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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天吃橘子
我已经第三次重生了。
第一世我嫁给了得胜还朝的季小将军,可他却为了那敌国的公主,通敌叛国,连累着我一起被斩首。
第二世我嫁给了新晋探花郎,成亲还没两年,他便开始一房又一房地纳妾,害得我和腹中孩儿一同死在了后宅的阴谋诡计之中。
这一世,金銮殿上,皇帝再次开口:
「姜九姑娘,季小将军和探花郎,你且选一个,朕为你赐婚。」
我抬手指向了坐在末位的破落伯爵府。
「臣女想选谢家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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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爹是吏部尚书,因在秋狝上替皇帝挡下了刺客的箭,向其讨了个封赏。
为我赐婚。
姜家的女儿本是不愁嫁的,可我不一样,我生来便有一只眼睛看不见。
幼时,兄弟姐妹们还会带着我玩,可随着年岁渐长,闲话多了,他们也不大同我讲话了。
三姐姐和六姐姐及笄后,前来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而我及笄后,门前始终冷冷清清。
我知道,爹爹心疼我,所以在圣上问他要何赏赐时,他捂着还未好全的胸口,替我求了一门亲事。
除夕宴上,皇上问我:
「姜九姑娘,季小将军和探花郎,你且选一个,朕为你赐婚。」
得胜还朝的小将军,扎着高高的马尾,着一身玄色劲装,举着酒盏冲我微微点头。
他神色如常,没有丝毫鄙夷,我鼻尖一酸,选了他。
我想,小将军这样征战沙场的少年郎,定是与旁人不同的,他会待我好的吧。
新婚之夜,季泽掀了我的盖头,同我走完流程,便去了书房休息。
我嫁给他整整四年,他从未留宿过我的房中。
他准我在府上肆意走动,却唯独书房,从不让我进去。
直到那日,官兵抄了季府,从他的书房里搜出了通敌叛国的证据,季泽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一个盒子,不肯松开。
盒子被砸开,一张张女子的小像落了满地。
季泽为了一个敌国的公主,牵连了整个季府,满门抄斩。
我被押上刑场的时候,在人群中,看见了我爹那张悲痛欲绝的脸。
我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爹爹,是阿宁选错了人。
再睁开眼时,我毫不犹豫地选了新晋探花,林彦卿。
我只想不再重蹈覆辙,却没看见,那人嘴角僵住的笑意。
2
嫁给林彦卿之前,我是调查过的,他一直本本分分,也没有话本子里所写的抛妻弃子。
可我同他成亲的短短三年,他纳进来的妾已经快要数不过来。
在面对我的时候,他总是一言不发,眉宇间是藏不住的不耐。
他时常同旁人说起命运的不公,他说他努力了二十几年,到头来竟娶了个半瞎之人。
而他努力对抗命运的办法,就是一房一房地纳妾,看着她们,消解烦忧。
最后,我连同腹中的孩子,一起死在了后宅的阴谋诡计之中。
我没想过,我居然再一次重生了。
依然是除夕宴,金銮殿上,皇上问我的,还是一样的话。
「姜九姑娘,季小将军和探花郎,你且选一个,朕为你赐婚。」
选?我选个屁!
这辈子,我的命必须掌握在我自己手里。
既然要选,那就选个短命鬼,他也必须死在我前面。
我的目光从季泽和林彦卿的脸上扫过,还是不免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二人一黑一白,像极了地府里索命的无常。
再向后看去,宴席的末位坐着破落的伯爵府一家。
少年穿着发旧的青色长衫,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面前的茶盏上。
找到了,就是他,谢家三公子谢聿秋,自幼体弱多病,死在了大夏二十七年的春天。
他死的时候才将将二十一岁。
如今距离大夏二十七年春,还有一年。
「臣女想选谢家三公子。」
话音刚落,全场唏嘘。
有人小声议论道:
「这姜家姑娘真是个痴傻的,这样好的机会不要,偏偏选了个病秧子。」
「是啊是啊,不过这一瞎一弱,倒也算般配。」
皇上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选,愣了一下,随后又确认了一遍。
「你当真要选那谢家三公子?你爹护驾有功,你想要的,朕一定会尽量满足。」
言外之意,就是劝我三思,哪怕不选季泽和林彦卿,也可以选个差不多的。
我固执地摇头,行了一礼。
「臣女确定,要选谢家三公子。」
我转头看向谢聿秋,他一脸错愕,却在我移开目光时,嘴角勾起了一抹轻笑。
皇上到底还是为我和谢聿秋赐了婚,婚期定在了三月初九。
离他要死的那一天,刚好剩下一年。
3
次日一早,我就被叫去了书房。
爹爹沉着一张脸,可抬头看见我时,却红了眼眶。
「阿宁,小将军和探花郎哪个不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儿郎,你为何,为何偏偏要选那谢家的病秧子。」
因我与常人不同,从小爹爹就更心疼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明白,可前两世的痛,我却无法同他说明。
重生一事太过诡异,若我说我已经活了三辈子,只怕爹爹明天就得带着我去寺里请大师相看。
「爹,女儿本就有只眼睛看不见,这辈子也不求荣华富贵,只想寻个清闲人家,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小将军和探花郎虽好,但在女儿看来,却并非良配。」
听我提起眼睛,爹爹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可怜的阿宁,你娘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爹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总想着替你寻个好人家,伯爵府是个破落的,那谢三身子又不好,爹真怕你嫁过去,会受委屈。」
我真的一点都不委屈,比起砍头和被算计至死,那早死的谢聿秋在我看来,简直是块宝,但这话不能同爹爹讲。
「爹爹放心,日子都是一步一步过出来的,女儿不委屈。」
门外沏了茶过来的小厮突然出声。
「谢三公子,您怎么在这站着。」
谢聿秋敲了敲门,走进来行了一礼。
「姜大人,九姑娘,家父命我前来送聘礼单子,这单子是早些年就备好的,还请您过目,看看可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也不知这人在门外站了多久,刚刚我和爹爹的对话他又听了几分进去。
我有些尴尬,偷偷看他,却见他垂着眸,看不出表情。
聘礼单子爹爹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我送谢聿秋出府时,他上了马车,却没急着离开,反而抬手掀了帘子。
「九姑娘,谢某自幼身子不好,长年药不离身,并非良配,你虽有只眼看不见,但也不代表非我不嫁,昨日席间那些闲话,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原是那一弱一残的话叫他听了去,以为我是自卑,才选了他。
「谢公子误会了,我选人自有我的道理。」
「不知谢某能不能知道,这道理是什么?」
道理当然是你死得早。
我不能说出真实想法,只好绞尽脑汁,胡乱编个借口。
他却突然斜了身子,朝车窗靠过来,脸色因常年带病有些苍白,但一双眼睛却生得格外好看。
我攥着帕子的手不自在地握紧,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道理就是,你长得好看。」
谢聿秋收回了手,帘子落下来,车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九姑娘,你若嫁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4
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九,我同谢聿秋成亲的日子。
他揭了我的盖头,同我喝了合卺酒。
喜娘离开后,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我早已成过两次亲,自然什么都懂,摘了满头的发饰,便开始替他解衣襟的扣子。
他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日子还长,九姑娘不必勉强。」
红烛的光映在他的眸中,温柔的眼带了几分疏离。
这样也好,我活了三世,情爱于我早就不重要了,或许相敬如宾才是最好的结局。
最后,谢聿秋抱着被子去了书房。
他一连几日都宿在那,我无意间听见丫鬟说,书房里有一扇窗是关不严的,本想提醒他注意些,别着凉了,没想到他却先我一步倒下了。
他染了风寒,因身子弱,症状也要比旁人更重些。
我身为他的妻子,理应前去照料。
下午,我端着药前去看他,他正发着烧,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神色看起来有些痛苦。
我突然想到,其实谢聿秋小时候,也是很有名气的。
从前朝到大夏,伯爵府一代不如一代,到他这辈时,总算是出了个厉害的。
谢聿秋五月能言,三岁便开始背诵经典,六岁题诗,一度被大夏奉为神童。
可惜他身子太弱,六岁末那年更是生了场大病,被家中的嬷嬷带去了庄上养着,这一病就是很多年,他也从此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后来,二十一岁的他在陪祖母回老家的路上,遇上了山匪,连人带马一起坠了崖,尸骨无存。
我前两世,与他并无交集,但从旁人那听来这些时,也不免唏嘘感叹。
可惜了,如此年轻的少年郎,偏偏命不长。
再想到他只剩下一年的活头了,心中更是多了几分不忍,便想多照顾他一下。
我拿走了他额上的帕子,正准备重新换一条,却被他死死攥住了手腕。
这人虽病弱,力气可不小。
他将我向前一拽,一个翻身,便将我压在了身下。
我面上一红,伸手推他,他睁开眼,这才看清来人是我。
「你怎么来了。」
「我听丫鬟说你病了,给你送了药来。」
他撑着胳膊起身,可刚刚眼中一闪而过的防备,却让我有些疑惑。
这里是他家,他在防备着谁。
或许是我眼花了吧。
谢聿秋爬起来,正想拉我,身下的床却不小心塌了。
咚地一声,屋外有人急忙问了句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红着一张脸,打开了门,只见门口站着伯爵夫人和老夫人。
「姜家丫头,可是聿秋出事了?」
谢聿秋走过来,将我拉到了身后。
「母亲,祖母,我没事,只是床塌了。」
老夫人轻咳一声,伯爵夫人也瞪了谢聿秋一眼。
「你这孩子,还病着呢,要多注意身体。」
5
床塌了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府,丫鬟小厮每每看见我时,脸上总带着莫名的笑意。
闲言碎语太多,我虽不在意,也不免生出了几丝苦恼,在给谢聿秋送药的时候,更是恍了神。
他见我心不在焉,追问了好久,才得知了实情。
「原是这些流言让你烦心了,明个一早,我就去找母亲,让她好好管管府里的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谢聿秋说到做到,府里的闲话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他的风寒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月,在我的悉心照顾下,也逐渐好了起来。
我同他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经过一个月的相处,他对我的那份疏离倒是少了一些。
我也渐渐发现,谢聿秋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只是偶尔有些奇怪,但那奇怪之处我又说不上来。
许是受幼时影响,谢聿秋特别喜欢看书,大病初愈,就一头扎进了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天,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还没回来,我便拎着食盒去了书房。
屋中没人,桌上的茶盏已经冷了,我将食盒放下,看见了堆在一旁的书本。
摊在最上面的是一本地理杂记,记载的都是大夏的名山大川。
我轻轻翻了几页,正欲放下,却发现后面的某张书页颜色似乎不太对,有些过于泛黄了。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翻到了那一页,原来是从史书上撕下来的,只是刚好被夹在了这里。
那上面寥寥写着几句话,大致意思是前朝的末代皇帝软弱无能,太后掌权,外戚干政,百姓苦不堪言。
就在这时,身后的书架开始移动,我转过身来,只见那书架从中间向两边缓缓拉开,墙上多了一道暗门。
门打开,谢聿秋就站在门口,看见我时,突然变了脸色,声音也带了几分冷冽。
这人又变得奇怪了。
「你怎么在这。」
「我见你晚膳没回来,来给你送吃的。」
谢聿秋走上前来,合上了那本杂记,再抬头时,已然换了神色。
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的谢聿秋。
「以后这种小事不必亲自前来,叫丫鬟来通报一声就好。」
从那之后,他在书房待的时间就变少了,反倒是时常陪在我身边。
养花,钓鱼,逗鸟。
为了照顾我的眼睛,不管走到哪里,谢聿秋总是会轻轻拉住我的胳膊,礼数周到,从无僭越。
伯爵府上下都说三公子和夫人感情甚笃,可我明白,这份感情里大多是客套,看不见真心。
尽管如此,他在我心里,仍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夫君。
他记性一向很好,有时在街上闲逛,某样东西我只是多看了几眼,再回府时,就能在桌上见到。
这样温柔的人,不可避免的,会让人有心动的时候。
就比如现在,他将那支小巧精致的梅花簪轻轻戴在了我头上,有风吹过,他的发丝拂过我的脸,痒痒的。
我那颗波澜不惊的心,开始急促地跳动,好在只有一瞬,风便停了。
6
秋冬交替之际,谢聿秋染上了咳疾。
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他的咳疾不但没好,反而将体内的旧疾全都牵扯出来,到最后,甚至开始咳血。
鲜血染红了帕子上绣着的枫叶,他倒是心态好,和我说岭山上的枫叶特别好看,今年他忘了,下次若有机会,一定带我去看。
但我知道,没有下次了。
还有五个月,这世上便没有谢聿秋了。
人心都是肉做的,我早就知道他会死去,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这一生都在被病痛折磨,到最后还落了个尸骨无存的结局,着实太惨了些。
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他不和祖母回老家,是不是就能躲过这一劫了。
姜宁啊姜宁,早知如此,当初大殿上不如求些别的恩典,何必要嫁人。
这人和人相处久了,心就软了,我最开始嫁过来时,明明是盼着他死的。
日子过得很快,新的一年又来了。
我开始寸步不离地跟在谢聿秋身边,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三月初,老太太提出了要回老家一趟,顺便带着谢聿秋去散散心,总在家闷着也不是办法,也许出门走走,病就好了。
油灯下,谢聿秋在收拾包袱,去年还合身的青色的外衣,如今罩在他身上,已然是大了一圈。
我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到底还是没忍住,叫出了声。
「谢聿秋。」
他转过头来,温声问我:「怎么了?」
「带我一起回老家吧,路途颠簸,我还能照顾你。」
他微微低头,看不出表情,思虑了很久,才说了个好字。
我去里屋收拾衣服,再出来的时候,谢聿秋靠在椅子上,改了主意。
「姜宁,你留在府上陪母亲吧。」
我有些不解,走向前来,他却退后了一步。
「刚刚不是还说要带我一起去的吗?」
「我不想带你了。」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小孩子突然闹了脾气。
「早些休息吧。」
他转身要走,我本还想继续追问,却听见他叹了口气,声音也低了很多。
「姜宁,你嫁给我的时候,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活不长。」
他说完便走了,我侧头看过去,桌子上摊着一本小记,上面都是我平日里随便写的东西。
【吾夫命短,或许活不过一年,届时春花已开,可缓缓归家。】
【二月,他的咳疾始终不见好,我应多多照料,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
原是这人看了我写的东西。
我急忙追出去解释,但他不肯见我。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找他,才得知他和祖母昨天夜里就走了。
三月初五到三月初九,我时常会做噩梦,梦里老太太带着下人跌跌撞撞地回来,哭成了泪人。
画面一转,伯爵府的前厅停了具空棺,谢聿秋的牌位早已刻好。
我在惊慌中睁开眼,有下人急匆匆地来报,三公子坠崖了。
7
大夏二十七年的三月初九,谢聿秋死了。
和前两世一样,他在回老家的路上,遇上山匪,连人带马坠了崖。
灵堂前,伯爵夫人红着眼,递给了我一封和离书。
「聿秋身子弱,本就没几年活头,当初他父亲给他准备聘礼的时候,他就写下了这封和离书,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人不在了,他的妻子不必为他守寡。」
「姜宁,你是个好孩子,明知他体弱,还愿意嫁过来,只可惜,你们的缘分太浅,往后的日子,你也要好好过。」
我最初的预想已经实现了,但不知怎的,拿到那封和离书时,总觉得它沉甸甸的。
离开伯爵府前,我又去了一趟谢聿秋的书房。
书房里的书都已被拿去烧了,我沿着书架找了很久,才找到了暗门的开关。
门打开,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幅女子的画像。
是我,站在院中浇花。
画像的右下角附了一行小字。
【今生缘浅,愿卿往后,平安顺遂。】
我拿走了那张画像,回了姜府,重新做回了姜家九姑娘。
前两世逃不开的结局,似乎已经随着谢聿秋的死,烟消云散了。
倒是父亲,格外为我担忧。
三姐姐今日回府,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
「小九命苦,这才成亲一年,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啊。」
「好在你还年轻,还能再嫁人的,姐姐帮你多留意些,这次一定得选个身体好的。」
「不用了三姐姐,我不想嫁人了,爹年纪大了,我想留在府里,多陪陪他。」
我一向性子执拗,她见劝不动我,索性不再管了。
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只是首饰盒角落的梅花簪,总会帮我想起那人的音容笑貌。
比起季泽的不在意,林彦卿的憎恶,谢聿秋那双温柔的眼,常常会在夜里,入梦而来。
我时常梦到他,便去寺里给他上了炷香。
寺内德高望重的大师同我聊了许久,我靠在树下又做了场梦,前生未曾见过的画面纷涌而来。
我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如大师所言,我同谢聿秋是命定三生的缘分。
只可惜,如他所说,我们今生缘浅。
九月初三,皇帝最宠爱的和昭公主在府上办了场赏花宴。
六姐姐一贯同她交好,在得了爹爹的叮嘱后,帮我多要了张帖子,带我一起去散心。
这宴席名义上是赏花,实则是在帮和昭公主挑选驸马,京中才俊大多都聚集在此,比如季泽和林彦卿。
我转着手中的茶盏,实在是觉得无聊,便趁人不注意,溜了出来。
今年的夏天格外漫长,此时虽是九月,空气里还是蔓延着几分燥热。
我快步朝小池塘走去,想寻棵柳树,遮一遮太阳,却脚下一滑撞上了一个人。
「没事吧。」
他伸手扶我,露出的左手手背上,有着一条细长的疤痕。
我心下一惊,抬眼看去,只见这人着一袭白衣,身姿挺拔,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出样貌。
但那道疤,实在和谢聿秋太像了。
他病重时,我曾悉心照顾,他的左手手背上也有一道那样的疤痕,是幼时在庄上刮坏的。
见我站稳身子,那人抽回了手。
我正想开口询问,有下人匆匆跑了过来。
「公子怎么还在这,老爷让我前来寻你,一同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呢。」
8
回到席上,六姐姐见我神情恍惚,便多问了几句。
「姐姐可知道,有位身穿白衣,戴着面具的,是哪家的公子?」
「你是说那萧家公子萧延吧,他们从苏州来的,一周前才进了京,据说是太后娘娘娘家的远亲。」
原来是萧家的公子。
苏州萧家,我前两世曾有所耳闻,萧家承蒙太后庇佑,很快就在京中站稳了脚跟。
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最久,也才活到了大夏三十年。
宴席结束后,一群人陪着公主登台赏月,我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早地退了场。
出府的路上却遇上了林彦卿。
比起季泽,我更讨厌林彦卿,每次看见他,我就会想起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他挡在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姜九姑娘,林某实在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姑娘,以至于姑娘看我的眼神仿佛是看见了仇人。」
「天色渐晚,许是公子花了眼,看错了吧。」
我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正要离开,他却向右迈了一步,再一次挡在我面前。
「探花郎在这里做什么,公主赏月见你不在,特意让我来叫你。」
季泽不知何时出现,支走了林彦卿。
我知道,他在帮我解围,想起前两世他的下场,作为回报,我还是提醒了他一句。
「希望小将军做任何决定前,多想想季家那些埋骨沙场的忠烈。」
在季泽不解的目光中,我出了府,却见萧家的马车就停在我的车前。
萧延靠在马车旁,月光落在他的肩膀,平添了几分圣洁。
面具下,他眼神深邃,带了些我看不懂的深意。
鬼使神差地,我突然开了口。
「萧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姜九姑娘入幕之宾甚多,萧某自是排不上的。」
这人好没礼貌,不过是瞧见了季泽和林彦卿,脑子里倒是编排起戏本子来了。
「萧公子慎言,女儿家出门在外,名声最重要,还请公子莫要传谣。」
「呵。」
他轻笑出声,转身上了马车。
夜里公主府起了大火,火势持续了很久,和昭公主亦死在了火中。
京中开始戒严,有消息说,公主府上丢了重要的东西。
我是被一阵响声惊醒的,推开窗,只见一人浑身是血,跳进来捂住了我的嘴巴。
「小姐,是出了什么事吗?」
丫鬟焦急地敲门,身后那人冰凉的面具就贴在我的后颈。
「没什么,野猫罢了,不必惊慌。」
丫鬟走后,我转过身来,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萧公子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不请自来,意欲何为?」
9
他正要开口,却身子一软,向后栽去。
我这才发现,他胸口处的刀伤,伤口极深。
我赶忙拿来纱布,伸手去解他的外衣,他却抓着我的手不放。
「你若不想死,就先止血。」
闻言,他松了手,我将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在了他的胸口,顺势用手丈量了他的身材。
就在我抬手想帮他摘面具的时候,他突然出了声。
「别摘。」
「好。」
我挪开了手。
外面传来了一声通报,皇上来了,父亲叫我过去一趟。
我将萧延扶上床,扯下床幔,把他牢牢罩住。
随后披了件宽大的外衣,遮住了身上的血迹,才开门出去。
前厅中,皇帝坐在椅子上,面带疲倦,仿佛老了十几岁。
「和昭一事,朕无比心痛,此事乃是前朝余孽作乱,为首之人已经受了伤,有侍卫来报,他就消失在这附近,姜大人,你可一定要彻查府上,务必将那刺客抓出。」
爹爹连连称是,皇上又看了我一眼。
「包庇余孽,祸连九族,九姑娘若是见了那人,可要记得禀报宫里。」
「是。」
送走皇上后,我回了院内,一开门,就看见萧延站在门口。
「怎么不把我交出去。」
「交你出去或许能换个赏赐,听起来是不错,可我最近不太需要。」
「留我下来,可是要祸连九族。」
我拿过一旁的纱布,帮他包扎起了胳膊上的伤口。
「我不留你,止了血,你就立刻离开姜府。」
他乖乖坐下,脸上虽戴着面具,眼神却一直落在我身上。
「九姑娘为何救我?」
「为了我的亡夫,公子同他有些相似,我对亡夫亦是心中有愧。」
「愧疚什么,我听人说,你可是盼着他死。」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他,将前世所知讲成了一场梦。
出嫁前,我曾在梦里,提前预见了谢聿秋的死,我本就无心嫁人,最初也只是想拿了和离书走人,可到最后却有些于心不忍了。
我想陪谢聿秋一起回老家,想试试能不能改变些什么,却阴差阳错,同他生了误会。
我该去找他说清楚的,若那晚我执意要见他,他或许就走不成,也就不会死了。
每每想到这,我便觉得有些愧疚。
如今救下萧延,就当图个心理安慰吧。
萧延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在我系好最后一道纱布时,他翻窗离开了姜府。
我将那些沾了血的东西,一件一件烧毁,整理床幔时,不小心抖落了一方帕子。
小小的帕子落在地上,右边的一角正绣着一片火红的枫叶。
10
最近几日,我常常坐在铜镜前发呆,手里把玩着那支梅花簪。
前两世,我在既定的选择中选了两次,换来的都是必死的结局。
这一世,我为自己谋了条生路,时至今日,却有些惘然。
我曾觉得情爱于我,早就不重要了,可在看见那方帕子时,又想起了在寺中做的那场梦,原本麻木的心好像活了过来。
阳光透过窗,打在铜镜上,晃了我的眼。
内心中有个声音在问我,要不要再替自己抉择一次?
没几日,京中就传出了一些重磅消息。
我爹递了辞呈,决定回老家颐养天年。
临走前,将我逐出了姜家,从族谱上除了名,理由写了长长的一页纸,总结起来是四个字,大逆不道。
京中流言四起,他们说姜九姑娘命途多舛,生来便瞎了一只眼,成亲一年夫君坠崖身亡,如今又被逐出姜家,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过。
流言传到我耳中的时候,我正坐在城郊的客栈里喝茶。
客房租了一个月,二楼靠近竹林的位置,清雅闲适。
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是萧延找来了。
「姜大人为何逐你出府?」
他这人倒是开门见山,并不废话。
「如你所见,我大逆不道。」
「姜宁,这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我的。」
「为何这样做?」
我看着他,抬手想要摸摸他的面具,手停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因为我夫君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他不想连累我,可我想陪着他。」
他本欲向前的脚步突然一顿,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谢聿秋,你还是不肯和我相认吗?」
我们沉默许久,他终于摘下面具,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姜宁,你我已无任何关系,如今我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你不同,你又何苦要将自己牵扯进来。」
「没有关系,也没有感情吗?」
「你我原本就是名义上的夫妻。」
「那书房里的画像算什么,谢聿秋,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感情吗?你看着我的眼睛,只要你说没有,我保证立刻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在等他的回答,内心却无比忐忑。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悲伤。
「我承认,我对你的确有感情。可是姜宁,你知不知道,我的前路是一片深渊,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你若真的选了我,就再没退路了。」
我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你我订亲时,你不就说过,我若嫁了,就不能反悔,谢聿秋,我不会后悔,也不会退缩,即使前路再难,我也想陪你走下去。」
他伸手,紧紧将我抱在了怀里。
「阿宁,谢某此生何其有幸,能遇上你。」
谢聿秋,你不知道,其实有幸的人是我。
寺庙里的那场梦很长。
我看见第一世的自己被扔在乱葬岗,因天子盛怒,无人敢来收尸。
是你路过那里,送我入土为安。
第二世,我死在了后宅的阴谋诡计之中,被林彦卿草草安葬,随后他攀上了丞相的女儿,在朝堂之上风生水起,处处打压姜家。
是你除去林彦卿,帮了摇摇欲坠的姜家,将我的尸身送回了姜家的陵冢。
大师说你我命定三生,今生缘浅。
好在老天还是让我们重逢了。
11
谢聿秋给我讲了个故事。
大夏之前的那个朝代叫做大周。
大周的末位皇帝软弱无能,在心爱的妃子死了之后,更是开始寻仙问道,不再过问国事。
太后娘娘垂帘听政,朝中的大小事宜都由太后的母族牢牢把控。
女子把持朝政,再加上外戚干政,流言愈演愈烈,封地的藩王开始蠢蠢欲动,最终,他们打着清除妖后的名义,杀进了京城。
皇位争夺中,太后被逼着跳下了城楼,皇帝将自己烧死在了火中,诸陵王踩着无数人的鲜血白骨,夺得了天下。
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皇帝的某个妃子,怀着身孕,偷偷跑出了宫。
大周朝剩下的血脉出生没多久,那个妃子就病逝了。
她的母族和大周的旧臣联合,悉心呵护这个孩子长大,同时在族中选了位姑娘进宫,作为探子。
这个姑娘就是如今大夏的太后娘娘。
他们悉心呵护的孩子在二十二年前的雨夜,因不小心暴露了行踪,死在了朝廷的剿杀之中。
好在他留下了大周最后的血脉,他身边的丫鬟,怀了身孕。
谢聿秋就是这丫鬟所生。
他出生后,去母留子,有了前车之鉴,他们更加谨慎,生怕这个孩子会出一点差错。
可时隔太久,人心易变,他们的身边出了内鬼。
那一场朝廷的清剿行动,让他们元气大伤。
他们冒死将八岁的谢聿秋送去了庄子,同刚刚咽气的谢家真正的三公子做了调换。
那个带着谢三去庄上的嬷嬷也是他们的人。
从此,他便顶替谢聿秋留在了谢家。
前朝的势力在苏州成型,化名苏州萧家,在谢聿秋假死逃脱后,以太后远亲的身份进了京。
诸陵王当年一路破开城池,传闻是因为手中有一支精兵铁骑,这支队伍只听命于一张特殊的兵符。
诸陵王喜欢太后,却也防备着她,一直没有让她诞下孩子,而是把其他妃子的孩子抱给了她养着,也就是如今的皇帝。
皇帝同太后并不亲近,诸陵王交给他的兵符,他也好生藏着。
但凡事总有例外,和昭的生母宠冠六宫,只可惜红颜薄命,皇帝心痛不已,把全部的宠爱都给了和昭,连同那张兵符,也藏在了和昭的府上。
消息走漏后,一场大火,夺走了和昭的命,也葬送了大夏的国运。
于大周的势力而言,这是天降的好事。
这场长达几十年的复国计划,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行事,唯独计划之外出现了一个我。
起初,太后怀疑我是皇帝派来的,她欲杀我,是谢聿秋拦了下来。
我同他成亲一年,他防备着我,却也在相伴的点滴中,动了心。
设计假死的那一次,他不是没想过,把我带走,但他看到了我的小记。
才恍然,真心都是假象。
不过这样也好,我本就是个意外,只当是缘浅罢了。
可谁都不曾想到,我认出了他,也选择了他。
我同他将一切说开,以侍女的身份入了萧府,如今我离开了姜家,不管这一仗是输是赢,都由我自己来承担后果,同姜家无关。
这是我为自己选的,第三世的结局。
12
我陪在谢聿秋身边,一晃就是四年。
朝中也发生了不少事。
林彦卿娶了丞相的女儿,却还是在外面偷偷养了外室。
那外室是个不怕死的,仗着怀了身孕,闹到了府上,可丞相的女儿也怀孕了,她自幼体寒,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被这么一闹,滑了胎,生了场重病。
丞相命人处死了那个外室,待女儿病好后,休了林彦卿,随即罗列了一大堆罪行,在朝堂上狠狠参了他一本。
林彦卿被降了职,调去了偏远的颍州。
季泽到底还是没听进去我的提醒,为了那敌国公主,乱了心智。
同前两世一样,牵连了整个季家满门抄斩。
不同的是,这一世,姜家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我爹偶尔偷偷送了信来,字里行间都是清闲舒适的田园生活。
日子过得飞快,又到了新一年的秋狝。
皇帝在围猎中,中了刺客的箭,危在旦夕,昏迷不醒。
不堪重用的太子急着夺权,同两个弟弟争得头破血流。
最后,两败俱伤。
这场漫长的仗,谢聿秋赢了。
藩王统治了几十年的大夏结束了。
太后去了行宫颐养天年,我重新回了姜家,谢聿秋登基,娶了我做皇后。
有朝臣反对,说半瞎之人,有损一国之母的颜面,他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
「朕与阿宁相伴五载,前路漫漫,是她陪在朕的身边,同朕并肩前行,在朕心中,她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此生有她,朕已无憾。」
伯爵府是最后才知道消息的,彼时老夫人病重,谢聿秋带着我前去看望。
老夫人靠在软榻上,睁着一双浑浊的眼,握住了他的手。
「皇帝,老妇只想知道,小聿秋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回祖母,他病得太重,又在庄上着了凉,当真是病死的。」
「好,祖母信你,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一定要做个明君,若可以,还请照拂伯爵府一二。」
说罢,老夫人就咽了气。
夜里,我陪着谢聿秋在城楼上望月,他看着远处的灯火,突然有些感慨。
「阿宁,这一路走来,真的好不容易,可我怎么觉得,人越站在高处,回头望去,越看不清来路,好像很多人都不在了。」
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高处不胜寒,但是陛下,阿宁会一直在。」
他将我搂在怀里,月光下,晚风习习,灯影摇晃。
我不知未来会如何,但眼下,已然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