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久远的古时候,青城有一家声名远扬的面馆,每日皆是顾客盈门,热闹非凡。这家面馆的掌柜名叫涂老三,他不仅待人和气,总是满脸笑容地迎接每一位顾客,而且心地善良,时常对那些生活困顿的人施以援手。但凡到这馆子里吃过饭的顾客,无一不竖起大拇指,夸赞涂掌柜手艺精湛,做出来的面条爽滑筋道,汤汁浓郁鲜香,令人回味无穷;更是称赞他心肠好,乐于助人,实乃世间少有的好人。
就在这平常却又充满烟火气的一天,店内突然来了一位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身背宝剑的壮汉。只见他刚一落座,便扯着嗓子嚷道:“掌柜的,来碗面条,大碗的。”那声音犹如洪钟,震得店内众人皆是一愣。“好嘞——”机灵的店小二边高声答应着,边一路小跑过来,手脚麻利地抹桌倒水,精心伺候着这位看起来不好惹的客人。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面条就端了过来。那壮汉见状,立刻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仿佛饿了许久。不一会儿,碗里的面条就见了底。吃完饭,壮汉用粗糙的手掌随意抹了一下嘴,这才扯着嗓子吼道:“结账。”店小二赶紧跑了过来,满心期待着壮汉能掏出现钱,谁知壮汉却解下身上的玉佩放到桌上,大大咧咧地说道:“老子没钱,先把这个玉佩押在店里,日后有钱了再来还钱取玉。”店小二不由得一愣,赶忙解释道:“客官,这可不行,咱们这小本生意,吃饭就得掏现钱,怎能用玉佩抵账呢。再说,你这玉佩……”“大胆,竟敢说老子这玉佩不值一碗面钱?”壮汉怒目圆睁,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店小二的领口,只轻轻一推,那瘦弱的店小二便一个踉跄,重重地跌倒在地。
店小二又羞又恼,十分生气,一骨碌爬起来,不顾一切地抱住壮汉的大腿,死活不肯松手。眼看两人就要大打出手,局面愈发不可收拾。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涂老三急忙跑过去,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两人拉开。涂老三一脸歉意地说:“好汉息怒,都怪老朽教导无方,让您受了委屈。要不,这碗面钱就……就免了吧。”涂老三陪着笑脸,说了好长时间的好话,态度极其诚恳。那壮汉这才渐渐平息了怒气,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些。
临走时,壮汉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记住,老子并非白吃白喝的混混,这碗饭钱早晚会上门归还的。”说完,便大摇大摆地走出店门,那步伐迈得极大,气势汹汹。没走几步,涂老三忽然追了上去。壮汉双眼一瞪,面露凶光:“咋,不想让老子走了?”涂老三赶忙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不不,老朽感到好汉并非寻常百姓,更觉得好汉绝非惹是生非之人,老朽的意思是,能否委屈好汉到小店一坐?”壮汉“哼”了一声,也不推辞,径直跟着涂老三来到店里的雅间。
刚坐定,涂老三便面带微笑,小心翼翼地说:“据老朽观察,好汉并非付不起一碗饭钱之人,莫非好汉今日之举另有用意?”壮汉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倘若掌柜猜出了晚辈的用意,那晚辈今天算是找对人了……”
原来,这位壮汉名叫霍志涛。他以玉佩抵饭钱之举,实则是故意试探涂老三的。几年前,霍志涛的主人在青城落难,当时他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吃喝都成了大问题,在饥寒交迫中,生命危在旦夕,差点就饿死街头。就在他陷入绝望之际,一家面馆向他伸出了援手,施舍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他这才得以转危为安。几年来,主人一直对这位救命恩人念念不忘,心怀感恩,便派家仆霍志涛前来寻找。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试探的戏码。
听到这里,涂老三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猛地打断霍志涛的话,瞪大了眼睛,提高了音量说道:“好汉拿玉佩抵面钱跟寻找恩人有啥关系?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别急,听我慢慢说。”霍志涛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接着说道,“我的主人也并非爱占小便宜之人,那天吃了面条后,身上确实没有钱,就拿身上的玉佩抵押,并许诺以后有了钱一定前来还钱取玉。要知道,主人向来是个诚实守信、极重情义之人,若非实在囊中羞涩,断不会出此下策。”
涂老三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照此说来,好汉拿玉佩抵饭钱之举,就是模仿主人以前的做法,以期尽快找到救命恩人。”
“正是此意。”霍志涛郑重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晚主人饿得头晕眼花,恍惚中,竟没看清那家面馆的招牌,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渐渐忘了面馆掌柜的长相。这寻找恩人的难度可就大大增加了啊!您想想,在这茫茫人海中,要找到一个连模样都记不清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主人将玉佩做了抵押,于是霍志涛一番思索后决定,模仿主人以前的做法,一旦遇上救命恩人,恩人一定会心领神会。只可惜用此法在青城试探了几十家面馆,却没有一家面馆的掌柜能领悟他的用意。”
听到这里,涂老三捋了捋胡须,抿嘴一笑道:“别找了,老朽就是好汉要找的人啊。”
几年前,涂老三夫妻俩在青城开了这家面馆,那时的馆子规模不大,生意也不是太好。有天夜晚,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几无行人,涂老三正准备关店门,忽然走过来一个满脸灰尘、衣衫褴褛的乞丐。乞丐上门讨饭,在这世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可眼下没有剩菜剩饭,上哪儿去给他搞吃的呢?涂老三瞥了眼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心生不满,没好气地说:“走走走,我要关门了。”本想乞丐听到吆喝声会赶紧离开,谁知乞丐一脸痛苦地哀求道:“掌柜的,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吃饭了……”说着,乞丐腿一软,就要给涂老三下跪。涂老三赶忙扶住乞丐说道:“别别别,我受用不起。”
涂老三原本就是心地善良之人,尽管当时心生不满,但终究还是不忍心。他想起自己也曾经历过艰难困苦的日子,深知饥饿的滋味是何等难受。眼下见这个乞丐如此可怜,就动了恻隐之心。他破例给乞丐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并亲自端到乞丐的面前。那面条上飘着葱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仿佛是这寒夜中唯一的温暖。
乞丐很快吃完面,正欲出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站住,从身上取下一块玉佩放到桌上,说:“我身上没钱,就……就拿这个玉佩抵饭钱吧。”涂老三看了一眼玉佩,他虽然没做过玉器生意,但对玉石还算略知一二,但见眼前这块白色玉佩是由南阳独山玉制成,不仅色泽鲜艳,而且质地细腻,估计价值不菲。区区一碗面条,怎能要人家一块玉佩呢?涂老三这样一想,便朝乞丐摆了摆手,示意乞丐赶紧把玉佩带走,可乞丐坚持要把玉佩留下,僵持中,乞丐说了个折中意见:先把玉佩放涂老三这里,等他有钱后再来还钱取玉。
在过去的数年里,涂老三这位年事已高的老者,始终怀着一份执着的期待,眼巴巴地盼着那位乞丐能够现身前来取走那块珍贵的玉。一年的光阴匆匆流逝,紧接着又是一年,岁月如流,可那乞丐的身影却始终未曾出现。涂老三每每忆起此事,便会长叹一声说道:“为了能让这玉佩的主人顺利地找到我,我这家小小的面馆无论面临怎样的艰难险阻,都从未有过搬迁的念头,一直稳稳地扎根在原地。”
听完涂老三这番深情的叙述,霍志涛内心深受触动,他满怀敬意地走上前,紧紧抓住涂老三那双历经沧桑的手,用力地握了又握,言辞恳切地说道:“谢谢,谢谢,晚辈的主人能有幸与您相遇,这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如今,玉佩的主人终于找到了,哪里还需要再等待呢?涂老三的心中瞬间被喜悦填满,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迫不及待地走进卧室,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块珍藏已久的玉佩。
霍志涛从涂老三手里接过玉佩后,目光专注而细致地查看了一番,忍不住频频点头说道:“不错,就是这块玉佩。”
到了分别之际,霍志涛从怀中掏出一张数目颇为可观的钱票,诚挚地说道:“我的主人忙于生意之事,无法亲自前来表达感激之情,只好让我送上这张银票,以略表他的谢意。”涂老三起初坚决不肯接受,然而见霍志涛态度那般诚恳坚决,在一番推辞之后,也就在半推半就中收下了。
霍志涛转身回客栈去了,他前脚刚走,涂老三便赶忙派人唤来了自己的外甥。外甥在一家声名远扬的镖局中担任镖师一职,他不仅拥有过人的武功,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而且头脑灵活,聪慧机敏。
涂老三抬手指向霍志涛离去的方向,神色凝重地叮嘱外甥:“此人气度不凡,仪表堂堂,然而其来路却隐晦不明,出手更是极为阔绰,想必绝非寻常之人。你帮我悄悄地跟踪他,不仅要弄清楚他的身世来历,还要仔细查清其主人的真实身份。”外甥毫不犹豫地领命后,出了面馆便开始暗暗盯住霍志涛。却发现霍志涛在青城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品尝当地的美食,享受一番吃喝之乐外,并没有其他引人注目的特殊举动。
后来,霍志涛离开青城直奔洛阳而去,外甥不敢有丝毫懈怠,一路紧紧跟了过去。
时间一晃,便是一个多月后,外甥风尘仆仆地从洛阳匆匆赶回,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色说道:“舅舅,特大喜讯啊,那个霍志涛的主人竟是当今皇上!”外甥接着向涂老三详细讲述,在洛阳,他不辞辛劳,四处打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得知霍志涛竟是当今皇上的贴身侍卫,而他的主人正是光武帝刘秀。
想当年,王莽篡权,天下大乱,各地起义的烽火此起彼伏,其中就有汉室宗亲刘秀挺身而出,欲重振汉室江山。王莽自然对刘秀恨之入骨,不能容忍他的存在,于是亲率大军进行剿杀。当刘秀的起义军一路辗转逃至青城郊外时,不幸被王莽的追兵赶上,两军随即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由于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刘秀的起义军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眼看即将全军覆没。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手下将领急中生智,故意引开王莽军,这才使得刘秀从另一个方向得以逃脱。刘秀在慌乱中与起义军失去了联系,为了躲避王莽军的疯狂追杀,他不得不乔装打扮成乞丐模样,混在逃难的人群之中进入了青城……
“照此说来,当年那个一身乞丐打扮的人难不成……就是当今皇上刘秀?”涂老三惊得脊背冷汗直冒,话语也变得支离破碎,难以完整表述。外甥用不容置疑的坚定口气说道:“事实就摆在面前,这还能有假?”
涂老三的脸色忽然之间由最初的惊喜渐渐地变为了苍白,外甥满心疑惑,急忙问道:“舅舅,您如今跟皇上攀上了关系,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升官发财,您应该高兴得合不拢嘴才是,怎么脸色如此难看?”涂老三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道:“老夫此命休矣!”
为何会有如此说法呢?这其中缘由可不简单。原来,涂老三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无论大事小情,他都要反复思量,权衡再三,才敢付诸行动。就拿那天的事来说,当他见到霍志涛说话掷地有声,出手阔绰无比,然而对于主人的身世以及家庭情况却避而不谈时,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他暗自思忖,这霍志涛究竟是何许人也?会不会是心怀不轨的歹人前来冒领玉佩?
好在涂老三心思缜密,早有防备。他在得到玉佩没多久,便不惜花费重金找人精心仿制了一块。此仿制品工艺精湛,与真品相比,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若不是玉佩的主人亲自过目鉴别,寻常人等很难辨别出其中的真伪。
涂老三经过一番苦思冥想,最终决定先将仿制品送给霍志涛。他的想法是,如果霍志涛确是冒领之人,那么他这样做就能够有效地避免玉佩主人遭受损失;倘若霍志涛并非冒领,事后他定会主动将真品归还给玉佩主人,并且向其详细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玉佩主人了解他的一片赤诚好心后,也会予以理解和谅解。
可谁能想到,这玉佩的主人竟是当今圣上,这下可捅了大篓子了。要知道,皇上乃是九五之尊,威严不可冒犯,更是欺骗不得的。倘若皇上看到霍志涛带回的是一个仿制品,又岂能轻易善罢甘休?说不定还要给他定个欺君之罪,到那时,别说他涂老三自身难保,就连他的整个家族都可能面临满门抄斩的厄运。
涂老三得知真相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赶忙吩咐外甥赶紧逃命,自己则匆匆关了店门,手忙脚乱地准备整理好行李出逃。谁知刚踏出店门,就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吆喝:“快将朝廷要犯涂老三拿下,其他人也一个不留!”伴随着这声严厉的呼喊,一群威风凛凛的官兵迅速将馆子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涂老三大惊失色,大叫一声“不好”,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面如土色,冷汗直流。
三、涂老三及其家人很快便被押解到了洛阳,负责审案的是位德高望重的廷尉大人。他正襟危坐,听完涂老三战战兢兢的解释后,眉头紧皱,忙问道:“那真品呢?”涂老三不敢有丝毫怠慢,哆哆嗦嗦地赶紧将真玉双手递给廷尉。廷尉拿到玉佩后,丝毫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地迅速交给皇上,并向皇上详细禀报了整个案情的来龙去脉。
此案的最终判决结果是,涂老三欺骗皇上,事实确凿,性质极为恶劣。然而,念及他曾救过皇上一命,并且转交仿制品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并非有意冒犯天威,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他留在皇宫做苦力,终生不得离开皇宫半步。
涂老三听到判决后,如蒙大赦,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高呼:“谢谢皇上不杀之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皇宫辛苦劳作了一段时间后,涂老三忽然有了些许惊喜的发现。因为他逐渐觉得这里的生活倒也还算自在。他身怀一手精湛的厨艺,便得以在御膳房掌勺,专门负责给皇上皇后烹制美味的面条。他的老婆和儿子虽然在皇宫里从事的是体力活,却都是诸如挑水、扫地、浇树、看门之类相对轻松的活计,而且待遇颇为优厚。
后来,涂老三的儿子更是鸿运当头,娶了个温柔贤惠、精明能干的宫女做老婆。不久之后,这个宫女便为涂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可把涂老三高兴坏了,整日乐得合不拢嘴。涂老三不禁心生感慨:这皇宫里的工作比起在外边起早贪黑地做生意,确实是舒服惬意多了。
在悠悠岁月的流转中,历经了漫长的光阴,涂老三终于在一个看似寻常却又非同寻常的日子里,从一位已然白发苍苍的太监口中,获知了那段被深深掩埋在宫廷深处的关于他被“软禁”在皇宫的真相。
原来,当刘秀在风云变幻中登上皇帝的宝座之后,内心深处始终未曾忘却面馆掌柜当年的救命之恩。然而,他的内心却始终存有一个难以言说的顾虑:倘若真的寻找到了这位救命恩人,恩人是否会将他曾经扮作乞丐的那段不堪往事毫无保留地说出去?要知道,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帝王的形象至高无上,关乎着国家的稳定与尊严。此事一旦在民间广泛散播开来,必定会对他那尊贵无比的帝王形象造成极大的冲击,甚至有可能被郑重其事地记入史册,成为一代又一代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与耻笑的对象。
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刘秀在报恩之事上始终犹豫不决,难以决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光匆匆流逝,一晃就是好几年。但那块玉佩,却是刘秀小时候其母亲满怀深情特意为他精心定做的,承载着母亲对他的无尽疼爱与期望,具有极其特殊的纪念意义。因此,经过反复的思量与权衡,刘秀最终还是决定派遣自己最为信任的贴身侍卫霍志涛前去取回那块意义非凡的玉佩。可是,即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心中的那份顾虑却始终如同阴霾一般挥之不去。
谁知,令刘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霍志涛历经千辛万苦取回来的,竟然是一个以假乱真的仿制品。刘秀得知此事后,顿时怒不可遏,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然而,在短暂的愤怒之后,他转念一想,这样的结果或许也并非全然糟糕。如此一来,正可以借此机会将涂老三及其家人抓进皇宫。一方面,能够让他们在皇宫中有一份活计可做,有一口饱饭可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对当年救命之恩的一种报答;另一方面,也能够有效地隔绝他们与外界的联系,从而彻底杜绝他们将皇上曾经装乞丐的事泄露出去。如此这般,真可谓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