亲王氏。

看清我的面容后,她抱着我哭了一场。

「娘——」我抹了把眼泪,恨不得哭得背过气去。

将王氏吓得不轻:「这些年委屈你了。」

「小姐和夫人是母女连心呐,如今团聚是大喜事,都别哭坏了身子。」赵嬷嬷上来劝我们。

镇北侯年轻时也应当是个美男子,我的薄唇更像他。

他见了我虽激动,却也不至于情绪失控。

我上前磕了头,老老实实叫了几声爹。

随后心满意足带着他们赏我的一堆锦绣绸缎回了我的院子。

关上门后,我当即擦干了泪,像没哭过一样。

从小到大,我无师自通学得了如何察言观色,讨人喜欢的本领。

做的事有三分,说的话便要有七分。

世人多爱听美言。

3

我第二日才见到名义上的姐姐江瑶光。

她面容娇艳,穿着一身海棠粉的襦裙,头上珠翠环绕,走起路来莲步轻移,却未发出声响。

江瑶光才符合一个世家贵女的形象。

「妹妹,我昨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江瑶光用手帕掩面。

我摇头:「不要紧的, 姐姐多注意身体。」

「妹妹能回府中,我真是再欢喜不过了。」她拉着我的手,雪白细嫩的手和我蜕皮的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的手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我笑了笑:「常年做豆腐,手自然是这样。」

江瑶光眼中涌出了泪:「我竟没想到,你在外受了这么大的苦楚。」

我安慰她几声,江瑶光还是哭个不停。

话都说干了,她那手帕都换了一条,泪水也没干。

「姐姐,你这是——」我心下疑惑,这世间竟有人演技比我还好。

说哭就哭也就算了,这泪水还滔滔不绝。

「我们小姐有个不足处,若是情绪上来,便会哭个不停,少说也得一刻钟才停。」江瑶光的婢女熟练地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

「让,让妹妹见笑了。」江瑶光一边打哭嗝,一边说道。

我让赵嬷嬷赶紧给江瑶光倒水。

没想到我这姐姐还是个哭包。

片刻之后,江瑶光止了泪水。

她给我带来一堆书。

「这都是我心爱之物,妹妹可要好生珍藏。」她依依不舍地将书交给我。

「我大字不识几个,收下这些书是荒废了。」

江瑶光看我的眼神像是看文盲,她说要教我读书认字。

其实我认识,但说出来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好不容易将她送回去,我累得在床上歇了半晌。

一摸袖子,被江瑶光泪水打湿半侧,竟还未干。

真乃奇人。

4

江瑶光对我的态度怎么跟话本里的不一样。

我不解。

话本里说高门深处,姐妹之间必定鸡飞狗跳。

我决定静观其变。

回侯府以后,赵嬷嬷将我的日程安排得满满的。

我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早上起来先读《诗经》。

上午再写几张大字。

下午跟请来的师父学对弈。

晚上睡前再背几遍侯府家谱。

侯府算上旁系,大大小小加起来好几百号人。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不如让我回去磨豆腐。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这样过来的。」江瑶光笑笑,「快,将这几页字写了就能——」

「就能休息了?」我提着毛笔的手都在颤抖。

「不是,就能接着学如何品诗了。」江瑶光兴致勃勃,「我将早些年我作的诗拿来让你看看。」

我哀叹一声。

赵嬷嬷说我与相府定有婚约,相府规矩森严,现在让我勤学苦练也是为我好。

她用象牙梳帮我梳头发,一边夸道:「小姐这头发乌黑浓厚,随了夫人。就是这学识——」

她虽然没说全,我却也明白。

教导我的女夫子跟我娘说我每日读书勤勉,却不见进步。

那是自然。

书读了,我装的。

我极会做表面功夫。

王氏出嫁之前,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江瑶光也是文采斐然。

她们二人就能对着一首诗滔滔不绝品味鉴赏一整天。

听得我是如坐针毡。

更糟的是,听闻相府公子已经回京了。

我被这婚事愁得头发都掉了一把。

江瑶光找上门来。

「妹妹,你能不能将婚约让给我。」江瑶光话还没说完,哭得梨花带雨,拉着我袖子不肯松手。

说着就要跪下。

「什么叫让,本就是属于你的。」我赶紧把她拉起身。

能把这个烫手山芋甩了,我求之不得呢。

相府是什么地方?

规矩森严,对我无异于是鬼门关。

我不关心那相府公子是个什么青年才俊,

我只知道江瑶光再哭下去能把我卧房淹了。

5

「琳琅,你人真好。」江瑶光泪眼涟涟。

我递给她一方手帕:「姐姐可是与那相府公子青梅竹马,早就心有所属?」

江瑶光手中动作顿住,脸也越涨越红:「琳琅,我跟他……你还是不要多问了。」

「嗯?」

我心知江瑶光有事隐瞒,她面皮薄,从小在侯府被养得天真,根本藏不住事。

看她神情慌乱,显然是乱了阵脚。

「琳琅,总之你应了我就好。」江瑶光垂下眼眸。

「看来姐姐是对那相府公子一往情深了,你放心,我定想法子让你如愿。」

「我……」江瑶光犹豫片刻,吞吞吐吐,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送走江瑶光,我将婢女连翘叫了进来。

连翘是家生子,她相貌平平,并不受侯府主子待见。

我这个贵女刚回府时,侯府许多人都在观望。

婢女小厮也怕跟错了主子,将来没前途。

连翘是第一个向我投诚的人。

连翘从小在侯府长大,对侯府的事异常熟悉,她对我有用。

「方才江瑶光来找我,让我将婚约让给她,你怎么看。」我用指腹摸索着茶杯。

连翘思忖片刻:「大小姐性子软和,自己是拿不了这样大主意的,应当是齐嬷嬷怂恿的。」

齐嬷嬷是江瑶光的奶娘,事事为她考虑也是应当的。

毕竟在众人眼中,相府这一桩婚事乃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江瑶光与裴相府上可有往来?」我问得隐晦,其实我更想知道她与裴公子之间的事。

「据我所知,大小姐和裴公子之间,从未见过。」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

裴公子幼时被送到祖宅读书。裴氏是江南大族,裴淮川在族中排行第三,十二岁便有传世诗作。

他此次回京,已然是连中二元。

待春闱过后,拿下状元犹未可知。

毕竟裴氏祖上已经出了两位状元。

对裴淮川的了解虽不多,我大致能判定这是个会读书的世家贵公子,与江瑶光恰恰相配。

不管江瑶光出于什么目的提出要这门亲事,我心底却是同意的。

但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翌日,我向母亲王氏旁敲侧击这门婚事。

王氏道:「这亲事是裴相与你爹定下的。都怪我当年疏忽,才让你走失,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娘一定好好补偿你,让你风风光光嫁进相府。」

「姐姐常年陪伴在母亲身边,想必他们以为定亲的应当是姐姐才是。不如——」我尝试性起个话头。

「你放心,相府结亲定要娶的是侯府嫡女,非你莫属。至于你姐姐的婚事,我会好好给相看的。」

「……」我更不放心了。

但王氏言之凿凿,她一片慈母之心,提起我的身世,又开始伤心起来。

我只好岔开话题。

王氏这里说不通,得从我爹镇北侯处下手。

6

我爹娘感情深厚,镇北侯是武将出身,他也免不了俗,府中还有一个姨娘。

我还有一嫡一庶两个哥哥。

一妻一妾,在世家贵族之中俨然是算少了。

可惜的是他平日忙于公务,我见到他的次数不多,每次都当着一大家子面,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

他对我这个长年未曾见过的亲生女儿倒是疼爱,可能是我的薄唇有三分像他。

镇北侯总想表达一下多年来未宣之于口的父爱。

我拿了些自己亲手绣的鞋底香包送他。

虽然针脚粗糙,图案模糊。

他收到这些东西开不开心我不知道,但我看着他赏的库房里那些衣裙首饰越来越多,喜不自胜。

我最爱的还是箱底里那些精致玲珑的金子。

没办法,我从前过的是苦日子。没有比钱更能给我安全感的东西了。

连翘不理解我为何睡前要数一遍金子。

「小姐,你看这些金子的眼神——」

「怎么了?」

「好像在看心肝宝贝。」

「傻姑娘,这就是我的心肝。」我赏了她一个银花生。

天气渐渐转热。

王氏要带我和江瑶光去寺中礼佛,说是要去谢谢菩萨保佑,前去还愿。

念经礼佛吃素斋,这是贵女的必修课之一。

似乎是做了这些事,就能沾上些仙气。

我对神佛无意,不过想着在路上就不用练字了,自然应允。

短短一段时日,我在镇北侯府就如脱胎换骨一般。

从前在姜家,虽说日子安稳,但也清贫,很少沾荤腥。

回到侯府以后,食材皆是上品,山珍海味,色香俱全。

王氏还特地命厨房给我做了药膳补身子。

狮子头色泽油亮,鲈鱼鲜嫩味美,燕窝晶莹剔透。

可惜的是,在侯府吃饭也要讲究礼仪。

拿筷用勺,细嚼慢咽,一套流程下来,菜早已变得温凉。

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白日里要苦学,晚上总是饿得抓耳挠腮。

幸好赵嬷嬷会在夜间让厨房给我煮些夜宵垫肚子。

7

此行前去的是京郊的皇觉寺。

一路古树参天,郁郁葱葱。

江瑶光非要和我坐一辆马车,她掀开窗帘指着外面的风景道:「此情此景,琳琅你可有什么所思所想?」

「好高的树,好多的草。」我脱口而出。

江瑶光摇了摇头:「春日迟迟,卉木萋萋。」

我啧啧两声,赞叹江瑶光的诗情。

「琳琅,《诗经》难道你还没背下吗?」江瑶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过三百余首诗,竟然拖了这么久。正好,我考考你——」

我险些昏厥过去,本以为在马车上不用练字,谁想到还要背诗。

「姐姐,马车过于颠簸,我难以集中精神。」我以手扶额,找了个借口。

「无妨,我给你讲诗文,你听着就是。」江瑶光兴致勃勃摸出了一卷书。

好不容易到了皇觉寺山脚下,我几乎是逃下马车的。

皇觉寺位于山顶,必须从石阶走上去。

等寺中的僧人带我们安置下来天色已晚。

江瑶光和王氏体力不支,早早回厢房休憩了。

这点山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没有那些磨人的诗句缠身,我反倒觉得神清气爽。

皇觉寺里的大师讲解佛经声名在外。

但这里的素斋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晚饭我匆匆尝了几口,睡前很快就变得饥肠辘辘。

连翘自告奋勇要去给我找点吃食,但我左等右等不见她归来。

我起身出门,一边回忆着白日里僧人说的皇觉寺布局。

可惜此时天色已晚,寺中一片寂静。

树影婆娑之间,我看见一处厢房有昏暗的灯光。

我忍不住向那屋子靠近。

屋内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你敢滥用私刑?」

「有何不敢。」男子声音冷冽。

紧接着是利器刺入肉体的声音。

「我会告诉大理寺!」

我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糟了,我心下大惊,不管屋内是谁,我都不能跟他们扯上关系。

放轻脚步,我转身就要离开。

四周安静极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三步,两步,马上就要离开了。

「站住。」

我根本就没看清这个身形如鬼魅的男子是如何出现在我面前的。

月光下,他身形修长,黑发如墨,一身玄衣似乎是从黑夜滋生出的妖邪。

我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他面容:「我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我就是路过,我再不回去我家小姐会担心的。」

「你家小姐是谁?」男子并未收敛身上的杀意。

「镇北侯之女。」我拿出我爹的名声出来,希望能镇住面前这个敢在皇家寺庙中杀人的贼子。

「我是小姐的心腹,她若是见不到我一定会派人找我的。」

男子嗤笑道:「你在要挟我?」

「我不敢,壮士放心,今夜之事我不会让人知道的。」

他一把向我颈间袭来。

好个恶毒贼人,话已至此,竟然还要杀我。

我反手在他手腕上狠狠抓了一道,他吃痛,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脖子上的玉佩被他取了下来。

正迎上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原来他的脸上还戴了面具,难怪肆无忌惮。

「此物交由我保管,你可以走了。」

我气急,这玉佩是上好的和氏璧,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壮士,这玉佩是我从地摊上买的,不值什么钱。我把小姐赏我的镯子送你可好?」

「不好。」男人摩挲着手中白玉,「再不走,你就等着你家小姐给你收尸吧。」

我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逃出了这院子。

8

真该死。

我骂了这不要脸的贼人一晚上。

连翘回来之时找不到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姐,你去哪了,我给你带了两个馒头。」

我和连翘一人吃了一个,但遇见贼人之事也不能告诉她,于是想了个借口搪塞。

翌日,我向寺中的僧人打听那间厢房住的是什么人。

「施主,这间厢房平日里是刑部侍郎家眷常住的,但已经好些日子未曾来过了。」

果不其然,屋子里干干净净,别说血迹,连灰尘也没有。

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但我知道,不是梦。屋内没有灰尘,恰恰是人处理过后的模样。

皇觉寺一切安宁,也没有发生什么异常。

「连翘,你去跟那几个小僧弥打听打听,这寺中有没有人失踪。」

连翘虽觉得好奇,却从不多问。我很满意她的分寸。

「小姐,没人失踪,只是有个年岁大的高僧身体不适,这几日卧病在床。」

在皇觉寺待了几日,我闭门不出,生怕再碰上那贼人。

好在一切风平浪静,想必那贼人已经下山了。

王氏拉着我对诸天神佛磕头。

我心中念叨保佑我早日找回白玉佩,至于那贼人,最好霉事缠身,喝凉水都塞牙。

等我们下山那天,皇觉寺又来了一批客人。

是刑部侍郎的儿子,替母亲来祈福。

王氏与刑部侍郎夫人交好,得知她生病,特地将她儿子唤来。

刑部侍郎之子名为贺铭。

他相貌不凡,身姿挺拔。

「见过伯母。」贺铭拱手行礼。

他谈吐斯文有礼,几句话就让王氏心花怒放。

屏风后的江瑶光也忍不住多看了贺铭几眼。

随后,贺铭便告辞离去。

我嫌屋内空气不畅,带着连翘出去散步。

「江二姑娘。」贺铭竟然去而复返。

我回忆着嬷嬷之前教我的礼节,行了礼后便要离开。

贺铭可以算得上是美男子,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身上有股违和感。

尤其是他那双眼眸,幽深漆黑。

「听闻你自幼多病,一直养在别院。不知身子如何了?」

「多谢贺公子关心,已经无大碍了。」

贺铭拱拱手,方才离去。

看似寻常,我却心下不安。

他行礼时,袖子下的手腕白皙如玉,隐隐有几道红痕。

我曾抓伤贼人的手,他是那贼人!

刑部侍郎之子在寺中杀人,难怪他不怕大理寺。

出了什么事都有爹承担。

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9

回去的路上,江瑶光却主动提及了贺铭。

「贺公子倒是斯文有礼,我却没听贺四娘说过她哥哥是个这般性子。」

不好,江瑶光别是被贺铭糊弄住了。

「我看他长得贼眉鼠眼,定非良配。」我不遗余力地诋毁贺铭,「要我说,还是裴相之子更与你相衬。」

「……」江瑶光一时间语塞,「琳琅,先前我说那事,你莫放在心上。是嬷嬷那夜抱着我哭诉,说我若不争取这婚事,日后就……」

我有些惊讶,我还没想好如何套话,江瑶光就全盘托出了。

「是我目光短浅,受了嬷嬷蛊惑。相府何等人家,定然只能娶侯府嫡女。你性子好,竟也容忍我说那些胡言乱语。娘亲已经允诺我,会给我找个好人家。我们姐妹情谊深厚,我再不会被人挑拨了。」

千算万算,没想到王氏有如此雷霆手段。

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已经处理了江瑶光的嬷嬷,还安抚了江瑶光的情绪。

江瑶光性子软弱,缺乏主见,王氏知道,她对我根本构不成威胁。

我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恍惚,只觉得未来之路已经被安排好,根本不容错乱。

听闻刑部侍郎之子贺铭在皇觉寺中抓了个潜逃十年的贼人,其人胆大包天,敢冒充高僧,所幸无人伤亡。

王氏一阵后怕,庆幸我们离开得早。

回府后不久,我大病一场。

出于后怕,王氏不许我们随意出门,将我们拘在府中许久。

江瑶光已然习惯。

时光荏苒,殿试之后,放榜之日,侯府后院如同一锅沸水。

「小姐,裴公子被钦点为状元!」

时间一久,我都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未婚夫。

裴淮川能中状元,是镇北侯意料之内。

裴相之子与镇北侯之女自幼定下婚约是京中世家皆知之事。

但不乏有心思活络者也看中了裴三郎。

相府派人邀请镇北侯府前去金江楼观进士游街,无意给镇北侯府送来了强心剂,表明相府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王氏让人给裴府准备贺礼,镇北侯府上上下下忙作一团。

金江楼的观景位置最好,只有权贵人家才能定下位子。

王氏带我和江瑶光梳妆打扮,方才出门赴宴。

裴相夫人宋氏是个温柔的美人,她膝下仅有二子。

长子裴淮川便是如今的新科状元。

幼子裴淮平年仅六岁,还是个小郎君,在族中排行七。

他跟在裴夫人身后,年纪虽小,却显得唇红齿白,脸上带着婴儿肥,身材也有些圆润。

「江夫人好福气,养了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裴夫人拉着我和江瑶光的手。

一番客套之后,众人站在窗边等着士子们经过。

我发觉裴七郎在偷偷打量我,一时间觉得有趣,便主动和他搭话。

「七郎年岁几何,可曾读书,功课如何?」

裴七郎对答如流。

恰在此时,窗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我向窗外看去,众人簇拥之下,新科状元俨然鹤立鸡群。

裴淮川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红袍,手中捧着圣旨,骑在金鞍骏马之上。

榜眼是个年逾三十的中年男子,探花郎倒是生得俊,五官端正。

但裴淮川其人,面如白玉,清俊雅致,红袍浓艳也掩饰不住他出尘的气质。

裴七郎踮起脚尖努力向外张望,我让他站在我面前的凳子上向外观景。

裴七郎涨红了脸向我道谢。

「多谢姐姐。我将来也会像兄长一样努力读书,考个状元出来的。」

他眼中全是对裴淮川的孺慕之情。

裴淮川有这么一副出众皮相,我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裴七郎往我手里塞了一枝花:「姐姐,你快扔给我兄长。」

我脸上的笑微微僵住。

游街两旁的路人都在向他们投掷鲜花,裴淮川却从来不接。

裴七郎拽着我的袖子一直催促,裴淮川已经策马到了金江楼下。

我只好随意掷下手中的花。

「哥哥!看我!」裴七郎高声喊道。周围人声嘈杂,我本以为裴淮川是听不到的。

不料他偏偏扬起了脸,定定地看向我们。

裴七郎拼命地挥手,我怕他落下去,护在他腰间。

好巧不巧,裴淮川接下了我抛下的那枝花。

他将那枝粉白的花握在手中,浅浅一笑。

四周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啊——他对我笑了!」

我只觉此人容貌过盛,应当避而远之。

10

裴淮川进了翰林院,毕竟他是裴相之子,前途无量。

我和裴淮川并未见过。

他在官场风生水起,我在后宅背书练字。

裴家下了几次帖子,邀我和江瑶光去赴宴。

每去一次,就是对我身心的巨大折磨。

裴氏一族族人众多,嫡出的就有五位姑娘,二房有两个,三房有三个。

裴相是族长,也是大房。

裴府规矩森严可不是说笑,那些姑娘言行举止都像是在模具里出来似的。

一言一行都有讲究。

为了和她们融在一起,我说话做事都要万分小心,生怕逾矩。

既然才学不深,便谨言慎行。

「琳琅,你的诗作得真好。」裴五娘夸了几句,「不如再帮我品鉴品鉴。」

我的冷汗都差点出来,这诗哪里是我做的,是我硬生生在府中背下几首经由江瑶光改过的诗。

水平不高也不低,主打一个中庸,应付一般场合足够了。

「五娘的诗清新秀丽,我自愧弗如。」我连忙敷衍几句。

好在裴七郎解救了我。

但这小子年岁虽小,看的书却多。

看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开口闭口都是诗书。

「小小年纪,思虑过多将来可是会瘦不下来的。」我眨眨眼,「从前我爹娘老逼我念书,天天在屋里看书,身上慢慢地就像个皮球一样浮肿。」

裴七郎吓得面色煞白,他可不想一直当小胖子。

「姐姐,你是如何瘦下来的。」

「自然是多出去走动。」我指着裴府花园里一棵树,「我瘦下来之后,爬树都不在话下。」

裴七郎半信半疑。

眼下四周无人,我拍了拍手,三下五除二,便攀上了树。

摘下一丛枝叶上的樱桃,再翻身下树,递给裴七郎。

裴七郎惊得目瞪口呆。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我让裴七郎伸出小指,和他勾了勾。

裴七郎点点头。

还是小孩子好哄啊。

我还在花园里捉了只蟋蟀,教裴七郎如何斗蟋蟀。

这都是寻常巷陌普通人家孩子常玩的东西,裴七郎这世家公子却从未听过。

「玩一会就放了,千万别让人发现了。」我叮嘱裴七郎。

裴七郎虽可爱,但这裴府,我还是敬而远之。

11

天气渐渐转凉,冬日悄声无息地来临。

皇帝下旨要冬狩,群臣可以带家眷随行。

陛下年迈,已经多年不曾进行过这样的盛事。

王氏让我和江瑶光必须前去。

这场狩猎,也是世家青年贵女相看的好时机。

我心道王氏是要借机给江瑶光看一门好亲事。

如果有可能,我真想把裴府这门亲事送给江瑶光。

我不擅长骑马,大多时间都缩在马车里。

贵女们聚在一起,也会谈论哪些男子最为出色。

状元郎裴淮川文采斐然,相貌出众,但只是个文弱书生,不擅长武艺。

贺铭却武艺出众,常常带着猎物满载而归。

他们两人是好友,常结伴而行。

我在一旁静静听着,从不参与讨论。

夜间帐篷驻扎好后,大家都是舟车劳顿,草草收拾后便进入梦乡。

我白日睡得多,夜间难以入眠。

万籁俱寂之时,我却听到门口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连翘。

我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匕首。

等黑影到我面前之时,我抽出匕首向他刺了过去。

未料想刺了个空,反而被他擒住,嘴巴也被他捂住。

「侯府对婢女倒是大方,让你一人住一顶帐篷。」男子低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这该死的贼人!

堂堂刑部侍郎之子,竟然干这些勾当。

我挣扎着要说话。

他的手移向我的颈间:「若是惊动别人,你可以猜猜是他们快还是我的手快。」

「我不是婢女,我爹是镇北侯。我上次撒谎是为了活命。」我低声下气地说道。

他既然不想暴露身份,我就陪他演这场戏。

「江二小姐,我不想伤害你,只避下风头。你是聪明人,知道应该怎么做。」

帐篷外人影憧憧,连翘被惊醒,隔着帐篷问道:

「小姐,你那里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我装作困倦的模样,「外面怎么这么吵闹?」

「说是有帐篷发现了蛇。」连翘道,「他们给了我一些雄黄粉,我现在就撒上吧。」

「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我暗道大冬天哪来的蛇,肯定是这贼人干了什么事被人发现了,别人正在追踪他。

「他们都走了,壮士可以回去了。」

「多谢江二小姐,下次见。」话音刚落,他就消失了。

我暗骂一声,谁要跟你下次见。

翌日,裴五娘邀请我们一起去狩猎。

她们盯着我目不转睛。

「琳琅,你穿胡服可真好看。」

朝中以素雅为美,江瑶光才是这种类型的美人。

赵嬷嬷说我容颜过盛,姣丽艳冶,不符当下世人审美,总让我打扮得清淡如水。

迎面两个男子策马并行而来。

两人身形相仿,都是一等一的杰出儿郎。

左侧的男子相貌堂堂,正气凛然,是贺铭。

我忍不住打量他,此人昨夜还潜入我帐篷之中,白日里便能判若两人,演技不可谓不高超。

奇怪的是,分明是同一张脸,我却觉得他和上次皇觉寺中有所不同。

他身旁的男子芝兰玉树,正是裴淮川。

「江二姑娘。」裴淮川向我微微点头,「多谢你对七郎的照料。」

我连忙回礼,将一个守礼的贵女演得入木三分。

江瑶光要上马之时,险些踩空,贺铭一把扶住了她。

「多谢贺公子。」

贺铭对江瑶光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再看江瑶光,双颊已然浮上红霞。

12

骑马找猎物时,贺铭与江瑶光走在前方。

两人说说笑笑,好不惬意。我怕江瑶光被这贼人诓骗,跟在他们身后。

「江二小姐,贺铭身上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裴淮川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旁。

「我只是看贺公子箭术不凡。」我意有所指。

我和裴淮川两人一无所获。

而贺铭已经射中了两只锦鸡,一只狍子,还生擒了一只野兔送给江瑶光。

裴淮川恍然。他歉意道:「我武艺不精,不擅长箭术。」

「裴公子才高八斗,连中三元。令人敬佩。」

裴淮川却道:「你我是未婚夫妻,不必如此生疏,你唤我三郎便是。」

他目光灼灼,这么一副容貌我实在难以拒绝。

「我叫琳琅。」

裴淮川将这名字在唇齿间念叨几遍,我从未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动听。

但一想到他背后麻烦的裴氏一族,很快又冷静下来。

我看到草叶枝颤,连忙搭弓射箭。

竟然射中了。

但是力道不足,那只猎物倒在地上片刻,随即又站起身逃了。

我当即翻身下马。

裴淮川速度比我快:「我帮你捉来。」

很快他就不见了人影。

我等了片刻还不见他归来,只得去找他。

越往前走越冷清。

「裴三郎?」

「我在这。别——」

顺着声音找过去,脚下一滑,天晕地旋之间,我摔进了一个大洞。

摔得这么狠,我却不怎么疼。

洞中昏暗,我按了按,并不是地面那般坚硬。

「琳琅,你别乱动。」裴淮川嘶了一声,攥住我的手。

原来裴淮川给我做了人肉垫子,我的手一阵乱摸,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地方。

我连忙起身。

「给。」他捧起手中毛茸茸的狐狸递给我,「我帮你捉到了。」

他身上沾满了草叶,白皙的脸上也不知何时蹭上了泥土。

明明看上去很狼狈,在我眼中却第一次正视裴淮川。

他的眉眼极出众,纤长的羽睫如同振翅欲飞的黑蝶,眸色似点漆。

我心如擂鼓。

贺铭和江瑶光终于发现我们不见了,拐回来将我们救了出来。

裴淮川跌入洞中时受了伤。

给我当垫子又伤上加伤,身上被利石刺出个狰狞的伤口。

「劳烦琳琅照料我了。」裴淮川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我浅笑:「应当的。」

我射中的那只狐狸崽子受了轻伤。

我把它塞到裴淮川怀中:「三郎便和它一起好好养伤吧。」

裴淮川和狐狸面面相觑。

冬狩结束时,我最后一次帮裴淮川换药。

我的手探向裴淮川怀中之时,他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沉睡。

狐狸崽子在他身旁窝成一团。

他虽是个文弱书生,身材却很不错。

我的手滑向他的胸膛,摸到了一块温热的玉。

「琳琅,这块玉是我娘交给我的,让我日后送给妻子。」裴淮川睁开眼,取出那块玉。

上面刻的是裴氏图腾。

他将玉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反正我们以后也是要成亲的,现在就送给你好了。」裴淮川勾起嘴角。

我的拒绝还没说出口,他就抱住了我。

这跟我预料的不一样。

我本身打算让裴淮川主动退亲的。

「琳琅,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登对的人了。」裴淮川在我耳边呢喃道。

我看向镜中那对耳鬓厮磨的男女,心中打定了主意。

13

回京以后,江瑶光的亲事定下了,是贺铭。

裴相府上也和镇北侯府交换了庚帖。

我和裴淮川的亲事已经过了明处,只等择日成亲。

这次冬狩仿佛是陛下的回光返照,回宫两月后他便抱恙,接连几日不上朝。

皇帝生性多疑,宠信宦官,将三个成年皇子都派到偏远的封地。

宫中有宦官,朝内有外戚。

贵妃之兄长护国公权势滔天。

所幸朝中还有裴相之流的忠臣,朝政才得以安稳。

但如今皇帝一病,各方势力便虎视眈眈。

裴相被人攻歼,裴氏做官的子弟被纷纷打压。

而裴淮川一介文臣竟也被调离了京城。

我爹是武将,从来都是明哲保身的。

没人想到这把火会烧到他身上。

他被人参了一本结党营私,这是为臣大忌。

「琳琅,你连夜就走,越快越好。」镇北侯摸着我的头发,「你从小不在侯府长大,是我亏待了你,这祸患也不应当殃及你。」

王氏不愿离开,她是主母,要和侯府共进退。

而江瑶光,哭哭啼啼个没完,说要保护我南下,去找人来救侯府。

王氏让人把她打晕送到了贺府。

她和贺铭已经定了亲,贺府会护住她。

「琳琅,你平平安安过完这辈子就好,不要回来了。」王氏抱了抱我,强忍泪意。

我带着连翘和几个护卫,收拾了金银细软,连夜逃离了京城。

一路颠沛流离,京中富贵竟然如过眼云烟。

镇北侯被压入天牢,女眷充入教坊司,所幸暂未有性命之忧。

我得知他们都活着时,才长舒一口气。

但未曾想,竟还有人一路追杀我们。

连翘不解:「侯爷在朝中从未结党营私,究竟是为何想要害他?」

她不知,我却是清楚的。

镇北侯在朝中从不偏倚哪方势力,虽是武将,却早已解甲归田,过了几十年富贵日子,并不惹人注目。

这样一个富贵闲人,却深得卧病缠身的陛下信任,甚至被多次召进宫中。

「带我去找裴淮川。」我叫来了护卫中那个大高个,他叫叶隐,平日里沉默寡言,仿佛一个隐形人。

但他身手最为出众,我看得分明,他不是侯府的人。

他有些惊讶,随即拱拱手:「听凭姑娘吩咐。」

后面的追兵如同恶犬,紧咬不放,一路又折了三个护卫。

进入湖州地界后,叶隐却告知我一个坏消息,裴淮川随卢王赴了前线,归期不定。

我冷笑一声:「他一个文弱书生,也能策马上阵杀敌?」

叶隐低头沉默不语。

14

先前带的金银派上了用场,我让叶隐租了处小院子。

「姑娘,你这是作甚?」连翘不解,「我们不是带了钱吗?」

「做豆腐。」我们几个外乡人来了此地,不找个营生,时间长了自然会露出马脚。

几日后,街坊们都知道这里新开了家磨坊。

任追兵把湖州权臣人家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想到,我们藏在一家小作坊里。

叶隐和连翘扮作夫妻,我则是和兄嫂住在一起未出嫁的妹妹。

我涂黑了面孔,怕自己这张脸招惹是非。

「叶娘子,你家妹妹可曾婚配?」邻居张大娘切了块豆腐,还同连翘说笑。

连翘瞟了我一眼,正要说话。叶隐抢声道:「已经定了人家。」

张大娘道了声可惜。

回屋以后,我便告诉叶隐:「以后别乱说,我还指着在湖州找个好人家呢。」

「可是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皱着眉,「镇北侯府都不在了,裴三郎素有宽宥美名,定会同意取消亲事的。」

「我不同意。」来人颀长的身影笼罩在我面前。

连翘和叶隐连忙退了出去。

一别数月,裴淮川不同于在京中的温润如玉,反而眼神凌厉,带了些杀伐之气。

这才是真正的他。

「怎么不演了?」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手中把玩着匕首,「裴三郎不是出了名的高风亮节,为何不放我亲事?」

裴淮川轻笑:「在你面前,我无需伪装。」

「你可想好了,我江琳琅做不来什么贵女,讨厌那些繁文缛节,生性善妒,不许我未来的夫君纳妾。」

裴淮川避也不避,握住我手中的匕首:「我性情偏执,锱铢必较,根本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君子。此生只爱一人,绝不纳妾。」

他的手开始渗出血迹,我暗道此人工于心计,比狐狸还要狡诈。

他赌我会心软。

这该死的贼人,不知何时偷走了我的心。

我将镇北侯交于我的虎符给了他。

这是镇北侯最后的杀手锏,也是一路追兵不断的根由。

他拥住我:「我若负你,便万劫不复。」

卢王乃陛下第四子。

裴淮川一开始就是他的人。

卢王拿了虎符率二十万大军进京,贺铭在京中接应。

寥寥几月,便势如破竹。

奸宦和护国公反目成仇,在护国公家中发现了通敌的信件。

护国公狗急跳墙,杀了奸宦,和贵妃里应外合向皇帝逼宫,被及时赶来救驾的卢王斩于剑下。

皇帝久病缠身,心力交瘁。驾崩之前拟了传位圣旨,卢王择日登基。

京城上空笼罩了多日的阴云,终于散了。

15

裴相年迈,上书告老还乡。镇北侯被平反冤名,从天牢中放了出来,官复原职。

镇北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我比江瑶光晚些时日出嫁。

江瑶光那日婚礼,我以为我不会哭的,没想到还是双眼红肿如核桃。

都怪江瑶光,一定是她泪水太多,才传染给了我。

如今轮到我了,我打定主意绝不能哭。

王氏拉着我的手:「琳琅,你是个好孩子,侯府能有今日,多亏有你。娘真舍不得你嫁出去。」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那我不嫁了,再陪您一段时日。」

王氏嗔道:「那可不行,姑爷定要埋怨我的。」

连翘也笑道:「姑爷对姑娘,可是情根深种,婚期改了几回,恨不得将你早日娶回家。」

我才不信。

连翘振振有词:「他看姑娘的眼神,跟姑娘看金子的眼神,是一样的。」

金子啊,金子可是我的心肝。

我的心底弥漫出一股甜意。

夫妻对拜之后,我被裴淮川牵着入了洞房。

没想到兜兜转转,我竟然还是嫁进了裴府。

床上有个红衣小郎君滚来滚去。

正是裴七郎。

他朝我和裴淮川作揖,一板一眼地背道:「祝兄长嫂嫂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看他呆头呆脑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

裴淮川也笑着塞给他一个大红封,让人将他抱了出去。

我嫌头上戴的凤冠霞帔太沉,让裴淮川帮我卸下。

我伸出脚,裴淮川弯下腰帮我脱鞋,没有丝毫不耐心。

「裴淮川,你已经娶了我这个假贵女,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裴淮川箍住我的腰肢,夺走我的呼吸,抬头吻了上来。

「假贵女和伪君子,天生一对。」

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16

我是裴淮川。

裴氏一族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是烈火烹油。

我不喜欢读书,我喜欢练武,师父说我是习武的天纵之才。

但我背负了裴氏一族重任,只能走上仕途。

我才名远扬,以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形象示人,把自己偏执阴暗的一面都藏了起来。

我和贺铭都为卢王暗中效力,我和贺铭身形相仿,我们常借助面具,互换身份。

皇觉寺中,我追查到了一个潜逃多年的官员,他私吞了二十万官银,卢王需要这笔钱。

窗外有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琳琅。

她说自己是丫鬟。

哪有主子会用容颜这么妖艳的丫鬟,但她演得很认真。

她身上有一股生机,让我移不开眼。

我拿走了她的玉佩,她很生气。

但我还想再见到她。

她是镇北侯的女儿,她很聪明,果然发现了我手上的伤痕,可惜我用的是贺铭的身份。

每次她来裴府,我都在暗处偷偷看她。

她带着七郎爬树,捉蟋蟀。

她的贵女模样都是装出来的,我知道。

但我想多看她的笑颜。

游街之时,我接住了她的花。

七郎太聒噪了。

冬狩之时,我往护国公的帐篷搜寻一番,被人发现后只得作罢,还中了一剑。

没想到护国公如此谨慎,请了五六个绝世高手。

我躲到了她的帐篷,我不会牵连她的,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白日里,我找机会和她同行。

她一直在看贺铭,难道她喜欢武艺高强的人?

我捉住那只狐狸,跳入洞中,用石头给自己的伤口作掩饰。

她又轻又软,像一团云,我竟然抱住了她。

她看我的眼睛很亮,她会不会对我也有一点喜欢。

护国公没有怀疑到我身上,江琳琅一直在帮我养伤。

我的心全都在她身上了,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善于伪装。

她摸向我的玉佩之时,我就知道,她发现了。

江琳琅啊,真不巧,我是个自私的人,这一生都不可能放开她。

幸好,她对我是有几分喜欢的,她只能嫁给我。

朝堂风云变幻,我本不想牵扯到她。

却没想到叶隐传信说她在湖州等我。

我归心似箭,卢王也取笑我。

她把虎符给了我,我怎会辜负她?

江琳琅,哪怕她不是世人追捧的贵女,那又何妨。

她不喜欢繁文缛节,我就让她做自己,绝不用那些束缚她。

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姑娘。

我爱她面具下的生机肆意。

我们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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