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当闺蜜杨云慧涕泗横流地找上门来时,王右家虽惊愕,但她还是有一些心理准备的。
她的丈夫是一个英俊爽朗的男人,即便在婚后,身边仍不乏年轻女性的追求,关于闺蜜杨云慧与丈夫走得近这件事,王右家早有耳闻。
当初,她没有过多干涉他的交往自由,就是因为她和他曾有约定,婚后都要给彼此留一些空间,况且她坚信,她的丈夫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当杨云慧抽抽噎噎地向她索要写给她丈夫的信件时,她认为闺蜜一定是在丈夫那里遭遇了“拒绝”,才会冒然来找她坦白。
王右家可是,当王右家打开丈夫的抽屉,顿时浑身打了个冷颤,抽屉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张张粉色的信封,每张信封上还编了序号和时间。
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一摞书信,王右家感到一阵晕眩,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近百封信件,又岂会是闺蜜一人单相思所为?
一时间,每张信封上的黑色字迹,仿佛一只只活过来的苍蝇,叮在她突然裂开的伤口上。
爱情——她无比珍视的信仰,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是报应吧?也许她已经忘了,她认识他的时候,他亦是一位有妇之夫。
王右家与罗隆基她流着泪一封封读下去,像是在看一部催泪的悲剧,越是悲伤就越要看到结局。
曾几何时,她为了爱情饱受世人的冷言冷语,可如今,这好不容易修来的“正果”,却让自己坠入了“魔道”。
12年前,20岁的王右家从美国学成归国,彼时的她清艳脱俗、时尚知性,加之家境殷实,是当时民国上流交际圈的名媛。
她频繁出入于各种交际场合,不光是男人们投来爱慕的眼神,就连女人们也有投来钦羡的目光。
年轻、漂亮、摩登,还有什么比这更迷人的呢?
罗隆基(右一)关于王右家的美丽,从存世的照片中,很难看出她是一个“万人迷”,可见过她本人的同代人则表示:“她不上相,照片中她的美丽,不及她本人的十分之一。”
如果有人对这样的解释有所怀疑,不妨听听另一个人的说法,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在情敌的眼中,王右家依然是西施。
“我认为她最美的地方不是面孔体型,而是她的动作和气质。她动作时的美,我以为纵集天下美女于一堂也无法与之相比。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给人一种如音乐旋律的美感。”
王右家的闺密之一,同时也曾是她的丈夫罗隆基婚外情人的吕孝信,在晚年回忆起这位好姐妹时,如是说道。
罗隆基那时,在一个时尚沙龙上,王右家遇到了比她年长12岁的罗隆基。
一个是倾国倾城的知性美人,一个是风流倜傥的政坛新秀,一见钟情像是前世被安排好的桥段。
“你这么美丽青春,如果能给这个古老封建的社会丢一颗炸弹,使得千千万万的人为你的勇敢喝彩,一定会给这死气沉沉的社会平添生气……”
这些话像是一颗被扔到海底的鱼雷,搅动着那本就暗流汹涌、激情澎湃的灵魂。
爱情一旦燃烧起来,一切就都被抛到了脑后,王右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与罗隆基同居在一起。
罗隆基在那个现代与传统激烈碰撞的年代,未婚同居简直就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况且他俩还各自有着道德的羁绊。
作为大户人家,王家早就为王右家定了亲,只等着她归国后择日成婚。罗隆基更是已有妻室之人,尽管已经分居,但并未办理离婚手续。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一个大家闺秀、追求者数不胜数的名门千金,怎么会和一个有妇之夫“厮混”在一起?
如果答案是“因为爱情”,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这个人疯了,在那个年代,爱情是不允许被作为信仰的。
王右家的父亲在得知女儿的举动后,肺都快被气炸了,连连懊悔不该送她出国留学,以致干出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丑事。
曹禺话剧《日出》中陈白露的原型就是王右家为此,他远走关外,至死都没有原谅女儿。
不过,这惨痛代价换来的爱情,终是没有负了她,待她退了婚,他也孑然一身后,他们终于名正言顺地走到了一起。
信仰爱情的女人,总是习惯将自己置身于某一种“角色”的幻想里。
婚后,王右家甘心做罗隆基身边的小女人,陪着他四处奔波,享受着爱情带给自己莫大的幸福和安全感,而罗隆基亦是对这个小鸟依人的妻子宠爱有加。
可是,一见钟情的爱情真的靠得住吗?多少海誓山盟,都是头脑一热说的话,所谓天长地久,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不量力的谎言。
罗隆基比起人性的力量,人们的信仰太渺小了,可是人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开,好像真的能做自己的主一样。
而女人们不会明白,当男人憧憬一个女人身体的时候,才会关心到她的灵魂,他们骗自己是爱上了她的灵魂,其实根本不是,他们是骗子,连自己都骗。
王右家一封一封读着丈夫与闺蜜的情书,她的心胀大了,挤得她喘不过气来,那一页页的纸短情长、甜言蜜语,每一寸都活了起来,张着血盆大口,耀武扬威。
曾经对爱情的自信满满,瞬间被击得粉碎,他们居然已经情意绵绵地私定终身,并开始着手准备离婚的事,而她还像个傻子一样蒙在自己编织的爱情美梦里。
罗隆基(左)她瘫坐在地上,这太可笑,太不可思议,太荒唐了。
对于信仰“爱情”的人来说,出轨是一件太严重的事,相形之下,曾经恩爱缠绵的一切都成了笑话。
她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挑了三封要紧的信件留下,余下的,全部还给了杨云慧。
看着镜子中的已过而立之年的自己,依旧肤白貌美,可是,她太不了解男人了。
不知什么时候,镜中的人满脸都是泪,她看着那副美丽的皮囊,好像不是在看自己,而像是自己之外的一个爱人,深深悲伤着,觉得她白白糟蹋了自己。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歇斯底里,她悄悄离开了家,带着她的行李,她的过去,她破碎的了爱情。
罗隆基(左)与张澜(右)她走得义无反顾,正如当初她选择与他厮守时那样,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罗隆基得知事情败露后,一路追赶着妻子,试图挽回他们的关系,但王右家的心已经凉透了,始终不肯给罗隆基见面的机会。
她躲到成都,他就追到成都;她逃往昆明,他又追到昆明;无奈之下,王右家远赴欧洲,两人最终协议离婚。
或许,在罗隆基的心里还有一丝对爱情的忏悔,可这忏悔难免不是又一次说给自己听的谎话。
再或许,失去妻子的他才刚刚明白,相较于一个曾为自己奋不顾身的爱人,那些欲念、妄想,忽然之间都成了身外之物,他怀念过往的爱情,可爱情依旧是身外之物。
罗隆基后来,罗隆基饱含忏悔之情写下的那篇《无家可归》,感动了无数读者,却唯独感动不了王右家。
“倘是一个人独坐抽烟,于是又从抽烟中引起了许多往事,她拿烟的姿态,她抽烟的神气,她喜欢买好烟的习惯,她递烟给我的风味,于是望着烟卷亦叫我掉眼泪。”
可是,一切都晚了。有些人,走散了,便永远不会重逢。
与罗隆基“一生相守”的美梦破碎了,但王右家仍然笃定她那美丽纯粹的信仰,也许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因果过客,她坚信自己终会遇到良人。
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竟选择了已故电影明星阮玲玉的前夫唐季珊。
阮玲玉这个上海茶叶大王的情史,可是出了名的风流,亦是一个比罗隆基更懂得花言巧语的骗子。
阮玲玉自杀的惨案,王右家未尝没有听到过什么传言,可是陷入爱情的女人,在尝到幸福之前便已经成了神,什么都相信,什么都原恕。
有人说她终于认清了现实,嫁给风流商人去做富太太了,她听到总是淡然一笑,爱情是自己的,她相信自己有能力拿爱情拴住他。
婚后,两人迁居台湾,在台北郊区山顶上买了一座别墅,过着琴瑟和鸣、恩爱祥和的日子。
曾经有一度,王右家以为自己抓住了这个男人,在爱情身上抓住了他,可是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男人的花心。
唐季珊浪漫温馨的日子没过多久,唐季珊就与一位酒吧女郎打得火热,这时的王右家才明白,原来自己与阮玲玉也没有什么不同。
王右家又一次踏上了离家出逃的路,逃离了她奉之为信仰的爱情。
天还没有黑,街上的霓虹灯却已经亮了起来,在天光的映射下,看上去是那样不真实,像戏子上台前佩戴的珠宝,一切都是假的。
身边人苦口婆心地劝她,爱情是需要包容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她不年轻了,再也折腾不起了,在家做她的阔太太不好么?
“不好!一点都不好!”对王右家来说,包容就意味着亵渎,亵渎了她的信仰。
唐季珊与阮玲玉她那颗高傲纯粹的心造了现实的反,她不愿在婚姻里接受半点的背叛和委屈。
诚然,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可更多时候它只是一个人的欢愉与悲伤。爱,或者不爱,也只能自行了断。
她还是逃了,逃离了婚姻,逃离了爱情,将信仰紧紧锁在匣子里,那是她的宝贝,可是她不再准备给任何人打开。
1959年,王右家带着儿子去了香港,可是失去了爱情的加持,她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像是一个失去了信仰的民族,剩下的只有战乱过后的满目疮痍。
阮玲玉1967年,穷困潦倒的王右家因头痛住进一所平民医院,几天后便离开人世。而失去王右家的唐季珊,生意一落千丈,最终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也许,任何信仰都是一种幼稚,在这动荡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可靠的,靠得住的只有自己腔子里的这口气。
有人说,爱情可以排除万难,可是万难之后还有万难,腔子里的这口气又能支撑多久?
无奈的是,人偏偏就是这样,再多的前车之鉴也一样会淡忘。
王右家的爱情悲剧刚刚消失在时间的雾里,不远处就有人沿着那还未消逝的浪花,又开来了一条叫做爱情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