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继续更新口述历史《庚子西狩丛谈》(本书是信史),最近几篇文章是连续的,有兴趣的话可以回头看前文。
吴永被任命到广州去当一个地方宦,忽然又接到旨意说暂时不去赴任,而是继续给慈禧回京打前站。
此时,已经距太后西逃有近一年时间。
(太后从1900年8月15日出逃,现在是第二年的6月30日。下文小写数字为公历,大写数字为农历,以后都这样。)
现在跟洋人谈判进展差不多了,太后打算从西安回京,回去路上自然也要有人负责沿途粮草补给。
一
之前,沿途的宫门事务都是我一手处理的。
我深知地方宦处理事务的艰辛,所以我不允许太监等人欺压地方宦,宫门的费用我都按照标准均匀分配。
那时,宫监们刚刚离开京城,期望不高,也比较愿意遵守规定,没有太多的抱怨。(前文有写过,最多给李莲英也不过一百多两,其他太监多几两十几两。)
自从我从太原奉命出差后,宫门事务就由岑春煊接管。
他为了讨好太监们,完全改变了我之前的做法,对各省宦吏进行敲诈勒索;每到一个州县,他都会先讲宫门费,多的超过一万两,少也得有七八千两;至于零星的费用,更是说不准,几乎遇事都要钱。
太监们无不欢欣雀跃,因而他们开始埋怨我之前的做法,说我非但不帮忙,反而故意压制他们。甚至有人当面质问我,说:
以前我们都蒙在鼓里,都被你刻薄死了。还好岑春煊讲交情,帮个忙儿,动辄整千整百的给,作成咱们爷儿吃了个饱肚。(看来太监也自称爷们)
横竖使的别人家的钱,他们来路是容易的,也落得大伙儿做个人情。偏是你拈斤拨两的,巴巴几两银子,还要叫我们请安谢赏,这不是活活被你捉弄么?
宫监们已经尝到了大甜头,不再像之前那样接受我的限制。幸运的是高层通气,他们还不敢公开给我制造麻烦。
然而实在是我愚笨而岑聪明。
岑春煊后来能够飞黄腾达,其实根源在于此。
在此之前,因为我匆忙赴召,家眷还留在湖北,暂时寄居在我岳父家中。
最近见到荣禄,他说建议我可以将家眷接来,这样将来我们可以一起回京。
当时,京内外的大臣以及京城中的士绅们都在陆续上奏请求回京,奏章已经有十几份;但太后还在犹豫,没有立即答应。
因为回銮的具体日期还没有公布,我想应该不会很快,于是趁机请假返回湖北,以便亲自安排家眷的事情,处理家务。
得到批准后,我当天就出发了,抵达湖北后匆忙安排了一切。
不久,听说回京的日期已经确定,因此我就嘱咐家眷随后出发,准备在河南的路上与我会合。因为皇上已经决定从陆路回京,河南是必经之地。
八月十八日,我从湖北回到了西安行宫。
当天,我拜见了军机处的各位大臣,并到宫门报到。
第二天,总管太监李莲英传达旨意,赏赐我白银四百两,大缎二匹。
一回来就受到这样的恩赐,即使在亲贵大臣中也是不多见的,对我来说,真可以算是特殊的礼遇了。
此前,皇上曾下发一道上谕,大致内容是:
朕陪同皇太后暂住在关中地区,将近一年,心中一直挂念着社稷,时常感到内疚。
现在和平协议已经达成,昨天已经命令内务府大臣清扫宫殿,即日起准备回京。
考虑到目前天气炎热,皇太后年事已高,应该等到天气稍微凉快后再启程,因此选定在七月十九日从河南、直隶一带回京,各衙门要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这道上谕发布后,国内外的人心一时大定。
之前回京的日期迟迟未定,大家感到惶恐不安,难免会产生各种猜测,有人认为会永久定都西安,有人认为会迁都到四川。
有人提议铁路回京,这样能够节省几百万费用,南方有人提议从水路回京。
到这时,回京的日期和路线终于确定,国内外的人心才得以安定。
二
不久陕西巡抚说天气炎热,道路泥泞,河南说连日下雨,道路被冲毁,行宫受损。
于是,皇上又下发上谕,日期改为八月二十四日。
舆论哗然,有人说两宫其实没有回京意愿,日期不可信,到时候还会再改。
有人预测第三个日期,已经改为九月三日,第四个日期是十月底,第五个日期以天气寒冷为借口,改为明年春天。
逐步延期,最终无限期推辞。
有人说,太后担心回京后,会被各国要求抵罪,所以不愿意让皇上回京;也有人说李莲英极力怂恿太后不要回京。
这些说法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国内外的报纸每天都在批评和议论。
各国使臣也因此被触动,多次向当局质询。
于是又下发了两道上谕,一道是免除陕西、河南、直隶等经过地区的钱粮,另一道是赏赐陕西人民十万两银子,以此来增强各国的信任。
在这几天里,西安进行了全面的人事交接、庆祝的场面使得街头车马来往不断,尘土飞扬,场面十分繁忙。
加上回銮的日期迫近,宫内宫外都在准备启程,各京宦也在做相应的准备,打包行李,忙碌不堪。
我刚到行宫,距离启程只有六天时间,我孤身一人,无奈之下,我自己出资招募了二十多名强壮的役工,另外租用了二十匹马随行。
我立即前往前方,先行布置一切;有了初步的安排后,又赶回西安城,等候启程,以便随驾同行。
幸好之前经历过一次,对处理这类事务比较熟悉,又认识了许多宫内的太监,因此应对还算顺利。
二十三日,皇家车辆二千多辆,驴马应给草料,行路日给一两银子,驻扎减半。大部分准备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
八月二十四日上午7点,两宫圣驾从西安行宫启程。
城中文武都在宫门外集合,等候升舆,行李车先行出发。
上午7点15分左右,前导马队出城;太监随后;各亲贵王公大臣,有的乘车,有的骑马,紧随其后。
不久,听到三声静鞭响(就是太监用的一种鞭子,是一种仪式),几顶黄色的轿子从行宫出来,民众都俯伏在地,屏息以待。
皇上、皇太后先后乘坐黄色的轿子出宫;皇后随后;随从的王公大臣又在其后;最后是大阿哥。
后面跟着无数的重车,都是各衙门的档案。队伍曲折穿过大街,将近9点,才出南门。
沿途的店铺都设置了香花灯彩;长安的父老都在南门外等候跪送,恭敬地献上了九柄黄缎万民伞。
出城后又绕行至东关,前往八仙庵拈香进膳。
原本可以直接出东门,路线可以缩短三分之二,但据说因为体制上的原因,且取“南方旺气,向明而治”的寓意,所以御驾必须出南门。
事先接到陕西巡抚的命令:
州县职员、佐杂千把都在各自规定的地点恭送。并派人在各处点名。如果有托故不到者,将停职两年。
因此,大家穿着整齐,场面非常热闹。沿途万乘旌旗,情形极为严整肃穆,与来时的情形大不相同。
我在宫门送驾后,即骑马顺着御路出南门。
行了二十里,到达灞桥。灞桥自古以来就是迎送宾客的地方,然而千年以来,应当没有今天这么热闹。
又行了二十里,驻跸在临潼县骊山行宫。
二十五日,两宫从骊山行宫出发,到达临口镇驻扎。
知县完全没有准备,竟然躲了起来不见人。
王公大臣们大多饿着肚子,内膳和大他坦都无法提供足够的食物,大他坦甚至没有炊烟,夜间行宫里竟然没有灯光蜡烛。
注:他坦是满语,他坦房主要负责饭食和太监休息的地方,主子的亲戚来了还可以提供招待,并传个话。
大他坦,就是慈禧下面的一个主管太监。
皇上赏赐太监二百两银子,让他们自己去找吃的,这种情况非常罕见。
去年我在怀来的时候,义和团围攻城市,溃败的士兵四处逃散,正值生死存亡之际,两宫突然驾到,我还能够尽力供应,不至于缺乏物资。
而这一次在半年前就已经有了通知,有人可以派遣,有钱可以领取,为何会如此草率?
听说知县已经领取了二万七千两银子,但他扣留不发,所以各项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好。
这位知县是湖北籍,临时被委任此职,原指望通过皇差得到好处,但他贪婪无能,想牟利却又没有能力,所以才如此荒谬。
然而,两宫并没有责怪他,这或许是经历了许多苦难后,心境变得更加平和,所以力求宽大为怀。
我担心前面的驿站也会出错,于是疾驰十五里到达升店,做一些初步的安排;然后又前行三十五里到达渭南县,已是傍晚时分,就在西城外找了一家粮店住宿。
行宫设在县衙,规模宏大整洁,与临潼县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二十六日,已经离开西安一百八十里。
督办前路粮台的升允奏参前面那个躲起来不见人的知县,贻误重要差事,并自请议处。
(注:前文说过,岑春煊被提拔为陕西巡抚,原来的陕西巡抚升允改为粮台,俩人掉个个。
升允这个人不是个东西,溥仪退位诏书都下了,他还坚持杀害很多革命党,后积极为复辟而奔走。)
皇上下旨:
那个知县改为交部议处,从宽免议。
这表明两宫认为大驾刚刚出发,不想因为供应问题重罚宦员,以免沿途的宦吏产生过多的疑虑和恐惧,用意深厚。
二十六日,荣禄的儿子荣纶少华病逝,各宦员争相前往慰问。
荣禄年近七十,只有一个儿子,非常聪明,因此他非常悲痛。晚年遭遇这样的不幸,心情自然难以承受。
二十九日,两宫前往华山脚下玉泉院拈香。当天下雨,道路泥泞。雨势越来越急,随行人员几乎全身湿透,在泥泞中徘徊,导致游玩的兴趣大减。下午3带你两宫返回。
三
下面的都是一路上的见闻,没啥好写的,我就简略写了。
由于随行车辆很多,造成严重堵车,皇上专门下令大家分批行路。但山路悬崖峭壁,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
最近特别拓宽了道路,也只能允许两辆车并行,但随从人员都喜欢争先,以至于几十上百辆车首尾相连,堵车无法前进。
(原来马车也会堵车。)
一路上也是非常辛苦了,有时候道路泥泞,大雨倾盆,很多人只能在车里过夜,饥寒交迫。
有的路上都是石头,崎岖不平,大多数车辆的车轮都脱落了,需要修理。
(这个位置在英豪镇,就是当年杜甫咏叹的石壕村。)
有的道路泥泞,淤泥有几尺深,骡马累倒的不计其数。
今天先写到这。
接下来,吴永接到一名士兵通报,妻子在许昌旅店遇到二三十名强盗,被抢走了大量的银元和首饰。
这篇文章主要写一些回銮仪式和见闻,没啥好说的,当时基础建设几乎没有,连圣驾行路都这么艰苦。
另一细节可以看出,当时的舆论好像还挺宽松,什么都可以说,比我想的更宽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